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乱捡绿茶向导》
1. 末日
【栖息地外行动安全提示】
【6月26日第6次广播】
【请所有公民严格遵守,切勿掉以轻心】
【第一,单次离开栖息地时长不得超过72小时,违者返回时将接受为期一周的强行隔离。】
【第二,独自一人外出时,请留意此广播次数。广播每隔一小时出现一次,如序号与记忆不符,提示精神状态异常。】
【第三,结伴外出时,时刻留意你的同伴。他们随时可能在下一刻变为敌人。当你发现不对劲时,请假装对此一无所知。】
【第四,如遭遇不可控紧急情况,尽快返回栖息地。在野外拨打救援通讯是无用的,没有人会闻讯赶来。】
【栖息地外一切违反规则的行为后果自负。白塔对所有公民留有最终处决权。】
【最后,祝你好运。】
【“曙光基地”于“撕裂纪元”215年6月26日早6点留。】
殷甯是在混着刺啦刺啦背景杂音的广播播报声里醒来的。
睁眼时周围仍是一片昏暗,微光从头顶那严实的黑色棚布里勉强漏进来几分,细小光点在持续的颠簸里轻一阵猛一阵地晃着。
现在是早上六点,天还只是蒙蒙亮。但殷甯毫无倦意,从角落那截皱巴巴的睡袋里干脆利落脱了身。
栖息地外荒郊野岭不安全,她本就习惯性没敢睡深,以便在异动第一时刻作出反应。现在这个点又到了她正常作息的起床时间,因此倒是全然没有不适感。
但车厢里睡在她上铺的同伴显然就不这么觉得了——
“……可恶的广播……今天第六次了根本不让人睡觉……”声音的主人用半梦半醒的声音含糊不清抱怨,“……困死我了……唔!”
同时出现的是一声闷哼,整个卡车车厢都哗啦啦地抖。显然这位可怜的家伙翻身时重重撞在了车厢壁上。
这种娇气又任性的个性在这年代着实有些不合时宜,没有离开过栖息地适应定时广播更是匪夷所思。殷甯实在不明白这人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但她无意加以揣测,也无探究之欲。
毕竟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彻底消失。
像无数她曾见过的人一样。
这么想着时,殷甯已经把睡袋规规整整叠成豆腐干,拨开床帘往外走了。
原本装货的车厢被改装成上下俩层,上面坐人警戒,下面躺人睡觉。她侧身从狭小的空间走过,沿着楼梯抵达没有车顶的第二层,视野瞬间一亮。
货车正行驶在树丛之间,薄雾笼罩林间,现在看得最清晰的是在颠簸里不断作响的金属挡板。周遭的树木伸出狰狞的鬼手,像是要把道路上的他们刺穿。
雾天空气湿度很高,但透着寒意。
殷甯拉了拉衣领,找了个位置席地而坐,看着挡板外的迷雾发呆。
她这是在外出寻找物资的大货车上。
两百多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灾变将地球生态与人类家园都彻底撕裂。人们不得不退缩和聚集到一个个散在“栖息地”中,以应对恶劣的环境以及随着灾变一同出现的“异种”。
末日资源匮乏。栖息地的人类每隔一段时间都不得不离开相对安全的舒适区,前往那些已经无人居住的旧日遗迹,冒着生命危险获取更多物资。
正是因此,人们每天都会自发组建搜索队,凑够人数几辆车就上路;要运气不好时外出者太少,一辆车的小队也是有的;再不济,那就只能孤身一人踏上行程了。
殷甯眼下正是第二种情况。
近日栖息地周边并不安全,外出人数大大缩水。她昨天组队时已别无选择,只得跟了这唯一一只队伍。
至于临时小队的其他成员们……
殷甯把头探出些,视线便能从前面驾驶室的玻璃窗里看到他们。一个身着迷彩服的彪形大汉正开着车。
那是这支小队的队长,也是整场搜索行动的发起人,名叫蒙克。
耳旁一连串吱呀呀的声响。
又俩个大汉一前一后踩着楼梯来到二层,身上穿着如出一辙的迷彩服,胸前和腰上的袋子上都满满当当裹着弹药,显得体型愈发惊人。
他们是双胞胎,有着几乎毫无差别的西方人面孔。乱蓬蓬的头发和络腮胡都缠在一起,让他们看上去比真实年龄大上许多。
“哟,丫头。起挺早,看不出喽!”俩糙汉体格可观,小事上也一点不讲究,大剌剌找了个空地就往积水上坐,裤腿上很快蔓延一片更深的迷彩水渍。
“早上好,杰森。早上好,凯恩。”殷甯淡淡地依次和俩人打了个招呼。
“你分得清我们?!”杰森愕然,“你不仅记住了我们叫什么,还能分得清我们!连我们的母亲都总是把我们搞混!!”
“也许只是凑巧。”殷甯一笔带过并不准备解释。
在野外尽快记住全部队友名字并和长相对应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多年训练早就让这种习惯刻在了她心里。
至于如何准确区别一对双胞胎…………
在她的眼里,俩人从动作到语气再到言语习惯,乃至面容上那些差之毫厘之处…………任何微小的差异都被无限放大,像是黑夜里的火苗那样明显。
这是独属于哨兵敏锐五感所带来的能力。
殷甯隐晦打量面前这俩个壮硕的大汉——诚然,他们在末世有着不俗的力量,的确有寥寥几人就敢启程的狂傲资本。
然而任凭他们如何强壮结实,终究不过能算是人类力量的巅峰,未能超脱这一界限;对于那些超出认知的事物一无所知。
比如哨兵,比如向导。
比如前者恐怖的五感和后者精妙的精神感知。
这些细节殷甯看在眼里,没准备向他们透露,也没必要向他们解释。
“你上铺那个还没起。”凯恩用嫌弃的语气说,“昨晚他上车时还拎了整整一行箱的行李。他丫的真不要命了,都末世了还和出来旅游度假一样。”
殷甯想想不久前那句迷迷糊糊带着起床气的抱怨,没有反驳。
昨天上铺这人加入小队上车时是大半夜,殷甯已经垂了床帘裹着睡袋闭目养神了,因此没能亲眼见到那令人叹为观止的一幕。
此刻听凯恩这般描述,她对这人倒是有几分好奇了。
好巧不巧,话题的主角正踩着楼梯朝他们过来。
“天哪,你们居然起这么早。我醒来时一层休息舱里一个人都没有还以为被抛弃了,真把我吓坏了。”
殷甯循声望去,看到楼梯口正冒出一顶纯金色的、打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
少年身形显现,打着呵欠一整个出现在她面前。
他身形纤细修长,被一件及膝的棕色战壕风衣笼住;摆开的领口工整露出打着领带的白衬衫衣领;宽大的衣袖下伸出俩只黑色的皮质手套。
这看起来不像是生死存亡之际找物资的,倒像是在可移动露天货车T台上走秀来的。
殷甯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漆黑极简作战服,再看看这人精致的穿搭,觉得找到了他早上不想起床的原因……毕竟好好捯饬一番确实挺费神费心的……
“各位早上好啊,昨天没来得及介绍我自己。我叫洛维,本来想独自外出来着,恰好遇到了你们。”
“独自外出”这一大言不惭的词一出,在场三人都陷入诡异沉默。少年显然也察觉到了自己现身后的微妙氛围,也不尴尬,自顾自用手套仔细擦着挡板找了个没锈迹的地方靠着。
就在殷甯一步外的地方。
货车继续朝着树林深处行进,渐渐得道路两旁得枝干开始手拉手连结、形成交错复杂的天花板将光线撇出去。灰蒙蒙的天空从树的间隙里露出来,一连数小时都是这样单调乏味的景象,压抑得人心慌。
殷甯不动声色打量着身旁的少年。
他金子似的短发轻轻扫着前额和脖颈,侧身注视树林时浅蓝色眼里颤动着纤长睫毛的阴影。尽管没有阳光加持,但白皙皮肤和红润的唇色依然在强烈对比里给人以极致的视觉冲击。
昏暗阴森的树林、锈迹斑斑的货车、颠簸里像拷镣一样作响的配件…………死气沉沉的腐败世界里一切颜色似乎都聚集在了他身上。
然后他似乎察觉了她的视线,偏过头很浅地一笑。
像是暖风里摇曳的一支花茎,或是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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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摇的蝶,让人禁不住想要为他建起一道挡风的藩篱——如果他出生在“温暖纪元”的话。
殷甯心中微微一动。
或许那是某种惋惜。
可是温暖的日子早已在百年前仓促而毫无征兆地终止。支离破碎的“撕裂纪元”养不起这样娇弱挑剔的花朵。他最后留下的,或许只有一场凄美动人的凋零。
殷甯心想。
这样类似的事情已在她眼前上演过许多次,不值得她太过关注。
殷甯收回了注意力,全神贯注地观察和倾听着四周动静。
*
货车急刹停住。车轮在掺满苔藓落叶和土壤的地面上轧出两条深嵌的轱辘印。殷甯跟在俩个大汉后面蹦下车厢,落地时靴子已经扎扎实实吃了一圈泥。
“到了!”蒙克也熟练地蹦出驾驶室甩上车门,端着把步枪紧随其后。
他们这是在林间的一片空地上,这附近便是此行的搜索目的地。殷甯往前走几步,踢到了泥土里半埋着的深灰色水泥钢筋。
这里曾是城镇房屋,谁又能想到短短百年功夫树木就从废墟残骸上拔地而起,把一切都掩盖?
“分头行动,提高效率。”队长蒙克显然经验老道,此刻正在发号施令,“找到东西就回一趟车上装好,别怕烦想一次性拿回来。注意点时间,12小时后在货车这里集合。逾期不候。”
“尤其是你!”他盯着不远处正弯腰皱眉擦着鞋头的洛维,“别给我整些幺蛾子!你最好祈祷你那张小白脸别烂在地里。”
旁边那对双胞胎兄弟闻言哄堂大笑,洛维倒也不恼,似乎被震住似地乖乖点头;引得三个彪形大汉笑得愈发东倒西歪,嘴里也带了几句低俗的玩笑。于是队伍就在这种热闹的气氛里暂时分散开了。
洛维在树林间小心翼翼地走着。
密密麻麻的枝叶遮蔽了视线,很快那几个烦人的大块头就滚出了他的眼睛。
而在他不远处,一个身影正灵活地在断垣残壁和树林的混合间隙里穿梭,矫健敏捷。
那是车厢里睡在他下铺的少女,穿着身漆黑的作战服,胳膊和腰间的扣带上挂着几个小型装备袋,半长的银白色头发用根皮筋随意扎在脑后。
她一路上都沉默寡言,看向他时既无哨向基地里那些同类的渴望与珍视,也无那些被他外貌所迷惑的普通人的不屑。
那双罕见的淡紫色眼眸看向他时,并不带着任何情绪。
仿佛他只是一粒飞尘,一朵野花,一片薄雾,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这种礼貌的冷落让他既失落又隐隐有些不甘。
洛维心中泛起几分好奇。
少女并不像是那几个大汉那般的“流浪者”,尽管全身上下无甚装饰略显寒酸但整洁干净;她也和他曾经见过的那些情绪波动如过山车随时发疯的哨兵不同,全身透着股平稳但锐利的冷意;她更不太像身体柔弱的向导,因为动作干脆利落身姿英挺,在她行走时作战服能够清晰勾勒出腿部和手上的流畅肌肉线条。
“她真奇怪,不是吗?”洛维在心里说。
在寻常人看不到的地方,一只绚丽夺目的蓝色蝴蝶正轻轻振动着翅膀,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让那双蝶翅上的光泽闪烁。
洛维碰了碰蝴蝶的触角,然后这华艳至极的生物便扑扇着朝少女消失的方向飞去。在他视角里,地面上出现一条闪着蓝色细粉的荧光路线。
*
【附近精神力在波动】
殷甯的精神图景中,蛛网上织出这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异种?”殷甯问。
【可能吧。你不是向导,做不到再深入感受精神力。总之小心】刚才那几个丑字在一瞬间被抽走蛛丝,顷刻又变换成这样一句提示。
“我明白了。”
【对了,说到深入感受,刚刚那个……】
这次没等字织完,殷甯已经做出了预判,在一切发生之前及时退出了精神图景。
好吵,吵到她眼睛了。
就在她埋头观察周围地形时,远处突然传来几声枪响。紧接着中气十足大吼的回音在林间回荡。
“异种袭击——”
2. 向导
殷甯警惕地环视四周。
异种是末日降临后出现在世界各地的所有怪物统称。
它们形态各异、长相奇特;许多身体构造都严重违背常态:
三只眼睛的猛禽、大得像面包车的蜈蚣、嘴上长着注射器针头的蚊子…………
但无一例外,它们都会保留着地球上某种本土生物的大量特征。
以及,身体最中心都有一块凝结成晶体的神秘物质,人们称其为“芯核”。
异种们没有情感、不懂恐惧和退缩。
在那块芯核被彻底销毁之前,只要还有一处关节能够活动,它们都不会放弃进攻和杀戮。
没有人能够理解为何那小小的核团竟蕴藏着如此恐怖的力量。
但殷甯对此并不畏惧。
她经历过数不清的战斗,见识过受袭后血流成河的小镇和混战后尸骸满地的荒野。那里人和异种的尸体交错横陈,血肉模糊到几乎分不清彼此的种属边界。
仿佛要彻底融合。
眼下只不过是几只不成气候的异种罢了,和那些大规模异种暴动形成的“黑潮”相比远不能及。
枪声和吼声仍然在一段距离之外断断续续。周围的树木则参差不齐地摇晃着,似乎有什么藏匿于其中,但仔细看去时又并无异常。
殷甯停下脚步转了倆圈,在确认并无异常后辨别了一下异动传来的方位,然后继续向前走去。
“吼!”
下一刻,一只闪着寒光的利爪从天而降!
那是一只狼爪。这只异种狡猾地躲在树冠上,就等她放松警惕的那一刻;见她转了身,立刻挥舞着爪子朝她脖子上抓去!
依靠重力坠落的速度实在太快,这么点高度加上处在视觉死角又极难反应;眼看着这一记扑杀就要得逞,异种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就要咬下去——
它的爪子在碰到少女脖子前率先触到了几根极细的线状物体,但诡异的是它并没有看到任何障碍物。
突如其来的变化打乱了魔狼异种的进攻节奏。
它迫不得已提前挥舞着爪子清理那些可以的细线,然这一举动却适得其反让它感受到了更大的前进阻力;现在它身子歪向一旁,扑杀的落点已经无可避免偏离,只能落地后重新组织进攻了。
魔狼扎向地面,在落叶堆里滚了两圈卸去冲击力,抖抖乱七八糟的毛发再度弓起身子准备起跳——
但是也就打俩滚的短暂时间,刚刚还近在咫尺的少女竟然就这样凭空消失了,任凭它左右移动视野也找不到一丝踪影。
人呢?人类怎么可能凭空飞走?魔狼很是不解。
还没等它反应过来,头顶的气流突然紊乱起来。
对于危险的本能感知让这只异种迅速作出反应,压低身体重心就要朝前蹬去。
在它跃出之前,一把锋利的匕首猛地扎进它的脖子,惊人的力气释放出来时一下子洞穿了它的血管和喉咙。魔狼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个体型相对娇小的人类少女怎么会拥有这样恐怖的速度与力量。
殷甯一击得手,却丝毫不敢停留;下一刻她便拔出匕首以匪夷所思的角度再度跃起,靠着惯性将匕首插入高处的树干上落了脚。当然,她没忘记在拔出之前将匕首旋转两圈。
在她离开的几乎同一时间,血柱喷上高空,魔狼发疯似得开始在地面上开始翻滚。
尽管遭受重创,但强横的生命力仍然能够维持异种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死。
伤口会令异种发狂,血液则会令异种兴奋——即便这是它们自己身上的。
倘若她刚刚没有及时抽身,现在就会被卷入这个疯狂的“同归于尽”式境地。
而唯一快捷彻底消灭异种的方式,是粉碎它们的“芯核”。
借着匕首的固定,她双脚悬空;下一刻竟靠着惊人的腰腹力量让双脚蹬在树干上完成蓄力。而这一切行云流水的动作都在转瞬之间完成,等到魔狼意识到不妙时,她已经脚下发力再次进攻。
此时的魔狼正处于仰面朝天的翻滚状态,残留着血迹的匕首在它瞳孔里飞速放大。它扭着头想要跑,但这次四肢竟也被未知的物体禁锢在地上。
高速坠落把冲刺速度推到了可怕的程度。
“叮”一声,有什么晶体般质地的东西清脆碎裂。
少女漆黑如影子的身形掠过时,将整只异种沿着腹部中线平滑无碍切开,然后刀锋又轻而易举粉碎颅骨刺入它的脑中;但这仍未抵消她前进的势头,她又翻滚两圈才停稳脚步,没有撞上地下埋着的楼房尖角。
一场小型战斗就这样迅速而安静地结束了。
【干嘛不直接搞出一张大网把它捉住啊,搞这么麻烦】
迷雾遍布的精神图景中,那张巨网再次显现出文字。
“有人在看这里。”殷甯肯定地说。
所以她选择用隐匿蛛丝进行辅助,而不是直接暴露自己精神体的存在。
【被看到的话杀掉!杀掉就好啦!】网的主人用满不在乎的口气说。
殷甯懒得理它。
【你不会是不舍得对车上那个下手吧,要我说你就该用蛛丝把他缠起来失去反抗力,说到蛛丝…………】
殷甯再次掐断了和精神体的交流。
太荒谬了。
幸好这家伙只会织网,顶多污染污染她的眼睛,要是哪天学会张口说话的话那绝对是一场灾难。
刚刚那击彻底粉碎了异种的芯核,这样便无需担心再遭袭击。
于是殷甯起身拍拍身上的土,简单整理自己。她找了片树叶抹干匕首上的血,重新把它插回鞘中。
皮筋在刚刚的高速运动中被直接挣断了,刚过肩的银白色头发就这样披散下来。
头发这么耷拉着战斗时容易影响视线。殷甯指尖动了下凝出一段结实的复线蛛丝,刚叼在嘴里要伸手重新把头发扎好,迎面撞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你……”洛维追着荧光鳞粉找来时,差点和他的观察对象撞了个满怀。
在他视角里,少女神情平静,依旧透着股冷气;柔顺的银发蛛丝般密密垂在肩上,在漆黑的作战服上愈发惹眼。
在她身后,庞大的魔狼仰面倒在血泊里,腹腔里脏器和整个头颅都已血肉模糊。
这样的视觉冲击力实在太大。谁能想到她竟能如此轻而易举单挑异种?
