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镇的一号巡护站建在戈水湾,四根白色石柱破水而出,拱卫在站点周围,石柱上镌刻着繁复花纹,撑起一片完全笼罩戈水湾的防护罩。
海风清新,吹拂一浪浪海波漾起,阻拦在防护罩外。
“咔嚓——”
青年顶着硕大黑眼圈,头发乱糟糟像鸡窝,端着个奇形怪状的咖啡杯,慢吞吞从防护站挪出来。
还没接受几分钟光合作用,远远就看见了远青,和他身后的蓝色水球。
哟呵,还是活蹦乱跳的。
青年不紧不慢地抿着咖啡,在远青靠近时,抓着咖啡杯的手指伸出一根来指了指鱼,又指了指他:“你?”
“焰姐的。”
“噢。”青年颇感意外地点头。
远青开门进去,在操作台上按下几个按钮,将海兽扔进专门开辟出来的水下困兽间。
远青安顿好海兽以后才转过头看向这个不修边幅的男人:“焰姐下午有事,但是她已经提前把工作都完成了,巡护日志晚上发过来,她让我给你说一声。”
“嗡嗡——嗡嗡——”
青年的腕式通讯器随之响起,他点开文件,边看边说:“可以,她还说让你把下午的日志补全。”
“诶?”
“开玩笑的。”
“我靠啊你个死宅男!”远青一挥手甩出几个水弹,直冲面门而去。
“怎么还想给人洗脸呢。”男人抽出放在左边口袋里的手,摊开手掌。
一道青色风旋吹出,将水弹罩在其中,像老大爷的摇椅一样,慢悠悠回到男人的指尖,青风绕着水色能量,几息之间,水色完全泯灭在青色中。
“破绽!”
男人听见大喝愣了一下,咖啡杯里的液体就叛变了。
褐色液体散发着浓郁香味,径直飞向了石栏外的海里。
“要不要这么记仇啊小远。”沈风禾摇摇头,指尖能量逸散。
远青撇嘴:“嘁,我看你就该吃几发洗洗脸。”
“我俩在二号站整理的这几天,你不会都没睡吧。”远青点了点自己的眼下。
沈风禾推了推眼镜,在操作台上点了几下,调出几组数据,一面屏的莹亮数字变动。
“嘶,这……”远青走近,上下细细看着,神色凝重,“不妙。”
沈风禾闻言点头,平光眼镜闪过一道诡异白光:“不妙啊。”
远青:“这啥啊?”
沈风禾:"你居然看得懂?"
“我和你拼了!”
…………
“嗯?”
什昼蹲在树荫下出神,耳边猛然炸开一声暴喝,她边缓缓揉着耳朵,抬眼看向这个叉腰站在面前的刺猬男孩。
十岁的小男孩天不怕地不怕,头发也像他火爆的性子一样,毛躁炸起来,上山下海锻炼出来的结实身板站在什昼面前,刚刚好挡住树叶间泄下的光晕。
“你嗯什么?我、说。”带点野性的俊朗小脸,还带着被树枝划出来的细小痕迹,“和我打一场!”
什昼缓缓回神,左右看了看,又慢慢指指自己:“我?”
“这里除了你还有谁啊!你耍我吗!”小男孩气得脸都红了,伸手指向什昼,“对,就是你!”
“起来!打一架!”
什昼慢悠悠站起身,白色的裙摆无意间扫过男孩的小腿。
小男孩猛地后退一大步。
更红了,什昼扫了一眼,视线下移,看向两人脚间的草地。
没想到他好像更生气了:“你什么意思!院长妈妈说了说话要看别人眼睛的吧,你看不起我!?”
“没…”
“那你倒是抬头啊混、呆子!”他后退几步,看上去情绪离爆发就差就差根引线了。
什昼抬眼,但看向了男孩红色外套上的小龙,黑色玻璃珠扎在衣服上,小龙张牙舞爪,像极了主人。
“嗯……”什昼沉吟半晌,欲言又止。
男孩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耳朵敏锐捕捉到什昼细如蚊蝇的声音,情绪忽然就像被一捧水浇灭一样,他看向什昼,带着点很容易察觉的期待。
“你叫、什么?”她问出来了,却没想到点燃了引线。
“……啊啊啊!”男孩彻底双手捂着脑袋,却还是一脸倔强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平静的家伙。
啊啊啊啊啊这个呆子这个呆子!!
