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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住处

作者:沈离空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殷甯在街道尽头拐进一条巷子,七弯八转后进了一栋筒子楼,朝家走去。


    墙壁上沉闷一片没有开窗,楼梯间昏暗得让人难受。头顶灯泡昏暗得像是在打瞌睡,殷甯缓慢挪动着步子,每一下都会踢到什么破烂的杂物。


    玻璃碎片和废弃塑料袋被挪动的杂音回荡在楼道里,殷甯穿过那些垃圾山,踩着废料残骸的呻吟声往家门口走。


    迎面闪出一个人影。


    “殷甯?”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膀子上大片黑乎乎不知道是什么的纹身,紧接着是脖子上吊了几圈的金属链子,一头黄毛杀马特扮相的男人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


    这是这一带著名的混混,人称彪哥,很不巧和她住一栋筒子楼。


    当他眯起眼睛盯着自己时,殷甯觉得他大概是打上了那一大包物资的主意。


    殷甯选择无视。腹部伤口疼得厉害,即便是对她这种习惯了伤痛神经大条的哨兵来说;这表明情况很不妙,她只想尽快回家处理。


    这种无视放在混混眼里,大概就成了一种挑衅。


    他双手抱胸倚在墙壁上,以一种好整以暇的姿态挡了本就狭窄的楼道,看起来是铁了心要把她拦下。


    “我闻到了血腥味。”彪哥舔舔舌头,“你受伤了。”


    “怪物的血。”殷甯神色不变撞过去。她赶着急。


    “嗨嗨嗨,这么急着回家是有男人在等你吗?”彪哥伸手挡了路,猥琐调笑道。


    或许她应该直接杀死这个碍事的家伙。殷甯在心里盘算着。


    她杀过很多东西,异种、正在不可逆异变的人、甚至是变异的向导哨兵,再多一个也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杀死一个人并不难,难的是如何毫无痕迹杀死一个人。


    彪哥刚刚那几嗓子并不小声,这层楼其他住户指不定有多少正在猫眼后偷偷看着;况且自己就算杀了人,也难以在短时间内处理掉尸体清理干净现场。


    楼里全是普通人一点不假,但近百个普通人就算强如哨兵也需要花些功夫才能解决;更何况她现在状况很不妙,贸然卷入战斗并非明智之举。


    头脑简单又蛮横的混混哪里会想到,此刻眼前这个不甚起眼的少女其实满脑子都在思考怎么杀他?他只当对方是被吓懵了,因此愈发得寸进尺。


    “喂,你看看你啊,末世里一个弱女子一个人讨生活多不容易,怎么说也得有个依靠啊是不是。”彪哥笑道。


    殷甯一言不发拐入走廊的岔道,直接避开他。


    筒子楼的走廊在中间部分是环形的,鉴于自己伤势不轻加上悄无声息杀人有点麻烦,殷甯优先选择暂避锋芒。她准备以最快的速度绕一圈,趁混混没反应过来时跑回家。


    “你看不起我!”她的不识趣让彪哥有些恼怒,“我彪哥也是这一带有名的一霸,跟着我有头有脸也不会亏待你。”


    声音正在朝某个方向移动。显然这混混不依不挠,准备从另一半圈绕路到她面前围追堵截。


    殷甯搞不懂他在思维混乱地说些什么,但这种死缠烂打的样子让她愈发烦躁。


    或许她的确应该彻底解决他以绝后患。


    念头在脑中一闪,纤细蛛丝悄无声息在十几米外接近地面的低处凝结。


    那是数段在昏暗楼道里近乎不可见的蛛丝,但是极为坚韧;单根蛛丝的黏性不足以把人困住,可足以在人经过时让其猝不及防被绊倒。


    而一旦彪哥倒地、离开旁边那些猫眼的视角范围,她就趁机操控蛛丝塞住他的口鼻、勒断他的脖子。整个过程可以压缩到几秒,而她本人压根不需要近身;再然后她撤掉蛛丝把所有作案证据都抹得干干净净。


    就算现在走廊里那些门后有眼,也不会有人怀疑到她身上来,只会以为是彪哥自作自受在走廊里摔了一跤,撞到利器割破气管把自己摔断气了。


    哨兵要想杀死一个普通人有无数种方法,此刻如此迂回曲折不过是因为受限于太多。


    “我从刚刚你下车时就看到你了。”彪哥显然不知自己已经小命不保,声音又从前方传来,“就算是找,你也得找个像我这样的,而不是车里那种的娘娘腔。”


    殷甯觉得他实在聒噪。


    腹部温热粘腻的感觉在加重,显然伤口又开始渗血了。她决定稍微加快一下进程速战速决。


    于是她把彪哥之前那句调笑的话学得有模有样:“没事找事在楼道里晃荡,是被你家男人赶出来了吗?”