他猜得一点不错,眼前这个看起来并不如何健壮的少女绝非等闲之辈。
“有事?”殷甯把蛛丝皮筋套上手腕,一边扎头发一边淡淡地问。
“血……”
殷甯听着这声很低的惊呼低头看去,异种的血液不知何时小溪似地淌了过来,把洛维不多久前才擦干净的鞋子浸湿了。
殷甯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最后,她径直越过他,还是留下一句:“不想死的话就跟上。”
没走出多远,金发少年果然听话地跟了上来。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洛维问道。
“找残址入口。找物资。”
“你怎么分辨入口方向的?”他又问。
“猜的。”很敷衍的说法。
“哇那你教教我啊,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出远门……”
这句话让殷甯心里浮现出一些猜测。
末世当下,聚集地的普通人们不可能这个年纪还没出来找过物资。如果他没说谎的话,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一直生活在某种相对密闭的环境里。
除了“基地”里的向导,似乎找不到别的可能性了。
原来他是个柔弱的向导。殷甯心想。这样一来他先前的种种奇怪举动就能说得通了。
尽管和哨兵们同为超越普通人层面的进化产物,向导们在身体素质和物理战斗上却要差上一大截。他们擅长的是精神力感知,并凭借着对此的细致操控为那些一言不合就失控的哨兵们做精神疏导。
可以说,向导和哨兵共同构成了如今对抗异种的主要战力。
但野外复杂苛刻的环境注定不适合这些向导们生存,因此在正式匹配上专属的哨兵之前,向导们大都待在基地内,不会轻易离开那个庇护所。
那么眼前这位,又是为什么而来的呢?殷甯心里暗暗分析,无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哇,你走慢点,你走慢点,我真要跟不上了。”洛维调整着气息,一副惨兮兮的模样。
*
俩人顺利找到遗址后,在它和货车之间往返了几次,收获不少。
“看看这个!”洛维拿出一瓶酒精棉球。任何医药用品在当下都极其珍贵,倘若转手的话还能赚上不少。
他兴冲冲地看向生产日期那栏,扫兴地得知这已经是十年前的老古董了。
“估计是搜索队去遗迹时不慎落在那里的。”殷甯说。
那片区域早在大几十年前就彻底沦陷,不可能出现这么新的日期。
“不过你还是可以把它放到黑市上,会有人收的。”她紧接着建议。
向导这个身份让她对这位与一切都格格不入的俊美少年稍稍卸下戒备。
她在许久以前濒临失控时也曾接受过许多来自向导们的精神疏导。
向导们帮助过她很多,但她从没和他们中任何一个深交过,因为他们看着她时无不既恐惧又敬畏,几乎是颤抖着链接她的精神图景。
或许等眼前这个向导见识过真正的她后,眼下这种罕见的交流状态也就到此为止了。
说这话时殷甯正把刚刚搜罗来的物资装好,一麻袋一麻袋地扔上货车后厢,看得下面的向导目瞪口呆。
他们甚至还找到了一辆废弃的摩托并把它搬了回来。当殷甯用抹布抹去上面的灰尘并更换了零部件后,这流线型的代步工具卸下了“灰头土脸”的伪装,充满了赛博朋克的炫酷气息。
又过了半天时间,队长和双胞胎也陆续回到了货车这儿。
凯恩卸了他那挂满整面胸膛的子弹,此时大半个身子都缠上了绷带,显然先前倒霉遭到异种攻击发出大吼的就是他了。
他嘴里骂骂咧咧,撒气似地一路踢着泥土里裸|露的石块。
在野外负伤无疑是一件极其不妙的事情。所幸除了那些有毒的异种之外,伤到皮肉并无大碍——大多数情况下而言。
“看什么看?!”凯恩没好气地冲洛维吼了声,脸色苍白又窘迫,“再看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显然他没料到队伍里第一个见血的是他自己。此刻在自尊心的驱使下恼羞成怒。
洛维讪讪地移开目光,显然对这暴躁的壮汉有几分忌惮。
“你们没有往遗址的方向走。”殷甯用陈述的语气说。
当她和洛维俩人来回往返搬运物资时,从没碰到过队伍里其他人。显然他们压根没好好探索城市遗址;此刻他们仨返程时身上又只是象征性挂着俩个空空瘪瘪的袋子,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匆匆找了点什么交差。
他们压根不是来收集和补充物资的。
殷甯就那样坐在货车挡板上,双腿随意晃悠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她在等一个解释。
当然,没有解释的话也无所谓。
在这点上,她的解决策略和不久前蛛网上出现的那个主意不谋而合——真要走到那一步的话。
普通人不敢轻易和同伴决裂,是因为难以单独在野外生存。
但不代表她做不到。
“老子做什么还要你们管?”凯恩一点就炸,在地面上冲她比“友好手势”,还是队长蒙克挡下了他。
“还是实话是说吧。我们其实不是来这里搜集物资的。”蒙克叹了口气,“我们是来这儿找人的。”
“找人?”洛维眉头紧缩。
他似乎挺怕那三个大汉,他们现在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于是他下意识离车更近些,毕竟车上那位前不久干掉一只异种没带喘的。
既然是来找人,那说明这伙人先前来过这儿。怪不得他们会在遗址里找到一瓶新近日期的遗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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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精棉球——虽然它再怎么新还是过期的。殷甯心中了然。
“一周前我和凯恩、杰森还有一位朋友跟着大车队一起来过这里。”蒙克说。“我们当时约定好了碰头返程时间,但是在那之前一个多小时,我们的车队不幸遭到了异种的袭击。它们数量太多,当时车上又已经有许多人了。除了把返程时间提前之外我们别无选择。”
“你们抛下了他。”殷甯精准地完成了概括。
“是。我们抛下了他。”蒙克如实承认,“所以,我们现在来找他。”
殷甯了然地点点头,并没有要对他们的行为作任何评价的意思。这让那三人感到些许错愕。
眼下情况再明晰不过了。她和向导俩人倒霉地被人耍了,莫名其妙加入一支打着物资搜索队旗号的“敢死队”。
“我们本来是想招募一些更强大的同伴一起帮忙的,只是没想到——”蒙克一脸苦笑,粗眉毛拧成两根毛毛虫。
只可惜没找到帮手,只等来俩个弱不禁风的愚蠢废物,于是本着废物也是物的心理凑合着上路。殷甯默默地帮他补完了这句话。
“所以你们欺骗了我们?”洛维脸上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这可怜的向导大概没料到自己刚出基地就中了头奖,卷入到这样一桩事情里。
“就是骗你这弱鸡了,咋的?”凯恩今天似乎极度暴躁,现在一点就炸已经开始撸袖子了。
洛维缩了缩脖子:“可是如果你们是一周前出发的话,距离同伴失踪最少也有4天半了……在栖息地外这种荒山野岭、没有多余食物水源和补给的情况下待四天……”
他所言一点不假,正常人都知道这种绝对凶多吉少了。
“闭嘴!”凯恩暴怒大喊,“你了解还是我了解?你来过几次栖息地外围?你这不知靠干什么肮脏勾当过活的烂货也就懂个几|把。”
这糙话又侮辱人又带着恶俗的一语双关,剩下俩人没忍住皆低低地笑出了声。看得出来他们先前表面隐忍不发,其实背地里把洛维嘲笑编排了个遍。
“也不知道他家主子每月给他多少钱,打扮得这样人模狗样。”双胞胎的另一个,杰森,也彻底不装了,吹着口哨朝他道,“他给你多少?我给你双倍!喂,听到了吗!我给你双倍,你也让我试试呗!”
仨个大汉笑得东倒西歪。他们的理由也很头头是道——就是说啊,凭什么末世里有人毫不费力衣冠楚楚,有人摸爬滚打勉强维生。都他丫的是人,这之间天上地下的差别都从哪儿来的?
“你看。”蒙克故作无奈地摊摊手,“我的同伴们就是这个样子,我也拿他们没办法。你还是帮着我们一起找找同伴吧,不然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啊。”
这完全是赤|裸|裸|的威胁。
洛维孤零零地站在车旁,下意识朝高处那个漆黑的身影投去一瞥。
意料之中,看戏看了全程的少女依然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淡神情,只是陈述道:“《栖息地条例》规定必须在72小时内返回,否则强制隔离。”
殷甯摆明了自己态度——随你们,只要别耽误形成超时影响到我怎么都行。
“《栖息地条例》还告诉我们要时刻防备队友呢!”凯恩冷笑道,“也没见我把你们杀了。”
洛维似乎是委屈极了,漂亮的眼睛蒙了层闪光的泪膜。这个在基地里向来娇生惯养、被哨兵们珍视的向导大概从没受过这样的侮辱。
殷甯心里掠过一丝于心不忍。
唔,如果向导明确开口求她的话,她或许会考虑帮个小忙?最后她这样想着,转身从挡板上蹦回货箱里。
此刻那三个大汉也已经重新朝车厢底部开着的门走去,进入一层休息间了。
因此没人看到,向导那双柔弱无助、噙着泪水的蓝色眼睛里,似乎酝酿着漩涡。
*
“我来帮你守夜吧。”洛维走进货箱上的临时帐篷说道。
现在已经是半夜。天黑后异种活动频繁,这个时候贸然行进很容易出事,还不如老老实实在原地调整一晚。
因此本着这样的原则,他们在货箱上支起了一顶临时帐篷。守夜的在帐篷里警戒,休息的到一层卧铺去;如此轮换。
而今晚,正好轮到他们俩个守夜。
“你?守夜?”殷甯实在无法想象这俩个词是怎么联系到一起的。
他守夜能干吗呢?在异种面前掉小珍珠然后用美色迷惑它们吗?
“我——总之你先休息吧!如果有异常我会第一时间叫醒你的!”向导的眼睛在夜光下亮晶晶的。
殷甯思来想去,决定把这视为一种示好,没准是向导不久后有求于她。
于是她心安理得坦然受之。毕竟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早已让她的睡眠变得很浅,稍有风吹草动就能立刻惊醒过来。
因此她对此并不如何担忧。
见她点头接受这份好意,洛维似乎很欣喜,舒展了眉头唇角露出一个笑。
然后他转身走出帐篷,殷甯则蜷缩在角落里靠在支架上。
夜很漫长,也很深邃。
殷甯不自觉回想着那个笑,进入了很浅很浅的梦乡。
*
“殷甯,醒醒!醒醒!”
一个很轻的声音在喊她。
殷甯条件反射抬起眼皮,引入眼帘的是一张极有冲击力的面容。
洛维正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喊她。这个距离上五官的细节都被放大,那些寻常时无法注意到的部分全都一清二楚落入她的眼中。
殷甯看到了他在昏暗照明灯映照下细腻光滑的脸庞;眼角、唇角、脖颈里其实都点缀着不引人注目的小痣;隐隐泛光的发丝,以及所有都精致俊美到极致的五官。
“异种袭击?”她用胳膊撑起身子。
“不——”洛维的脸上似乎带着恐慌,“出事了……”
出事?还能有什么事?
帐篷外一声大吼抢在他之前揭晓了答案:
“死人了!”
3. 反杀
死人了?谁死了?
殷甯敏锐地察觉到不妙,毫不停顿揭开帐篷帘子就要往外走;手却被拉住。
“别去——”刚刚被她擦身越过的向导此刻正摇头哀求着她,“别去,我好怕。”
殷甯自然明白他在说什么。
那三人中不论死的是哪一个,早先与之发生争执的俩人都会变得处境很微妙。
更何况守夜的是他们,眼皮下竟这么发生一起命案,必定难咎其责。
无论真相是什么,现在他们都将成为重点怀疑对象。
看着泫然欲泣的向导,殷甯脑子里短暂萌生了安抚的念头。
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并不擅长这些,最后飞快地把手从他掌心抽出,朝外走去。
殷甯清晰知道自己的感官有多么敏锐——纵使是睡梦之中。
当她数年之前和那些“白塔”总部的同僚一起跨越绵延数十里的荒凉山脉,驻扎在“深渊”边界线上和异种们战斗时,即便是几滴雨水落在地面的声音也足以让她清醒过来。
没道理今晚发生那么大变故她都后知后觉。
因此殷甯决心去把整件事情弄清楚。
最坏的情况就是他们遭到了高级别异种的伏击。
至于其他可能…………
栖息地外定时广播不是已经告诉过他们了吗?
帐篷的门帘在身后重新闭合,入眼是漆黑一片的天幕。几十米外树林外的道路上点着一星半点昏暗亮芒,人影的移动让它明明灭灭。
殷甯拨开那些枝叶,穿过这段树林朝那个方向走去。
双胞胎中的一个正倒在地上。
他的眼睛就那样睁着,瞳孔已经散大,殷甯拿着手电筒照过去时一点反应都没有;脸上最后定格的神情呈现出极度惊恐,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东西。
殷甯绕着观察了一圈,空气里既无新鲜血腥味也无别的怪味,他死亡的地点附近也无武器或是血迹。
这人竟是被活活吓死的。
而在尸体旁边,双胞胎中浑身缠满绷带的那个正呆立着,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和悲愤。
殷甯上下扫视几眼确认了他的真实身份。对他这身扮相很是不解,但旋即反应过来此举的意思。
“节哀,杰森。”她礼节性地说了一句。
话音刚落,蒙克和双胞胎之一都猛盯着她。
“你杀了他!”杰森笃定地说,他的眼里满是仇恨,“一定是你杀了他!只有你能够精准区分出我们两个人!”
“从傍晚那次争吵之后我就觉得你很不对劲了!你一定是从那时候就动了杀心!我把一切都预料到了!”
“因此我和凯恩互换了装扮,我在身上假装缠了绷带——他受伤了,应对暗杀会很被动。但是杀人者竟然准确无误地分辨出了我们的身份!不是你还能是谁?!”
殷甯听着这颠三倒四的一大段话,愣是没想清楚其中的逻辑关联。
“谁想杀你?”她问。
“你们!你们都想杀我!”杰森歇斯底里地吼道。
殷甯感到很烦躁。
现在这个大汉已经出现疑神疑鬼被害妄想等症状了,按理——不,按照条例来说她应该送他们一程。
但是今晚这场“误会”显然是事出有因的栽赃嫁祸,这让她很不爽。
“告诉我!是你干的对吧?是你痛下杀手?!”杰森的神态里已经有癫狂之色了,就连旁边蒙克也蠢蠢欲动。
殷甯没有辩解。和俩个已经快疯的人争辩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她厌倦了。这支队伍里每个人都不干净。现在她只想趁早脱身顺带敲诈一大笔珍贵物资,然后去赶下一场——她此行的首要目的本来就不是物资。
拳头破空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殷甯头也不回反手捏住了那只手腕,手指猛地发力顺势转身,将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大汉连拳带人重重抡在了地上。
紧接着她另一手伸展成掌紧随其后,干脆利落地拍在他胸口。
杰森眼球不正常地凸起,太阳穴血管猛跳,想要挣脱那只仍然在施压的手。但是无济于事。尽管殷甯和其他哨兵相比并不以力量见长,但仍然远超这样一个成年男性。
场面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片刻之后,更为理智的队长蒙克认清了强弱方的转换,开口道:“你要什么?”
“补给、药品、物资。”殷甯说,“我可以离开队伍放过你们。”
“我们会给你俩天的食物和补给。”蒙克很识趣地说,“至于搜集到的物资,你的那份我们也可以提前给你。”
“四天的食物和补给。”殷甯用不容商讨的语气说,“至于物资,我要全部的机械零部件和电池。”
“你欺人太甚!”还躺在地上的杰森愤怒地抗议。
他说完就乖乖闭嘴了,因为殷甯头也没回直接一拳砸在他脸上,恐怖的力道瞬间让他鼻梁歪斜、颧骨塌陷。
这一幕颇有震慑性,一旁的蒙克看得眼都直了。
尽管事情仍然存在许多疑点,现在她到底有没有杀死凯恩已经一点也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她完全有能力把队伍里剩下人全部杀死。
“好。我们给。”蒙克妥协了。
“再加上那辆我们在遗址里找到的摩托。”殷甯得寸进尺。
“你!”
