向似锦的指尖正扣在有些温热的相机机身上，微微发颤。
她沉默地垂下了眼，但内心却翻江倒海。
她一直没有认真地去思考过，那一天的林千礼为什么要突兀地提起向越吟。
忘记了八岁以前记忆的向越吟，妈妈和她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家人。而对于早年患得患失的向越吟，家人是最重要的。
或许正是因为这份对于家人的占有欲，让向越吟无可避免地对林千礼产生了敌意——所以他不喜欢林千礼，所以他总是排斥林千礼的靠近。
那么林千礼呢？
林千礼为什么提起向越吟，他是也是出于同样的占有欲吗？
那这份占有欲……又是关于什么的？
向似锦猛地一激灵，她不敢再往下想了。
心跳声与逐渐攀上耳根的热意在提醒着她，或许……林千礼和她有着相同的想法。
但……这怎么行？
那念真呢？念真该怎么办？
见她不说话，向越吟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向似锦吞咽了下口水，应道：“出来玩好好的，你为什么突然提他？”
这个答案，让向越吟的眼底闪过了一丝错愕。
见状，他也识趣地闭上了嘴。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了微妙的沉默，许久，向似锦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她轻声道：“哥，我不想和你考同一所学校了。”
那是在向越吟刚刚获得宁城市状元头衔的不久后。
向似锦藏在无数来访记者的镁光灯之下，静静地看着向越吟。
那天的向越吟，是众人眼中的焦点。
向似锦在人群散去后，悄悄地站到了向越吟的身边。
彼时的向越吟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大阵仗，一时有些麻木和疲倦。
愣是向似锦扯了扯他的衣摆，他才回过神来。
他看见向似锦朝他咧嘴一笑，问：“哥，你说我到时候也和你考一个学校好不好？”
向越吟轻笑了一声，“怎么？你也想学医？”
“不想。”
“那你为什么要考这个学校？”
“这个学校不是还有别的专业嘛？”向似锦说。
“那你喜欢什么专业？”
“什么都不喜欢。”向似锦咧嘴一笑，“非要喜欢什么专业才能和你报一个大学吗？”
“哈哈，当然不用。”向越吟顿了顿，拍了拍向似锦的肩，“好啦，我知道你特别喜欢我，舍不得我……”
“才不是呢，你想得也太美啦。”向似锦笑着拍掉了向越吟放在肩上的手。
那一日谈话的最后，是向似锦气急败坏的红脸。
她跺着脚，阻止了向越吟继续调侃她的话，说：“我只是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那你喜欢的方向总归是没错的呀！”
而此刻，距离那时不到两年，向越吟从她的口中听到了截然不同的态度——
一种没来由的不安感蹿上向越吟的心房，让他胸腔内的心跳隐隐作祟。
他的喉结上下一滚，问：“为什么？你当时不是说很想和我考同一所大学吗？”
向似锦垂眸，笑着应道：“当时是当时嘛，小孩儿说的话怎么能作数。”
“你那时候都中考结束了，不是小孩儿了。”
“……”向似锦沉默了许久，轻声道：“当时的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所以在一片毫无方向的未来里，下意识地想和你考到一所学校去，也无可厚非嘛。”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觉得那个时候的我应该是有一定的雏鸟情节的。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东西，而你是我身边第一个明确自己未来方向的人，我肯定就下意识地想和你走一条路……”
“那现在呢？”向越吟再次吞咽了下口水，“你有喜欢的东西了吗？”
他感觉自己在问的这个喜欢，好像又不单单是他说的那个喜欢。
向似锦再次沉默了。
她缓缓抬头，将目光投向了远方泛着金光的地平线，轻声道：“嗯。”
话音落下的瞬间，向越吟感觉自己的心突然空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固执地追问：“嗯什么？”
向似锦扭过头看着他的眼睛，笑了，“我说我好像有喜欢的事情和喜欢的方向了，所以我不想和你考一所大学了。”
“你这个毕竟是以医学为主的大学，对我这个文科生来说，好像不太合适啦。”
“那你喜欢什么？”
“那还用说嘛。”向似锦一挥手，拿着相机在向越吟的面前挥了挥，“摄影。”
“还是得谢谢你，哥。”她摆弄着相机，低声道：“要不是你给我买了个相机，我都不知道我还可以拥有一件心甘情愿全力以赴的事情。”
“虽然平时我做其他事情的时候，只要下定决心参与了，我都是全力以赴。但是摄影的时候还是不一样的……”
向似锦垂眸轻笑了一声，“我感觉在这件事情上，我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自驱力。不是被人推着走、不是按部就班地照着走，而是自己有一种欲望，想要去做得更好。”
向越吟说：“这么说，你能找到这个喜欢的方向，还得多亏了我？”
向似锦的瞳孔，在夕阳下呈现一种晶莹的琥珀色。
她静静地与向越吟对视，然后唇瓣微启，“是……也不是吧。”
“我觉得有很多种原因让我喜欢上摄影诶……可能是我的第一个作品就拍得很成功，还让我借着那张作品获得了学校摄影大赛一等奖，虽然我对于第一名没有那么深的执念，但是也不可否认，得知获奖的那一刻我真的很高兴。”
她抬手捋了下被风吹起的长发，“然后经历了一些适当的引导，我发现我确实蛮喜欢摄影的。我很享受将自己全身心投入在风景与构图当中，试着去感受镜头前的人或景的所有情绪……虽然现在我还没有喜欢摄影到非它不可，但我觉得至少我可以像你、像念真一样，为了一个自己喜欢的方向努力一把。”
“万一呢？万一之后我真的发现自己非常喜欢摄影呢？”
她回头，朝向越吟咧嘴一笑，“哥，你也知道的，从小到大，我好像除了要当大侠这个梦想，一直都不在知道自己有什么别的梦想的。”
第一张作品。
