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似锦没有带伞，而回程的路，大雨滂沱。
她推开家门的时候，闻见了空气中的饭香味。
这一点，让向似锦准备拖鞋的动作一愣。
然后，一阵“吱嘎——”的开门声，向以桃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后。
“回来啦？”
向以桃的手上还端着她刚做好的清蒸鱼，唇角的笑容在看见浑身湿透的向似锦后，一僵。
她走到餐桌边放下盘子后，快速走到了向似锦的面前。
向以桃抬手抚上了她的脸，说：“你怎么啦？没带伞吗？”
向似锦有些茫然地对上了向以桃温柔的眼睛，问：“妈……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忘啦？”向以桃抬手揉了揉向似锦的脑袋，笑着应道：“昨天不是你缠着我，说要期中考了，要大补，让我给你做好吃的吗？”
胸腔内的心跳声在砰砰作响，眼眶因为奔波而褪去的热意，在向以桃温柔的嗓音下再度涌现。
向似锦紧紧抿着双唇，想开口，却发现喉咙似被堵住了一般，艰涩非常，她只好机械地点了点头。
可妈妈又怎么会看不出孩子的脆弱呢？
向以桃往前迈了一步，将浑身湿透了的向似锦揽在怀中。
她抬手摸了摸向似锦的脑袋，温声道：“可怜，我们的小宝贝都淋湿了。”
向似锦瞳孔一颤，她微微弯腰，将脑袋埋在向以桃的怀中，呢喃道：“妈，我忘记带伞了……”
“没事啊。”向以桃应道：“忘记带伞就忘记带伞了，这是小事~”
“可是我的衣服被淋湿了……”
“淋湿了就淋湿了，衣服不就是穿完拿来洗的嘛，也是小事~”
向似锦声音闷闷的，问：“那什么是大事？”
“嗯……”向以桃故作思考地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她说：“你高兴才是大事。”
那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更加强烈，它们卡在了向似锦的嗓子眼，挣扎着想要喷涌而出。
她埋在向以桃的怀中，反复地吞咽着口水，但那种堵塞感依旧存在，让她几近失控。
向以桃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追问她这狼狈的模样究竟是因为什么。
只是一遍又一遍摸着向似锦的脑袋，哼着和向似锦一样走调的歌。
这种无事发生的样子，让向似锦终于忍不住，埋在向以桃的怀中小声哭了出来。
鼻间萦绕着的是对她而言最为熟悉的——妈妈的味道，也是对她而言最安心的气味。
许久，向似锦才抽噎着从向以桃的怀中抬头，她吸了两下鼻子，说：“妈，你唱歌好难听啊。”
“嘿——”向以桃故作生气地瞪大了双眼，食指戳上向似锦的额头，“你这小没良心的。”
“嘿嘿。”向似锦破涕为笑。
向以桃宠溺地叹了口气，说：“走吧？先去洗个热水澡再开饭？”
“好。”向似锦点了点头，她被向以桃推到浴室边的时候，突然刹住了车。
那双刚哭过红肿的双眼，正水灵灵地盯着向以桃。
“怎么了？”
“妈。”向似锦撅着嘴，撒娇道：“帮我洗澡。”
向以桃一愣，但很快又笑了，“你都多大啦，还要妈妈帮你洗澡。”
“……哼。”向似锦双手环过向以桃的腰，抱住了她，“在妈妈面前，我永远都是个宝宝。”
“好，宝宝。”向以桃乐不可支地应道：“还像小时候一样洗？”
向似锦也跟着乐，“嗯！像小时候一样洗，在那个红盆盆里面洗！”
“那可能不行咯。”向以桃揉了揉向似锦有些湿的头发，“那个你小时候眼里超大个的红盆，现在只有你泡脚桶那么大了……”
母女俩你一言我一语，度过了短暂又温馨的时刻。
向似锦洗完澡、吃过饭回到卧室的时候，发梢还带着一点湿意。
她几乎是本能地走到了窗边，却在想拉开窗帘的下一秒，手倏地停在了半空中——
隔着窗玻璃和窗帘，她听见了窗外仍旧淅淅沥沥的雨，以及……
那猛地穿透了层层雨幕的斥责声，正急促地敲击着她的耳膜——
“不是出门的时候往你书包里塞伞了吗！你怎么淋成了这样？！”
“妈——”是林千礼有些无奈的声音，“雨下得太突然了，我想着也没两步跑回来算了，谁知道越下越大，我现在就去洗澡……”
“有伞不用，那我还给你带什么伞？！衣服淋湿不要洗吗？昨天我才给你洗过！”
他现在才回来吗？
向似锦一激灵，她就像是害怕再次听见林千礼的解释一般，脚步飞快走到自己的书桌边，扯出耳机塞进了耳朵里。
厚重的雨幕，与逐渐步入正轨的英语听力似乎隔绝了对面的声音，却无法隔绝向似锦紊乱的思绪。
她沉默地拿出课本，开始用吹风机吹有些被淋湿了的书角，但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了桌上的小闹钟，犹豫了片刻，还是拿出了手机。
她对话框的置顶列表找到了熟悉的名字，轻轻敲下了对话——
“念真，你到家了吗？”
消息发出后，向似锦就一直开着屏幕，直到那一头发来了柳念真的回信，“我到了。”
·
不间断的雨声，是夜间最好的助眠曲。
但是向似锦睡不着。
她躺在床上，眼神有些发愣地盯着天花板。
片刻之后，她微微偏头，借着桌面上排插微弱的光亮，看见了那被自己放在书桌边缘的红包。
红包内的奖金是一千。
一张不多，一张不少，本来她满心欢喜地筹划好了怎么支配这笔奖金，而眼下这种喜悦的心情已经荡然无存。