“不然我可没办法离开队伍。你们是希望我一直待在这里吗?”殷甯盯着他的眼睛。
物资的搜查这三人本就没怎么参与,她此举一点也不过分;况且他们估摸着也没机会用了。
蒙克看着她再度捏紧的拳头瞬间改口:“给你。给你。都是你的。”
短短几分钟用暴力解决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达成目的,殷甯放开了还在扑腾的杰森,从地上站起身来,径直朝大货车的方向走回去。
她并不担心有人会再次趁势从身后攻击她。有了前车之鉴后谅他们也不敢。
接下来,殷甯飞快从一层休息舱内翻出了她那只黝黑的行军背包,从所有零件里挑了最完整最值钱的那些把包装满;紧接着便去拆那辆摩托车。
封装布料落下,出现在眼前的是一辆庞大而充满炫酷气息的摩托;尽管表面布满了划痕,但完好的部分仍闪着黑色金属光泽。先前收拾时殷甯已经草草把它擦过一遍了,因此并不会太灰。
旁边俩个大汉就这么看着她收拾,脸上一副送瘟神的表情。
殷甯跨上座位,在没解开轮锁的情况下尝试着拧了下把手,发动机在轰鸣中成功启动了。
“你要走?”一旁帐篷里的向导被这噪声惊动了。
“你要走吗?”这是殷甯看在同为向哨的情分上最后给他的机会。
洛维看看那辆摩托,又看看旁边大气也不敢出的俩人,似乎略带恐惧地摇了摇头。
“对了。你们还记得已经第几次播报了?”殷甯随口问道。
“23次。”蒙克说。
殷甯看向手腕上泛着幽幽绿光的手表,那里时针正指向数字“1”。
然后她解了锁,加满油门,摩托像是矫健的猎豹一样从货箱上凌空越过金属挡板,又稳稳落在地上。
落叶和土块都犁地似地被车轮掀起,排气口喷出一串飞快融入夜色的黑烟尾气。一人一车溜下林间斜坡开到道路上,消失在百米外的拐弯处。
*
路面上空无一人,夜风汹涌着朝眼前扑来。殷甯拉下头盔上的面罩挡住,压低身子加速向前飘逸而去。
数百年前,这条公路曾是连接数个繁华城市的交通要道,每天的净车流量都达到了恐怖的数值,而现在却冷清至此。
地面并不平整,时不时出现石块碎裂甚至缺失处,行过时带来猛烈的颠簸。这样的路放在以往显然是不合格的,但奈何沧海桑田,整个世界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道路辆旁散落大大小小的石块,那些都是废墟建筑的一部分。曾经拔地而起的钢铁森林人去楼空之后,在雨打风吹里被腐蚀了根系,纷纷栽倒在地;而在其上,开发前的原始丛林竟又一次奇迹般地冒出并覆盖其上。
就像是完成了一次生命史的循环演替。
作战服外的宽大外套被吹得鼓了气,殷甯干脆腾出手把它脱下来。然后气流从头盔的缝隙里钻入,将她额前耳鬓的碎发都往后吹去;她扎起的头发在脖子里扫了又扫,有些痒痒。
栖息地外,风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殷甯决心把刚刚经历的那些糟心事抛之脑后。
她此行有自己的目的,本来是打算靠车队载她一程后徒步前往的;但他们运气很好地找到了摩托车,此刻被她占为己有后更是省力省时不少。
殷甯要跨越这片被树林掩盖尸体的废墟,抵达公路的尽头。
那里有“深渊”的裂缝远端。三年前她和“白塔”的同伴们在那里彻夜战斗。
“深渊”,是对异种发源地的称呼。
两百多年前的一个遥远春日,尚在“温暖纪元”蓬勃生长的地球,引来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陨石雨。
那是北极圈漫长寒夜后的第一场“雨”。
未晓的天幕上,“雨点”拖着长长的尾巴降临。
它们冲入土壤、冲入岩层、就连极地亘古不化的磐冰也为止动容;它们如同它们的水滴朋友一样重塑着大地的面貌,以一种几千几万倍热烈的方式。
持续了整整一个月的陨石雨,烟花一样要将北极的天空引燃,即使在地球卫星上也能清晰看到那些燃烧着的、转瞬即逝的夺目亮痕。
当“雨”停止时,人们惊异地发现——世界在北极点裂开了漆黑的口子。
起初那只是一条细微但深不可测的“狭缝”,但很快就像是伤口开裂似的迅速扩散蔓延,形成一道绵延几十公里的刀凿样“疤痕”,令东非大裂谷都相形见绌。
联邦军方迅速介入,无数科研人员被紧急调集至极地调查此事;可是无论他们使用什么设备和工具,都无法探知“裂缝”的真实面目。没有任何已知方法能够窥视它,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测量它的确切深度、广度、地下地形。
最后,人们只能将“裂缝”定性为:高维生命误撞地球后展开的神秘空间。
【世界在北极圈张开了不可名状的深渊巨口】
那是那个时代新闻报道的标题。
“深渊”因此而得名。
再然后的短短半年里,它以恐怖的速度呈蛛网般铺开,不断蔓延和吞噬周边地带;而它路径所至之处,无论是坚冰、海水还是陆地,通通化为漆黑的虚无。
但是诡异的一点是,经多项实验明确证明,人类却能够在其内存活。
局势所迫之下,联邦军方不得不冒险发动了一次大规模的“远征”;数万的军人们踏入深渊,决心不依赖于任何智能设备,徒手记录和描绘它的内部结构。
这便是“温暖纪元”尾声里,举世瞩目的【灯塔远征】。
可是人类冒险和探索的勇气并未得到命运的嘉奖。
也许是太多人同时进入“深渊”引起扰动的原因,那其中沉睡已久的原住民们被惊醒。它们涌出深渊,朝着人类亮出锋利的爪牙。
也正是那时候人类才意识到,“深渊”深处并非虚无一片。
而是栖息着恶魔。
后世的人们将他们称之为“异种”,并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与之展开殊死搏斗。
而那第一次“异种”大涌现形成的“黑潮”造成了极其可怕的伤亡,并最终以核弹炸沉格陵兰岛的一角结束。
“撕裂纪元”也至此撕开了帷幕。
而在此后的时间里,“深渊”持续蔓延,每一个远端又都分出朝数个方向辐射的分支裂缝,不断蚕食着地球的板块;人们被分割在裂痕的夹缝里生存,建立起一座座栖息地。哨兵和向导这样罕见的进化体也在大灾变背景下应运而生。
三年之前,“深渊”朝着公路另一端的那座城市,裂开了又一道缝隙。
在“白塔”的部署下,数十位哨兵向导前往新生裂缝边界与涌现的异种战斗;他们的任务是给那座城市的居民们争取足够的撤离时间。
这本来只能算是一次危险系数并不太高的B级任务,但谁也没想到一条新生稚嫩的远端裂缝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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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爆发了大规模“黑潮”。
“吱——”摩托拐过一个急转弯道。
车身猛烈倾斜,轮胎在刺耳摩擦里完成了漂亮的压弯,停在了路边上。
殷甯看了眼油耗数值,摘下头盔从车上跨下来关掉发动机。
然后,她踏上了这片瓦砾颓扬的废墟。
三年的时间还不足以原始植被将这里全部吞没;现在这里有的,只是碎石堆夹缝里冒出的嫩芽和一蓬蓬低矮疏松的灌木。
靴子在高低不平的崎岖地面上深一脚浅一脚。殷甯跳跃着小心避开那些脆弱的茎叶,朝着废墟深处走去。
沿途到处都是拦腰折断的电线杆;房屋被如出一辙掀掉顶盖只剩半截;仅存几座尚且完整的建筑全都被熏得焦黑,其中穿插着几根锈蚀变形的钢|管。
殷甯轻车熟路找到一块还能辨别的城市底图,朝着目的地的方向走去。沿途她甚至看到了地缝里一朵摇曳着的粉色野花,每一片花瓣都娇艳欲滴。她弯下腰想把它摘下来,但在手指掐上花茎的一刹那还是改变了主意。
片刻之后,她终于来到了城市最中央的那片广场。
三年前那次意外爆发的“黑潮”毫无征兆席卷了整个城市,几乎无人生还。
那个动乱的夜晚,哨兵向导还有这座城市的普通人们浴血奋战,却仍然难以抵挡狂潮一样的异种。
最后,“白塔”的救援飞行器降落在了这座广场,将仅剩的幸存者们救走。再然后白昼一样的强光先于巨响刺痛了所有人的感官。
这是联邦为了防止灾难扩大化,针对所有无法处理的“黑潮”所制定的最终处理方案。
殷甯在广场中央找了个空地席地而坐。
游离的尘霾刺激着她的眼睛和口鼻,细小的气流轻微游走。
这座已经失去生机的城市,最后并非毁灭于“深渊”的扩张和吞没,而是在此之前就在威力巨大的“黑潮”中死去。
极为悲凉而讽刺的是,在发动了这次极其反常的声势浩大“黑潮”后,那一条裂缝远端的魔爪竟也彻底停止了蔓延,就那样停在距离城市数公里的地方。
似乎是它也已经知道,吞掉一座已经被遗弃的空壳并没有任何意义。
他们当年没能拯救任何人。而她的同伴们为之做出了无谓的牺牲。
她突然觉得有些太过寂静,于是放开了和精神图景连接的限制。
迷雾中的蛛网上果然又开始跳字了。
【在想你的那些同伴们啦!】
“是。”
【你在想谁呢?是那个总是冷冷淡淡的黑发向导吗,他每次给你做精神疏导时尽管抖得厉害但都很认真呢,真是可爱!】
“…………不是。。”
【那是那个刚加入没多久,总是会跟在你后面“姐姐”“姐姐”喊你的小向导吗?我可是记得她特别喜欢花呢!每次你去找她做精神疏导时都会摘一大束鲜花。】
“…………”
【又不对?难道是那个待人温和有礼看上去也很不错的哨兵?他确实帮了你很多可是你们都是哨兵欸!】
“都不是。”
都不是。
她此刻怀念着的,并非是他们其中的任何具体一个。
而是曾经围在她身边,嬉笑玩闹着的一群影子;像是一个欢快的梦境。
现在梦结束了,他们如海水绕过礁石一般分散开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只留下她一个人徒留在原地。
殷甯在原地发呆坐了很久,直到通讯器里滋滋啦啦响起接触不良的又一次定时广播。她核对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时间,决定开始返程。
“明年见。”
她转身时声音落在空气中,不知道谁能接住它。
*
天色已经很暗了,黑压压的云层穹顶一样倒扣下来。
殷甯眯起了眼睛,即使是进化后高度强化的视力此刻也难免能见度降低。
也不知道她离开后货车上那伙人怎么样了。她心想。
殷甯完全有杀人越货的能力。她当时做得到把他们清理干净后离开,反正他们当时的状态来看也没剩下多少时间了。
但是她战斗起来,刀刀见血,不可能做到杀人于无形的程度。
而血腥气会吸引异种;被迫应战也就算了,没有必要的杀戮如果很不巧把大批异种引来的话反而得不偿失。
殷甯又下意识想起那个漂亮的金发向导了。
哨兵和向导即使是在现在数量也十分稀少,也因此自然地对彼此带着些许同类的天然好感。
出于某种她自己也无法解释的理由,她在原路返回时把摩托车停在了公路上,准备顺带去看一眼货车那里的情况。
当她踏上林间斜坡的一刹那,浓郁的铁锈味扑面而来。
殷甯皱了下眉。
她快步又往前一段,看到了杰森倒在地上的尸体。
壮汉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很深的黑紫色,四肢僵直爬满黑色纹路,那是中毒的征象;胸口数个血洞都深可见骨,看得出攻击者的怨恨之深。
而在他的头顶上,冒出了漆黑的昆虫触角。
意料之中的变异。
还有出乎预料的反杀。
这具尸体恰巧挡在路中间,殷甯脸色不变,漠然踩过他的胸口往更高处攀登。
当她回到先前那片林间空地时,头一次惊异于眼前所见的场景。
货车车灯照亮了这片空间,洛维背对着她在不远处站着,纤细修长的身体被镀上光圈,金发在光线下璀璨生辉。
此刻,他正从风衣口袋里掏出帕子擦拭着什么。
极为浓重的血味提示着这里的不寻常。殷甯用她很好的视力低头看去,黑红黑红的血流正自他脚边蔓延开来,沿着树叶的缝隙往低处去,停在她的鞋上。
现在光线下的向导回头了。
他的半张脸都被喷射状的血迹沾满,血迹沿着脖颈一路淌进去,又沿着手臂滴落。狰狞如刚从血池里爬出来的恶鬼。
然后向导动了动嘴角,若无其事冲她露出一个微笑。
“你回来啦!“
4. 试探(一)
洛维仔仔细细拭了几遍尖刀后,把回鞘的武器挂回腰间。
紧接着他把顺着手臂淌下的血痕处理掉,翻转了帕子动作优雅地一下下把脸上的罪状沾掉;最后,用力把那块帕巾捏紧揉皱顺带擦擦手,颇为嫌弃地掷在身后的地面。
不偏不倚砸在脚边一颗人头上。
蒙克的面孔上净是惊恐,嘴甚至没来得及闭上,眼睛则瞪得老大。
刚刚洛维听到了摩托车的动静和身后荒草被踩踏的声音,一下子就知道是谁。当时他还有些惊讶。
她居然还会特意来看看这里的情况?
在些许意外的同时,洛维又找回了那种早有预料的感觉;那是他在“曙光”基地和哨兵们相处时的游刃有余和尽在掌控。
哨兵们为他所着迷,心甘情愿地一头栽上他精心编织的网上。
而他仿佛丝毫没察觉似地游走于他们之间,总是保持着一段距离。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毕竟他只是一个柔弱的、无害的、对此一无所知的向导。
至于此刻一不小心在人前暴露了一点本性——
他打完招呼看向她,心里竟隐隐带着一丝期待。
大概接下来他就该迎来一顿劈头盖脸的斥责了。洛维心想。
来人大概会义正言辞地指责他心狠手辣的报复行为;同时对这一系列残忍行为持有不可置信的恐惧。
那团粘满血的帕子滚到了少女脚边,洛维甚至随时做好准备好塞上耳朵以防止尖叫声的出现。
谁知少女瞥了俩眼那团猩红的圆球,默不作声将其踢开。
然后她像之前跟踪那次一般,略过了他,并径直朝着货车走去。这让洛维觉得自己精心策划的一切成了个笑话。
然后她转过脸来看着他:“既然只有俩个人了,平分没有意见吧?”
洛维:…………?
不是,这是重点吗?
重点难道不是他刚刚杀了俩个人还被她撞见了凶案现场吗?
错愕的感觉席卷了他。洛维看去时正好和她对视。
灯光映照里,少女那双眼睛像是某种在强光下折射出刺目光芒的透明无机质,光穿透它,但是什么也没照见。
或许,像是冰冷没有温度,但极其美丽的紫水晶?
洛维心里忽地闪过一个比喻。
在他仍呆愣之际,她忽地走开俩步蹲下身去,在蒙特那具无头尸体上翻找着什么。
正当洛维以为她终于把注意力放到这桩惨烈的凶案上时,谁想少女竟毫不顾忌地开始扒尸体的外套,就那么面不改色地从上到下翻了个底朝天。、
最后她拎着串钥匙在他眼前晃:“会开车吗?我们得快点离开这儿。”
洛维觉得事情的发展实在是太过魔幻。自己才杀了人,她竟然就那般淡然自若熟视无睹——她甚至没打算问自己这么做的原因!
他突然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挫败感。
“你不害怕吗?”洛维接过车钥匙。
“为什么要害怕?”
“因为我杀了人啊。”
殷甯偏头看过去,向导的脸上正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娇嫩的皮肤看起来用手指轻轻一划就会留下一道口子,但此刻上面仍残留着干涸的血迹。
很美丽。但殷甯觉得他脑子大抵是不太好使。
“哦。”她对此云淡风轻的点点头。
哦??“哦”是什么鬼反应?
“你都不问我为什么这么做吗?”
洛维在心里已然预设好了无数种回答:对那些侮辱的报复、逼入绝境时的无奈自保…………
“这需要理由吗?”殷甯愈发坚定眼前的向导不太正常,“所有变异的‘失格者’都需要被清理。根据‘撕裂纪元’联邦法案第11条,一经发现已变异或有变异倾向的个体,所有联邦公民都有将其击杀的权利与义务。”
这几人早就开始变异了——这是殷甯在被指控为杀人犯、被迫离开队伍之前就确认的事情。
变异的特征性表现之一,便是精神失常。具体表现为,早期烦躁不安,接受外界有效信息能力大幅下降;晚期思维奔逸、暴躁易怒、被害妄想。
这些症状那仨人都有。从点点滴滴的细节里都能看出。
所以基地会通过在栖息地外定时广播的形式,帮助人们自查和确认身边队友的状况。因为处在变异状态中的个体因为信息接收能力下降的缘故会直接无视那些广播,造成记忆次数和实际次数的偏差。
变异的过程一旦开始便不可逆,最终人会变成和异种一样没有情感、不知恐惧,受天性所奴役的怪物。
或者说,荒野里如今游荡着的所有异种,都曾是栖息地里的人类。
迄今为止,变异确切的始动原因也尚未明确,大部分假说认为是和栖息地外存在的某种特定频率噪音有关,很可能和深渊有关;越接近深渊,变异可能性越高。
但无人能够证明这些,更无从研究出应对之策。因此广播的目的也仅仅是是警醒正常者,而无法挽回变异者。
这便是【小心你的队友】和【注意广播次数】那两条安全提示的由来。
至于【外出超过72小时需强制隔离一周】这条,那无疑是因为在栖息地外停留的时间越长,受到干扰的风险也随之暴涨;而截至目前观测到的最长异变潜伏期是一周。
看着眼前的少女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背出联邦法案,洛维心中愈发惊讶。
他所遇到的大部分向哨,都必须依赖特定的检测仪才能发现变异,检测仪需要输入精神力,只有向哨可用。但眼前这位显然并未携带类似的设备。
她对付异种的经验极其恐怖——无论是战斗技巧方面,还是在发现人类异变方面,都远在他之上。这种经验不可能一蹴而就凭空得来,必然是在长时间机械性的训练中形成了深入骨髓的条件反射。
只有隶属中央白塔的那些人会有如此恐怖的反应能力。
然而白塔的哨兵不是在各个基地的分部任职,就是集体驻扎在深渊边界上和异种们展开殊死搏斗;鲜少会有她这样孤身一人游荡的。
她究竟是做什么的?
