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ycroft Holmes。
你已经在第欧根尼俱乐部里观察他很久了。
一般来说你是没有太多时间去俱乐部的,Mycroft也一样。但碰巧的是在你拼命挤出的去第欧根尼的闲暇里,你总是能碰上他。于是你记住了他习惯坐的那个位置,他喜欢的报纸以及他会来俱乐部的时段。
你在策划一次见面。
第欧根尼似乎是唯一一个能让你们产生交集的地方。Mycroft的工作涉及繁多且严格保密,即使你是皇家协会赫赫有名的天才研究员,也申请不出一次会面的机会。
数次尝试都只得到了礼貌的回绝之后,你开始考虑一些其他的方式,比如在第欧根尼的门前强行拦住他,并在保镖把你拖走前结束对话之类。
你很快就付诸了行动。
迟疑绝不是什么正确的决定,尤其是在Holmes先生面前。你很清楚在他那样的头脑面前,你很难有什么秘密。这也令你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推敲你打算对他说的话。
你没有太多的机会与他说话,所以你必须一次成功。
注意到Mycroft离开的动作后,你追出大门,看见一辆长长的黑色汽车像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滑到了门前的马路上。
“Hey!Just a minute!”你气喘吁吁地叫道。
你立刻注意到有几道锐利的目光落在了你的身上,这令你在一片盛夏光景里有了几分不寒而栗的感觉。
但你对此早有准备,坚定地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持伞的黑色背影。
直到你看见Mycroft向你转过身来。
“你死了以后,可以把大脑给我吗?”你坦坦荡荡地笑着说。
你还没有完全走下台阶,这使你与他意外地能够平视。
“Sorry,what?”沉稳的男人这样说道,但你发现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示疑惑的神情。
你很庆幸他没有直接丢下你的无厘头头也不回地离开。
焦黄色的阳光洋洋洒洒泼了满地,在那些称得上是霸道的金光里,Mycroft的眉眼竟有了几分柔和的味道——如果忽略掉背后不知何时摇落了一小截的车窗,以及里面暗藏的无声警惕。
“你听见了,”你趾高气扬地宣布,“而且你知道我是谁。在你死后,我要你的大脑。”
你怀疑自己看见年轻的Holmes先生眼里掠过了几缕温和而无奈的笑意,但那只是一个怀疑,因为还没一个眨眼的功夫,它们便如同风吹柳絮般遽然消失在了空气里。
而Holmes先生给你的回答仅仅是:“噢,我想我确实认得你,亲爱的小姐。”
“Lovely morning.”他含着浮于表面的浅浅笑意说道,接着便自如地转身进了车里。
“Hey!”你不甘心地喊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阳光砸在车上,飞溅出无数闪亮的光点,它们太刺眼了,你情不自禁地眯了下眼睛,再看清这个世界时,车子已经驶过了拐角。
这是你们的初遇。
你为此策划已久,你让它看起来无厘头、潦草甚至是滑稽,并且如愿以偿地迎接了计划之中的失败。
你站在夏日微醺的暖风里,慢慢回忆着这短短几分钟里的每一个细节。
你并不感到挫败,你一点儿也不着急。
那一年,至少在那一年,Mycroft还很年轻。
你们顺理成章地很久很久没有再有接触。
Mycroft当然不会联系一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而你也正好在忙一个课题。老天,这简直要了你半条命。
而当你终于从日夜不分的状态中脱身而出时,时间已经悄然转过了一个秋冬。外面的世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尽管如今它们还隐藏在深海的潜流中,尚未来得及被你察觉。
但早晨来上班的你像往常一样推开实验室的窗时,发现自己久违地闻到了空气里代表着季节的味道。
甜滋滋的,浸透了花香和温暖湿润的南风的气息,在那一瞬间你几乎怀疑自己在密不透风的伦敦城里看见了一望无际的大海。
“Oh,damn,”你叫了一声,“已经春天了!”