    “我操!你他丫的给老子等着…………”


    这种侮辱的攻击力足够强。果不其然,彪哥怒了,踩着踉跄的步子就朝她来,整层楼的地面都在震。


    殷甯就在原地站定等他过来。她向来就是优秀的猎人和杀手,即便是在对自己极其不利的情况下也能沉得住气翻盘。


    近了,靠近蛛丝了。


    殷甯盯着走廊的圆弧形拐角。即便看不到后面被遮挡之处,她也完全能够通过蛛丝的颤动程度反推目标距离。蜘蛛精神体赋予了她能够感知蛛网上任何细微动静的能力。


    “你他丫的成天游手好闲在楼道里做什么?”冷不防一句凶悍的女声,紧接着是脚步声。


    殷甯一愣,旋即撤去了蛛丝,连同着眼里刚刚的冰冷杀意一同敛住。


    然后她向前走去,从弧形墙壁后现出身形。


    入眼便是一身扎眼的皮草大袄,未散尽的烟气在楼道里缭绕,一只尖头高跟鞋碾在还冒着气的烟头上,火星一闪一跳终于熄了。


    女人一头嚣张肆虐的火红色大波浪,冲进来一刹那活像是起了火;手上提溜着截扫帚从走廊另一端的楼梯口走来,大有扛着把冲锋枪的架势;踩着尖细鞋跟走路也和剁肉似的,每一步都让人觉得会把地板砸个稀巴烂。


    “该回家回家该滚回哪儿滚哪儿去。”她把扫帚一横,大剌剌站着就冲着混混吼,“在一楼家里剁着肉呢都能听到你那狗叫。别在这儿跟个搅屎棍似的影响我生意,我房客要给吓走了赶明天我就给你剁了。”


    彪哥看了眼这来势汹汹的女人,迟疑了俩秒。


    最终他恶狠狠往地上淬了口唾沫,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离开了。


    轰走了闹事的,女人把扫帚往墙上一靠,朝殷甯看过来。


    闻声而来的是利维娅,这幢筒子楼的真正拥有者,简而言之就是殷甯的房东。


    利维娅在401号流浪区坐拥几栋住宅小楼,大家都喊她“包租婆”。她泼辣又强势,加上一句话就能决定这儿几百号人的来去,没人敢惹她。


    殷甯看着她,昏暗光线下房东项链和耳环的光泽都远远比不过眼睛里的精光。殷甯心想倘若不是在末世的话,这大概会是商业帝国、名利场或是权力场里的一枝铿锵玫瑰。


    她不明白利维娅为何要帮她。


    “你消失了快三天,我都要以为你已经死了。”包租婆撇撇嘴,把刚刚扔在地上的烟头踢走,“你明天要再没回来,我准把房子租给别人了。还有十几号人在排队等着呢。”


    “哦……”殷甯点了点头。


    “下次学聪明点。脑子锈了吗铁了心要往家里冲?不知道先从楼梯下去待会再说的?”


    “哦……”


    利维娅看了眼依然木楞木楞的少女,觉得自己实在是对牛弹琴。


    她叹了口气不打算再多说,转身往楼梯间走。


    “哦,对了,要交房租。”她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我都给你延了俩天了。明天晚上前给我,20个金币少一个都不行。”


    *


    房门在身后关拢,殷甯把拔下的钥匙挂回脖子里,扔掉背包和物资袋一整个后背靠在门上大口喘气。


    “滴答”。


    鲜红的血珠摔了一滴在地板上,紧接着便断了线一般成串成串落下来。


    长期以来对于疼痛的习惯性忍耐让她对自己伤势的判断出现了一点偏差,意识到时已经太晚。要是刚刚再拖延一会儿,她就要撑不住了。


    殷甯用手压住伤口强忍着站起来。她把卧室客厅和浴室仔仔细细检查一遍,确认没有任何闯入痕迹后拉上所有窗帘,走进浴室反锁起来。


    洗手池墙壁挂镜和它对面的落地镜里瞬间交叠出无数个人影。殷甯移开那面锈迹斑斑的落地镜,取出后面凹槽里藏着的医药箱,“哗啦”一下把所有东西都抖开铺在地上。


    她把外面那件棕色风衣揉成一团甩进空桶,一瞬间彻底染红的蛛丝绷带显露出来。


    她从下车时就已经觉得不对劲了,但硬是撑着走了一路又和混混一顿周旋。


    她必须永远冷硬,永远保持强大,才不会被折断。


    吸满血的蛛丝糊成一团,扔下来沉甸甸,作战服在腹部已经烂成一条一条。殷甯尝试把它脱下来,可新生血痂混着汗,早已把它和皮肤粘连在了一起,她用力撕开时连同已经收缩的血凝块一同撕下来,身上又像拔了塞似的开始血流如注。