洛维心中涌现出浓烈的好奇。
“既然你早就发现了他们的异常,为何当时没有直接解决隐患?”他饶有兴趣地问。
“不是有人已经先动手了吗?”殷甯奇怪地问。
不去插手别人的猎物,这难道不是每个人都具备的美好素养吗??
当时被“活活吓死”的凯恩死因很可疑,看到的第一眼她便怀疑那是某种超出普通人的能力。如果不是异种,也只有哨兵和向导能做到这些。
而她当时身边好巧不巧就有一位向导,还凑巧主动帮她守夜。既然人不是她杀的,那么答案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只是,能在她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作案,这位向导的等级必然不低。
会是什么级别呢?A级,还是…………更高?
被一句话戳穿后,洛维一瞬间隐隐有些气急败坏——
她都知道那些人发生变异了、都知道人是自己杀的了,按理说怎么也该有点反应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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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即便是这种情况下,这个很可能是哨兵的家伙居然还是一副置身事外看戏的模样,然后还一走了之把他抛在这儿了!整整一天!
如果他真的是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向导多半就折在这里了!
哨兵们对待向导难道不应该是珍爱有加,唯恐他们受到一点伤害后自己也因为没有精神疏导而发疯发狂的吗?
他对眼前这个少女的兴趣已经达到了前所唯有的程度,迫切想要窥探一下她的内心,看看究竟是何等的往事竟将她塑造成了这副样子。
洛维有一个鲜为人知的能力——他的精神体能够制造出让人沉溺其中的幻境,将那人心中最渴望的画面展现在眼前。而他则能够伺机窥探到人们的内心。
现在,他趁着少女注意力并不在他身上的机会,悄悄发动了能力。
绚烂的天蓝色光芒正从他身后升起,闪着珠宝样光泽的蝶翼在浮动的光点中拼凑成型。
一只华美至极的闪蝶挥动着翅膀悄悄朝少女飞去,沿途晕染开一片蓝莹莹的光带。
然后它收拢璀璨的蝶翼降落在她头顶,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了进去。
殷甯整个人身形一滞。
她的动作定在了原地,脸上的神情蓦地化为空白和迷惘,双眼像是陷入睡眠般缓缓闭上。
洛维迫不及待地将精神力凝聚和附着在他的精神体之上,向导得天独厚的操控力能够轻而易举完成这些。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干了——准确来说他根本就精通此道。
昨天守夜时他就已经窥探过那个名叫“凯恩”的大汉内心,在他尚未完全异化的人类外表下汹涌着狂暴野蛮的原始冲动:杀戮、破坏、入侵…………有些不堪的画面实在是让他有些看不下去了。
于是洛维略施手脚,只是稍微修改了一下幻境,把这些画面里的承受者改成了凯恩自己;谁能想到这看起来颇有压迫力的大汉就这样把自己吓死了。
至于另外那俩人的情况,也都大差不差,没什么值得一提的。除了那个叫“蒙克”的队长,在他一众乱七八糟的念头里居然还有一个叫做“找到失踪的好友”,而他靠着这个执念的支撑竟然险些从幻境里挣脱出来;真是自讨苦吃。
没有办法,他最后只好在事情失控之前把蒙克的脖子割断了,对于一个柔弱的向导而言这无疑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这种人嘛,就算是异变成了异种也是最脆弱送人头的那批,还不如早点给个痛快呢。洛维心想。
绮丽的闪蝶在巨树遍布的漫长漆黑隧道里穿梭着,不断穿过一重又一重虚幻的屏障——那是哨兵精神图景外圈自带的防御机制;而他拥有【织梦】能力的精神体能够轻而易举地通过它们。
甬道的尽头有一扇门扉,穿越那里,他就能抵达真正的精神图景核心,窥见人心中的欲望活动,并根据其调整编织出的幻境内容。
洛维迫不及待操控着闪蝶朝那扇门飞去。
翩跹的蝶翼触上了它,只待下一秒穿门而过。
而现实中的少女仍然维持着先前那副空洞的表情,仿佛一个人偶,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毫无知觉。
洛维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觉得事情真是出乎预料得顺利。
闪蝶放心地落在了门上,稍一用力就要虚化身形穿过它。
下一刻——
门上陡然生长出纯白色的金属尖刺,在瞬间齐刷刷变长和收拢,形成一只闪着寒芒的囚笼,将闪蝶一整个困了进去。
与此同时,现实中方才还丧失意识的少女不知何时已恢复清明,睁开了淡紫色的眼睛。
5. 试探(二)
这是什么东西?!
洛维讶异地打量着将他精神体困住的那只银白色囚笼。
它们仿佛是凭空从那扇门上长出来的一样,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识过有人的精神防御屏障会有这样奇特的攻击能力。
突如其来的异变让他一瞬间有些慌乱,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再次尝试控制闪蝶虚化。
他的精神体天生能够徜徉于潜意识之中,像是幽灵一样轻飘飘掠过,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捕获的。
然而,就在闪蝶即将化身虚影逃脱的一瞬间,整个囚笼竟开始飞速变形塌陷!
银白色的金属笼顶像是被未知力量砸扁一样压了下来,所有的细杆都折叠扭曲了!
再然后,笼顶四分五裂,重新化为八支锐利的长矛状尖刺;与此同时圆形的笼底也突然开始活动和抬高。
这哪里是什么笼子?!
这分明是一只巨大的银白色蜘蛛,长着八条光||滑修长而锋利的节支。
每一条节支都是一把上好的兵器,切割起来毫不拖泥带水。现在蝴蝶的翅膀被它们扑住动弹不得,只有翅尖微微地颤动着。
洛维暗道不妙,但还未等他有所动作,现实中他整个人就被什么东西击中。
下一刻,他向后飞出,后背重重撞在了货车的车厢上!
车上物资叮叮咣咣参差不齐地晃了一阵,洛维只觉得脊骨被顶得生疼。他下意识地深吸了几口空气,胸口却仍然闷得慌。当他下移视线看去时,这才惊觉胸口不知何时缠满了密密麻麻的蛛丝!
那些细密而坚韧的丝线覆盖了他整个胸膛,就这样把他牢牢地粘在了大货车上!
而少女已不知何时鬼魅般逼近他的身前,就这样冷冷地注视着他。
她的脸庞紧绷,如雪银发让他不由得联想到那些蛛丝,瞬间打了个寒战。
精神图景入口处的门扉之上,捕食者原形毕露,电光火石之间已将妄图入侵的蝴蝶扑压在了节支下。
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蜘蛛,有着膨大成球状的浑圆腹部,浑身闪烁着光泽;八只同样淡紫色的眼睛此刻全都聚焦在刚刚捕获的东西上。
蜘蛛的眼睛圆而剔透,每一只都像是一枚宝石。但被一大圈眼睛同时盯住打量显然就是不太美妙的事情了。
那些眼睛所携带的气息,与现实里近在咫尺的少女重叠。
危险、神秘、致命。
殷甯伸手抓在向导的下巴上,手指深压进他俩侧脸颊,他漂亮的脸蛋因为按压短暂失血而苍白。
刚刚那次未遂的窥探触发了她的应激反应。在她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前,手指已经在一下一下划着向导的脖颈了。
就好像是享用精美蛋糕之前比划从哪儿切开一样。
冰冷的指甲抵在脖子上,洛维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没想到这个动作却招得那双紫色眼睛更加阴冷几分。
蜘蛛——尤其是殷甯精神体这样天生掠食者的蜘蛛,喜欢扑杀猎物脆弱的咽喉。
哨兵的敏锐五感会让一切微不足道的细节在她眼里无限放大:那段修长的脖子在吞咽之间滚动过分明的喉结;青色的血管隐隐浮现,浅得仿佛稍一刺入就会滴出艳丽的血来。
有一瞬她开始不受控地浮想联翩,想象自己一口咬在那段白皙的脖颈上,贪婪地把这件精美艺术品啃食殆尽占为己有…………
殷甯强行切断了精神体共感。
——该死的大蜘蛛,又在这种时候用它的感受影响自己。
刚刚那些诡异的念头并非发自她内心,而是身为蝴蝶天敌的蜘蛛所产生。
她松开手退了俩步,差点闭过气去的向导猛咳一阵。
他仰着头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像是濒临窒息的鱼重新回到了水里。
“……放……咳咳……放开我……”向导抗议道。
刚刚那短短时间里他不是没有尝试过挣脱那些缠在他胸口的蛛丝,可是它们连同他的胳膊也一起黏进去了,他的身体素质又不足以挣断丝线突破重围。于是他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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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意识到使用寻常方法是不可能逃脱的。
但是洛维并不太过担心。在他对面的并不是什么无法交流毫无智慧可言的异种,也不是嗜杀成性的变||态狂魔,而是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哨兵。
尽管她的行为模式有点古怪,但并不以杀戮为乐,反而恰恰相反保持着纯粹的理性判断。
以及,还是个异性。
洛维对自己这副皮囊的吸引力很有信心。
从小到大,他都是在长辈们的夸赞里、同性隐晦的不屑和嫉妒里以及异性的倾慕里浸泡着的。
更何况,即便刚刚并未窥探到她的想法,但他分明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不加掩饰的欲|望。
确定了这件事情后,他便开始窃喜自己或许可以试探试探她的底线。
于是,他作出一副近乎窒息无力抵抗的脆弱模样,胸口猛烈起伏着,蓝莹莹的眼睛里水光闪烁。
“你窥视我。”殷甯说,“在野外这么干,你真是疯了。”
“我只是……对你感到很好奇。”洛维睁大无辜的眼睛,“你和那些脏兮兮的流浪者们截然不同;身手非同寻常也不像是普通人类。我只是一时太过迫切地想了解…………没来得及细想就这么做了。”
他说的大多是实话,只是艺术性地润色和修饰了一下。
以及,一句话究竟能产生怎样的效果,还是和说话的人有很大关系的。
果不其然,哨兵闻言后似乎是相信了他的解释。她走到他身前伸手搭在胸口,那密密麻麻的蛛丝竟这样冰雪般消融了。
“再有下一次。”她眼眸低垂看向某处,“就是你的脖子了。”
洛维把头点得如小鸡啄米。
几乎是同一时间,精神图景外圈那只白色大蜘蛛松开了节支,一头扎回了门扉之中隐没身形;蓝色闪蝶活动着翅膀重新飞回他的精神图景。
洛维还想说些什么,但还未出口就被打断了。
“你去开车。”殷甯神情肃然,“我们得立刻走了。”
6. 撤逃(一)
“发生了什么?”洛维疑惑。他还没有完全从刚刚的状态里恢复过来。
尽管嘴上这么问着,他却丝毫不停顿,直接朝着几步之外的货车跑去。
他相信一个哨兵的五感。他们无论是听觉还是视觉的敏锐程度都远在自己之上;眼前的少女又不是会在这种事情上危言耸听的人。
“异种。”殷甯边说边绕到另一侧车门,“足有几十只。且级别都不低。”
“砰砰”俩声关门,俩人一前一后坐进了驾驶室。洛维把车钥匙插好,却忽然面露难色。
“怎么了?”
“我没开过这种笨重的车啊!”向导耷拉个脸。
这车的车头大不好控制,载重又大拖累速度,活脱脱一铁盒子。
“不行也得行。”殷甯态度很强势。
“不是,基地里根本没这种吨位的大头车啊……”洛维一边动嘴皮子抱怨一边疯狂看着旁边一堆按钮和操纵杆的功能,“更何况基地里我出行时都是坐在后座的那个。”
“俩个选择。”殷甯一副不咸不淡的语气,“要么你把这坨铁壳子开起来,要么今天一起死在这儿。”
“你不会吗……”他小声道。
“我会。但是假使是我在开,一旦异种里有以速度见长的追上来,我腾不出手对付一样得完蛋。”
“好的好的明白。在试了在试了别催我……”洛维一边碎碎念着一边把整排开关键一齐摁下。大货车爆发出一阵洪亮的鸣笛,歪歪斜斜冲着斜坡冲下去。
驾驭这样沉重庞大的方向盘对于身形瘦弱的向导而言,显然还是太过勉强了。他手腕一软,方向盘从手中脱出,整辆车头一摆,朝旁边茂密的树丛里栽了进去。
树枝折断的密集爆裂声不绝于耳,前面挡风玻璃爆发出一连串弹响。洛维看着不断放大和撞上来的树干,拼命握住了方向盘,勉强阻止了货车的侧翻。
终于,他们在疯狂的颠簸里走完了这段斜坡。
货车前轮压上了公路,车身一沉一挺终于摆正,货箱内物资如释重负一阵不约而同的“叮铃咣啷”。
短暂的磨合后,向导似乎找到了一些手感——至少短时间不会出现车毁人亡这样的危险事件了。
但殷甯却丝毫没有放松下来。
她双眼正紧紧盯着倒车镜里的影像,刚刚那阵不小的动静干扰了她的听觉,导致她现在无法辨别敌人究竟在何处。
“快开!”她忽地神情凝重。
洛维立刻猛踩一脚油门,刚刚平稳下来的货车瞬间往前猛窜一大截,俩人都在惯性里向后仰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公路旁的树丛里张开一只有着狰狞獠牙的大嘴,几乎是擦着车的尾巴闭上。倘若他们刚刚再反应慢些,偷袭者就会直接一个跳跃扑上车来。
敌方现行的一瞬间,殷甯就从残影里看清了那只异种的种属——那同样是一只巨大的魔狼,有着锋利的爪牙,四肢强壮矫健,和先前她在树林里解决的那只如出一辙。
“我座位下面有枪!”洛维一边注视着前面七弯八拐的道路一边提醒。
“我知道。”殷甯已经弯着腰在扒拉了。队长蒙克心眼子挺多,把枪藏在驾驶座下面时时刻刻寸步不离。只可惜队伍里这俩人都不是初出茅庐的小白,他一系列小动作全都被摸得一清二楚。
短短片刻,她已经装好了子弹,将枪托好从半开的窗户里伸出去。
“不准晃。”她一边瞄准一边对身后的向导命令道。
“我尽量我尽量。”洛维打起了二十分精神。
道路无可避免颠簸,视野在抖,但这并不是太大的问题。殷甯眯起眼睛最后校准,魔狼的头颅落入瞄准十字线中央。
手指瞬间发力,殷甯毫不犹豫扣下扳机。
巨大的枪响声近距离炸开,洛维只觉得整个脑袋都在嗡嗡响,耳边只剩下延续的蜂鸣。但开枪的少女手却很稳,反倒是车头在后座力里晃动了一下。
他从上方悬挂的倒车镜里看去,子弹精准无比地洞穿了异种脑袋,冲击力让它一整个掀飞出去。
殷甯飞速调整角度,第二发子弹瞬间出膛,补上的这一枪命中时把魔狼整个胸部连同芯核都轰得荡然无存。
此时货车刚好试过一个弯道,后座力和转弯离心力的叠加之下他们甚至清晰感受到了一侧车轮离地而起。
“见鬼见鬼!”洛维手忙脚乱猛打方向盘。幸亏他反应还算快,及时控制住了形势。
“不是,姐,你悠着点……”向导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他觉得照她这种简单粗||暴的打法,他们在被异种追上之前就得车毁人亡。
解决完第一只敌人,俩人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毕竟狼可是群居动物,常常成群结队协作围猎,即便是狼形异种也保持着这一特性。
“又来了。”殷甯捕捉着风中那些草木被反常踩踏的声音道。
“怎么办?”洛维一边看路一边等她指示。
他此刻看着不安,但心里其实并不如何慌乱。
毕竟先前跟踪哨兵时,他只看到身边这位的“最终结算”画面,连个过程都没看到,可想而知战斗结束得有多块、实力有多强横。
她到底是什么级别的哨兵呢?洛维心里竟有些期待。
末日里人类步步后退,逐渐崩溃;哨兵和向导都只是在绝境里意外出现的净化产物,其总体基数相较于普通人而言本身就已很小了。即便是低等级的哨兵向导都极为难得,更遑论是那些万里挑一的强者了。
眼前这个少女,会不会给他一个惊喜呢?
他迅速朝旁边瞥了眼,下一刻便见到了极为震撼的一幕——
少女不知何时已把车窗摇到了最底,此刻大半个身子就这么端着枪探出去了。
紧接着又是两声枪响,俩只行踪隐匿的魔狼依次在视野一闪而过的草丛里爆炸开来。
全都是一击毙命。
好恐怖的准头!
洛维心里一阵惊叹。
这种精准度显然受过系统性的训练,除了白塔总部的哨兵找不出其他可能性了。
只是,以她的等级以及展现出的实力定然不会被埋没,他却似乎从没听过有这样一位哨兵的存在。
行云流水打完一个弹夹,洛维正想着怎么腾出手把备用子弹抛给她,却见哨兵“咚”一声把枪扔回座位上。
洛维以为她要进来,谁知下一刻少女转身仰头看了眼车窗顶,双腿发力蓦地起跳!
