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茼蒿》 第1章 麻烦了 谢谢 赵北执拖着行李箱回到出租屋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半。 八月中旬的横店正被暑气煮透,夜风卷着柏油路上蒸腾的热气灌进楼道,连呼吸都带着焚炉般的灼烫。 尤其是他租住的阁楼顶层,焖烧得像个铁罐子,一个月不在家,屋子里上了层薄灰,还有一股独属于老房子的霉味。 他把行李箱甩在玄关,先把四扇窗户全推到极限通风,虽然又累又热,还是接了水擦桌子拖地。毛巾在发烫的木桌上划过,留下湿痕又迅速被蒸干。 等到忙完洗好澡,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 他躺在木板床上有些睡不着,睁着眼看着天花板发呆,突然笑了一下。 这一次在剧组呆的时间长,除了惯常的连脸都不会出境的路人甲乙丙,竟还捞到个有两分多钟露脸戏份的角色——还是跟沈南笙的对手戏! 他演了一个日本军官的狗腿子,一个汉奸,还刻意模仿日本人留了卫生胡,无意间发现了沈南笙饰演的卧底身份,被沈南笙捂着嘴巴一刀划破了咽喉,死状凄惨。 赵北执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指尖无意识蹭过唇角,那上面好像还残留着沈南笙掌心的温度... 沈南笙是从身后单手捂住他的嘴,然后道具刀眨眼间便从他咽喉划过,事先准备好的血浆喷涌而出... 那一刻,他们离得那样近,近到他能听到沈南笙垂在他耳畔的呼吸声,像羽毛扫过鼓膜... 他当时脑子里抽抽地想:“大概这辈子也就这一次了,可以离沈南笙这么近。” 他控制不住心跳加速,连睫毛都在剧烈颤抖,但他克制地很好,睁着惊恐的双眼,尽职尽责地“死”得彻底... 毕竟扮演死尸的丰富经验已经可以让他在这个领域游刃有余了。 更何况,他不能允许因为自己而让沈南笙NG,那天沈南笙已经连轴拍了两个大夜了,他需要休息,越早结束,他就能越快去休息。 虽然靠近他那样让人心动,但是让他休息好才是最重要的。 毕竟虽然他的戏份结束了,但他还是会像以往那样,留在剧组打杂,远远地看着他。 直到沈南笙杀青,他单方面送完机,才收拾行李,转了两趟火车,才回了家。 只是,这一次,不知道还要再等多久才能见到沈南笙了。 沈南笙一般演完一部戏,都会休息两三个月,有时候会休息得更久。 这么想着,他摸出枕头下的手机,熟练点开那个唯一的特别关注。 最新的那条微博动态还是三个月前的进组官宣。沈南笙已经很久不发私人微博了,他的账号应该是团队在管理,基本都是工作官宣和广告。 沈南笙8岁正式出道,22岁获得了华表奖最佳男演员奖,25岁获得了金像奖最佳男演员奖,是娱乐圈最年轻的双料影帝。 随着名气的与日俱增,他近几年却愈发低调,解散了粉丝后援会,平时除了演戏和参加一些重要的典礼活动外,在娱乐圈几乎是隐身的状态,明显只想专注于作品,但却还是架不住粉丝数量的年年递增和粉丝的热情,生生被架在了流量的顶峰,成为娱乐圈少有的人气与口碑齐飞的当红影帝。 沈南笙与他,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云泥之别。 可那又怎么样呢? 他又不想干什么,只是远远地看一看而已,能见到就已经很开心了。 跑龙套也很开心的! 他这贫瘠乏味的生活里,快乐是奢侈品,有一点就很满足! 就像这一次,这两分多钟的对手戏,已经够他回味很久很久了。 他翻了个身,伸手将电风扇的风速调高了一档,顶头让风将头发吹乱了一些... 手机振动,他懒懒地接了起来,听到对方声音的时候,赶紧从床上坐了起来:“文哥。” 金文问:“回来了吗?” “回了,今天刚到家。” “明天有时间吧?” 赵北执毫不犹豫地答了句:“有。” 金文是一名导演,在横店已经做了四五年的副导演,不到三十岁,为人很豁达,也很讲义气,前两年开始做选角导演,跟很多龙套演员都很熟,每次调度人都很有一套,什么人适合演什么,他心里门清,以致于他选的龙套演员适配度极高。 很多导演都喜欢找他合作,除了主要的一些角色,没有谁愿意去一个一个挑选那些连名字都不会出现在屏幕上的龙套演员。 金文很喜欢用赵北执,因为他是龙套演员中少有的长得好看,还真有演技的那一类人。 他常常跟赵北执说,你总有一天会火的,但是这话讲了快三年了,赵北执却还是个龙套演员。 咎其主要原因,是赵北执除了会演戏,太不会来事了,甚至给了竿子都不会往上爬。 这三年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甚至有好几次,机会都送到眼前了,只要他肯稍微牺牲一下,就算没有火,最少也能混个三四线。 但赵北执这个人虽然看上去挺乖顺的,脾气好,性格好,但在某些问题上,很有自己的原则,也很轴。 没钱没人脉,还不肯牺牲,在这个圈子里,就只能跑龙套了。 但好在金文没有嫌他不识抬举,反而对他很照顾,能争取到的角色也会经常想着他,知道他缺钱,没有什么戏拍的时候,也会让他干干场务,做做替身,出出外勤。 他很恭敬地继续说道:“文哥,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金文:“去机场接个人。” 赵北执:“好,您把航班信息发给我。” 金文笑笑:“你也不问我,让你去接谁。” 赵北执有一种奇怪的预感,下意识地问:“谁啊?” “你偶像,沈南笙啊。” 赵北执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昨天才刚刚偷偷送完机的人,明天竟然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接机,有一种被馅饼砸中的蒙圈感... “大概明天下午四点到,具体航班信息我发你手机,还有他助理的号码,你到时候提前联系一下。” 半天没有得到回应,金文调侃道:“怎么了?要见偶像激动傻了?” 赵北执有些不好意思地否定道:“没...” 金文笑道:“嗯,我想你也不至于,又不是没见过。” 赵北执忍不住问道:“沈老师是要过来拍戏吗?” “嗯,就我最近跟的那个剧组,安导的戏,请他来客串。戏份不多,大概也就在横店待两周。”金文手机里传来人声,好像是有人喊他,他离开话筒对旁边说了几句,然后又对着手机听筒说,“你明天上午记得先来金华大酒店拿车,就是那辆商务车,车我放车库老位置了,钥匙放前台了。” “嗯。” 金文:“接到人送到酒店,给沈南笙和他的助理一个人开了一间房,房卡我也放前台了,你到时候把人送到房间。” “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赵北执握着手机半晌才放下来,本来以为好几个月都不一定能再见到的人,竟然这么快又能见了。 他心里泛起控制不住的愉悦感,像气泡水一样一点一点往上冒... 第二天,赵北执起了个大早,去金华大酒店取了车和房卡,然后去了洗车行,把车从里到外清洗了一遍,不太放心,又自己用清洁布将里面仔仔细细又擦了两遍。 正好洗车行做活动,在卖车载香薰,他不太清楚沈南笙会喜欢哪种味道的香薰,把柠檬草、雪松香闻了个遍,店员给他推荐了一款闻起来很特别的木茼蒿香,说这种香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玛格丽特。 赵北执倒没有觉得名字特别,只是记得某期杂志里说,沈南笙偏爱带露水气息的木质调,便选了这一款。 弄好车子,他又回了酒店,金文订的两间房是门对门的,他将两个房间先开窗通风。 通风的时间,他去楼下买了一些水果,挑了两个好看的果盘,借酒店的厨房,自己动手做成了很漂亮的果盘。 他曾经为了演好一个大厨,借着在酒店后厨打杂的便利跟人学了一段时间的水果雕花,正好学以致用了。 将果盘放到房间以后,他关了窗,开了空调,将温度调到了25度。 所有都忙好以后,差不多快十一点了,他特意回家洗了个澡,在衣橱前纠结了半天,他的衣服很少,有些已经被洗得泛白,现在去买衣服也来不及了,他便选了一件短袖黑色衬衫和休闲西裤,这套衣服是他去年生日的时候,冯苗苗送的,女孩子的眼光应该是没错的。 毕竟之前穿这套衣服的时候,好几个人都夸他很靓来着。 衣服挺新的,他没怎么穿过,但对着镜子系纽扣时,才发现第三颗扣子的线脚松了。 他翻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针线,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他干脆扯掉了那粒扣子,不仔细看应该也看不出来的。 他还特意配上了自己唯一的那双皮鞋。 其实他是那种看上去比较显小的长相,如果穿白T恤和牛仔裤,会像个刚上大学的学生。 但穿衬衫,就有些禁欲的精致,有点像橱窗里摆放的打着领带的精致玩偶。 赵北执拿上手机出发去了机场,到机场的时候才两点钟,时间还早。 他给沈南笙的助理孙雯雯发了一条接机留言,将车子停在机场离VIP通道很近的停车场,去了机场附近最出名的一家咖啡馆,等到3点钟的时候,点了两杯冷萃咖啡。 拎着咖啡回了车上,将车载空调调到25度,然后便安静地坐在车上等待着... 今天虽然很热,但是个晴天,飞机没有晚点。 四点十分,赵北执接到了孙雯雯的电话,让他到VIP通道的A3出口来接他们。 赵北执停车的地方离得不远,很快便将车开了过去,人还没到,他下了车,像一个专业的接车司机那样候在车边。 