如果不提起这张照片，向越吟或许还可以将那一日的不快与痛苦忘却。
当向似锦再次提起的时候，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与那日如出一辙的痛感——心上那蔓延开来的酸涩感与无法控制的嫉妒。
但他不能表现出来。
向越吟生硬地扯了扯嘴角，笑道：“所以，你想怎么做？”
“嗯……”向似锦思忖了一会儿，说：“艺考。”
“艺考？”向越吟问。
“嗯，其实在期中考试之前，我们班张老师就找我单独谈过了……”
向似锦将相机挂在了脖子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身前的栏杆，“当时张老师和我提过这个方向，而且现在准备的话时间也不算晚。”
她顿了顿，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相交，“哥，你说如果我不走文化课考试，而是走艺考生这条路，老妈她会同意吗？”
“肯定会啊。”向越吟轻笑了一声，“谁不知道啊，你是老妈的掌上明珠。”
向似锦眨了眨眼，“我不知道啊。老妈的掌上名猪不是你吗？”
“……不许满嘴跑火车。”向越吟敲了下向似锦的脑袋。
“嗷！”向似锦龇牙咧嘴地捂住被向越吟敲过的地方，瞪了他一眼，“本来就是嘛，我是老妈千里之外的礼物。”
闻言，向越吟瞥了向似锦一眼，“……不要老提林千礼。”
“我没有提他！”
“谐音也不行。”
“哥，你这样就有点耍无赖了。”向似锦回了他一个无语的白眼。
她一边揉着脑袋，一边问；“那你呢？”
“我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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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支持我吗？哥？”
“……当然。”
向越吟的目光落在向似锦平静的眼底，他抬手揉了揉向似锦的脑袋，轻声道：“我永远支持你。”
向似锦小声嘟囔了一句，“那真是太好了。”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远处，“我还怕你和老妈不同意呢……如果你能同意，妈妈应该也会同意吧……”
向越吟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向似锦的侧脸，他的脑海中闪过了两人的童年时期——
当自己张张满分的试卷摊开在桌上的时候，向似锦的眼中闪着崇拜的目光，那双晶莹的眼眸被台灯照耀得十分璀璨。
她扬起头，嗓音里满是孩童的天真与稚气。
向越吟记得，那个时候她说：长大以后，我也要成为像哥哥一样优秀的人。
而现在，他的妹妹变了。
这一切，向越吟早有预料。
但此时此刻，他仍是为了向似锦能够找到自己喜欢的方向，而由衷地高兴。
他清了清嗓子，“似锦。”
“嗯？”向似锦扭头看他。
“我很高兴你能够找到自己喜欢的方向，而不是盲目地走着一条没有热情的道路。虽然你已经不再像小时候一样天天嚷着要成为像我一样的人，但我觉得……”
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掌心揉了揉向似锦的脑袋，“你早就已经成为比我还要优秀的小大人了。”
“哥……”
向越吟冷不丁的一段话，听得向似锦一愣。
她怔怔地盯着向越吟那含笑的眼眸，许久，才回过神来。
她轻轻抬手，假模假样地拭去了眼尾的泪水，娇羞地说：“干什么啦~竟说这些让人感动的话。”
“……别擦了。”
前一秒还有些温馨的气氛，下一秒烟消云散。
向越吟无语地白了向似锦一眼，收回了自己的手，“一天天的，就知道擦那没有的眼泪。有这功夫，还不如擦擦嘴角的口水。”
“怎么没有。”向似锦撅着嘴，指腹又碰了碰眼尾，“这不是呢嘛！这可是感动的泪水！你都不知道，从小到大，你的嘴里难得能吐出一回象牙呢。”
“向似锦。”
“……怎么了哥？”
“你别以为我没听出来你在骂我。”
“嘿嘿——”向似锦挠了挠头，“被你发现了。”
“好了。”向越吟突然深吸了一口气，收敛了唇角的笑容，“现在，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这个假期你非要来北城的真正原因了？”
“……”向似锦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别扭的神情，说：“没有别的原因啊，就是单纯在宁城呆腻了，想来大城市看看嘛。”
“这种话你觉得我会信吗？”向越吟叹了口气，“从小到大，每一次老妈有事要离开宁城，想带你出去看看的时候，你都是拒绝的。”
他突然用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尖声细语地说：“啊——我不要离开宁城，宁城是我的家，爱护靠大家；我爱宁城，我爱宁城的大榕树，爱宁城路边的芒果树……唔。”
他未尽的话语，全被向似锦的巴掌捂住了。
向似锦狠狠地剜了向越吟一眼，她扭头扫了一圈，发现刚才因为向越吟夸张语调而投过来的目光都散开了，她才愤愤地开口：“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
向越吟伸出他修长的食指，在半空中摇了摇，说：“小似锦，有些事情不是你长大了不承认，就可以被当做没发生过的。”
“切。”向似锦走到了少人的栏杆边，俯瞰着山下的景色，“那如果我就是告诉你——我来北城，就是单纯想旅游，没有任何原因呢？”
向越吟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猜到你会这么说了。无所谓啊，反正时间还长，我会一直问，问到你愿意说为止。”
闻言，向似锦垂眸轻笑了一声，“如果是林千礼，他就不会这样。”
“为什么突然说林千礼？”向越吟嘴角一沉。
“因为你今天一直在提林千礼啊，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