劲瘦紧实、肌肉线条清晰的身体在空中甩成一条紧绷的直线,抡出半周弧度。哨兵眨眼间以一个利落的旋身,竟就这么单手拉着车顶翻了出去!
紧接着天花板轻轻一沉,她已经轻易在车顶完成了着陆。
洛维还没反应过来这又是在唱哪出,下一刻便有什么重物狠狠砸在了车顶,头顶甚至出现了明显的凹陷——
是魔狼!
这次狡猾的异种没有在车后追逐他们,而是直接抄小道从高处的林地起跳,试图直接降落到车上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很可惜,它的一举一动都落入了哨兵眼中,一切意图都被洞悉得一清二楚。前脚刚踏上车顶,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就迎面而来,在它能够作出反应之前热刀切黄油一般平滑无阻地切开它的四肢!
血肉横飞,异种发出凄厉的狼嚎,试图召唤它的同伴们。
可惜它刚来得及通风报信,声音就戛然而止。眼前人影一花,刚刚完成攻击的殷甯顺势反手握住匕首,猛地捅进了异种的喉咙。她压根不需要喘息似的,进攻衔接以及速度都快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
车顶上的动静在几秒内再次消失。洛维从反光镜里看到残破不堪的异种尸体被抛下公路,禁不住头皮发麻。
这样一位哨兵,如果成为他的搭档,甚至是伴侣的话……他一瞬间闪过这样一个念头,旋即掐灭。
他可不敢肖想。
他大概会在异种之前一命呜呼的。
身旁草丛里的异响愈发明显,现在就连洛维也听到那些嘈杂细碎的动静了!
而他只来得及看到数个残影从窗边一晃而过——
“小心!”他下意识大喊。
他们很快就要进入树丛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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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的一段路了。道路两边的枝桠在那里密密麻麻地连结成一片,车辆通过时视野、反应和活动能力都会受到极大的限制。
洛维知道少女的强大,但是现在她寡不敌众,又在地形上受到约束,不由担心起来。
不用那声提醒,殷甯也已经注意到了那三只飞速接近的异种。她看了眼前方道路上蔽日的树丛,飞速决断道:“加速,冲过去!”
“什么?”洛维不可置信。
他以为少女会选择速战速决,在进入树丛之前解决掉所有隐患,却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命令。
魔狼异种善于攀爬,枝叶则为它们提供极佳的隐蔽;一旦它们抢先在树上进行伏击,俩人将陷入彻底被动。
“冲过去!”哨兵坚定无比的声音传来。
洛维一咬牙,还是把油门踩到了底,货车发疯似地朝深邃的林间通道轧过去。
殷甯看着那不断逼近的树枝隧道,绝佳的视力让树叶的经络都在她眼前无限放大和清晰。
来了。
她盯准一根树枝,指尖顷刻之间已弹射出极细的半透明蛛丝,下一刻双脚悬空飞速荡起,就这样消失在了茂密的树冠之中!
“殷甯!殷甯!”洛维这下子是真急了,慌乱之下直接开始喊她名字,“哇你不会抛下我不管了吧这也太不厚道了!”
他是真的怕哨兵自顾自地跑路。她先前的种种行为已经把“冷漠”这俩字诠释得淋漓尽致了。这种薄情寡义的人在大难临头时毫不留情地走人简直是合情合理。
只是…………她真的又一次走了?
重重密林牢笼似地将车灯光线限制在一个很小的圆圈范围之内,四周皆是一晃而过形状怪诞的树影,洛维心里不由地发毛。
“喂,不会真走了吧。”没有得到应答,他立刻压低了声音,小声嘀咕一句。
洛维虽然不善战斗,但他并不傻,自然明白眼下危机四伏的环境里慌乱惊叫是大忌;脑子疯狂转着思索自己应该如何逃出生天。
“刺啦——”
一声尖锐的、令人牙酸的声音在后面的货箱上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那是爪子刮过生锈金属挡板的声音。
洛维不按地把视线上移。
眼前悬挂的倒车镜内,一双幽绿的眼睛车灯般亮了起来,紧接着两只巨大的爪子扒上驾驶室的后侧玻璃疯狂敲打。
他心脏在那一刻近乎停跳。
异种!异种发现了在驾驶室的他,就像是发现了蛋糕盒里的美味甜点。
洛维没有出声。他握住方向盘的手在微微颤抖。现在他随时准备连接精神体进入变身状态,那样他会多出一双蝶翼,足以支撑他弃车后飞回基地。
眼看着那面玻璃上出现蛛网一般密密麻麻的裂纹,然而就在这时——
魔狼敲打的动作猝然停下了。
粘稠的,深得发黑的血液喷在后玻璃上,倒车镜里看去像是被墨水糊满。
洛维看到了一个快得如鬼魅的黑影,在完成致命一击后再次隐没不见,转瞬即逝。
殷甯把蛛丝缠在脚上,倒挂着俯冲下来;她双手持刃,刀锋转瞬便将异种的生机收割干净。
蜻蜓点水在货箱上一借力,固定在另一根树枝上的蛛丝再次拉着她飞起,重新回到密叶掩映的树冠。
她轻而易举地树枝与树枝之间跳跃,透过重重树木的间隙,能够准确捕捉到下方那盏明亮车灯并与之保持同步。她占据着高处将一切尽收眼底,任凭异种从何处发起偷袭都躲不过她的眼睛。
劫后余生的洛维打消了召唤精神体的念头,长舒一口气。但是紧接着,他心里就气坏了。
这个哨兵竟然拿他当诱饵!从没人这么对待过他!
简直太过分了!
当然,眼下显然不是找她算账的时候。
因为下一刻,接连四声巨响从货箱的方向发出,异种们倾巢而出,铁了心要把他留下。
“咔嚓”
在他始料未及的情况下天花板和驾驶室后玻璃被一同撞碎,半个残破的车壳子被直接撕裂掀在了地上!
7. 撤逃(二)
驾驶室只剩下前面那堵挡风玻璃还顽强不倒。头顶的树丛和漆黑的天幕就这样敞在他眼前。
几米外的地方数张血盆大口朝他张开,魔狼们已经势在必得了。
洛维眼睁睁地看着异种朝自己扑过去。
但是想象中的致命撕咬并没有发生。腾空的魔狼们像是触到了什么无形的屏障那般,一头接一头在半空滞住了身形。
借着内部车灯的昏暗灯光,洛维隐隐看到了一张凭空出现的巨大蛛网,幽幽地闪着光。
殷甯瞅准时机再次发动攻击。然而在她现身的一刹那,又有两头埋伏已久的魔狼跃起,一左一右封锁她的行动空间。
下方是蛛网上尚未完全失去行动能力的异种,两侧又被先后钳制;异种们摆明了要依靠数量包抄取胜,打算先把她这个大威胁解决了。
殷甯飞速做出了决断。
她笔直地朝其中一侧的魔狼冲刺过去,和另一侧跃起的魔狼擦身而过。她速度极快,和它们在半空接触的时间仅一瞬;充足的战斗经验也已让她计算出了最优路径。
但即便竭力避开,锋利的狼爪还是无可避免划破她的作战服,一瞬间在她的胸腹部留下数道血痕!
与此同时,手起刀落,另一侧的那头魔狼被粗|暴地剜出芯核,开|膛|剖|腹后血液喷泉一样波及了周围一整片区域。
殷甯硬挨了一爪,以伤换伤在包围圈里撕开一个缺口。
这不要命的打法让洛维皱起了眉头,还没等他来得及询问她伤势,少女竟用蛛丝缠住了伤她的那头魔狼。眨眼的时间里蛛丝收紧套叠,一人一狼一起失去控制掉下来。
黑影重重地砸在车顶仅存部分又猛地分开,先后从倾斜的前挡风玻璃上凶狠翻滚下来。玻璃在短短一刹绽开细密纹路后轰然崩塌,漫天碎碴子不绝于耳清脆落地的声音里,带血的脏器和满脸是血的哨兵重新摔回副驾驶座上。
“开车。”殷甯抹了把脸,一边把座椅套壳连同血糊糊的残肢一起扔出只剩半个铁框的窗户,一边冲向导扬了扬下巴。
洛维呆滞回头看了眼后面那张蛛网的情况。
地面那几只魔狼们的撞击和挣扎使得整张网止不住地猛烈颤动,早已把用于固定的蛛丝被扯断,残破的蛛网耷拉下来把所有猎物裹住,被带着和货车一起向前。
一只银白色的蜘蛛不知何时已然从天而降。
蛛丝散下,一场雪似的降落,黏附在网上的异种们被猝然喷射的大团蛛丝彻底固定成团状,动弹不得。
再然后,大蜘蛛探出纤长的节支,优雅地爬到蛛丝团上,抱住那个圆球,用毒牙狠狠地咬了下去。
蛛丝团里疯狂扭动俩下,很快没了动静。再然后周围只剩下咀嚼和进食的声音。
没了半个“头盖骨”的货车仍在往前开。洛维回头时正好和后面八只淡紫色的眼睛对视,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一瞬间,所有眼睛的视线又全部聚集在了他身上,蜘蛛精神体停止了咀嚼,饶有兴趣地看他。
被这么多眼睛盯着实在让人坐立难安,洛维讪讪把头转回去,听到进食声继续时长舒一口气。
当然,这战过后,没有什么能比身边这位给他带来更大的惊骇了。
他又转过脸偷偷从反光镜里瞄着哨兵,觉得她那股子沾满血污却依旧锋利的气息简直……像一柄削铁如泥的利刃。
致命、肃杀、不留余地。
警惕敏锐到瞬间也从镜子里发现了他的注视。
“哐当”。
本就摇摇欲坠的镜子彻底支撑不住掉了下来,哨兵的目光略过镜面反射直接朝他投来。
“怎么了?”
“你…………”洛维用余光偷偷一瞥,“你受伤了……你流了好多血!!”
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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甯低头看去,刚刚被异种爪子划破之处皮肤已彻底开裂,胸口那道更是深可见骨。
此刻那些口子里插着密密麻麻的玻璃碎块,淌出的血和异种喷在她身上的凝固血液混在一起,让她也没怎么注意到。
“你伤的好重啊……你刚刚应该立刻和精神体融合啊!”向导看着她,眼里满是担忧,漂亮的眼睛像是蒙了摇摇欲坠的连绵阴雨。
精神体融合是向哨特有的能力,在融合之后身体上会出现部分属于精神体的特征,能力也会相应地得到加强。倘若刚刚是在这种状态下硬挨那一记狼爪,殷甯绝不会伤成现在这副惨样。
殷甯没和他解释。她有自己的原因。
“你……”向导眼里闪过一丝犹豫和挣扎,但下一刻便飞速脱下自己的风衣外套递过来。
“给我的?”殷甯愣了一下。
“你伤口那里的衣服都全破了和个乞丐似的。”洛维把头往另一边一扭,“这么多血,你可不能死啊…………喂,不是送给你啊你得……算了没事。”
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把原先想说的那些音节全部吞掉了。
他当然知道哨兵们身体素质强悍连愈合速度也远超常人;只是………
他也说不清“只是”什么。
这是他最喜欢的一件外套,但是看在哨兵没有抛下他这个累赘单独逃跑、并且还因为他受伤的份上,他决定不计较这些。
然后在他目瞪口呆的眼神里,殷甯像缠一圈胶布一样把自己的胸口腹部都用蛛丝缠满,就这样诡异地完成了压迫止血。再接着她一声不吭接过风衣干脆利落套上,活像是一只穿了游客衣服的木乃伊。
货车一边往前走一边悉悉索索地掉零件,没有车顶的阻碍夜风就这么吹来,把洛维吹得浑身一哆嗦。
公路远处栖息地的灯光正逐渐明亮。显而易见,他们正步入正轨。
8. 401号流浪区
街区灰蒙蒙一片,狭窄的道路两侧四仰八叉躺着各种营养液、药剂瓶和压缩饼干包装的尸体。
空气里游荡着令人不快的混合气味,洛维皱了皱眉,不由地抽鼻子。
只剩下个骨架的货车在仅容一辆车的道上勉强挪动,路两侧深灰矮楼里听到动静探出来数十张警惕的人脸。
——这些都是居住在这个街区的普通人。
末日降临之后,人们不得不离开家园前往散布在世界各处、尚未沦陷的栖息地之中。
尽管栖息地有着基础的防护,但物资依然极度匮乏,争夺打斗不过是每天最常见到的小插曲。
那些窗户打开的一瞬间,洛维就明显感受到了几道不怀好意的打量目光。
但车的惨状和满车黑红的血迹起到了很强的威慑作用,那些暗中觊觎的人大多选择了退却。
窗户接二连三在他们头上紧闭,和它们打开时一样毫无征兆。
那些审视和掂量让洛维感到本能的厌恶,不由加快速度朝前开。
当他们横穿崎岖不平的小巷时,可怜的车身剧烈抖动,在身后留下一长串残破零部件的痕迹。
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大笑大叫着追着货车跑,树枝似的手臂在半截布料下晃荡着捡拾起滚一地的轴承、螺丝和螺帽;车辆排气口的黑烟喷了他们一身,他们的眼睛亮得可怕。
“咣当”一声,货车撞开一扇漆黑铁门,汇入街区主干道。
“停车。”
洛维听到身旁的少女如此言简意赅地说道。
他实在不明白此举何意。
“我们不能在这里停下。”他蹙眉,“我们带着物资,又刚刚经历一场大战较为虚弱。这种时候这些‘流浪区’的人们就会趁机抢夺物资。”
“流浪区”,是向导和哨兵们对栖息地范围内除基地以外区域的统称。
身为对抗异种们的利器,这些进化者们身上寄托着整个人类的希望。因此在末日初期,人们自发通过了《基地法案》第一条:向导和哨兵们居住在栖息地更为核心区的“基地”,享受着更为优厚的待遇,同时也承担着作战、警戒、巡逻、维护栖息地治安等更为重大的责任。
只是,时隔百年变迁,这条原本代表着“牺牲”“奉献”和“群体利益”的条例,已然成为了普通人和向导哨兵之间的一道深重隔阂。
洛维并不讨厌这些普通人,但也绝对说不上喜欢。末世里弱者倘若没有自己的生存法则,被淘汰是无可避免的事情,这个观念即便是放在他自己身上也同样成立。
而这些普通人们…………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拖累了整个群体。
洛维不知道殷甯为什么要在这里下车,按理说她应该也居住在“基地”才对。鉴于他印象里并未有这么一号强悍的哨兵存在,她大概率不是来自这附近的“曙光基地”,那也是其他基地的。
或许这柄利刃并不了解“流浪区”的各项潜在规则。他这样想。
他已然发现,哨兵尽管实力强悍头脑聪明,但在许多方面都一无所知:人情、人性…………
就像是涉世未深,或者说压根不谙世事一样。
殷甯奇怪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要有意做出一番解释。
正他们说话的当儿,道路前方突然出现几张稚嫩的、脏兮兮的脸。几个孩子怯生生地挡了路,用乞求的眼神看着他们。
这是“流浪区”常发生的事儿。这里的孩子们会拦下返程的物资探查队,向队员们乞讨。
他们会用可怜的孩童身份放松人们警惕,一旦风尘仆仆甚至伤痕累累的队员动了恻隐之心下车,就会被彻底困住;剩下的孩子同伙们则趁机将物资洗劫一空。
“一半一半?”殷甯转过头,发现金发向导表情呆呆傻傻。
她要把物资分一半给这些可怜孩子?洛维心里震惊又复杂,疑惑于杀人如麻的人形兵器也有这么柔情一面。
只是可惜,她这次大概率是要吃大亏了——等那些孩子围上来彻底堵住路时她就明白了。
“我不建议你这么做。”出于对不久前那份救命之恩的感谢,洛维还是提醒道,“‘不要给街上乞讨的孩子糖果,不要给流浪狗喂食。’这是这片区域的潜在规则。”
但是哨兵压根没听他在说什么,这时候已经翻到后面的货箱里去拿物资了。
“嘿…………那咱们说好了,如果你待会吃到苦头了,丢的那份就算在你的里头了,就不准打我那份的主意了哦……”洛维最后试图努力说道。
殷甯偏过头瞥了他一眼,似乎没明白他在说什么;然后便又埋着头分类打包,把自己的那一半整理到一起。
洛维叹了口气,算是彻底放弃了。
算了随她去吧,她那么恐怖的力量,在一群小孩中总不会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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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亏。
殷甯把物资扛在肩上,还没推门,半扇状如狗啃的车门就“啪”一声掉在了地上。
神态冷淡的少女踩着车门下车,穿行的气流略微鼓动她套着的棕色风衣。
孩子们像是嗅到了肉香似的,一大圈围拢过来。
洛维在车上关注着那里的动静,随时准备捎上她逃离这里。
他以为少女会停下脚步,用某种近乎淡漠又一视同仁的悲悯注视那些孩子,然后把物资分发给他们;
但是恰恰相反,她一步一步朝着前方走去,毫不停留,对于那堵人墙熟视无睹。
她要去哪儿?