什昼无措,看向他马上挂上眼泪的猫眼,感到一点棘手。
啊,要哭了。
“我不……”什昼张了张嘴,还没说出什么,再次被打断。
“唐行冕!你这呆子记个名字要几年啊!”唐行冕恨恨抹了一把脸,擦得眼角通红,水洗似的猫眼眨了眨。
可是泪水还是止不住流,他擦眼泪的速度根本赶不上流的速度,像一边放水一边漏水的游泳池:“可恶!才呜我才没哭!”
“嗯,要吗?”
唐行冕移开手腕,看见眼前的手帕,素白的布料上还有院长妈妈最擅长的小兔子花纹,眼睛红彤彤的特别可爱。
“可恶!”
什昼只觉得手上一轻,一阵红色的风就从眼前卷走了。
她收回手,手帕已经被拿走了。
系统小六:“啊,跑走了。”
“嗯,跑走了。”她淡定地重复。
小六:“宿主要追吗?”
“为什么?”什昼慢慢退回到树荫里,海边小岛的夏日太阳可不是盖的,如果不是这棵树足够大,眼下就没有可供乘凉的地方了。
小六:“按照常见剧情他明显是…啊!对不起,我已经不是攻略类系统了。”
“没事。”
小六:“好吧,那宿主为什么不答应他的决斗呢?”
“我不认识他。”什昼盯着风吹摇晃的树叶,落霞镇的海风里有清凉的湿润,却并不黏腻,而是一种清爽干净的舒适。
小六沮丧地说:“好吧都怪我,系统资料全部丢失,剧情、任务和人物资料都毁的一干二净了。”脑内的电子音模拟出一阵哽咽,“对不起宿主,我帮不上你的忙。”
“没有,这样就很好。”什昼摇头。
“你没有错。”她看向绿色树荫外的那轮太阳,轻声说,“反而是我。”
“谢谢你,救了我。”
“嘿嘿,反正我都被总部除名了,不是被销毁,就是随便找个垃圾场过日子,还不如跟着人类一起做任务呢。好吧虽然我现在也发布不了任务了,只能当个废物版随身老爷爷。”系统小六在什昼脑海里蹦蹦跳跳似的撒欢。
“而且,我又不是那种很随便的系统,是宿主你超级厉害的!才让我看见了你啊!”
厉害?
什昼回忆了一下自己前世的生平。
过世的爸,冷漠的妈,残疾的她。十岁坐上轮椅,在疗养院过了八年活的像空气的日子,要不是最后满十八岁那晚跳了个楼,估计除了社会新闻关注者,那个世界都没几个知道她的人。
好吧,就算上了社会新闻也没几个人会记得。
“惨得很厉害吗?”她有点好奇。
小六哽了一下,然后爆发出一声尖锐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宿主对不起我不是说的这个,我给你跪下了对不起对不起,11111111主脑原谅我!!”
“没事的,不用道歉。”什昼摇摇头,“你不用一直叫我宿主。”
小六小心翼翼:“那宝宝?”
嗯?什昼对这个称谓倒是没什么感觉,毕竟以前经常听隔壁房的刘阿姨这么叫她的女儿,哪怕她从未得到过回应。
只是什昼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叫我?”
系统解释道:“因为你现在就是人类幼崽啊,不喜欢吗?”
什昼点头:"有点不适应。"
“那崽崽?小乖?昼昼?小昼?阿昼?”
“阿昼吧。”
什昼在树荫里坐下,湿润水汽的缘故,这个海岛小镇的山顶处也长着薄薄的一层嫩草,就算肌肤直接接触,也没有感到一点扎,她感受着身下的这种新奇触感,伸手摩挲那块与草皮接触的皮肤。
“对不起啊阿昼,我的一半核心没了,变笨了不会说话,如果你生气了的话,一定要和我说,我一定会改,就是不要不理我。”系统小六怯怯地说。
“不会的。”什昼说。
她自然知道小六的另一半核心去了哪,所以。
“我永远不会不理你。”
耳边又是一阵呜哇呜哇,什昼靠在树下,倒也没觉得多吵。
毕竟有人能陪着她说话的时候可不多。
小六雄心壮志:“好!为了阿昼,我会重新建立数据库,战斗系统怎么样?我绝对会让阿昼你成为这片大陆上最强的人的!”