她将手轻轻摁在了心脏所在的位置。
那心跳声在胸腔内有力地跳动着，许久，向似锦才轻声呢喃道：“所以……之前那种漏电的感觉是喜欢吗？”
她像是有些不敢相信地重复道：“所以我真的喜欢林千礼吗？”
喜欢，一个对于向似锦而言，既陌生又熟悉的词汇。
她喜欢妈妈，喜欢向越吟，也喜欢柳念真，同样，她也喜欢林千礼。
她因为这份喜欢，所以会不自觉地依赖他们，对他们好，在他们面前展现最真实的自己；同时，她也希望她喜欢的每一个人都能过得开心、过得自由。
从小到大，向似锦的追求者数不胜数。
哪怕那个时候向似锦在很多的大人眼中，都是一个野孩子——粗鲁、暴力，但她出众的长相还是让很多人前赴后继。
大概在十二岁那年，一个微妙的小插曲让向似锦意识到了自己眼中的“喜欢”，和那些男孩儿们红着脸高喊着喜欢自己的喜欢，不是一样的。
那天，向似锦在盼江福利院被一个同班的男孩儿喊了出去——那是他们班上当时的副班长，平时关系还算不错。
所以当男孩儿红着脸，支支吾吾说喜欢自己的时候，向似锦第一反应有些懵。
如果告白的当事人是那些向似锦并不认识的人，她会等对方说完，然后冷静地开口：“不好意思，我并不喜欢你”。
但眼前的人，是她在班上关系称得上还算好的同学。
她犹豫了片刻，扯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说：“我也喜……”
但喜欢两个字刚吐出一半，她的嘴就被向越吟用手捂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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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向似锦一脸奇怪地仰头，去看那时候身高已经抽条的向越吟。
夏季汗湿的掌心毫无顾忌地堵住了自己的嘴，咸咸的，不太舒服。
她咕哝道：“锅，你在做森莫！”
向越吟黑沉着脸，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他顺势将向似锦推到身后，才对着那个告白的男同学说：“你们现在才十二岁，谈喜不喜欢的会不会太早了？”
“不早呀？”向似锦的小脑袋从向越吟的身后探了出来，亮晶晶的眼睛扫过男同学，让对方小脸一红。
她自顾自地比了个数字四，说：“哪里早啦？我四岁的时候就喜欢妈妈啦……”
她的目光自然地落到了向越吟的身上，“然后就喜欢你，八岁的时候遇见林千礼，我又喜欢林千礼……”
向越吟听着向似锦的絮叨，咬牙切齿地应道：“闭嘴吧你。”
他深吸了一口气，扯出了一个虚伪到了极致的笑容，看向那个男孩儿。
向似锦听见向越吟说：“现在你知道了吧？我的妹妹年纪还小，根本分不清楚什么是喜欢。”
“可是她刚才说她也喜欢……”
“她刚才说她也喜欢你。”向越吟生硬地打断了对方，“对，但是你没听见后半句吗？她喜欢妈妈，喜欢我，她的喜欢和你认为的喜欢不一样。”
那天的最后，向越吟警告了那个男孩儿——“你现在这个年纪要是早恋，我就去学校找你老师。”
然后，男孩儿哭着跑了。
黑暗中失眠的向似锦无声地叹了口气，单薄的夏凉被盖在她的身上，她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侧的被子。
从十二岁之后，向似锦就被向越吟耳提面命——在她分清楚什么是真正的喜欢之前，不许随便再说喜欢，尤其对象是一个男的。
所以，她再也没有说过喜欢谁。
“我喜欢林千礼。”
向似锦目光灼灼地盯着天花板，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她自己听见。
她不再是十二岁那个分不清什么是喜欢的小孩儿了，她非常清楚地知道，现在的她对林千礼的感情与对其他人的并不一样。
她希望向以桃、向越吟、柳念真以及一切她在乎的人都幸福健康、自由快乐；
她也同样希望林千礼能够幸福健康、自由快乐，但差别在……
那从未有过的占有欲。
她想要参与林千礼的快乐，想要分担他的痛苦，想要……他的眼睛只看她。
意识到自己的脑海中闪过什么可怕念头的一瞬间，向似锦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
脸颊正在灼烧着，她抬手摸了摸自己微微发烫的脸，郑重地吞咽了下口水。
“你在想什么啊！向似锦！”
她突然哀嚎出声，抬手一把抓乱了自己的头发。
下一句话就像泄了气一般，耷拉下了双肩，“你最好的朋友喜欢他啊……你怎么可以也喜欢上林千礼啊……”
话音刚落，窗户那边就传来了试探的呼唤声——
“阿锦？”
是林千礼的声音。
但他的声音很小，似乎也并不太确信刚才的哀嚎声是从向似锦卧室中传出来的。
向似锦猛地闭上了嘴，浑身一动不动。
她双唇紧紧地抿着，身体在微不可察地颤抖着——她有些害怕，害怕自己刚才嘟囔的声音被林千礼听到了。
但好在，这样的沉寂又持续了好一会儿，对面都没有再传来任何声音。
见状，向似锦才松了口气，大被蒙过头倒在了床上。
覆在双眼上轻薄的被子，因为她反复眨眼而有些微微耸动。
她无奈地低声道：“你该怎么办啊，向似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