    殷甯用手堵了会,确保那些表浅的伤口不会大量出血妨碍操作。然后她打开一瓶酒精浇在身上,火辣辣的剧痛瞬间传遍全身,肌肉被刺激得微微颤抖。


    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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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露的胸腹上,异种的抓痕已经有了愈合趋势,血肉再生重新挡住了骨头。但是那些玻璃碴子和碎铁片却像是在其中扎了根一样。


    哨兵强大的身体愈合能力使得伤口在短短半天时间里初步愈合,因此那些未被取出的玻璃和铁片也深深长了进去。它们并不属于机体,被她的身体识别为异物,在细胞飞速再生的同时也导致了强烈的排异反应,愈合处周边已经开始肿。


    她别无选择只能重新切开把它们取出来。


    殷甯拿了把镊子在打火机上烧。火光一跳一跳让她感到几分温暖。


    流浪区的卫生条件实在太差,各种药剂又贵到离谱,利用火焰高温灭菌是最经济实惠的方法。


    镊子尖端被烧得通红。她等了几秒让它在空气里稍冷却,然后眼睛也不眨一下地把镊子对准自己胸口刚刚长起的地方扎去。


    殷甯抖了一下。


    她用一只手扒开伤口,另一只拿着镊子的手则把皮肉一点一点重新翻开仔细寻找着,像是在翻一块地。借着两面镜子的帮助,她准确找到了那块足有一根手指长的碎片,夹住它的末端就往外面扯——


    紧紧咬住的嘴唇堵了她的声音,血腥味在牙关紧咬时弥漫开来。她干脆不管三七二一用力一阵猛拔。眼前黑蒙了好一阵,但胸口压力蓦地变轻,等她恢复视力时那块玻璃在一层新鲜组织的包绕附着下出现在眼前。像是一块生长出血肉的晶石。


    殷甯用酒精棉球压在伤口处,直到确保那里不再出血。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不断重复这一过程,直到把腹部和侧腰所有的伤口都这样重新处理好。


    最后一处异物被取出后,她俯身双手支撑在洗手台上喘气,胸口不住地剧烈起伏;冷汗湿透她了头发,本就没什么血色的皮肤愈发苍白,她全靠手臂撑住才没摔倒在地。


    缓了一阵子,她直起身子奢侈地给自己打了几针药剂:破伤风抗毒素能够避免毒素在体内生效、生长因子能够促进伤口愈合、抗生素她没敢用,否则以她的受伤频率完全是耐药菌培养基。


    弄完这一切,她给自己重新缠上蛛丝绷带,套上件干净的衣服。


    她太累了,什么都不想做,留着浴室里凶案现场般的一地狼藉一头栽倒在客厅沙发上。


    *


    殷甯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


    半梦半醒间她自己摸了把额头,觉得略有些烫。


    幸好不是特别烫。


    这是殷甯的第一反应。至少现在这样子看着不是伤口感染,哨兵的免疫力还是很强大的。


    她爬起来找了块毛巾冲冷水,搭在额头上就又躺回沙发了。


    温度在下降,头昏脑胀的感觉缓解了少许,但精神层面的难受和躯体感受是分开的。


    哨兵有着敏锐的五感,在听觉视觉嗅觉等方面都远超常人,因此也更加容易在那些过大信息量的折磨下发生精神崩溃。


    他们眼中的世界是一张分辨率极高的图片,每一个细节:有用的、无意义的、有序的、杂乱无章的,全部一股脑儿蜂拥地加塞进来,让他们的记忆过载。


    尤其是现在这种高强度战斗之后意识模糊最为虚弱的时候。


    朦胧之中,头脑里不知哪个角落的记忆片段被翻出来了。殷甯看到了那座纯白的城市,那里的墙壁屋檐都是白的;训练有素、穿着制服的哨兵们列着队伍整齐划一地走过广场;白色的高塔在阳光下闪着光。


    “你已经做得够好了,【罗网】。”上级的声音在记忆里断断续续,像是信号不良的广播,“谁也无法预料到一条幼稚新生的裂缝会爆发‘黑潮’,这一惨烈的结局不是你造成的。”


    “那些朝夕相处的同伴突然缺失让你难以习惯,我完全能够理解。”


    “但是,作为小队唯一的幸存者,作为历史上都罕见的S级哨兵,作为倾尽整个联邦之力打造出的希望象征;你需要带着他们的那份继续活下去。”


    “继续活下去?”殷甯不解地问。


    “那次任务的失败已经让你的精神状态不容乐观了,你需要很长的时间适应这些变化,我想你需要一个很长的假期。”记忆碎片里,上级正把什么东西递到她手里。


    “暂时退役同意书?”殷甯看向那几个大字,“暂定时长3年?!”


    “你太累了,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你自出身以来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训练场和战场上度过,还有很多东西是你没体会过的。比如——结识一位同样高等级的向导进行匹配。”


    不不不不不,她不要接受白塔的匹配,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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