洛维彻底困惑了。
“姐姐……”一个孩子移动脚步挡在她面前。
殷甯只是淡淡地注视他,像是在看一件死物。
对上那双冷冰冰的紫色眼睛时,孩子浑身发冷。真奇怪,分明她既不愤怒也不咆哮,却远比所有他见过的人有更强的压迫力。
现在她在他面前站定了,依旧那样直勾勾看着他。孩子觉得自己像是被盯上的猎物,浑身发毛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血!!血!!”不知哪个孩子低声提醒了一声,所有目光都看了过来。
紧接着他们便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怪物一般,纷纷连连后退;惊慌像是会传染,眨眼功夫整条街上乞讨的孩子们呼啦一下却跑得无影无踪。
殷甯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痛,后知后觉低下头时才发现,风衣不知何时被吹敞开了,现在露出里面裹了整个躯干的绷带,鲜血正像是口泉眼一样迅速把纯白的绷带染红。
这么大的出血量,却已然和没事一样,在那些孩子眼里必然十分诡异,犹如鬼故事。
殷甯重新裹紧了风衣。
现在拦路者彻底消失不见,她可以毫无阻碍地回家了。
洛维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群孩子撞鬼般跑开,而少女的背影穿过一整条街,朝一栋住宅楼走去。
“你要去哪儿?”洛维忍不住喊道。
“我到家了啊。”少女在街道那头回过头,一脸莫名其妙。
洛维就这么无可置信呆滞地看着她消失在拐角。
周围那些不怀好意的打量又纷纷包围过来了,洛维纠结数秒,最终猛踩一脚油门。
半辆货车走得仓皇,转弯时撞翻了数十只垃圾桶,终于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9. 住处
殷甯在街道尽头拐进一条巷子,七弯八转后进了一栋筒子楼,朝家走去。
墙壁上沉闷一片没有开窗,楼梯间昏暗得让人难受。头顶灯泡昏暗得像是在打瞌睡,殷甯缓慢挪动着步子,每一下都会踢到什么破烂的杂物。
玻璃碎片和废弃塑料袋被挪动的杂音回荡在楼道里,殷甯穿过那些垃圾山,踩着废料残骸的呻吟声往家门口走。
迎面闪出一个人影。
“殷甯?”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膀子上大片黑乎乎不知道是什么的纹身,紧接着是脖子上吊了几圈的金属链子,一头黄毛杀马特扮相的男人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
这是这一带著名的混混,人称彪哥,很不巧和她住一栋筒子楼。
当他眯起眼睛盯着自己时,殷甯觉得他大概是打上了那一大包物资的主意。
殷甯选择无视。腹部伤口疼得厉害,即便是对她这种习惯了伤痛神经大条的哨兵来说;这表明情况很不妙,她只想尽快回家处理。
这种无视放在混混眼里,大概就成了一种挑衅。
他双手抱胸倚在墙壁上,以一种好整以暇的姿态挡了本就狭窄的楼道,看起来是铁了心要把她拦下。
“我闻到了血腥味。”彪哥舔舔舌头,“你受伤了。”
“怪物的血。”殷甯神色不变撞过去。她赶着急。
“嗨嗨嗨,这么急着回家是有男人在等你吗?”彪哥伸手挡了路,猥琐调笑道。
或许她应该直接杀死这个碍事的家伙。殷甯在心里盘算着。
她杀过很多东西,异种、正在不可逆异变的人、甚至是变异的向导哨兵,再多一个也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杀死一个人并不难,难的是如何毫无痕迹杀死一个人。
彪哥刚刚那几嗓子并不小声,这层楼其他住户指不定有多少正在猫眼后偷偷看着;况且自己就算杀了人,也难以在短时间内处理掉尸体清理干净现场。
楼里全是普通人一点不假,但近百个普通人就算强如哨兵也需要花些功夫才能解决;更何况她现在状况很不妙,贸然卷入战斗并非明智之举。
头脑简单又蛮横的混混哪里会想到,此刻眼前这个不甚起眼的少女其实满脑子都在思考怎么杀他?他只当对方是被吓懵了,因此愈发得寸进尺。
“喂,你看看你啊,末世里一个弱女子一个人讨生活多不容易,怎么说也得有个依靠啊是不是。”彪哥笑道。
殷甯一言不发拐入走廊的岔道,直接避开他。
筒子楼的走廊在中间部分是环形的,鉴于自己伤势不轻加上悄无声息杀人有点麻烦,殷甯优先选择暂避锋芒。她准备以最快的速度绕一圈,趁混混没反应过来时跑回家。
“你看不起我!”她的不识趣让彪哥有些恼怒,“我彪哥也是这一带有名的一霸,跟着我有头有脸也不会亏待你。”
声音正在朝某个方向移动。显然这混混不依不挠,准备从另一半圈绕路到她面前围追堵截。
殷甯搞不懂他在思维混乱地说些什么,但这种死缠烂打的样子让她愈发烦躁。
或许她的确应该彻底解决他以绝后患。
念头在脑中一闪,纤细蛛丝悄无声息在十几米外接近地面的低处凝结。
那是数段在昏暗楼道里近乎不可见的蛛丝,但是极为坚韧;单根蛛丝的黏性不足以把人困住,可足以在人经过时让其猝不及防被绊倒。
而一旦彪哥倒地、离开旁边那些猫眼的视角范围,她就趁机操控蛛丝塞住他的口鼻、勒断他的脖子。整个过程可以压缩到几秒,而她本人压根不需要近身;再然后她撤掉蛛丝把所有作案证据都抹得干干净净。
就算现在走廊里那些门后有眼,也不会有人怀疑到她身上来,只会以为是彪哥自作自受在走廊里摔了一跤,撞到利器割破气管把自己摔断气了。
哨兵要想杀死一个普通人有无数种方法,此刻如此迂回曲折不过是因为受限于太多。
“我从刚刚你下车时就看到你了。”彪哥显然不知自己已经小命不保,声音又从前方传来,“就算是找,你也得找个像我这样的,而不是车里那种的娘娘腔。”
殷甯觉得他实在聒噪。
腹部温热粘腻的感觉在加重,显然伤口又开始渗血了。她决定稍微加快一下进程速战速决。
于是她把彪哥之前那句调笑的话学得有模有样:“没事找事在楼道里晃荡,是被你家男人赶出来了吗?”
“我操!你他丫的给老子等着…………”
这种侮辱的攻击力足够强。果不其然,彪哥怒了,踩着踉跄的步子就朝她来,整层楼的地面都在震。
殷甯就在原地站定等他过来。她向来就是优秀的猎人和杀手,即便是在对自己极其不利的情况下也能沉得住气翻盘。
近了,靠近蛛丝了。
殷甯盯着走廊的圆弧形拐角。即便看不到后面被遮挡之处,她也完全能够通过蛛丝的颤动程度反推目标距离。蜘蛛精神体赋予了她能够感知蛛网上任何细微动静的能力。
“你他丫的成天游手好闲在楼道里做什么?”冷不防一句凶悍的女声,紧接着是脚步声。
殷甯一愣,旋即撤去了蛛丝,连同着眼里刚刚的冰冷杀意一同敛住。
然后她向前走去,从弧形墙壁后现出身形。
入眼便是一身扎眼的皮草大袄,未散尽的烟气在楼道里缭绕,一只尖头高跟鞋碾在还冒着气的烟头上,火星一闪一跳终于熄了。
女人一头嚣张肆虐的火红色大波浪,冲进来一刹那活像是起了火;手上提溜着截扫帚从走廊另一端的楼梯口走来,大有扛着把冲锋枪的架势;踩着尖细鞋跟走路也和剁肉似的,每一步都让人觉得会把地板砸个稀巴烂。
“该回家回家该滚回哪儿滚哪儿去。”她把扫帚一横,大剌剌站着就冲着混混吼,“在一楼家里剁着肉呢都能听到你那狗叫。别在这儿跟个搅屎棍似的影响我生意,我房客要给吓走了赶明天我就给你剁了。”
彪哥看了眼这来势汹汹的女人,迟疑了俩秒。
最终他恶狠狠往地上淬了口唾沫,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离开了。
轰走了闹事的,女人把扫帚往墙上一靠,朝殷甯看过来。
闻声而来的是利维娅,这幢筒子楼的真正拥有者,简而言之就是殷甯的房东。
利维娅在401号流浪区坐拥几栋住宅小楼,大家都喊她“包租婆”。她泼辣又强势,加上一句话就能决定这儿几百号人的来去,没人敢惹她。
殷甯看着她,昏暗光线下房东项链和耳环的光泽都远远比不过眼睛里的精光。殷甯心想倘若不是在末世的话,这大概会是商业帝国、名利场或是权力场里的一枝铿锵玫瑰。
她不明白利维娅为何要帮她。
“你消失了快三天,我都要以为你已经死了。”包租婆撇撇嘴,把刚刚扔在地上的烟头踢走,“你明天要再没回来,我准把房子租给别人了。还有十几号人在排队等着呢。”
“哦……”殷甯点了点头。
“下次学聪明点。脑子锈了吗铁了心要往家里冲?不知道先从楼梯下去待会再说的?”
“哦……”
利维娅看了眼依然木楞木楞的少女,觉得自己实在是对牛弹琴。
她叹了口气不打算再多说,转身往楼梯间走。
“哦,对了,要交房租。”她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我都给你延了俩天了。明天晚上前给我,20个金币少一个都不行。”
*
房门在身后关拢,殷甯把拔下的钥匙挂回脖子里,扔掉背包和物资袋一整个后背靠在门上大口喘气。
“滴答”。
鲜红的血珠摔了一滴在地板上,紧接着便断了线一般成串成串落下来。
长期以来对于疼痛的习惯性忍耐让她对自己伤势的判断出现了一点偏差,意识到时已经太晚。要是刚刚再拖延一会儿,她就要撑不住了。
殷甯用手压住伤口强忍着站起来。她把卧室客厅和浴室仔仔细细检查一遍,确认没有任何闯入痕迹后拉上所有窗帘,走进浴室反锁起来。
洗手池墙壁挂镜和它对面的落地镜里瞬间交叠出无数个人影。殷甯移开那面锈迹斑斑的落地镜,取出后面凹槽里藏着的医药箱,“哗啦”一下把所有东西都抖开铺在地上。
她把外面那件棕色风衣揉成一团甩进空桶,一瞬间彻底染红的蛛丝绷带显露出来。
她从下车时就已经觉得不对劲了,但硬是撑着走了一路又和混混一顿周旋。
她必须永远冷硬,永远保持强大,才不会被折断。
吸满血的蛛丝糊成一团,扔下来沉甸甸,作战服在腹部已经烂成一条一条。殷甯尝试把它脱下来,可新生血痂混着汗,早已把它和皮肤粘连在了一起,她用力撕开时连同已经收缩的血凝块一同撕下来,身上又像拔了塞似的开始血流如注。
殷甯用手堵了会,确保那些表浅的伤口不会大量出血妨碍操作。然后她打开一瓶酒精浇在身上,火辣辣的剧痛瞬间传遍全身,肌肉被刺激得微微颤抖。
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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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的胸腹上,异种的抓痕已经有了愈合趋势,血肉再生重新挡住了骨头。但是那些玻璃碴子和碎铁片却像是在其中扎了根一样。
哨兵强大的身体愈合能力使得伤口在短短半天时间里初步愈合,因此那些未被取出的玻璃和铁片也深深长了进去。它们并不属于机体,被她的身体识别为异物,在细胞飞速再生的同时也导致了强烈的排异反应,愈合处周边已经开始肿。
她别无选择只能重新切开把它们取出来。
殷甯拿了把镊子在打火机上烧。火光一跳一跳让她感到几分温暖。
流浪区的卫生条件实在太差,各种药剂又贵到离谱,利用火焰高温灭菌是最经济实惠的方法。
镊子尖端被烧得通红。她等了几秒让它在空气里稍冷却,然后眼睛也不眨一下地把镊子对准自己胸口刚刚长起的地方扎去。
殷甯抖了一下。
她用一只手扒开伤口,另一只拿着镊子的手则把皮肉一点一点重新翻开仔细寻找着,像是在翻一块地。借着两面镜子的帮助,她准确找到了那块足有一根手指长的碎片,夹住它的末端就往外面扯——
紧紧咬住的嘴唇堵了她的声音,血腥味在牙关紧咬时弥漫开来。她干脆不管三七二一用力一阵猛拔。眼前黑蒙了好一阵,但胸口压力蓦地变轻,等她恢复视力时那块玻璃在一层新鲜组织的包绕附着下出现在眼前。像是一块生长出血肉的晶石。
殷甯用酒精棉球压在伤口处,直到确保那里不再出血。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不断重复这一过程,直到把腹部和侧腰所有的伤口都这样重新处理好。
最后一处异物被取出后,她俯身双手支撑在洗手台上喘气,胸口不住地剧烈起伏;冷汗湿透她了头发,本就没什么血色的皮肤愈发苍白,她全靠手臂撑住才没摔倒在地。
缓了一阵子,她直起身子奢侈地给自己打了几针药剂:破伤风抗毒素能够避免毒素在体内生效、生长因子能够促进伤口愈合、抗生素她没敢用,否则以她的受伤频率完全是耐药菌培养基。
弄完这一切,她给自己重新缠上蛛丝绷带,套上件干净的衣服。
她太累了,什么都不想做,留着浴室里凶案现场般的一地狼藉一头栽倒在客厅沙发上。
*
殷甯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
半梦半醒间她自己摸了把额头,觉得略有些烫。
幸好不是特别烫。
这是殷甯的第一反应。至少现在这样子看着不是伤口感染,哨兵的免疫力还是很强大的。
她爬起来找了块毛巾冲冷水,搭在额头上就又躺回沙发了。
温度在下降,头昏脑胀的感觉缓解了少许,但精神层面的难受和躯体感受是分开的。
哨兵有着敏锐的五感,在听觉视觉嗅觉等方面都远超常人,因此也更加容易在那些过大信息量的折磨下发生精神崩溃。
他们眼中的世界是一张分辨率极高的图片,每一个细节:有用的、无意义的、有序的、杂乱无章的,全部一股脑儿蜂拥地加塞进来,让他们的记忆过载。
尤其是现在这种高强度战斗之后意识模糊最为虚弱的时候。
朦胧之中,头脑里不知哪个角落的记忆片段被翻出来了。殷甯看到了那座纯白的城市,那里的墙壁屋檐都是白的;训练有素、穿着制服的哨兵们列着队伍整齐划一地走过广场;白色的高塔在阳光下闪着光。
“你已经做得够好了,【罗网】。”上级的声音在记忆里断断续续,像是信号不良的广播,“谁也无法预料到一条幼稚新生的裂缝会爆发‘黑潮’,这一惨烈的结局不是你造成的。”
“那些朝夕相处的同伴突然缺失让你难以习惯,我完全能够理解。”
“但是,作为小队唯一的幸存者,作为历史上都罕见的S级哨兵,作为倾尽整个联邦之力打造出的希望象征;你需要带着他们的那份继续活下去。”
“继续活下去?”殷甯不解地问。
“那次任务的失败已经让你的精神状态不容乐观了,你需要很长的时间适应这些变化,我想你需要一个很长的假期。”记忆碎片里,上级正把什么东西递到她手里。
“暂时退役同意书?”殷甯看向那几个大字,“暂定时长3年?!”
“你太累了,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你自出身以来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训练场和战场上度过,还有很多东西是你没体会过的。比如——结识一位同样高等级的向导进行匹配。”
不不不不不,她不要接受白塔的匹配,绝不!
10. 念想
殷甯尝试睁开眼,奋力从梦魇里挣脱出来。
扭曲的画面里,上级的声音像留声机一样仍在播放着:“你是极为强大的S级,你的基因里隐藏着能够开启全面进化、对抗末日的密钥…………”
咔嚓——
梦魇彻底碎裂,殷甯睁眼时发现自己一拳砸烂了沙发旁的小桌。
脑袋仿佛有无数尖锥在扎着她,把她逼得近乎崩溃。
不,不可以,她听了十几年的命令,但绝不乖乖地匹配!