背后你的友人对此见怪不怪:“亲爱的,你知道吗?昨天我正好在水吧听见隔壁组打赌你到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这一点。”
你皱着眉头回过头,看见友人玩着几枚闪闪发光的硬币,冲你晃了晃:“我录下来了,很高兴今天我就可以再多几枚硬币。
”
你决定不与她计较这一幼稚的行为,只是望着窗外。马路两边在你不曾留意的时刻悄然绽放了一树树粉色的花,你看得出神,喃喃道:“今晚我们得出去庆祝庆祝。”
“庆祝什么?”友人不解,“我们不是已经庆祝过结题了吗?”
你还记得那场“庆祝”,实际上那只是封闭了几个月的科研怪人们给自己找一个合适的理由聚众买醉罢了。你在“庆祝”刚开始时分便接过一小杯酒闪身去了露台上,等到夜深时分再认命地回到会场,一个一个地打电话喊人把满地横七竖八的醉汉拖走。
你对此表示理解。你知道成年人的世界里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一场宿醉能帮助这些常常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好几天足不出户的怪人得到释放,这是他们所能找到的最廉价省事的□□。
但你宁愿把自己葬在课题里都不想再来一场这样的“庆祝”。
友人显然也回忆起了这段并不十分愉快的经历:“哦,忘了我刚才说的吧。你想去哪儿庆祝?”
你思考了片刻:“我也不知道。但至少先走出这座实验室吧。”
“我很高兴你有此觉悟。”友人揶揄着给你鼓了掌。
你兴冲冲地赶在第二天到来之前下了班,和友人一起冲出研究院。你回头望了一下,研究院像一只蹲伏在黑夜里的庞然巨兽,十一点的它仍然灯火通明。炽热的白光从一扇扇窗后挤出来,你仿佛看见腾腾的热气正在向天空扩散。
“我喜欢这里。”你转过头,吸了吸鼻子,春夜的伦敦像一壶正在发酵的果酒。只是泡在空气里,你便感觉自己可以醉去了。
“皇家协会?”友人没能理解你的意思。
“伦敦。”你说。
你们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前面好像出事故了。”友人说。
不远的前方停着好几辆警车,还有救护车。闪烁的灯光连绵成一片,在宁静的夜色里格格不入。
“那我们绕道吧。”你不很在意地说。
友人同意,你们转过身准备走另一条街。
而你忽然站住了:“等等。”
“欸,这不是……”隔了一会儿,友人的声音在你的耳边响起,有些朦胧,好像隔着一层水。
清凉的夜色里,你的目光一刻也无法离开不远处那个平静站立的黑色背影。
Mycroft?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的大脑因为长达几个月的沉浸式连续运转而无可奈何地变得有些迟钝,甚至连视线都模糊了。周围春风沉醉的夜色慢慢融化成了一勺勺糖浆,浇在你的眼前,让你看不清任何事物的轮廓,除了他。
他还是你记忆中的样子,挺直的背,一丝不苟的三件套,还有那凝滞于夜色中的沉着疏离的神情。
直到友人拍了拍你的肩膀:“去打个招呼吗?”