他一边等,一边漫无边际地想,沈南笙好像很少有什么机场路透照,他应该大多时候走VIP通道,不喜欢粉丝接机这种影响自己又影响机场秩序的行为。 他这次来横店也只带了一个助理,也没有带保镖,不知道假如被人认出来会不会引起混乱? 他这样想着,便忍不住有些担心起来,朝VIP通道那边张望。 正好看到一个挺拔高大的身影走了过来,戴着墨镜,没有戴口罩,穿着宽松的T恤和休闲裤,自己推着机场的行李箱推车,推车上有两个很大的行李箱。 他身后跟着的是他的生活助理孙雯雯,赵北执之前在片场见到过。 随着距离的拉进,赵北执面色还算镇定,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快起来,好在他在这几年间,通过演戏的磨炼,已经可以很好地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更何况他还在某部挺火的偶像剧中演过接机司机这样的角色。 赵北执深吸口气迎上去,皮鞋在地面碾出细微的声响。 他双手交叠在腹前,躬身专业又恭敬地说道:“沈老师您好,我是金文导演安排接机的司机。” 墨镜后的目光扫过来时,他听见自己心跳漏了半拍。 沈南笙冷淡却有礼貌地说了句:“麻烦了。” 声音里透着长途飞行后的疲累与沙哑… 赵北执上前接过行李车,刻意避开了沈南笙的手指,怕不小心的触碰让人感觉冒犯。 他动作很迅速地将行李放到了后备箱,在沈南笙准备自己开门上车前给人拉开了车门。 “今天天气热...”他听见自己声音发紧地说道,“给您准备了冰咖啡...” 沈南笙弯腰坐进后座的动作顿了顿。 隔着墨色镜片,赵北执感觉那道目光在自己脸上停留了两秒,落在他衬衫第三颗缺了扣子的扣眼上。 然后才听见对方轻声说:“谢谢。” 第2章 第四年墙 车上温度适宜,不热也没有太凉,空气里浮动着若有似无的木茼蒿香,挺舒服的。 赵北执上车后,没有再主动讲话,尽量将车子开得平稳些,尽责地做好一个司机。 沈南笙摘了墨镜,有些疲倦地靠在椅背上闭目休息。 孙雯雯接了个电话,然后对沈南笙说:“南哥,月姐说她今晚过来一趟。” 沈南笙闭着眼睛轻声应了句:“不用。” 孙雯雯压低声音道:“月姐不放心,说这次要是再碰到这种情况,就报警处理。” 孙雯雯声音压得地,赵北执只模糊的听到“报警”两个字,握方向盘的指节骤然泛白,下意识地瞥向后视镜。 恰好对上沈南笙睁开的眼 —— 那双眼睛里还带着未散的倦意,却在撞上他目光的瞬间凝出一层冷淡的疏离。 赵北执心里 “咯噔” 一声,慌忙移开视线时,没注意到镜中人眼底一闪而过的探究。 孙雯雯还在低语:“我还是不放心,我们这次住的酒店不知道” 孙雯雯话未说完,就被沈南笙一记眼风截住话头。 那道目光掠过赵北执的后脑勺,带着娱乐圈特有的警惕 ——毕竟三个月前,他们才在保姆车座椅缝里发现过针孔摄像头。 孙雯雯一顿,瞬间闭了嘴! 她像是突然意识到这辆车,这个司机都不是自己人,在车上不宜说太多话。 沈南笙一般出去拍戏,都是工作室自己的车和专门的司机,毕竟现在偷拍偷录的事情层出不穷。 沈南笙对这种事情极度反感,他不是走偶像路线的,更没有对流量有多大的追求,奈何人红是非多,不是你不想,它就不来,很多时候,躲都躲不掉。 只能严防死守。 沈南笙转回视线,准备继续闭目养神,视线不经意间落在了座位扶手杯托上的那杯冰咖啡上,凝结的水珠沿着杯壁滚落下来... 他伸手接住了那滴水珠,冰凉凉的,很舒服,就像车内的温度一样。 他挑了挑眉,视线若有所思地落在那个直视前方的后脑勺上... 到了酒店,赵北执直接将车开到了地下车库,停好车,下车拿好行李的时候,沈南笙和孙雯雯都已经下了车。 赵北执推着行李箱引导他们往电梯方向走:“沈老师,孙姐,房间已经开好了,我送你们过去。” 沈南笙已经又戴上了墨镜,他顺手从赵北执手上截过一个行李箱:“这个给我吧。” 赵北执本来想说不用,我来吧,但又想可能行李箱里有什么贵重物品,便没有坚持。 电梯在18楼停下,赵北执领着他们去了1806号房间,用房卡刷开了房间门,将行李送了进去。 “孙姐,您的房间就在对面。” 孙雯雯客气道:“谢谢,今天辛苦你了。” “不客气的,那沈老师,孙姐,我就先走了。” 他刚准备交还房卡,礼貌退下,就听已经坐在沙发上的沈南笙突然问:“房间有人进来过?” 孙雯雯这才注意到房间的空调已经开好了,桌子上雕花白瓷盘里,车厘子与蓝莓摆成盛放的牡丹花型,猕猴桃片被雕成蜷曲的叶片,显然不是酒店常规的欢迎水果。 “我让酒店客服提前通过风,开了空调,准备了一点水果。”赵北执攥着房卡的手心微微出汗,“想着沈老师长途飞行...” 话音未落,沈南笙淡淡说了句“有劳了”,便低头翻看手机了。 赵北执略有些尴尬地将手中的房卡递给了孙雯雯,没有再多停留,快速地离开了房间,还很贴心地关上了门。 他在门外站了一会,觉得自己这次其实有点过界了,他不知道自己多此一举的行为是不是让人不舒服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往电梯口的方向走。 大概是因为有些心不在焉,不小心在拐弯处撞到了一个人,那人戴着鸭舌帽,口罩遮至眼尾,怀里抱着的黑色设备箱被撞在消防栓上,发出金属碰撞的闷响。 他赶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那个人没有说话,把头埋得更低了些,没有搭理他,往走廊方向走去。 赵北执觉得有点奇怪,转头看着那人刷卡进了沈南笙隔壁的房间。 他心里有点怪异的感觉,但也没有想太多,给金文去了电话,告诉他把人送到酒店了。 金文让他把车开到剧组去,正好要用车。 赵北执便直接按了负一楼,去了车库,刚发动了车子,准备倒车出库,就从后视镜看到了还在后座杯托里的咖啡。 他挂回P档,探身取过了那杯咖啡。 咖啡一点没动,连杯扣都没有打开,塑料杯壁凝结的水珠滴在虎口... 心仿佛被压了压,有点重,但还好,谈不上失落,毕竟他对沈南笙的了解屈指可数,只是无意间看到过他的助理给他买过这种咖啡,就以为是他喜欢喝的。 他此刻是真的有点后悔了,不管是咖啡还是果盘,不管他的本意是什么,现在明显是让人不舒服了,这是很失礼的。 他打开了那杯咖啡,喝了一口,四百元一杯的冷萃,很苦很涩。 那个店员推荐的时候说是什么塞俄比亚阿拉比卡豆现磨的,世界上最好的咖啡之一,此刻尝起来却只有苦涩在舌尖蔓延,像含着枚生锈的硬币... 他一口一口喝完了... 等到他去了剧组,把车钥匙给了金文以后,回出租屋已经晚上七点了。 他昨晚有点失眠,今天又忙了一天。 现在整个人都有点蔫蔫的,拿了毛巾和换洗的衣物,去卫生间简单冲了个冷水澡。 老房子的卫生间有点破旧,但是被他打扫得很干净,天气热,他没有开热水,任由冰凉的水从头浇落,骤然的冷热交差,饶是酷暑天,也凉得他一颤,却莫名清醒,浴室的小方镜里映出他苍白的脸,眼下还有些青黑。 他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下,今天就是以这副面貌去见的沈南笙,虽然对方很有可能根本没有注意到他长得是方是圆,他还是颇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 他洗好澡,回了房间,用热水泡了一桶方便面。 在等面的间隙里,他拿出手机,屏幕停在半年前沈南笙工作室发的红毯照上,沈南笙穿着高定礼服站在红毯尽头,镁光灯在他发梢凝成碎钻。 而此刻,他们在一座城市,只隔着十几公里...那么近却还是那么远.... 冯苗苗的电话在泡面氤氲的热气里响起,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清脆:“北哥,你回来了吗?” “嗯...” “在剧组见到沈南笙了?” 赵北执沉默了片刻,才轻声应道:“嗯。” 冯苗苗从他语气里,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低落,有些小心地问道:“那讲话了吗?” “...” “....”冯苗苗没听到回答,微微顿了一会,然后像是替他打气一样说道,“那下次再找机会,总有机会说上话的。” 赵北执笑了笑:“已经说过话了。” 虽然拍戏的时候没有说过,但是今天说过了,至少打了招呼,还听到了“麻烦了”“谢谢”和“有劳了”。 冯苗苗有点兴奋地说道:“是吗?那你要签名和合影了吗?” 赵北执盯着出租屋墙壁的裂缝处,声音浸在水汽里温和而平静:“没必要。” 这是真心话,是真的觉得没有必要,他只是想看看他,能见到就很好了,虽然很想要留点什么东西做个念想,但是签名和合影却不是很想要的,那好像真的把自己摆在了一个粉丝,一个影迷的位置,那个位置上有太多人了,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也永远得不到,倒不如就像现在这样,其实也挺好的,至少他自己是知足的。 冯苗苗轻轻叹了口气,问道:“那我上次跟你说过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像是生怕他拒绝,又赶紧补充道:“你就当帮我一个忙,我老师正好在研究这方面的病例,很需要一个志愿者。” 赵北执很想说真的不用,但是他明白冯苗苗的担心,便应道:“好。” 冯苗苗马上高兴起来:“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已经在回来的车上了,明天先去看贝儿,然后再去找你。” “不用,我明天也去看贝儿,我们到时候见。” 