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温度适宜,不热也没有太凉,空气里浮动着若有似无的木茼蒿香,挺舒服的。
赵北执上车后,没有再主动讲话,尽量将车子开得平稳些,尽责地做好一个司机。
沈南笙摘了墨镜,有些疲倦地靠在椅背上闭目休息。
孙雯雯接了个电话,然后对沈南笙说:“南哥,月姐说她今晚过来一趟。”
沈南笙闭着眼睛轻声应了句:“不用。”
孙雯雯压低声音道:“月姐不放心,说这次要是再碰到这种情况,就报警处理。”
孙雯雯声音压得地,赵北执只模糊的听到“报警”两个字,握方向盘的指节骤然泛白,下意识地瞥向后视镜。
恰好对上沈南笙睁开的眼 —— 那双眼睛里还带着未散的倦意,却在撞上他目光的瞬间凝出一层冷淡的疏离。
赵北执心里 “咯噔” 一声,慌忙移开视线时,没注意到镜中人眼底一闪而过的探究。
孙雯雯还在低语:“我还是不放心,我们这次住的酒店不知道”
孙雯雯话未说完,就被沈南笙一记眼风截住话头。
那道目光掠过赵北执的后脑勺,带着娱乐圈特有的警惕 ——毕竟三个月前,他们才在保姆车座椅缝里发现过针孔摄像头。
孙雯雯一顿,瞬间闭了嘴!
她像是突然意识到这辆车,这个司机都不是自己人,在车上不宜说太多话。
沈南笙一般出去拍戏,都是工作室自己的车和专门的司机,毕竟现在偷拍偷录的事情层出不穷。
沈南笙对这种事情极度反感,他不是走偶像路线的,更没有对流量有多大的追求,奈何人红是非多,不是你不想,它就不来,很多时候,躲都躲不掉。
只能严防死守。
沈南笙转回视线,准备继续闭目养神,视线不经意间落在了座位扶手杯托上的那杯冰咖啡上,凝结的水珠沿着杯壁滚落下来...
他伸手接住了那滴水珠,冰凉凉的,很舒服,就像车内的温度一样。
他挑了挑眉,视线若有所思地落在那个直视前方的后脑勺上...
到了酒店,赵北执直接将车开到了地下车库,停好车,下车拿好行李的时候,沈南笙和孙雯雯都已经下了车。
赵北执推着行李箱引导他们往电梯方向走:“沈老师,孙姐,房间已经开好了,我送你们过去。”
沈南笙已经又戴上了墨镜,他顺手从赵北执手上截过一个行李箱:“这个给我吧。”
赵北执本来想说不用,我来吧,但又想可能行李箱里有什么贵重物品,便没有坚持。
电梯在18楼停下,赵北执领着他们去了1806号房间,用房卡刷开了房间门,将行李送了进去。
“孙姐,您的房间就在对面。”
孙雯雯客气道:“谢谢,今天辛苦你了。”
“不客气的,那沈老师,孙姐,我就先走了。”
他刚准备交还房卡,礼貌退下,就听已经坐在沙发上的沈南笙突然问:“房间有人进来过?”
孙雯雯这才注意到房间的空调已经开好了,桌子上雕花白瓷盘里,车厘子与蓝莓摆成盛放的牡丹花型,猕猴桃片被雕成蜷曲的叶片,显然不是酒店常规的欢迎水果。
“我让酒店客服提前通过风,开了空调,准备了一点水果。”赵北执攥着房卡的手心微微出汗,“想着沈老师长途飞行...”
话音未落,沈南笙淡淡说了句“有劳了”,便低头翻看手机了。
赵北执略有些尴尬地将手中的房卡递给了孙雯雯,没有再多停留,快速地离开了房间,还很贴心地关上了门。
他在门外站了一会,觉得自己这次其实有点过界了,他不知道自己多此一举的行为是不是让人不舒服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往电梯口的方向走。
大概是因为有些心不在焉,不小心在拐弯处撞到了一个人,那人戴着鸭舌帽,口罩遮至眼尾,怀里抱着的黑色设备箱被撞在消防栓上,发出金属碰撞的闷响。
他赶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那个人没有说话,把头埋得更低了些,没有搭理他,往走廊方向走去。
赵北执觉得有点奇怪,转头看着那人刷卡进了沈南笙隔壁的房间。
他心里有点怪异的感觉,但也没有想太多,给金文去了电话,告诉他把人送到酒店了。
金文让他把车开到剧组去,正好要用车。
赵北执便直接按了负一楼,去了车库,刚发动了车子,准备倒车出库,就从后视镜看到了还在后座杯托里的咖啡。
他挂回P档,探身取过了那杯咖啡。
咖啡一点没动,连杯扣都没有打开,塑料杯壁凝结的水珠滴在虎口...
心仿佛被压了压,有点重,但还好,谈不上失落,毕竟他对沈南笙的了解屈指可数,只是无意间看到过他的助理给他买过这种咖啡,就以为是他喜欢喝的。
他此刻是真的有点后悔了,不管是咖啡还是果盘,不管他的本意是什么,现在明显是让人不舒服了,这是很失礼的。
他打开了那杯咖啡,喝了一口,四百元一杯的冷萃,很苦很涩。
那个店员推荐的时候说是什么塞俄比亚阿拉比卡豆现磨的,世界上最好的咖啡之一,此刻尝起来却只有苦涩在舌尖蔓延,像含着枚生锈的硬币...