“哦,不不不,这绝对不行。”你条件反射式的迅速摇头,然后你微微颤栗了一下,扭头对上了友人有些无奈的笑意。
“你该不会是真把他当作什么养成系偶像了吧?”友人不甚赞同地摇摇头,“抛开令人惊叹的升职速度而言,其实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政府官员,和历史上任何一任一样。你只是碰巧见过了年轻的他,但任何人都年轻过,仅此而已。”
不可能一样,你油盐不进地想。
养成系偶像?这倒是意外地贴切。Mycroft不知道的是,你与他同时有着极其相似的一段人生。在Mycroft为站上政坛权力巅峰步步为营之时,你也正为在皇家研究院里站稳脚跟竭尽全力。
而你习惯性地将Mycroft的任务视作难度更高的那一个。研究院里总少不了年轻的天才,但在政治领域,资历与年龄仍然有着它们的分量,除非……除非向那些盘踞在权力宝座上的年长者证明你的手上有无法拒绝的筹码,接着一步步蚕食掉他们的势力,开辟属于自己的历史。
Mycroft做到了。你想他的筹码就是他无与伦比的大脑。
但你的友人显然不认同(“我会不厌其烦地告诉你一遍又一遍,你更胜一筹,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即使是研究院,也很少见到像你这样的天才。”友人向来不吝啬对你的鼓励。)。
友人是你进入研究院时的引路前辈。刚来研究院时的你按照普遍的社会逻辑,还是个孩子,在一众总带有几分逗孩子心理的研究员中间,她对你平等的尊重和适时的纵容显得格外特别。
后来她陪伴你建组,目睹了你在研究院长大的几乎每分每秒。而现在你已经有了自己独立的实验室和一批成员,她也是其中之一。
“Mycroft Holmes.”刚来研究院的有一天,你读着一份资料,慢慢念出了这个名字。
“嗯?”友人正在忙碌,用鼻子哼了一声表示回应。
“你知道这个人吗?”你问她。
“不,我想我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友人略一思索,摇摇头,“一定不是我们圈子里的人。”
他确实不是,可他比你认得的大多数人有资格进入你们的圈子。你读着老师发给你的Mycroft还在上学时做的研究记录,默默地想。
“所以他是什么人?”友人问。
“没什么,可以算是我师兄吧。”你放下那份精彩得令人叹息的记录,在电脑上输入Mycroft的名字。
他已经进入了政坛。你仿佛听见了老师的叹息,叹息声悠远而苍老。
而你沉默了一会儿,对着电脑坚定地说:“以后你会知道他的,不以学者的身份。”
“那以什么身份?”友人侧头看你。
“大英政府。”你说。
好不容易得到片刻闲暇的时候你偶尔会想起登上电脑,透过一些蛛丝马迹窥探一下他的近况。在你忙得脚不沾地的同时,他也同样忙碌,且平步青云。
还真是养成系偶像。
这其实是一段挺艰难的往事,但你回忆起它们的时候却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友人古怪地看着你。
“没什么,”你回过神来,“我是说我会的。我会和他打招呼的,总有一天,但不是现在。”
“你最好是。”友人抱起胳膊,淡淡地说。
你们又站了一会儿,望着Mycroft与从封锁现场出来的两人交谈了几句然后分开。看起来不太愉快,你想。
那两人在不远处经过了你们,你们得以听见他们的交谈。
“我总是能猜到幸运饼干里面写着什么。”高个的那个说。
“不,你不能。”矮个的那个回应。
“嘿,我们也去吃幸运饼干吧。”你心思一转,用胳膊戳戳友人。
友人斜睨着你:“如此拙劣的谎言,你不会信了吧?”
“我当然不信,这怎么可能,完全是蒙眼瞎摸罢了,”你狡猾一笑,“所以我要看看他打算怎么收场。”
这回轮到友人没有计较你的幼稚。
“你认得他们吗?”友人看了一眼并肩走远的两个身影。
哦,老实说,以他们的身高差,他们不太可能并肩走远。
你摇摇头。
友人最终还是默许了你很没礼貌地尾随两个陌生人去吃幸运饼干的行为。
你们就坐在他们身后,不用几分钟你们便知道了他们的名字:高个的是Sherlock,矮个的是John。
但你所期待的事并没有发生。
John没有要Sherlock去猜幸运饼干里字条的内容。
“怎么没有揭穿他?”你有些失望地戳了戳盘子里的饼干。
“显然,他们是朋友。”友人耸耸肩。
你不明白为什么是朋友就不会揭穿一个一眼就站不住脚的谎言。那时候你也还不知道Sherlock和Mycroft是兄弟,更不会想到眼前这个制造了谎言的男人会怎样深刻地影响你的未来,Mycroft的未来。
“我们走吧。”你有些兴致缺缺。
友人不由得担心地看着你:“不开心吗?”
你想了想:“开心的。但……”
能在意料之外看见Mycroft,你自然是开心的。但Mycroft还不认得你,你也还没有自然地上前与他打招呼的资格。这一认知完全在你的规划之内,却还是令你感到几分沮丧。
你还需要等待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