等到他挂了电话,面条都已经泡坨了,他也不甚在意,不到五分钟便解决了一桶面。 刚吃过面也睡不着,他便打开了桌子上的那台二手新的笔记本电脑,插上电源线,又掏出一本有些陈旧的笔记本,笔记本里每间隔几页,都贴有沈南笙的照片,准确而言是剧照,剧照旁边是密密麻麻的笔记。 赵北执翻到其中一页,然后打开电脑文件夹里早就已经下载好的电影,开始认真看电影。 这是一部十年前的电影,是沈南笙18岁的时候主演的第一部电影《小小的你》,讲得是一个孤儿院长大的少年在好不容易考上大学的那一年,为了帮助一个被校园霸凌的男孩,然后被报复,最后阴差阳错成为一个死刑犯的故事。 赵北执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看过几遍了,但是每一遍的感想都不太一样,所以每一次他都会补充一点新的感想… 镜头的最后,18岁的沈南苼穿着囚服站在监狱一道一道的铁门内,轻轻侧了侧脸,没有回头... 电影的路演采访里,有记者问沈南笙:“很多电影都喜欢用回头这种动作,尤其是在荧幕的最后,演员往前走一段,然后缓缓回头,通过最后演员眼神里的或麻木或绝望的东西来渲染氛围和表达情绪。为什么这里最后这一幕,林北不回头看向屏幕。” 沈南笙静了半晌才轻轻答道:“他不会回头的,因为没有回头路了。” 没有回头路——这五个字像枚生锈的图钉,将赵北执的目光钉在黑屏的电脑上。 台灯暖黄的光晕里,镜中倒映的眼底凝着霜,他突然扯了扯嘴角。 来的时候本就没有路,要什么回头路呢。 就像那杯咖啡,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 暗恋本就该是场静默上演的单人默剧,聚光灯只消打在自己心底的舞台,不扰对方半分衣角才是刻进戏码里的铁律。 可今日那杯未动的冷萃与雕花的果盘,却像不慎掉落的道具砸破了第四面墙。 他在心里给自己狠狠画了个红叉——给越界的心思上了把锁,钥匙被他亲手丢进了忘川河里。 第3章 有病就去治 大约是喝了咖啡的缘故,赵北执又在凌晨三点的空荡里睁着眼数天花板的纹路。 直到窗外泛起鱼肚白时,他才在沙发上蜷着迷糊了半个钟头。 惦记着要去看贝儿,他强打着精神起了床,去冲了个冷水澡。 吃完早餐去商场给贝儿买了草莓味的果糖和画册。 然后,便坐公交、转公交,折腾了两个多小时,才到了安家园。 安家园是位于郊区的一家孤儿福利院。 他因为去外地拍戏,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来过了。 进了大门,小朋友们正好在做游戏,他扫了一眼,没有看到贝儿。 带小朋友做游戏的李莉一看到他,就笑着走了过来:“小北可算来了。” “李老师好,”赵北执笑着打招呼,“贝儿又不愿意出来玩了吗?” 李莉点了点头:“听吴姨说,这两天也不怎么好好吃饭了。” “那我去看看她。” “好,正好苗苗也来了。贝儿今天该高兴了。” 赵北执笑着点了点头,便朝里走去。 小朋友们的宿舍在主楼的后面,贝儿住在二楼,赵北执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从虚掩的门里听到冯苗苗的声音:“你画得真好...是画的小北哥哥吗?” “嗯...”小小的软糯的声音应道。 赵北执笑着敲了敲门,一大一小两个人同时回头。 小的那个刷地站了起来:“小北哥哥!” 朝他跑了过来,赵北执将礼物放在地上,伸手将她抱了起来:“贝儿...” 冯苗苗跟着走了过来:“你可算来了,一直在念叨你呢。” 赵北执冲她笑了笑,抬手摸了摸赵贝贝的头发,问:“怎么不去上课?” 贝儿本来兴奋的小脸垮了一点,低声嗫喏道:“不想去...” “为什么不想去?”赵北执的语气里没有责备,只透着关心。 这让小姑娘没有做错事的紧张感,她抓着赵北执的衣袖,有些委屈地说:“小胖他们说你以后都不会来看我了。” 冯苗苗一听,就急了:“别听他们胡说,看我一会去揍他们屁股。” 赵北执循循善诱地问道:“那你自己觉得的呢?” “他们骗人的,”贝儿此时看到了赵北执,底气很足地说道,“小北哥哥才不会不要我。” “真聪明!” 赵北执将她放了下来,蹲下与她视线平齐:“那哥哥送你去上课好不好?等你下课了,哥哥姐姐带你去吃好吃的。” 贝儿乖巧答道:“好”。 赵北执把贝儿送过去的时候,小朋友们已经回班上语文课了,赵北执看着她自己打报告走进班里,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便和冯苗苗在福利院里随处走走。 冯苗苗偷瞄了一眼赵北执,斟酌着开口道:“北哥,我老师下周会过来一趟,想顺便给你做个专业的测评。” 赵北执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很配合地说:“好。” 冯苗苗松了口气,语气轻柔地问道:“最近睡眠怎么样?” 赵北执面不改色地扯谎:“还不错,昨天十一点就睡了。” 冯苗苗白了他一眼:“休想要欺骗一个心理医生。” 赵北执笑着纠正她:“你还是个学生,还不是医生。” “迟早是!等我成了一名真正的医生,你…”她顿了一下,颇遗憾地说道,“到时候,你都好了,毕竟有我老师出马了。” 赵北执很配合地点头,但明显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他说:“我们去找一趟院长吧,问问贝儿的情况。” “我已经去过了,”冯苗苗面色有些凝重,“她上周出现了一次呼吸困难的情况,医生说要尽快做手术。手术费,院长说之前众筹了一些,但是还不够。” 赵北执脚步微顿:“还差多少?” “首次手术费差不多凑齐了,”冯苗苗忧心忡忡地说道,“但后续大概还要花费十几万,主要是术后并发症的预防和治疗。” “别担心,”赵北执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冯苗苗的头顶,“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让院长跟医院尽快确定手术时间。” 冯苗苗倏地红了眼眶,像刚刚贝儿那样拉住了赵北执的衣袖:“哥...” “嗯...” “我怕...” 赵北执轻轻将她拥进了怀里,拍着她的后背:“别怕,有我在呢。” 冯苗苗紧紧抓着赵北执的衣服,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她哽咽地喃喃道:“哥,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 “傻瓜,”赵北执拍拍她,“心理医生还哭鼻子呀。” 冯苗苗哭得脸颊通红,她是真的很难受。 她不知道,她将贝儿拉进赵北执的生命里,到底是在帮他还是害他... 可是,她没有办法,那时候,她只想让赵北执有个牵挂,让赵北执不要那么想离开... 赵北执扶起她的肩膀,替她擦了擦眼泪:“好了,别哭了。我说过,我不会丢下你的,会等着看你毕业,工作,结婚,生子...现在,还要等贝儿好好长大...” 冯苗苗哭得嗓子发哑:“你说话要算数!不可以骗人!” “嗯...我保证。” 等到陪贝儿吃完晚饭,回到出租屋,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 他拿出存折算了算,这几年攒了大概有五六万块钱。 好在首次的手术费已经有了。后续的费用也不是需要一次性拿出来的,他还有时间去挣。 手边上是贝儿给他画的画,画很明媚,戴着草帽的小人眉眼弯弯,手里举着向日葵。 他有些珍惜将画用画框装了起来,收进了出租屋里唯一像样的那个储物柜。 那里面有很厚的几本笔记本,最早的几本,扉页微微卷起,密密麻麻的字迹间夹着电影票根。 那里面记录的,是他对沈南笙电影的感悟,说是心得,倒不如说是他对沈南笙那份难以言说的情感日记。 他放好相框,拿起手机,在横店群演的大小群里仔细查看工作机会。 动作替身的群里,有几个报酬较高的活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一一打电话过去询问,可惜大部分已经被人接了。 最后敲定了有两场火灾戏的替身,一场爆破戏的替身,还有一场吊威亚跳楼的戏份。 等他忙好以后,已经凌晨一点了。 他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太阳穴,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就醒了,他拿手机看了一眼,凌晨四点。 他轻轻叹了口气,准备起身去洗把脸,手机突然弹出一条消息。 是微博特别关注的推送,沈南笙这个点发微博了? 他点开沈南笙的微博,映入眼帘的是简单的一句话:“有病就去治!” 虽然知道这句话不可能是对他讲的,但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整个人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他脑子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 紧接着,沈南笙工作室的声明弹出: “严正声明:我司发现近日有个别私生在艺人行程车辆中安装针孔摄像头,半夜潜入艺人酒店房间,我司已报警处理,针对此类违法犯罪行为绝不姑息。在此,我司再次郑重声明:切勿跟车、追车、跟机!!