她绝不遵照白塔那见鬼的“智能匹配机制”和一个压根不认识的向导结合,去延续那所谓的“光荣使命”。
她宁愿在荒郊野岭和异种搏斗至死,宁愿被深渊吞噬。
暴怒的情绪在心中酝酿和发酵,风暴般愈演愈烈。
修长但结实有力的手臂上爆出青筋,她已经下意识抓在了沙发边缘竭力控制自己。
精神图景的森林里弥漫着冰冷而如有实质的黑雾,万物哀鸣声中那张巨大的蛛网正在剧烈摇晃。
银色蜘蛛正在网上急得左爬爬右爬爬,试图找到一个稳定的支点。可是大风一下子把网扯破了,整张网都飞了起来。
大蜘蛛掉在了地上,那些森林里里生长的奇珍异草都被连根拔起,满天乱飞。
精神图景正在猛烈抖动。
这是哨兵失控暴走的前兆。
哨兵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轻则破坏建筑,重则四处伤人。
殷甯果断冲进浴室,从还没收好的急救箱底层翻出一瓶封装严实的注射液。她一口咬开瓶盖将其扯掉,已经顾不上其它了拆开一支全新注射器吸满液体扎进颈部血管推注。
澄澈的蓝色溶液迅速见底,她不自主强直震颤的肌肉舒展了些。她一连拆了几支往脖子上扎,手法粗犷又直接,像是在自己血管里调配溶液。随着最后一支注射液消耗完,精神图景里的异动也被渐渐压制下来重归于平静。
这是人工向导素,通过模拟向导为哨兵做精神疏导时所释放化学物质的构象,能够和哨兵身体里的的“向导素受体”结合,从而激活蛋白信号通路迅速抑制哨兵的失控现象。
在没有固定向导、身边又没有其他普通向导同伴的情况下,这种东西能够勉强替代向导的“精神疏导”,有效避免失控哨兵暴走。
殷甯终于平静下来了。
她拔出针头,颈部的细小出血点几乎在一瞬间就收缩消失了。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疯狂狼狈的模样,无奈叹了口气,开始收拾一地残骸。
向导素包装袋、染血纱布、玻璃碴子都被她装进密封防水袋扎紧口子藏进高处的水箱。这些东西会等她下次离开栖息地时顺路丢弃在野外,她并不希望被人发现这个流浪区隐藏着一位哨兵。
做完这些她抬手看了眼时间。现在已经是早上8点,她这一觉足足睡了十五六个小时。
把碎玻璃拔走后,不到一天的时间那些伤口就在生长药剂和强大恢复力的双重作用下长上了。凹陷处自动填补,新生薄层表皮覆盖其上。
殷甯试探性压了下愈合处,瞧了瞧自己近乎失控的惨样,决定冲个澡冷静一下。
淋浴器水流哗啦啦从天而降,昏暗的隔间中,少女的身形在水幕冲刷里模糊又显现。
殷甯看着不怎么壮实没有大块夸张肌肉,实际上后背腹部胳膊大腿都是清晰有力的线条。冷水沿着肌肉的走向淌下去,激得前不久紧绷的肌肉反复舒缩,像是在把淬了火的利刃冷却。
她往头发上打了泡沫,一边仰头清洗,一边考虑着接下来几天的计划。
首先,她得把寻找到的那些物资分门别类整理好,明天带去集市交易。
这样她能得到一大笔钱,在除去补充必要用品的开销后,剩下的足以交房租。
房东虽然嘴上不饶人像是钻进了钱眼,但是殷甯对她的印象还不错。她的容身之处还是半年前来到这里时利维娅低价租给她的。20金币一个月的租金属实不贵,甚至在流浪区都难得的价格——尽管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是凶宅,以前闹出过命案。
不过话说来,这都末世了,谁又管得上什么吉不吉利?恐怕也没几个人能保证自己住处一直相安无事。
就冲这点,以及自己拖欠了下月房租她还没把自己扫地出门,至少能证明包租婆人不坏。
虽然能不能继续住在这里对她来说也没多大区别就是了。
在来到401号流浪区之前,殷甯已经辗转了多个流浪区。
她每次都在那里停留几个月,直到街区遭受攻击毁灭或是得到想要的信息启程找下一个居住地,周而复始。她只是静静地路过它们,然后又悄悄离开。
殷甯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儿,逃出白塔后她无家可归,没有目的,唯一能称作是动力的唯有寻找当年那场惨烈战役的真相。
她追踪了一路,得知401区可能有始作俑者藏匿,于是来了。就这么简单。
她本就没有过往几乎无牵无挂,仅剩的链接纽带也都已不复存在,没有什么再能束缚住她。
洗发泡沫被水浇灭,幻影似地破了,殷甯收回思绪开始考虑下一项计划。
人工向导素库存告罄,刚刚她用掉的是最后几支。这东西的效果还是完全没法和精神疏导相提并论,耐药反应也很严重。恐怕她短时间内又得去附近基地搞几箱囤着了。
说到向导素——刚刚在注射时她看着那管合成品,下意识想起了某个向导的蓝眼睛。
那是一双很漂亮很漂亮的眼睛,和闪蝶的蝶翼同色,澄澈透明得和玻璃珠子似的。
按理说那双眼睛本应该赋予拥有者同样空灵纯净的气质——
但是并没有。
向导的内眦是尖利的锐角,眼列长而深,眼尾却舒展而微微下垂;细细看去时便会觉得在那份纤弱俊美里混着不易察觉的、略带狡黠的邪。
窄挺的鼻梁弧度微翘,唇角眼角的细痣冲破了那极尽精致秀气带来的虚假感,让整个人都生动起来了…………
极佳的视力和记忆力使得殷甯能够敏锐捕捉和回忆起那张脸上每一个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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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那张充满着冲突元素又将截然相反气质糅为一体的面孔,就仿佛是高像素海报一样张贴在她眼前。
任她反复而肆意地回味和欣赏。
那是一个高等级的向导,从他的行为来看应该也还没有匹配上哨兵。这很奇怪。毕竟向导们数量更为稀少,通常情况下落单的也应该是哨兵。
基地里的哨兵和向导自18岁起,每年便会收到其基地内“白塔智能系统”发来的匹配信息。反抗和拒绝意味着高额罚金,除非其中一方在匹配前意外死亡;因为那都是在白塔计算下可能达到的“最高匹配度”组合;每一对的结合都意味着在这个时代能给人类最大限度地带来优势。
看他的年纪,应该也有二十出头了,却依然没有自己的哨兵,唯有一种理由可以解释:他进行匹配所能获得的效益远低于不匹配。
简而言之,即便是白塔总部的模型也无法给他找出一个匹配率看得过去的哨兵;与其浪费一个高等级向导,还不如让他每天服务大众给那些素不相识的未匹配哨兵们做精神疏导。
也不知道是种幸运还是不幸。殷甯心想。
【想要小蝴蝶,想要小蝴蝶】
精神图景的那张蜘蛛网刚刚才在狂风里被吹得七零八落,银色蜘蛛此刻又一边修补一边开始嘴碎地织字了。
“你还没吃饱啊。”殷甯觉得很无语。
【不是吃的!是玩的!】
“神经。”殷甯被自己的精神体气笑了。
一只蜘蛛说自己想和蝴蝶玩,听起来怎么都有点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意思。
【小蝴蝶的精神力很强大,如果有它的话,我就不用隔三岔五和现在一样修补网了。】
让那个向导给自己做精神疏导吗?殷甯觉得这的确是一个值得考虑的主意。
人工合成的向导素根本无法和高等级向导的向导素相提并论,更何况频繁地注射替代品已经让她严重耐受了。
只是……
殷甯回想着曾经那些向导们给自己做疏导时惊恐而痛苦的表情,叹了口气。
她的精神体又毒又有压迫力,向导们一接入就全都被威压吓愣住了,一身精神力操控本事也发挥不出来多少,每次都是草草收尾。
当年她19岁时接到的那条匹配信息,上面明晃晃标着匹配率100%。这是一个极其恐怖的数值,几乎意味着她从今以后再也不会受到失控的折磨了。
只可惜她逃跑了。
匹配信息只展示匹配率、编号和见面时间,不写明真实姓名。因此殷甯至今不知道那位向导到底是谁。
错过这个机会她倒是并不后悔,否则等在她前面的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
殷甯关了水,裹了条毛巾走出来。
她刚刚穿好衣服在忙着拧干头发,突然听到客厅那里有人敲门。
“谁?”殷甯甩掉毛巾,环视一周确认浴室里没有留下任何异常血迹和痕迹。
“‘曙光基地’白塔分部驻401号流浪区外勤队!”门外那个声音说,“我们有一些事要问你。”
11. 问话
殷甯拉开门,身着白塔制服的一男一女出现在眼前。熟悉的装扮让殷甯一瞬间有些恍惚。
“‘曙光基地’白塔分部外勤员,路文远。麻烦配合一下调查。”年轻男人手握工作证件,殷甯看到了那上面一晃而过的“C级哨兵”。
“穆菁宜。同样是外勤员。”旁边的女人出示了证件,上面写的是“D级向导”。
看来这俩人是一对已经完成匹配的向导哨兵了。殷甯了然。
各大基地的白塔分部会在每个流浪区分派数对外勤员。他们负责维持流浪区的治安;调查管理区域内的异常事件;协助普通人们抵御异种进攻;同时,有权处置异化的人类。
殷甯摸不准这俩人是因为上述哪种情况找上门来的。
“不要紧张,我们只是过来了解一些情况。”穆菁宜面带极有亲和力的微笑说。
殷甯拢了拢还在滴水的头发,非常识趣地退到一旁,俩人就这样环视着四周面带打量地走进来。
一进门,路文远首先看到的是那张客厅里四分五裂的小桌,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
“你家发生了斗殴吗?”他面露疑惑。
殷甯语塞。
她要怎么解释这件事情………她总不能直接自曝身份说她是哨兵,失控时一不小心就把桌子锤烂了吧?
“……我遇到了一些很烦人的事情。发泄时没忍住。”她只得牵强给出解释。
旁边的穆菁宜闻言后拿出纸笔正在小本本上记录什么。
殷甯瞥了一眼,出色的视力把那一行字尽收眼底:
“冲动易怒,出现暴力倾向。”
他们这是,怀疑自己在变异的潜伏期?
殷甯一下子警惕起来。
她近日来唯一经历的变化就是出了趟栖息地。至于昨日楼道里和彪哥的对峙,先暂且不提后面根本没打起来,彪哥一个普通人也没本事召集向导哨兵啊。
队伍里那几个大汉长时间没回栖息地被上报为“失踪”,因此维护治安的外勤队顺着当时出发的名单找到自己,来了解情况?
这似乎也不大可能。
白塔及其分部的主要职责是维护所有流浪区的安全,而非保证个体存亡。
因此对于可疑变异的人们,他们会毫不留情地斩杀;而面对大肆破坏的来犯异种时也会奋不顾身地与之战斗。
可个别人的失踪根本不在他们管辖范围内。
每天进进出出栖息地的队伍那么多,人员成百上千,死在野外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甚至有人因此消失了几个月才被发现,根本不会有人来过问才对。
能惊动一对向哨组合的,如果不是异种,那么只可能是其他哨兵或向导——
“你介意我们坐在沙发上聊吗?”穆菁宜笑着问,打断了殷甯的思绪。
殷甯摇摇头表示不介意,于是三人在不太宽敞的沙发上落了座。
“是这样的。三天前,你加入了一支物资探查队,并和队伍里其他4人一起离开了栖息地,是这样吗?”路文远问道。
殷甯点点头。
“那几个人现在回基地了吗?情况怎么样了?”
“他们都死了。”殷甯说。
“都死了?!”路文远脸色一变。
“准确来说,除了一位伪装成普通人的向导和我最后逃走外,其他都死了。”殷甯立刻改口说。她反应过来自己下意识把洛维和其他人划分开来了。
眼前的向导和哨兵对视一眼,都长舒了一口气。
殷甯捕捉着俩人脸上神情变化的每一个细节,觉得事情开始变得有趣起来。
洛维是“曙光基地”的向导,这俩人也来自于那里,看样子他们还认识。
“能说说那几个队友的死亡细节吗?”路文远看着她眼睛,似乎是想要从眼神里洞悉她接下来所言的真假。
“当时我们在守夜……那个向导主动说要来帮我,我就先去休息了……等我醒来时人已经莫名其妙死透了,身上连一个伤口都没有!”殷甯掐头去尾捡着片段含糊其辞。
她不可能把自己独自一人离开队伍的那段经历说出来,如果不是对自身力量足够自信的话这一行为根本说不通,因此只能笼统地把所有人的死法简略成一种了。
不过她说的可都是真的,况且从刚刚俩人的反应来看他们还没联系上洛维,现在也只能相信自己的“一面之词”。
等到他们反映过来再回头来找殷甯对峙,没准那时候她早跑没影了。
“那在此之前,他们有什么异常行为吗?”路文远追问。
“他们异常暴躁易怒,思维古怪,总是妄想有人在害他们。”殷甯作思索状,“而且他们注意力涣散对外界感知衰退,他们记不住播报次数!我猜他们是变异了。”
穆菁宜又在小本本上写了些什么。
这次是“思维逻辑清晰,分析判断能力正常”。
“对此你又是如何反应的呢?”
“我假装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寻找着逃跑机会,毕竟栖息地外的定时广播就是这么教我们的。”
穆菁宜闻言又写下“自我意识及认知清醒完整,对外界反应迅速灵敏。”
写完这些她又给路文远使了个眼色,示意基本可以排除变异可能了;搭档立刻心领神会。
“还有一个问题。你对这3天里经历的一系列匪夷所思事情,最终定性是什么?”他抛出了最后这个问题。
“……一位向导隐藏在普通人中,对变异者进行清理以及对隐患进行根除?”殷甯回答。
说完这句她看到穆菁宜在刚刚那一页打了个大大的勾,然后合上了本子。
看样子她彻底把自己摘出去了。殷甯心想。
“所以,出了什么事情吗?”她问。
“根据记录,你的队友,蒙克以及双胞胎凯恩和杰森,在上周就曾经跟着大型车队离开栖息地寻找物资。”穆菁宜说,“而在短短一天后他们又再次出发,这很反常。”
殷甯点点头。这个细节她早就知道了,那三人是去寻找他们失踪的朋友了。
“我们回顾了第一次探查队的人员名单,最后得知有一个名叫‘枭’的人是他们三人共同的朋友,而‘枭’在那一次探查后没能回到基地。”
“‘枭’有什么问题吗?”殷甯立刻反应过来,“他变成高等级异种了?”
穆菁宜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那倒不是。不过比这更糟,我们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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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确认‘枭’是邪教‘猩红教团’的资深成员之一,代号为【无面人】。”
这下就连殷甯也愣了下。
【猩红教团】,由一群信奉深渊、想尽一切办法加速其蔓延的疯子组成,近年来活动愈加猖狂。
他们号称掌握了控制深渊和控制变异的技术,在几年内就能完成对整个世界的吞噬。是白塔深恶痛绝的对象;有证据表明,深渊裂隙的加速扩大和频频出现的大规模“黑潮”事件里都有他们的影子。
“所以,你们找上我,是因为怀疑那位向导发现了什么才隐藏身份加入小队;而现在这支队伍里其他成员都死了,幸存的我很有可能是【猩红教团】的成员之一?”殷甯直截了当问。
路文远神态一窘,穆菁宜赶紧打圆场:“其实也不都是。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们怀疑【猩红教团】掌握了促使人变异为异种的方法……而‘枭’,或者说【无面人】失踪后,他认识的朋友也相继失踪。”
殷甯愣了一下。
“蒙克,还有那对双胞胎,他们是教团成员吗?”她问。
“据我们所知,不是。”
变异潜伏期是5-7天,这就意味着那三人并非在第2次外出时才开始变异,而是早在他们跟着大部队那次时就已经不对劲了。
真讽刺。殷甯心想。
也不知道那几个大汉倘若知道自己豁出命去寻找的朋友是邪教成员,甚至他们的变异都很可能是那位朋友一手策划的时候,会作何感想。
“在听了你的叙述后,我们愈发确定【猩红教团】现在已经掌握使人变异的邪恶技术。这对我们至关重要。”穆菁宜说,“倘若弄清楚其中原理,白塔研究部门很有可能就能针对它研制出相应药物,逆转人变为异种的过程。接下来只要清理干净残余异种,我们或许能够彻底终结末日!”
殷甯点点头表示理解。
“感谢你的谅解和配合。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最后再看一下你的家吗?”穆菁宜问道。
殷甯表示不介意。
于是这对向导哨兵便在仅有客厅、卧室和浴室的狭小屋子里粗粗转了一圈。
路文远敏锐地扫视着这间屋子里的全部细节,觉得似乎没什么落下的细节了。
他刚进门就看到老旧失去弹性的沙发上有个明显的人型凹陷,显然这个女孩刚刚从荒郊野岭侥幸逃生,精神极度疲倦之下在沙发上倒头就睡了一觉;浴室是湿的,进门时女孩头发还没擦干在滴水,看起来她睡醒后清洗了一番,这也很合理。
唯一有点让他起了轻微异样感的东西是浴室水桶里那件还没来得及洗的棕色风衣,他总觉得似乎在哪儿见过这身行头…………
但他思来想去,确信没在那些教团成员们身上见过类似装扮,也就打消了疑虑。
大概率只是一件款式比较类似的风衣罢了,他每天见过的人多了去了有相似装扮很正常,没什么大不了的。
哨兵过目不忘的洞察力还是太强了,都让人到了疑神疑鬼的程度。他心想。
*
此时,“曙光基地”的向导治疗区内,某人突然打了个喷嚏。
“不会是被人盯上了吧?”洛维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自言自语。
12. 冷血
“好了,精神疏导已经完成。现在你可以睁开眼适应一下光线。”
被刷成平静蓝色的治疗室内,一身冷汗的男性哨兵睁开眼睛,缓缓从椅子上起身。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令人叹为观止的脸庞——
盈盈两汪湖水似的浅蓝色眸子、白皙光洁的脸庞、嘴唇上积聚的自然红润、打理得整整齐齐的金发,全部这些明丽的颜色碰撞交织在一处,瞬间产生了恐怖的视觉冲击。
柔和的灯光下,刚刚帮他治疗的向导正笑盈盈地看过来。
哨兵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破破烂烂脏兮兮的衣服,粗略想象一下自己现在灰头土脸的样子,脑子里竟升起一个荒唐的念头:只想快点逃离这个房间!否则自己似乎就会变成一张完美油画上的最大败笔!
然而短短一瞬的失神之后,哨兵突然觉得自己方才的念头很可笑:开什么玩笑,他可是个要在野外摸爬滚打执行任务的哨兵啊!一身狼狈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像眼前这个一样讲究穿着打扮像个花蝴蝶一样才很可疑好吗?