什昼抚平裙摆:“都行。”
听了这个回答,小六却不同意了。
小六否决了自己提出的建议:“不行,我感知不到阿昼你对变强的渴望,我不能用我的系统方向迫使你做出选择。”
“我都可以。”什昼平静地说。
“不是这样的阿昼,嗯……阿昼你有喜欢的东西吗,或者有想尝试的东西吗?”小六的电子音平静下来。
“阿昼,你可以想一想。”
生硬的电子音却带着一种柔软的情绪,什昼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这句话比身下的嫩草还让她喜欢。
什昼躺在草地上,开始想,认真想。
海风徐徐,茸茸草絮贴在草地上,身下是软乎乎的草地,抬眼看去,几点金色光斑映在浓绿树冠里,落霞镇的夏天是苍翠欲滴的生命力。
树影摇曳,沙沙声轻轻在耳边扫过,什昼闭上眼,仍然是满目浓绿,这是她从来没感受过的风景。
她闭上眼说:“我不知道。”
小六没有回应这句回答,反而是问起了什昼:“阿昼觉得这样舒服吗?”
“舒服。”什昼仍然闭着眼,右手拂过身下草地,“很舒服。”
对于这个不清不楚的回答,小六反而满意了,絮絮叨叨地说着。
“所以不知道也没关系,阿昼说的,这样也很好啊。”
“反正我现在也没有系统方向,我们可以慢慢找。”
“我们还有很长时间。”
和煦海风吹起什昼脸颊边黑发,她的呼吸变得平缓。
小六也没有再出声。
一时间仿佛就只剩下了海风吹拂树叶的声音。
什昼闭着眼:“好。”
小六嘿嘿笑:“我会陪着你的。”
过了一会儿,什昼随口问着小六:“他为什么想打架?”
并不知道前置剧情的小六只能这样猜测:“噢噢那可能是因为,你是这里最强的人类幼崽吧。”
“哦。”什昼经过昨夜和小六的交谈,自然也知道了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
这个世界的人们在六岁的时候都会觉醒异能量,常见十系金木水火土,并风雷冰光暗。
什昼昨夜来到这个世界,上下看了看,发现自己在这也就十岁,是这个福利院最大的孩子之一,另一个则是刚才的唐行冕 ,而这个幸福中心总共也就六个孩子,两个小女孩,四只皮猴子。
她自然也觉醒了异能量,却不似小六所说的青色风系,无色的风绕上小女孩的细软手指,慢慢悠悠地蹭了蹭。
什昼闭眼躺在草地上,却是放出几条细窄风带,在嫩草间蛇行蜿蜒,时而交缠,时而分散。
“我很强?”什昼睁开眼,声音平平。
小六就像一个什昼全肯定机器:“嗯嗯,阿昼你超级超级厉害的。”
什昼举起一只手,看向手间生成的风系能量,无色的风隐于空气,只是没一会儿,能量就逸散了 。
不是不想继续玩了,而是没蓝了。
小六:“阿昼阿昼,这个玩久了会饿。”
什昼坐起身,嗯了一声,她已经感受到了。
练习走路和玩能量到凌晨,早上还没来得及吃饭,就被一个小纸条叫出来,什昼摸着肚子,抿唇计算自己的饭量。
小六:“阿昼,现在回去小厨房看看吧。”
什昼慢慢站起来,还没来得及走出树荫,唐行冕就带着一个油纸包大踏步走了过来。
“嗯?”什昼看向他。
唐行冕走到她面前站定,也没扭捏,递出油纸包,语气硬邦邦:“院长妈妈说你没吃饭就出来了,让我拿给你。”
脸却是红的。
什昼接下,仍然是看向他脖子以下的衣物:“谢谢。”
“你、你……”
什昼就静静地看着,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所以她问:“找我,有事?”
唐行冕深吸一口气,逐渐趋于平静:“我听院长妈妈说,你明天就要走?”
什昼回想起早上那个温柔的白发女性,她摸着自己的头嘱咐了一些话,然后又塞了一条手帕。
至于手帕是干什么的,什昼视线微移,瞥了一眼唐行冕的眼角,总觉得那位院长妈妈什么都知道了。
什昼回神,终于在唐行冕红脸前点点头。
“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唐行冕没有再跑,只是一脸认真地看着这个一直游离在人群边缘的女孩。
话不多,人也呆呆的,经常待在风落林看落叶,一看就是一天,异能量是没有颜色的风系。
哼,脸也长得不错,几声嗯嗯都哄得院里那几个笨蛋找不着北。
但是,只有他知道,这个看起来弱得要死的家伙,是个天才。
“所以打架只是你的借口吗小子。”小六围观了这么久,终于忍不住在什昼脑海里吐槽。
什昼没开口。
因为她真的不认识这个人。
“算了,反正你也说不出什么。”唐行冕也没在意,不如说眼下这场面早在他的预料之内。
“我来说。”
“啊啊啊这小子想干什么!!!”小六惊叫。
什昼抬眼,一双热烈亦坚定的猫眼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