切勿在机场、酒店、拍摄现场等公众场合聚众、围堵!切勿倒卖行程时间、地点!安装摄像头、半夜闯入房间已经涉及犯罪!!我司会采取一切法律手段,追究责任!感谢各位粉丝们的支持与喜爱,同时呼吁大家理智追星、注意安全。” 赵北执脑子电光火石间想到之前孙雯雯在车上说到的“报警”,还有那个戴着鸭舌帽,鬼鬼祟祟住到沈南笙隔壁的人! 他死死盯着“半夜潜入艺人酒店房间”这几个字,眼眶发红,手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那个人半夜潜入了沈南笙的房间?! 沈南笙有没有受伤?! 他几乎是立刻下了床,在大脑做出判断之前就已经下了楼。 等他到了酒店大堂,才意识到自己的冲动,这个点,他总不能去敲沈南笙的门? 正纠结,就看到金文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他的助理朱杨洋,他赶紧迎了上去,金文看到他明显一愣:“你怎么来了?” 赵北执反应很快地答道:“我看到沈老师工作室的微博了,我昨天送他们过来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很可疑的人,有点不放心,就想着过来看看,可有能帮上忙的。毕竟是文哥您安排的酒店,要是出什么事就不好了。” 金文一边点头,一边搭着他肩膀往外走:“走,回车上再说。” 等到上了车,朱杨洋开车,赵北执忍不住问道:“文哥,到底怎么回事?” 金文有些烦躁地点了支烟,答道:“妈的,现在神经病真是多!十八楼,竟然还有人敢大半夜的从隔壁房间翻栏杆进了沈南笙的房间。” “他…沈老师…受伤了吗?”赵北执的声音里有控制不住的抖。 “那倒没有,他刚好没睡,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直接躲窗帘后面,用烟灰缸将人砸晕过去了。”金文说到了这里,笑了一下,“影帝就是影帝,心理素质一流,砸了人,淡定报警。” 赵北执从刚刚就一直绷紧的神经总算是稍微松弛了一点... “我看沈老师这次是真的动怒了,那脸色阴沉得吓人。”朱杨洋回头冲赵北执挑眉道,“这要是个女的还好,竟然还是个男的,我瞧着,沈老师都要被膈应死了。” “开你的车,”金文语气严肃地说道,“我听沈南笙工作室的意思,是打算追究到底的,听说在之前的剧组,车上还被装了针孔摄像头,酒店信息怎么泄露的,监控怎么装上车的,有没有内部人跟黄牛合作,都要彻查。这次酒店是我们定的,我们也要给个交代。” 朱杨洋有点不高兴地说道:“消息不可能从我们这边泄露的,知道沈南笙入住信息的就您和我,酒店那边订房都不是用的沈南笙的个人信息,酒店都不知道入住的是谁。” 赵北执淡淡说了句:“还有我。” 朱杨洋“啊”了一声,没明白他的意思。 赵北执解释道:“我去接的机,我知道他们的入住信息。” 赵北执在朱杨洋开口前继续说道:“当然不是我泄露的。不过,我猜测这人不一定是提前知道酒店信息的,很有可能是从机场跟踪过来的。” 赵北执说到这里忍不住有些懊恼,他当时一门心思都在沈南笙身上,根本没有分出心思去注意一下有没有人在跟车。 金文问:“为什么觉得是跟踪?” “因为我送沈老师回房间以后,出来撞到一个人,那个人很奇怪,大夏天,捂得严严实实,手上还拿着一个挺奇怪的盒子。我刚刚仔细回忆了一下,那个人我下车的时候好像在车库也看到了。所以,应该是跟着我的车到的酒店。” 金文说:“那就是知道他的航班信息,跟着来的。这次大概率是他们自己那边出了问题,毕竟在上一个剧组时也出了被安装摄像头的事。不过现在人也抓住了,警察一审就什么都清楚了。我说我们要给个交代是指态度上的,这酒店是不能住了。本来特意给定的五星级酒店,刚跟沈南笙的助理也商量过了,今天就搬到剧组定的酒店去,虽然条件差点,但好歹三层都被我们包下来了,刷卡才能上楼,安全些。杨洋,你一会去酒店协调一下房间,沈南笙的司机和化妆师今天也会到,正好都安排在一起。” 朱杨洋点头:“好。” 赵北执问:“文哥,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金文没接这话,笑着拍了拍他:“苗苗放假回来了吧?” “嗯。” “那就抽时间多陪陪她,带她去逛街,吃好吃的。” 赵北执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文哥,苗苗不是我女朋友。” “你努努力,不就是了嘛。” 赵北执脑子一动,说:“文哥,有个事想麻烦你。” “你说。” “苗苗在市里找了个心理诊所实习,离我那里近,打算借住在我那儿一段时间,我回去有些不方便,剧组那边有没有多余的房间,我对付几天。” 朱杨洋想都没想,接口道:“有啊,住我那间就行,双人间,我一个人住呢。” “谢谢杨洋哥。” “跟我客气啥。” 金文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多好的机会,你还往外住。” “文哥...我跟苗苗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把她当亲妹妹的。” 金文笑道:“你要是这么说,你嫂子可就要给她介绍对象了…” “苗苗还小…” 金文摆手:“都大三了,还小!你呀…” 赵北执微微发愣,是呀,苗苗已经长大了,他自己也长大了… 他们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无法自保的孩子了! 第4章 正性情绪反应 第二天,赵北执收拾了简单的行李,搬去剧组酒店住。 他到的时候,正好看到孙雯雯推着两个行李箱进大门,沈南笙没在,应该是去剧组了,便走过去打了招呼,主动帮她拿行李箱。 将人送到了顶层的1029房间,就告辞了。 这期间,他没有去打听任何关于沈南笙的消息。 他现在知道了,对于沈南笙而言,窥探即是一种打扰,收起好奇,保持距离才是应该遵守的礼貌。 就如同那杯咖啡,不在于沈南笙到底喜不喜欢喝那种咖啡,而是他没有资格买那杯咖啡。 他不会去打扰沈南笙,但不代表他能允许别人伤害沈南笙。 沈南笙的安全在他这里,永远是摆在第一要位的! 那天因为他没有足够警觉,差点让沈南笙身陷危险,这让他很自责! 同样的错误,他绝不会允许自己犯第二次。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酒店的整体结构,这家酒店是落地封闭式窗户,没有对外的露台,不可能有人能翻护栏入室,如果想要进入房间,只能从房门进入。 当天夜里,等到朱杨洋的鼾声响起,赵北执轻轻起身,走出了房间。 这家酒店是金文经常合作的酒店之一,赵北执长期给金文跑腿,从前台到保安,赵北执都很熟悉。 他住在八楼,下楼去买了点饮料和烧烤,熟门熟路去了三楼的监控室。 今晚是保安队的赵云和李强值班,正好都是老熟人。 他招呼他们吃烧烤,拉家常闲聊,眼睛却时不时落在顶楼那层的监控画面上。 后来赵云和李强困了,赵北执主动说代他们值会班,让他们在躺椅上眯一会。 赵北执一个人坐在监控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顶层,生怕错过任何异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时钟指到五点,赵北执叫醒了李强,自己回了房间。 一夜未睡,他头有些昏沉。刚躺到床上,还没有睡一个小时,就被电话铃声吵醒了。 是金文,说给沈南笙安排的司机有事来不了,让他临时给沈南笙当几天司机。 他脑子晕乎乎地听着金文叮嘱,每天上车前要检查车辆,防止有窃听和跟踪设备,他一一应下。 电话挂断许久,他才如梦初醒——接下来的日子,竟然能光明正大地见到沈南笙了。 胸腔里突然漫起细密的震颤,像是沉睡的蝴蝶被惊醒,扑棱着翅膀要撞出心口。 他虽然从未抱过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是控制不住想见他的渴望,要不然这些年也不会辗转在每一个有他的剧组里跑龙套。 能见到沈南笙,这件事本身就能令他身心愉悦,那种从心底漫溢而出的欣喜,是独属于他的秘密欢愉。 这种愉悦,冯苗苗说在心理学上,叫“正性情绪反应”。这种反应通常伴随着一系列生理和心理的变化,如心跳加速、脸红发热、呼吸急促等,这些都是身体对喜欢的人产生的自然反应。 既然是自然反应,欣然接受就好。 从前隔着人潮,一年也未必能远远望上两眼的人,如今却能近在咫尺。 这突如其来的幸运,分明是命运垂落的糖纸,包裹着他不敢奢求的甜。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份馈赠捧在掌心,暗自决定要抓住每一个瞬间,让欢喜肆意生长——当然,前提是不会打扰到沈南笙。 他对沈南笙的情愫,是十年来,一点一点从心底悄然生长的藤蔓,攀援在无人问津的角落。 这场悸动的每一次抽枝展叶,都与沈南笙无关,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春生夏长。 这,便是他恪守的暗恋法则,寂静却炽热,隐秘且绵长。 他赶紧打电话推掉之前接的几个替身的活,毕竟钱可以再赚,见沈南笙的机会却不是随时都会有的。 但是有一场爆破的替身戏没有推掉,那边急着拍,找不到合适演员,场务跟他之前也认识,不好得罪人,只能到时候找时间去一趟。 他放下手机,去洗了个澡,将一夜的疲惫统统冲掉,从带来的行李中将那套黑色衬衣又拿了出来,这一次,扣子已经被他缝好了。 