他一口一口喝完了...
等到他去了剧组,把车钥匙给了金文以后,回出租屋已经晚上七点了。
他昨晚有点失眠,今天又忙了一天。
现在整个人都有点蔫蔫的,拿了毛巾和换洗的衣物,去卫生间简单冲了个冷水澡。
老房子的卫生间有点破旧,但是被他打扫得很干净,天气热,他没有开热水,任由冰凉的水从头浇落,骤然的冷热交差,饶是酷暑天,也凉得他一颤,却莫名清醒,浴室的小方镜里映出他苍白的脸,眼下还有些青黑。
他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下,今天就是以这副面貌去见的沈南笙,虽然对方很有可能根本没有注意到他长得是方是圆,他还是颇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
他洗好澡,回了房间,用热水泡了一桶方便面。
在等面的间隙里,他拿出手机,屏幕停在半年前沈南笙工作室发的红毯照上,沈南笙穿着高定礼服站在红毯尽头,镁光灯在他发梢凝成碎钻。
而此刻,他们在一座城市,只隔着十几公里...那么近却还是那么远....
冯苗苗的电话在泡面氤氲的热气里响起,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清脆:“北哥,你回来了吗?”
“嗯...”
“在剧组见到沈南笙了?”
赵北执沉默了片刻,才轻声应道:“嗯。”
冯苗苗从他语气里,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低落,有些小心地问道:“那讲话了吗?”
“...”
“....”冯苗苗没听到回答,微微顿了一会,然后像是替他打气一样说道,“那下次再找机会,总有机会说上话的。”
赵北执笑了笑:“已经说过话了。”
虽然拍戏的时候没有说过,但是今天说过了,至少打了招呼,还听到了“麻烦了”“谢谢”和“有劳了”。
冯苗苗有点兴奋地说道:“是吗?那你要签名和合影了吗?”
赵北执盯着出租屋墙壁的裂缝处,声音浸在水汽里温和而平静:“没必要。”
这是真心话,是真的觉得没有必要,他只是想看看他,能见到就很好了,虽然很想要留点什么东西做个念想,但是签名和合影却不是很想要的,那好像真的把自己摆在了一个粉丝,一个影迷的位置,那个位置上有太多人了,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也永远得不到,倒不如就像现在这样,其实也挺好的,至少他自己是知足的。
冯苗苗轻轻叹了口气,问道:“那我上次跟你说过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像是生怕他拒绝,又赶紧补充道:“你就当帮我一个忙,我老师正好在研究这方面的病例,很需要一个志愿者。”
赵北执很想说真的不用,但是他明白冯苗苗的担心,便应道:“好。”
冯苗苗马上高兴起来:“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已经在回来的车上了,明天先去看贝儿,然后再去找你。”
“不用,我明天也去看贝儿,我们到时候见。”
等到他挂了电话,面条都已经泡坨了,他也不甚在意,不到五分钟便解决了一桶面。
刚吃过面也睡不着,他便打开了桌子上的那台二手新的笔记本电脑,插上电源线,又掏出一本有些陈旧的笔记本,笔记本里每间隔几页,都贴有沈南笙的照片,准确而言是剧照,剧照旁边是密密麻麻的笔记。
赵北执翻到其中一页,然后打开电脑文件夹里早就已经下载好的电影,开始认真看电影。
这是一部十年前的电影,是沈南笙18岁的时候主演的第一部电影《小小的你》,讲得是一个孤儿院长大的少年在好不容易考上大学的那一年,为了帮助一个被校园霸凌的男孩,然后被报复,最后阴差阳错成为一个死刑犯的故事。
赵北执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看过几遍了,但是每一遍的感想都不太一样,所以每一次他都会补充一点新的感想…
镜头的最后,18岁的沈南苼穿着囚服站在监狱一道一道的铁门内,轻轻侧了侧脸,没有回头...
电影的路演采访里,有记者问沈南笙:“很多电影都喜欢用回头这种动作,尤其是在荧幕的最后,演员往前走一段,然后缓缓回头,通过最后演员眼神里的或麻木或绝望的东西来渲染氛围和表达情绪。为什么这里最后这一幕,林北不回头看向屏幕。”
沈南笙静了半晌才轻轻答道:“他不会回头的,因为没有回头路了。”
没有回头路——这五个字像枚生锈的图钉,将赵北执的目光钉在黑屏的电脑上。
台灯暖黄的光晕里,镜中倒映的眼底凝着霜,他突然扯了扯嘴角。
来的时候本就没有路,要什么回头路呢。
就像那杯咖啡,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
暗恋本就该是场静默上演的单人默剧,聚光灯只消打在自己心底的舞台,不扰对方半分衣角才是刻进戏码里的铁律。
可今日那杯未动的冷萃与雕花的果盘,却像不慎掉落的道具砸破了第四面墙。
他在心里给自己狠狠画了个红叉——给越界的心思上了把锁,钥匙被他亲手丢进了忘川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