他也顾不上吃早饭,就去检查车子,将车里里外外仔仔细细都检查了一遍,车载空调温度调到了25度,车载熏香依然是上次买的木茼蒿香,他还特意加了一个小型的瓶装喷雾器。 但这一次,他没有再画蛇添足地准备任何入口的东西。 七点钟,他准时将车开到了酒店门口,规规矩矩站在车门边,连视线都是克制的,垂眸弯腰打开车门,将呼吸都放得极轻,用手虚扶着车顶,动作专业又标准。 这一次,他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说。 等人上了车,他小跑着上了驾驶室,挂挡启动。 大约是因为经历了前晚的事,沈南笙整个人显得有些疲倦,上车以后便稍微放低了座椅,戴上了耳机,闭目休息。 孙雯雯从背包里拿出一条干净的薄毯给他盖上了。 赵北执一路上将车子尽量开得平稳,遇到红灯刹车时都是轻轻点,缓缓停,生怕惊扰到后排休息的沈南笙。 到了剧组,赵北执快步下车,恭敬地打开车门。 沈南笙下车的时候,礼貌性地淡声说了句:“谢谢。” 他的声音有刚睡醒的暗哑,带着点撩人的尾音。 赵北执一瞬间便又产生了“正性情绪反应”,但还好,过关的演技让他看上去还算淡定,没有因为一句简单的“谢谢”而失态。 一连三天,赵北执晚上当保安,白天当司机。 虽然很累,人因为睡眠不足,眼睛里布满红血丝,显得有些憔悴,但心情是很好的。 第四天的上午,因为之前约好的那场爆破戏,他大清早就检查好车子,然后拜托朱杨洋替他将沈南笙送到片场。 他算好了时间,沈南笙今天有一整天的戏,他拍好那个爆破戏,还来得及去接他回来。 其实,他知道,谁当司机,沈南笙肯定是不在意的,但他还是觉得有点抱歉,特意跟孙雯雯打电话说明了原因,履行了一个他自认为的请假手续。 孙雯雯接电话的时候,沈南笙正好在她旁边,见她挂了电话,靠在沙发里,淡淡看着她。 孙雯雯被他看得有些莫名,问道:“南哥,我脸上有东西?” 沈南笙看了一眼她的手机,她马上明白了,解释道:“是小赵的电话。” 怕沈南笙不知道小赵是谁,特意加了一句:“就是这两天给我们开车的那个司机,他今天有事不能来开车,打电话跟我说一声。” 沈南笙还是没有说话,微微蹙眉。 沈南笙平时并不是一个难伺候的人,他虽然话不太多,但对身边的人算是温和的,虽然总是隔着点距离感,但作为老板,他还算蛮贴心的,有什么需要会直接说,不会让你猜来猜去,更不会让你手足无措。 下的指令直接明确好执行,不会故意刁难人,但也绝不纵容别人糊弄他。 孙雯雯见他不说话,便又多解释了一句:“剧组安排了别人来送我们,就是文导的助理朱杨洋。” 她的言下之意是赵北执虽然请假了,但有人来接送,而且朱杨洋身为金文的助理,也是很可靠的。 沈南笙却问了句:“他有没有说是因为什么事请假?” 孙雯雯:“....” 赵北执一直觉得沈南笙对他肯定是毫无印象的,他不仅是沈南笙电影里的龙套,更是他生活里的路人甲乙丙。 看电影,没人会去关注龙套,生活中,更没有人去在意路人甲乙丙。 但他不知道他其实长了一张很勾人的脸,尤其是那双瑞凤眼,欲语还休的风情都流转在眼角微挑的弧度里,偏偏他眉眼间又凝着晨雾般的清透,整个人给人感觉特别纯净,一张糅合了天真和魅惑的脸,让人很难不注意。 更何况,沈南笙是一名很优秀的演员,一名优秀演员必须具备的两个素质:观察入微和很好的记忆力。 演技过硬的背后,是深入骨骼的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很新却缺了一粒扣子的衬衫、过分干净舒适的商务车、说话的语气神情、讲话的腔调和停顿……哪一个都是他会注意到的细节... 沈南笙不仅喜欢观察人,还喜欢分析人,喜欢分析行为背后的心理逻辑。 就比如现在,他坐在朱杨洋开的商务车上,车还是那辆车,整个感觉都不一样了。 车厢内空气的温度、湿度、气味,还有车子行驶的速度,刹车的轻重,都不一样了。 这几天高温,车内温度调得很低,沈南笙没有闭目休息,而是拿着剧本在看,但很难得的,他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他在想... 五年来,同一个龙套演员反复出现在自己剧组的概率有多大? 这几年,他辗转于不同城市的片场,与风格迥异的导演合作,置身于全然不同的制作班组之中。即便在如此庞大的影视创作网络里,同一位配角演员,想要在四五年间与他再度合作同一部电影,概率都不足10%,更遑论本就在剧组中如沧海一粟般的龙套演员。 更何况,沈南笙从不相信那10%的巧合概率。 赵北执可能不知道,他第一次出现在《青灯》片场的时候,沈南笙就注意到他了。 那天沈南笙把剧本放在小马扎上,自己去洗手间了。 等他回来时,正撞见赵北执俯身捡起掉在地上的剧本——那剧本边角沾满泥灰,被来往人群踩出褶皱,赵北执小心翼翼用袖口反复擦拭纸页,他的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 沈南笙隐在廊柱投下的暗影里,喉结下意识滚动。 帮人捡剧本本是寻常事,可赵北执垂首擦拭剧本的姿态,郑重温柔得让人胸腔里泛起异常的涟漪——究竟是怎样的缘由,让一个人对一本普通的剧本生出这般近乎偏执的珍视? 此后,那个清瘦的身影开始反复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浮城》里被车撞的路人,《长夜》里递文件的秘书,《霜刃行》里替主角挡箭的死士,《旧梦重楼》中雨中扫落叶的杂役,《星河谣》里举着提灯引路的小童。 如果要评选和沈南笙合作次数最多的演员奖,赵北执当之无愧。 五年来,他们其实在戏里同框了好几次,但没有一个对手戏,在戏外连个招呼都没有打过。 不对,打过招呼,他混在人群里,低眉垂眼喊过:“沈老师好。” 还有《燎原》中那个汉奸,他从后面捂住他的嘴的时候,听到了他慌乱的心跳声,表情可以控制,心跳却不可以。 当然,那个场景下,他也的确应该是慌乱的,毕竟面临生死时刻。 沈南笙不是自恋的人,但在演艺圈沉浮十几年,他太了解这个圈子了。 没有免费的午餐,没有无目的的殷勤。 想巴结他,想跟他套近乎,甚至想爬到他床上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那是很正常的,不说他本身的外在条件,就他今时今日在圈内的地位,一个龙套演员,如果能跟他稍微搭上点关系,他随随便便介绍一点资源,起码可以少奋斗好几年。 他以为,那次他肯定要主动跟自己说几句话,套个近乎,哪怕就混个脸熟,对未来发展也是有益的。 可是,没有,他尽职尽责,表现完美,一镜过... 除了爬起来恭敬地礼貌地说了句:“沈老师辛苦了。” 就乖乖退开了。 沈南笙不得不承认,赵北执成功引起了他的警觉。 不是好奇,是警觉。 出现在他身边的人都意有所图,一个看上去没有目的的人才是最危险的,因为那意味着,他很有可能有更大的所图。 他之前一直琢磨不明白他到底图什么,就这样在他的剧组里跑龙套,都不主动来搭个讪,能图到什么? 直到这次又见面。 他大约嗅到了一点意思。 刻意着重的打扮,400多元一杯的咖啡,还有雕花的果盘... 手段生涩地让人觉得有点好笑。 他甚至产生了一点好奇了,好奇他接下来还会做什么。 然后,他等到了什么? 一言不发的称职的专车司机,现在竟然还请假了。 一点要继续靠近或者耍手段的打算都没有的样子。 难道是因为那杯没有动的咖啡?就这样被轻易打发了? 可是怎么可能,一个能够默默在他身边跑四五年龙套的人,耐心可见一斑。 沈南笙勾了勾唇角。 欲擒故纵吗?? 第5章 糟糕透了 今天的爆破戏份比想象中的复杂。 赵北执作为主演的替身,要在炸药爆炸的同时,从五层楼的高处破窗逃生。 主演是新晋的流量小鲜肉蔡宇轩,他饰演的是一名消防员,为救一名小姑娘耽误了自己撤离的时间,因燃气爆炸,在紧急关头,跳窗逃生。 本来他只需要拍摄跳窗那一段的戏份就可以了,但是蔡小鲜肉嫌天气太热,闷在消防服里实在受罪,除了拍了几个透过防护面罩的特写,其他全部交给了替身赵北执。 因为消防服是全头全尾把人遮挡起来的,不用特写镜头,根本看不出谁是谁,所以,导演也不想得罪人,很痛快地答应了。 五层楼的实景搭建房像个烤箱,将消防服里的赵北执蒸得汗透重衣。威亚绳在肩头勒出的红痕透过内衬发烫,但他像一名专业的消防队员一样,动作迅速地通过云梯爬上了五楼,翻进熊熊燃烧着大火的房间。 室内的场景,有一部分并不是真在五楼的房间拍摄的,因为考虑到有小朋友参与拍摄,安全起见,是在一楼单独搭建的1:1实景房间,火和烟雾都进行了处理,这里面只拍摄一个镜头,是消防员把防护面罩摘下给了小女孩。 所以,赵北执要拍摄的戏份,分为三个部分,第一个部分是穿着防护服爬进房间,第二个部分是在五楼搭建的燃烧着大火浓烟的房间里寻找被困的小女孩。最后一个部分,是破窗跳楼。 破窗跳楼的时候,按照剧情,他的防护面具已经摘下了,所以,这一段拍的是远景。 前面两个场景拍摄都还算顺利,但因为这两场增加的戏份,已经耽误了他太多的时间,也消耗了他很多的体力。 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牢牢记住走位和动作,这种爆破戏都是具有一定危险性的,更何况,他还惦记着接沈南笙下戏。 “各部门注意,Action!” 浓烟在五楼的窗口翻卷成狰狞的黑浪,赵北执隔着消防服都能感觉到墙面传导的灼烫。防护服的密封面罩已经摘下,露出的脖颈正被假火焰舔过的气浪烘得发烫。 他攥着假玻璃道具的手心里全是汗,威亚绳在肩头勒出深痕,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烟呛人的颗粒感。 “三二一——起爆!” 对讲机里的指令未落,右侧墙面的炸点突然爆出刺目白光。 猛烈的气浪像重锤砸来,赵北执被掀得侧身撞向窗框,原本该用道具撞碎的玻璃竟混着几块真碎渣迸溅而出。 赵北执的右小臂传来尖锐的刺痛,温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消防服的衬里,但他甚至来不及低头看,就被威亚强行拽离窗口。 “跳!快跳!”楼下导演的吼声混着爆破余响。 赵北执咬牙蜷起身体,按设计好的姿势穿过“火焰”,但坠落时突然感觉脸颊一痛——应该是飞溅的碎玻璃擦过了脸颊。 半空中他下意识调整身体,却听见“刺啦”一声,被碎玻璃割破的袖管裂开更大的口子,血珠顺着消防服的反光条往下滴,在浓烟里拉出暗红的细线。 “砰”地一声闷响,缓冲垫没能完全卸去冲击力。赵北执滚落在地时,手掌心火辣辣地刺痛。 “替身怎么样?能站起来吗?”导演举着喇叭喊,语气里带着不耐。 防护服下的擦伤火辣辣地疼,刚才被气浪冲击的后背也阵阵发麻,赵北执撑着垫子,站起来,但还好,胳膊腿都没什么事,只是一些皮外伤。 导演见他没事,让他赶紧撤下来,因为蔡小鲜肉要上场了,画好伤妆的蔡小鲜肉得躺在那里,近镜头拍摄那个因为救人而受伤的消防员。 赵北执退出镜头,第一时间去换衣服,手腕上被划了个口子,胳膊上有红肿的擦伤,后背青一块紫一块的,他也没有太在意,找了个纱布把手腕简单缠了一圈,就迅速换好了衣服。 一看手机,已经下午三点了。 他匆匆忙忙去找场务,因为这种活都是当天结算工钱的。 场务也算是赵北执的老熟人了,看他走过来,晃了晃手机:“已经转你微信了。” 赵北执点头:“谢了。” 场务指了指他的脸:“你这个要处理一下,伤口有点深。医生在一号棚,你自己过去找他一趟。” 赵北执摇头:“不用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那你好歹也去洗把脸,你这样子挺吓人的。”他有些不落忍地看了看赵北执的脸,劝道,“你还是去找一下医生,这么好看的一张脸,留疤就不好了。” 赵北执没有照镜子,被场务这么一提醒,有些担心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倒不是担心留疤,是担心这张脸现在还适不适合去接沈南笙。 他冲场务点了点头,自己去了卫生间。 剧组简陋的卫生间顶灯在镜面映出惨白的光。 他凑到水龙头前拧开水阀,冰凉的水流冲在掌心时,才后知后觉感到脸颊那道伤在发烫。指腹抹过皮肤的瞬间,黏腻的触感让他心里一沉——不是普通的擦痕。 水龙头的水流哗啦啦响着,他掬起一捧水拍向脸颊,混着烟尘的血水顺着指缝滴进洗手池。当他抬手抹掉脸上的水珠时,镜子里的影像让他动作微顿。 右眼角下方横着一道血痕,约莫三厘米长,伤口边缘还在渗着细密的血珠。 爆炸时飞溅的碎玻璃想必是斜着擦过脸颊,若再偏上半寸,恐怕就划伤眼球了。 冷水再次泼上伤口时,刺痛感猛地窜上来,赵北执下意识眯了眯眼。 他烦躁地揉了揉额角,眼神发沉。 伤口隐隐作痛,混着后背被气浪撞出的淤伤,让他整个人都透着股疲惫。 但还好,虽然痛,伤口却没有想象中的深,他的这张脸也没有那么金贵,应该是不需要缝针的。 他扯了张纸巾,沾湿拧干,又仔细擦了擦脸颊,直到血痕不再往下淌,只留下一道稍稍有些狰狞的红印子。 “就这样吧。”他对着镜子低声说了句,把湿透的纸巾扔进垃圾桶。 其实明明知道现在这副样子不适合去接沈南笙的,可是他还是想去,控制不住。 连续三天,他天天都能看见他。而今天,到现在,他还没有见到他! 赵北执在心里唾弃自己,你看,人就是这么贪心的,以前一年也看不了两次,现在已经远远超过标准了,自己却生出了些不满。 心里另一个声音却在替自己辩护,他并没有奢求什么,只是这样天天见的机会以后肯定是没有了,当然要抓紧现在的时间,他已经浪费了一个上午加大半个下午了,他只是想在今天看一看沈南笙。 他真的想看一看沈南笙,他受伤了,身上很痛,心里也有些委屈,只要看一看那个人,今天所有的不愉快都会烟消云散,被欢快替代。 他到了剧组附近,特意从旁边的小商店买了一顶鸭舌帽,稍微压一压,将将挡住了脸上那道伤痕。 进了剧组,沈南笙还没有结束拍摄,他从朱杨洋那里拿了车钥匙,找了个没人的化妆间,将手机的铃声调到最大,给孙雯雯发了条消息,告诉她用车的时候给自己打电话,便缩进沙发里,把帽子遮了脸,准备睡一会。 太累了! 等到他一觉睡醒,拿下帽子的时候,猛然对上一双幽深黑沉的眼。 沈南笙面无表情,眸光正大光明地落在他脸上那道有些狰狞的红痕上。 赵北执惊得一骨碌坐了起来,将帽子戴上,有些不自在地站了起来,恭敬地问:“沈老师,您结束了吗?” 沈南笙看了他片刻,发现他不仅是脸上有伤,手腕上缠着纱布,胳膊上更是淤紫一片。 半天不见,他就把自己搞成了这幅样子? 赵北执见他一直没有说话,便主动说道:“我送您回去。” 沈南笙面无表情“嗯”了一声,起身往外走去。 赵北执敏锐地察觉出沈南笙好像有点不高兴,是因为自己睡觉耽误了时间吗? 他赶紧跟了上去。 车子停在室外停车场,受了一天暑气,一看就又闷又热。 “沈老师,您稍等,我把车子先启动,通个风。” 赵北执没等沈南笙回答,小跑着过去,启动了车子,把车窗打开,开了空调。 等到沈南笙坐进车里,赵北执很诚恳地道歉:“沈老师,真的很抱歉,我刚刚睡着了,应该先把车子启动的。” 沈南笙没有说话,只直直看着他。 赵北执的那种感觉更明显了,虽然沈南笙像往常一样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但他就是知道,沈南笙好像真的不高兴了。 就在他准备开口再一次道歉的时候。 沈南笙转开了目光:“没关系,开车吧。” 赵北执便不再多说什么,等到快把车子开出停车场,他才想起来:“孙姐还没有上车,要等她吗?” “她先回去了,”沈南笙看了一眼手表,“不用送我回酒店,送我去金帝斯。” 金帝斯是横店有名的私人会所,会员制,保密做得很好,很多明星在这边拍戏的时候都喜欢去那边玩。 赵北执之前也送人过去过,但是一次也没有进去过,倒是听过不少关于会所内的传闻。 娱乐圈纸醉金迷,远比想象中的复杂,尤其是对性关系是比较随意的。 赵北执抓方向盘的手微微发紧,但他面上一派无波无澜,答道:“好的。” 街上霓虹初上,赵北执车子开得一如既往的稳,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糟糕透了。 今天一天都糟糕透了,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浸透苦胆汁的棉花,心口闷得发慌... 可那又怎么样,暗恋本就是握不住的晨雾,他甘愿沉沦,与他人无关... 第6章 偶像? 车子里很安静。 赵北执目不斜视,想尽量忽略来自后座的压迫感。 因为他感觉到沈南笙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赵北执感觉得没有错,沈南笙就是在看他,看他手腕上缠着的纱布,看他胳膊肘上的青紫,看他戴着鸭舌帽的后脑勺... 沈南笙常年在片场,一看就知道他那个伤是拍戏弄的,能伤到这种程度,铁定是去做危险动作的替身演员了。 他脸上的那道伤,再偏一点,就伤了眼睛! 那样一双眼睛,若是瞎了一只... 是很可惜的... 要钱不要命,不知道是缺钱还是缺心眼。 但这些都与沈南笙无关。世上可怜人如恒河沙数,演艺圈更是沉浮难测的修罗场。 有人耗尽半生血汗,到头来两手空空,甚至伤痕遍体;有人却仿佛生来被命运偏爱,轻易就站上了云端。 这里从无天道酬勤的铁律,上位者的阶梯,七分是错综复杂的人脉网,三分靠虚无缥缈的运气垂青。若不幸两手皆空,便如蝼蚁困于蛛网,被命运碾碎,不过是旦夕之间的事。 沈南笙单手支着侧脸,瞧那个一点也不打算主动开口讲话的人。 人脉,这人一看就是没有的。 运气嘛,应该算是有一点的,至少他认识了自己。 但,现在瞧着,这点运气也快被这人蠢没了。 一路顺畅,没有堵车,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金帝斯位置很隐蔽,没有设大门,所有客人都是从地下车库专属电梯直达。 必须有会员预约才给进。 赵北执轻车熟路地将他送到了地下车库的直达电梯口,刚停下车,就听到沈南笙说:“我忘记戴帽子和口罩了,被拍到就不好了。” 这些东西平时都是孙雯雯准备的,赵北执此时有些懊悔,自己怎么没备一份。 他回头询问道:“要不您在车上等一会,我去买。” 沈南笙看着他,突然起身凑近,修长的手指掠过赵北执的帽檐,轻巧一勾便将帽子取下,漫不经心地扣在自己头顶:“借用一下,谢谢。” 赵北执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方才还属于自己的帽子,此刻歪戴着斜压在沈南笙的眉骨,竟比戴在他头上时更添几分慵懒。 胸腔里无端泛起细碎的雀跃... 这份隐秘的欢欣还未捂热,沈南笙便开口了,声音是惯常的疏离:“不用等我了,你先回去。” 赵北执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我还是等您吧。” 沈南笙看了他一眼,淡声道:“不用。” 短短两个字,便将他所有的欲言又止堵了回去。 赵北执原本只是担心他,怕沈南笙醉酒,怕狗仔偷拍,怕那些潜在的隐患。 但现在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沈南笙也许晚上并不会回酒店了... 酸涩感从胸腔漫到鼻尖,他却仍然专业又利落地下车替他拉开了车门。 他目送沈南笙上了电梯,电梯门缓缓闭合的瞬间,沈南笙的身影被切割成碎片,最终消失在金属镜面里。 赵北执坐回驾驶座,发动引擎的轰鸣声中,他一脚油门踩下去,毫不犹豫地右转往出口方向去... 却在快到出口时,猛地打了方向,掉头又将车开回去了。 他找了个稍微隐蔽的地方停了车,熄了火,下了车… 他并没有打算干嘛,毕竟,他连会所的大门都进不去。 他只是想,万一沈南笙喝醉了呢,万一他要离开会所,他好歹要跟着,至少确保他的安全... 地下室还比较凉爽,他靠在车旁,突然很想抽一只烟… 他平时很少抽烟,所以身上不怎么带烟,好在今天在片场的时候,场务给了他一包,车上有打火机,他点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 沈南笙被服务生引导着上了顶楼的包厢。 包厢里有个弧形的吧台,吧台旁的沙发上坐了四个人,其中两个都是老熟人。 齐耳,圈内数一数二的名导,他们合作过两部电影,其中一部为沈南笙斩获了金像奖最佳男演员奖。 谢天乐,他发小的弟弟,花花公子一个,情史丰富,但是为人大方,出手阔绰,又长得帅,在一众前床伴中,口碑相当可以。 今天的局就是他撺掇的,但是因为今天有正事要聊,他便没叫一些不相干的人来热场子。 谢天乐一看到他,便站起来招呼他:“南哥,你可算来了,我还特意问了雯雯,不是说五点就结束拍摄了,怎么搞到现在。” 沈南笙当然不能说自己是因为看某个人睡得太香,难得发了点善心,没把人叫醒。 他没接这个话茬,摘下帽子,主动朝齐耳走了过去:“耳导,不好意思,来迟了。” 齐耳当然不会跟他计较这种小事,笑着招呼他坐自己旁边。 他刚坐下,另外两个人就跟他打招呼,虽然不太熟悉,倒也认识。 一个是齐耳的学生—秦烨。 齐耳是北影的客座教授,不过只是挂名的,偶尔去讲个公开课,从来不收学生的,但是,却破例收了秦烨。 而且不是学校层面上的师生,是以私人名义收的,类似于关门弟子那种。 秦烨是个非常有才华的新生代导演,在大学期间就拍了几部挺火的网剧。很有想法,又能迎合市场,齐耳很欣赏他。 秦烨旁边坐的是他的死党陆宇昊,是一名演员,长得挺漂亮的,男生女相,却不阴柔,显得很阳光。他男团出道,后来团体解散,开始演戏,就是一直不温不火,勉强算个三四线,不过家里条件好,人也干净,演戏纯粹是为了兴趣,之前和沈南笙拍过电影,只是两个人并没有对手戏。 他这段时间正好也在横店拍戏,就被秦烨喊来了。 几个人一边喝酒一边随意聊天,气氛逐渐活络起来。 沈南笙平时很少在外面喝酒,今天倒是喝了好几杯。 齐耳点了一支烟,问他:“在拍安宝明的戏?” “给安导帮个小忙,客串了个小角色。” “那你不能厚此薄彼啊,也得给我帮帮忙。”齐耳叼着烟,没有玩笑的意思,说得一本正经。 沈南笙很有些为难地笑了笑,今天这场饭局的起因就是齐耳想找他拍一部电影,按说以齐耳的名头和他们的关系,他是不会推辞的。 但是,齐耳这次拍的电影题材比较敏感,是部同性题材的电影... 谢天乐敏锐捕捉到沈南笙的迟疑,嬉皮笑脸地凑过去劝道:“南哥,你可是从小看着我长大,你就是我亲哥,这事你可得给我个面子。” “滚!少跟我这儿贫,”沈南笙笑骂道:“我可不是谢天戈,没工夫看你长大。再说,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是投资人啊。” “你投资?”沈南笙很轻地笑了一下,“那我更不能接了。” 谢天乐哀嚎一声:“南哥,你不能这样对我!” 谢天乐是个标准的富二代,常年混迹娱乐圈,乐于包养各类大小明星,没事也喜欢投资一些电影电视,不过,赚得少,亏得多。 不过,他们家倒是无所谓的,反正也不指望他继承家业,只要少爷高兴,爱咋混咋混。 “南哥,我这次可给我哥下了军令状了,这次要是还不成功,就要被他送出国去学什么劳什子金融学,我哪是那块料,”他亲自给沈南笙倒了杯酒,“南哥,我这好不容易搭上了耳导这艘大船,我还准备一战成名,让我哥刮目相看呢,你帮帮忙呗。” “投这部电影,怕是赚不到钱吧。” “我可没那么肤浅,我不是冲着赚钱来的,我是指着它拿奖呢。”谢天乐看向齐耳,“耳导,您说是不是?” 齐耳的影片向来个人风格浓郁,总是喜欢用独特的叙事手法,探讨人性的幽微之处。 沈南笙是很喜欢这种风格的,他也深知齐耳是个有野心的导演。 显然,国内的奖已经满足不了他了,他这一次是想在国际影坛上展露头角。 齐耳深吸了口烟,烟头明灭见,他目光灼灼地直直看着沈南笙,神情郑重:“南笙,我想拍一部中国风的《断背山》。在我心中,沈安年这个角色就是为你量身定制的,非你莫属。” 齐耳吐出一口烟圈:“当然,我并不想勉强你。如果你不接受沈安年这个人,你是演不好他的。” 一直没说话的秦烨突然插嘴问了句:“沈老师看过剧本了吗?” 沈南笙摇了摇头。 “那沈老师为什么要拒绝?就因为是同性题材吗?” 他话问得直白,眼神也直白,带着属于导演的那种审视。 这话问得冒昧且冒犯,齐耳刚准备打个圆场,就听沈南笙说:“的确有这个原因,毕竟现在国内的大环境在这,拍这种题材对我本身的发展...”他顿了顿,很浅地勾了勾唇角,“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好处。” “我以为沈老师是热爱电影的人,而不是那种会权衡利弊的人。” “那是你以为,”沈南笙直视着他,“我沈南笙做人做事,从不会管别人是怎么以为的。”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齐耳有些暗恼,秦烨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讲话不晓得转圜,正不知道怎么开口缓和一下。 就听陆宇昊突然开口,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嗔怪道:“阿烨,你这样对我偶像说话,很没有礼貌耶。快道歉,要不然我可不理你了。” 秦烨顺着台阶,笑着赔罪:“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有点可惜,这个剧本真的很不错,在我心目中,只有沈老师来演,才能撑得起这么好的剧本。” 他端起酒杯,站了起来:“沈老师,真的不好意思,我刚刚话说得唐突,您别介意。我自罚一杯。” 沈南笙倒也没有真生气,他抬手示意秦烨坐,对齐耳说:“除了刚刚说的原因,主要是我年底已经接了一部电影了,最少要拍四五个月。而且,我拍完一部电影一般会休息一段时间,调整好状态才会接下一部。” 齐耳听他这么说,便问道:“要是我们愿意等你呢?我们配合你的档期。” 话讲到这个份上了,再拒绝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沈南笙认真思考了一会,说:“我要先看看剧本。” 齐耳按灭了烟头:“我这就让堇山把剧本加密发给你。” “剧本是堇山老师写的?” “是的,剧本是根据一本真实的日记改编的,我和堇山看到这本日记的时候,就决定合作将它拍出来。”齐耳看向沈南笙,“他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一直跟我念叨,一定要请你来拍这部戏。” 沈南笙转了转手中的酒杯:“说得我都好奇了,堇山老师的剧本,我一定会好好看的,尽快给您一个回复。” 正事谈完,谢天乐立刻打电话招来一群人凑趣。 不消片刻,原本安静的包厢便沸腾起来,音乐声、谈笑声、骰子撞击声交织成一片。 谢天乐在吃喝玩乐方面那是绝对的行家,但他深知沈南笙的脾性,特意把控着分寸,不敢搞得太过火—众人不过是围坐一圈,玩些猜拳行令、掷骰赌酒的游戏,倒也没有过分喧闹。 沈南笙毕竟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十余年,即便骨子里厌烦这种交际场合,面上也始终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举杯应酬间滴水不漏。 今夜的酒一杯接着一杯,他却始终保持着清醒,在这鱼龙混杂的圈子里,他向来保持着戒心,绝不会让自己醉倒在他人眼皮子底下。 见众人玩得正酣,沈南笙不想再继续应酬,便慵懒地斜倚在沙发上,微微眯起双眼,刻意营造出一副醺醺然的模样。 昏暗的灯光下,他泛红的脸颊与迷离的眼神,倒真像是醉意上涌... 吧台旁边有个专门唱歌的小舞台,陆宇昊已经被他们撺掇着去唱歌了。 他之前发过专辑,声线很清亮,声音也干净,跟他整个人的风格很搭。 沈南笙不知道为什么,瞧着他,脑海中却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那个一身伤,跟他说话,总是低垂着眼的人... 偶像? 他也是把自己当成了偶像?一个学习的榜样?一个尊敬的对象? 第7章 醉酒 沈南笙抬手看了一眼腕表,快十二点半了,明天下午还有两场戏,他揉了揉眉心,刚准备开口告辞,谢天乐就凑了过来:“南哥,刚刚雯雯姐打电话跟我说你明天还有戏,我先让司机送你回去?” 沈南笙点头:“我去跟耳导打个招呼。” 沈南笙跟齐耳打过招呼,谢天乐亲自将人送了出来。 “南哥,车在B2等,我陪你下去。”谢天乐的语调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热络。 沈南笙今晚喝得有点多,明明还算清醒,舌尖却有些发麻,连思考都裹着层软绵的滞后感。都快走到电梯口,他才突然想起来:“我的帽子。” “啊?”谢天乐想起来沈南笙来的时候是戴了帽子,看不出来什么牌子,不过见沈南笙还挺在意的,便主动说道,“我去拿,南哥你等我会。” 谢天乐颠颠地往回跑,空旷的走廊只剩沈南笙一人,顶灯在视网膜上晕开层层叠叠的光圈,他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机,找到和孙雯雯的聊天记录,那上面有今天孙雯雯发给他的赵北执的号码。 也许酒精这东西真的是可以麻痹人神经的,让人做出一些平时不大会去做的事。 电话拨通的时候,那边很快就接了起来:“喂,您好,请问哪位?” “沈南笙。” 沈南笙的声音里裹着醉意朦胧的气泡音,轻轻撞进赵北执耳朵里,他心口一跳,声音跟着有些暗哑:“沈老师,您” “你还在吗?”沈南笙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或者说是某种直觉。 “我...我在。” 果然... “那我下来了。” “好。” 谢天乐拿着帽子过来的时候,沈南笙刚挂上电话,他对谢天乐说:“不用送我了,有人来接我。” 谢天乐一下子来了兴趣,八卦道:“谁呀?” “我司机。” 谢天乐明显不信,要是安排司机来接了,刚刚沈南笙就不会同意让他送,明显是刚刚那通电话。 沈南笙在圈内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在谢天乐眼中,那就是老古董性冷淡,他可太好奇了,这大半夜的,谁会来接沈南笙。 他推着沈南笙往电梯里走:“那我送你下去,好歹让我知道你是上了谁的车,这大半夜的,我可得保证你的安全,要不然回头月姐找我要人,我可交代不清楚。” 沈南笙微微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头,但人都已经跟进电梯了,他也就懒得再费口舌了。 电梯在负一楼停下,赵北执已经侯在车旁。 他看见沈南笙,刚准备迎上去,就看到沈南笙旁边跟着一个穿黑色潮牌T恤的男人,那人叼着根没点燃的烟,歪头跟沈南笙说话时,耳骨上的黑曜石耳钉在顶灯下泛着冷光。 赵北执快速敛回目光,俯身拉开了车门,垂着眼睑退后半步,脊背弯成标准的四十五度,专业又谦卑地恭候人上车。 谢天乐脸上有明显的失望,瞧这样子,还真是司机! 他自觉无趣:“南哥慢走,我上去了哈。” 沈南笙冲他摆了摆手,弯腰上了车。 谢天乐双手插兜,刚准备转身离开,突然瞥见那司机拉上了车门,抬头小跑着转到驾驶室。 地下车库昏黄的灯光映出一张过分好看的脸,这张脸... 谢天乐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他盯着驾驶座上垂眸点火的人,脑海中有什么记忆呼啸而来。 直到汽车发动,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跟着跑了几步,直到汽车消失在眼前。 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那是赵北执?是赵北执吗?!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谢天乐心不在焉地接了起来,是孙雯雯。 “雯雯姐...嗯,南哥已经走了...”他突然想起什么,然后,像是顺口一样问,“雯雯姐,南哥换司机了?” “没换,小耿家里有事,明天才能过来,剧组临时给安排的。”孙雯雯顿了顿,突然笑出声,“怎么,谢少看上人家了?” “哪能啊,”谢天乐笑得轻佻,“我这不正好缺个司机嘛,我瞧那司机长得挺好看的,请来开车,也挺赏心悦目的。他叫什么啊?联系方式给一个呗…” 孙雯雯的笑声透过电流传来:“那可不行哈,人家可不是做司机的,只是被临时安排过来帮个忙的。” “那他是干什么的?” “演戏的,不过没什么名气,还在跑龙套呢。” “那正好啊,我最近投资了两部电影,正好缺演员呢,”谢天乐漫不经心地踢开脚边的石子,瞳孔却在暗处微微收缩,“这么好看的脸,跑龙套可惜了。” 孙雯雯有些犹豫,谢天乐她是了解的,花花公子一个,听这语气就是对人家有意思了,但是这些少爷的有意思是什么意思,她可太清楚了。 赵北执这人,她还是挺喜欢的,话不多,人却很实诚。 谢天乐觉出她的犹豫,笑着求道:“好姐姐,我又不是什么坏人,我就是觉得人长得挺好看的,想给他个机会而已,万一人家也想攀攀我这高枝呢?说不定以后还要感谢你呢。” 孙雯雯自然不会因为一个赵北执得罪谢天乐,再说,她也了解谢天乐,虽然是花了点,但干不出强买强卖那些事。便说道:“名字可以告诉你,联系方式也可以给你,但是,这孩子人挺好的,你可别欺负人哈。” “放心吧,姐,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嘛,我真的就是想交个朋友而已。 挂了电话,谢天乐垂眸盯着孙雯雯发过来的 “赵北执” 三个字,指腹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玻璃上划过名字后面的电话号码。 要打过去吗? 他该说什么? “赵北执,你还认得我吗?”—— 像个傻叉。 “当年的事,我想跟你谈谈。”—— 迟了十年的开场白,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他靠在冰冷的立柱上,地下车库的冷风卷起暑气吹得他愈发烦躁。 手机在掌心震了震,是楼上的那群人催他回去继续嗨。 谢天乐锁屏起身,鞋子踩在地面的回声格外空洞。他走到电梯口时回头望了一眼,弯道尽头的灯光依旧昏黄,像一块融化的旧糖,黏住了太多没说出口的话。 或许该先整理好表情,至少别让重逢时的自己,看起来像个被往事烫到手的蠢货。他扯了扯领口,却发现指尖比想象中更凉。 见他?用什么样子见他呢?用如今这副玩世不恭的谢少的皮囊? 他苦笑一声,把手机塞进裤袋,任由晚风吹散满脑子的混乱。 赵北执此时的心情却是不错的,因为刚刚跟着沈南笙的那个人并没有上车,而且看样子,只是普通朋友。 虽然这跟他没什么关系,但他还是忍不住有些开心的。 车载香薰的木茼蒿味混着沈南笙身上若有若无的酒气,在密闭车厢里发酵成隐秘的甜意。 他知道不该在意,却又忍不住用余光偷瞄后视镜里那张脸,嘴角还未勾起一丝弧度,就对上了一双因为醉酒而显得更加黑沉的眼睛。 “一直在等?” 赵北执赶紧答道:“没有...” 他已经在沈南笙下楼的那段时间里想好了措辞,一点不心虚地解释道:“我在附近有事,就把车停车库了,您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好准备开车离开。” 沈南笙直直盯着后视镜,等到赵北执再一次看向他的时候,才问:“在附近有什么事?” 赵北执明显怔了一下,他没有想到沈南笙会刨根问底。 赵北执硬着头皮回答道:“我...我有一个朋友住在附近,正好找我有点事聊。” “哦...”沈南笙微醺的眼眸微抬,“那还真是凑巧。” “....” 赵北执手心微微出汗,知道沈南笙应该是没信他的说辞,但也实在找不到更好的理由了。 总不能说自己在他明确告诉不用等的情况下,在根本不确定他今晚会不会离开的情况下,就是不愿意走,傻呆呆在车库等了一晚上... 听起来,要么觉得图谋不轨,要么觉得神经有问题。 沈南笙好像有些醉意上头,他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没有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有喝的吗?” 赵北执微愣,觉得喝醉以后的沈南笙戒心似乎低了很多,竟然会主动问他要喝的。 咖啡肯定是没有的,而且喝醉以后也不适合再喝咖啡:“车上有矿泉水,您要吗?” “不想喝。” “那您想喝什么?我去买。” “算了,麻烦。” “.....不麻烦的...”赵北执瞧出沈南笙好像有些不太舒服,很诚恳地说道,“我知道前面有一家24小时便利店,卖热牛奶,我去给您买一杯?” 沈南笙倒是一如既往地礼貌客气:“那麻烦你了。” 赵北执将车开到便利店门口,动作迅速地下车,小跑着进了便利店。 沈南笙斜靠在座椅上,目光透过车窗看着那个急匆匆的背影... 等到赵北执捧着热牛奶回到车上时,沈南笙竟然已经歪靠在座椅上睡着了! 他睡着的模样毫无防备,衬衫领口被扯开两颗纽扣,露出泛红的锁骨。睫毛垂落的阴影覆住泛红的眼睑,鼻尖沁着薄汗,随着绵长的呼吸轻轻颤动。 赵北执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滑向那片泛着水光的唇,平时总是喜欢抿着的嘴唇此时松弛地微张着,透出内里暧昧的绯色… 赵北执喉结滚动着咽下干涩,手指不受控地蠢蠢欲动… 想要去触碰… 过了数秒,也许更久,他猛地别开眼,才惊觉后颈渗出的薄汗已洇湿了衬衫领口。 他下了车,关上车门!折返回便利店,买了一个小薄毯。 上车以后,赵北执轻手轻脚地将毯子给沈南笙盖好,这个过程中,眼睛始终没有再看向那张扰乱人心的脸… 他回到驾驶座,把空调温度稍微调高了一点… 车子继续在凌晨的街道行驶,速度平稳,仿佛刚刚旖旎的心思从没有出现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