想到这儿,他又恢复自信挺起了胸膛。
这是在曙光基地的白塔治疗中心。
治疗中心是那些未匹配的向导们平时工作的地方,他们日常除了要帮助失控哨兵们平静下来之外,还要完成一部分文职工作以保持基地的正常运转。
眼前这位向导就是最出名的一位,不仅因为他身为S级向导出类拔萃的安抚技术,也因为那张喧宾夺主很容易让人忽略他能力的俊美脸庞。
“现在我们来进行注意力测试。”洛维举起一块小型放映机屏幕,“接下来你需要说出屏幕上那些一闪而过的画面,这将向我提示你接受治疗之后的注意力集中程度。”
于是哨兵一个个念着图像上的物品:“水杯、野花、箱子、蝴蝶、蜘蛛、蜘蛛在捕食蝴蝶…………”
洛维疑惑地把显示屏转过来看个究竟。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哨兵有些紧张。
“没有。”洛维摇摇头。画面上确实是一只蜘蛛在用蛛网把蝴蝶整个黏住,凶猛地咬在蝴蝶后颈部。这让他产生了一些十分不妙的联想。
接下来的各项测试都很顺利,满血复活的哨兵许久没感受到这样神清气爽的状态了。他道了声谢,觉得这精致又文弱的家伙似乎也没那么碍眼了。
送走了这位半夜突然发疯的哨兵,洛维伸了个懒腰刚准备在桌子上瞌一小会,门外的大厅里突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洪亮咆哮:“人呢?!这儿的人都死哪儿去了?老子要疯了快给我治疗啊!”
“学长……大厅里来了个B级的,点名要你做精神疏导。”治疗室门开了一半,于思明探进个脑袋说道。
于思明是一名A级的向导,目前还在圣所的向导学校里学习。
基地里不比外界的混乱,尚能维持正常的运转,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净土。
还没毕业的向导们有时会被派来治疗中心给这些任职的学长学姐们打打下手,熟悉环境并进行学习和观摩。
对于眼前这位几年前就毕业的学长,于思明可谓是久仰大名。当听说自己在治疗中心和他分到一组时还激动了许久。
毕竟这位学长算是圣所里上下三届人尽皆知的传奇人物,极其罕见的S级向导;众多学弟学妹都以他为偶像。
“点名找我?“洛维哑然失笑,错愕地指了指自己。
“对……”
一定是学长的精神疏导实在是太好了,哨兵们都慕名而来。于思明心想。
“刚刚我们想拦下他但没拦住。现在应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话还没说完,治疗室的门被一整个粗|鲁地撞开,倒霉的于思明扒着门没站稳,一下子从门后滚了进来。
“我要做精神疏导!”门外闯进一个高大的哨兵,一身夸张的肌肉仿佛遒劲树根。
“好的,请您先出示一下身份证件。”洛维抽开椅子示意哨兵坐下,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容。
“没带!”哨兵一拍脑袋,“都濒临失控了能自己撑着走过来都很好了,谁还记得带身份证件?”
“那可能得先麻烦您去旁边的应急登记处做一下人脸身份认证。”洛维微笑,“我可以先对您进行初步安抚和稳定,等您完成身份验证后再回来做精神疏导。”
“磨磨唧唧哪那么多事儿?人都快疯了!哪来得及做什么身份验证?”
“这是治疗中心的规定。”洛维脸上不见丝毫愠色。
“今天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老子和你杠上了!”哨兵一拳头砸在桌子上,可怜的桌子瞬间四分五裂,“唧唧歪歪和个死娘炮似的,我要暴走了能把整个房间都砸了,指不定神志不清时把你给*了,也不知道你这向导的小身板能不能受的住。”
于思明刚刚从地上爬起来揉揉撞青的额头,就听到了这一番极为炸裂的污言秽语。
此刻,那位受到他们众多学弟学妹仰慕的学长似乎陷入了某种窘境。他为难地看着撒泼的哨兵,体型和那大块头相比起来仿佛是巨石旁边一根能够被轻易折断的野草。
受到如此屈辱,那双蓝色的眼睛里似乎有水光闪过;但最终,那滴饱满莹润的泪珠还是被轻颤着的眼睑敛住。
洛维的眼睛轻轻闭了一下;再睁开时纤长的睫毛沾走了泪,凝结在一块愈显浓密。
他似乎把所有委屈都埋在眼睛里了。只飞快的一眨,又尽数遮掩。
同为向导的于思明一瞬间只感觉血直往头上涌。
大家都是治病救人的向导,向来受到哨兵们的呵护和尊敬,再不济也是被礼貌对待的,何时受过这等侮辱?!更何况学长还是位极其罕见的S级!
怒火“噌”一下就上来了,于思明甚至也不管自己身为向导的有限力量了,爬起来就把哨兵往门外推:“出去!做完身份验证再回来!”
迎接他的是迎面一记重重的耳光。倒霉的向导还未毕业就体会到了世事险恶,重重摔在了地上,半边脸迅速肿起火辣辣地痛。
于思明被彻底打蒙了,生理性的泪水止不住往外淌。他觉得自己实在凄惨又丢脸,比刚刚受到羞辱的学长狼狈上千百倍。
凭什么啊?!凭什么他只是一个柔弱的向导,在力量上和哨兵相差那么多?!
哨兵看笑话一般盯了他俩眼,又把目光转回洛维那里:“怎么说?”
于思明从地上勉强抬起个脑袋,看到学长的手指似乎在颤,他正紧紧捏住自己的衣角以免让人看出来。
然后他看到洛维朝自己这里看过来。
“你先去治疗室外面等我一下。”洛维说着又给哨兵陪笑,“这孩子还在学校,不懂事,别和他计较。”
于思明缓了好一阵子才爬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他担心地看向洛维,对方却给他一个宽慰的笑。
初出茅庐地向导恶狠狠瞪了旁边彪形大汉的得意嘴脸,强忍着怒火走出治疗室关上门。
于思明虽然经验稚嫩,但他头脑向来机灵。他寻思刚刚洛维让自己出来等岂不是就和那个危险分子独处一室了?这也太危险了,自己肯定得做点什么!
疯子哨兵只敢欺负欺负他们这些年轻向导;他要去找治疗中心的管理员——同时也是圣所的所长。基地里大部分的向哨可都在圣所接受过他的指导。
想到这里,于思明捏紧拳头一瘸一拐地搬救兵去了。
他刚走到一半,突然迎面撞见一大股人潮,与此同时整个治疗中心警报长鸣红灯闪烁。
“发生什么事了?!”于思明拉住一个及匆匆跑过差点把他撞倒的年轻男人,谁知对方轻轻一扭就挣脱了他,这力量大概率是哨兵。
“有‘教团’成员隐藏成普通哨兵跑进治疗中心。!”全副武装的哨兵神情严肃,“我们刚接到消息立刻赶来处理。”
“教团成员?”于思明皱了皱眉。他对于这方面还不太了解,只知道那是一群作恶多端行为极端的疯子。
“先不说了,我们得到消息还得开展搜索排查,以免给对方时间反应打草惊蛇。”年轻男人甩开了他继续往前跑去。
突然间,于思明脑中闪过刚才那个行为怪异又不愿进行身份验证的大汉身影,心头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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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那个人藏在哪里!”他用尽全力大喊着吸引注意力,“我知道他藏在哪里!!”
一群人再度赶到那件治疗室门口时,门缝里原先亮着的灯已经熄了。
执法队哨兵伸手拉了拉门把手,神色凝重:“反锁了。”
治疗室的门都是特意加固过的,能够挡住B级哨兵精神体融合形态下的全力一击。为的是防止发疯的哨兵在门外失控,强行闯入威胁到里面的向导。而这样坚固的门现在无疑适得其反挡住了他们。
于思明快急疯了。治疗室里那疯子是教团成员已经八九不离十了!他当时就该果断点拉着学长一起跑的,大不了边疯跑边很丢脸地大喊救命把所有人都吸引过来。
在他追悔莫及胡思乱想的短短时间里,刚刚的哨兵眯起了苍绿色的、已经变为竖瞳的眼睛。这个举动让于思明有些惊讶——在没有和精神体融合的状态下进行攻击,可见这位对自己有着足够的信心。
哨兵轻喝一声,握拳重重朝着加固门砸去——
门上出现一个明显的凹痕,数拳之后门板捅了个对穿。
治疗室里面一片漆黑,只有某种蓝色的微光在闪烁。
哨兵们七手八脚快速把洞口扩大,然后尝试在门口开灯。但灯好像彻底坏了,窗外的夜和墨汁一样秾,他们只好开了探照灯。
“洛维学长?”于思明心急如焚,向导和哨兵身体素质上有天壤之别,他怕极了看到什么血腥的场面。
紧接着,光圈扫到一个倒在地上的不明物体——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彪形大汉直挺挺倒在地上,圆睁的眼睛里满是惊骇。
蓝紫色瘀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他们的四肢和脸颊,顷刻间把他们的生机彻底吞噬殆尽。
所有人都惊呆了。
眼前似乎有蓝色的荧光粉末落下,哨兵们把探照灯往天花板上打,一只蓝色的闪蝶正倒挂在灯上,仿佛是极尽华美的艺术品。
此刻,感受到光线变化,这纤弱而美丽至极的生物动了动精巧的触角,轻轻颤着翅膀,仿佛一阵风吹来就会随时碎裂。
但是教团成员那凄惨的死状使揭示着它并非是可以任人宰割的玩物。
“精神体!这是精神体!”队伍有人反应过来,连连惊呼。
所有人的注视中,闪蝶从天花板上展开翅膀缓缓降落下去,停在一个人的肩上。
隐隐流转的蓝色光泽里,洛维的脸庞被染上了一层蓝色,半明半灭。
他忽地睁开眼,目光漫不经心和众人对上。
探照灯光和蝶翼的光源交相辉映在洛维脸上,形成强烈明暗对比的色块。
于思明这才惊悚地发现,光线阴影里洛维的气质实则是隐约带着阴郁的。
当他面无表情看着某处时,锋利的眼角和眼尾都只是某种致命阴冷气息的延展,鼻梁和薄唇则是溢出常轨的危险源头。
他的眼瞳略微偏上,直勾勾看人时似是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的,天生带着点含戾气的厌恶,仿佛蓝眼睛只是一个平和的假象。
但是下一刻,恰到好处的笑容覆盖了整张面孔,刚刚一刹那的神情似乎都只是错觉。
闪蝶精神体用梳齿样精致的触角轻轻碰了下洛维的额头,再次化为星星点点的蓝色光晕消失不见,但于思明已经清晰地认识到它并非是什么美丽无害的东西了,而是致命狠辣的毒物。
他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位学长也并非是什么性格温和手无缚鸡之力向导,而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家伙。
现场一片寂静。
“好多人啊。”洛维首先打破了寂静。他对房间里涌入这么多人一点也不诧异,脸上的笑容温和而得体,让人如沐春风。
仿佛没有意识到刚刚自己做了什么一般。
于思明看出来了,那极具迷惑性的美丽皮囊下是一种虚假的天真和真正的残忍。
“执法队要是再晚点来,我都能把通缉犯捆好登门拜访了。”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领头的年轻男人,把尚且纯白的橡胶手套扔进垃圾桶,用纸巾擦着手说。
13. 跟踪
“你要离开基地,再次前去流浪区调查?”治疗中心的办公室内,温文尔雅的中年人问道。
这是徐清源,一位资深的A+级向导,治疗中心的负责人,也是圣所的所长。
像大多数向导一样,他很注重自己的形象,因此保养得当,尽管年逾五十也只是眼尾有几条细细的纹路。
洛维点点头:“在先前的精神疏导时,我觉察到了那个人异常,因此仔细搜索了记忆。果不其然他有问题,而教团在401流浪区的确有据点。我得去那里继续上一次的追查。”
“你这孩子。”徐清源叹了口气,“上次听说【无面人】的消息后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跑走了,我还担心了好几天。”
“啊,当时情况急嘛,更何况消息称【无面人】擅长易容变身,说不定耽误一会儿就跑了。”洛维自知理亏解释道,“只不过我还是去晚了一步。我追踪着【无面人】的三个朋友一起出了栖息地,试图套出点情报。可惜他们什么也不知道,甚至为了找到假死失踪的【无面人】冒着生命危险再度前往荒野。”
徐清源是他尊敬的师长。当年自己的父母在任务里意外身亡后,这位圣所的所长起了爱才之心,对自己多有照顾、悉心指导。
这是洛维为数不多信任的人之一,因此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后来呢?”
“那三人已经进入异变终末期了,连记忆都混乱不堪搜不出什么东西,我只好把他们解决了。”洛维说,“我猜测他们的异变或许也只是【无面人】抹除自己痕迹的手段之一。”
徐清源抬起眼:“外勤队前俩天给我发过报告,401号流浪区近期不太平。你当真要去?”
“是。”洛维毫不犹豫。
他曾经也有一个完整和幸福的家,然而12年前教团在401号流浪区策划的混乱毁掉了这一切。
自成年开始,他便一直在寻找关于这些的线索;前些日子好不容易得知了【无面人】的消息却又断了踪迹。此刻教团成员自己送上门来,可谓是瞌睡时送枕头。
洛维势必要去那里调查当年拿起意外的始末,找到一个答案。这是他对自己,也是对已故父母的交代。
“那你这次不能再单枪匹马冲动行事了。即便你在精神力上的能力无人能及,但倘若遇上大规模混战依然无法弥补身体素质上的差距。”徐清源说,“我会给外勤队那里发消息,告知他们你的到来。你可以加入那支小队一起调查。
“至于为什么基地里会混入教团成员,我们已经在查了,想必过不了太久就能把与他相关的人物都揪出来。”
洛维表示明白。
“对了——”临近出门前,徐清源又叫住他,“刚刚那个教团成员,为什么要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找上你?”
“我不知道。”
或许是对于自己将要失控暴走过于恐惧,也或许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那人抱着侥幸心理来赌一把,没想到被抓了个正着。
洛维从他不愿身份验证时就察觉到问题了,因此假装成一副无法反抗的样子。
他耐心地支走其他人,锁上门,关了灯等着那个哨兵敞开精神图景自以为一切顺利——
然后操作精神力发起致命攻击,彻底解除这个隐患。并把他知道得东西
至于那些恐吓的话语……
从小到大用类似说辞侮辱和挑衅他的数不胜数,时至今日他已经能将其视为一种夸赞。
真是一个失败的教团成员啊。他心想。走投无路时竟会饥不择食来治疗中心求救,也不知道该说他太天真还是太愚蠢。
“人都是怕死的,但以这样滑稽的方式自爆身份实在没骨气得让人招笑。”洛维最后留下了一句评价。
*
那对向哨搭档在做完记录后就离开了。
殷甯在窗户里注视着他们,他们现在走出筒子楼大门又和利维娅打了个照面,然后坐上外勤部的越野车离开。
她想了一下,迅速套上一件衣服从窗户里翻出去跟上。
越野车在狭小的街巷里穿梭,路边房屋都紧闭了大门窗户;街道上和被清场一样冷清,寥寥几个来不及离开的行人也都努力往边上缩。
这是对白塔向哨的恐惧。
向导哨兵拥有着远超普通人的力量,在基地法案的规定下也拥有着对被感染变异者的处决权。这意味着在这些流浪区的原住民眼中,自己不过是向哨们案板上的一条鱼。
没有人愿意被监视,也没有人喜欢头顶时时刻刻高悬利剑的恐惧感。
越野车轧着路面上的瓶瓶罐罐缓缓前挪,殷甯在它上空的屋檐之间轻盈地穿梭跳跃。
她将蛛丝附着在俩侧的屋顶,借助它们飞檐走壁。
流浪区早破得不成样子了,除了中心街区的场所外压根没有监控,更不用说屋顶上这样反常的地方;末日的每一分电每一份资源都弥足珍贵,不能用在这样无足轻重的事情上。因此她倒是不用担心被人看到。
殷甯想看看这对向哨接下来会去哪儿。他们是因为【无面人】的事情找上门来向自己询问线索的,可惜无功而返甚至得到了部分错误提示。接下来按理说他们就该去找别的相关知情人了。
离开白塔的这些年里,殷甯同样也在打听着教团成员的下落。
三年前那次惨烈战役处处反常:幼稚裂缝里出现的“黑潮”、扩张延申又猝然停下的裂隙……整件事情背后同样隐藏着教团的影子。
殷甯想要找到事情真相。
辗转不同流浪区的过程里,她已然摧毁了多个教团据点,对这个曾经知之甚少的组织一步步加深了解。
上一个流浪区最终毁灭于异种进攻。在那之后殷甯循着线索来到了401号流浪区,并隐藏身份融入其中。先前种种蛛丝马迹都在显示,这里潜藏着一个大型据点及相关黑色产业链。
或许这对突然出现的向哨反而是一个契机——外勤部成员众多、情报也远比单打独斗的自己丰富;跟着他们走应该能省去不少麻烦。
出于这种打算,她跟踪了这俩人;看着他们一次次停车登门拜访,从多个相关人员那里搜集信息。
殷甯听了几场问话,并没有获得太多有效信息。现在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她萌生了退意,因为还得赶去集市换购金币,晚上就是房租截止时间。
然而就在这时,下方那辆越野车从居民区小巷道里倒出来,朝着主干道驶去。再接下来它一路沿着大路,驶离了居民聚集的主街区。
殷甯迟疑了一下仍然跟上。
两侧建筑越来越破烂和稀疏,渐渐的已没有能够落脚的屋顶。殷甯干脆直接跃下去落在车顶上,卡了一个视觉死角。她动作轻极了,车内的俩人压根没有察觉。
越野车最后停在了一片废弃的建筑群落前。
锈迹爬满外围密集的铁丝网,上面挂着已经被腐蚀一半的“高压危险,严禁入内”提示牌,地面上则长满枯槁的、狰狞的野草。
这是一处废弃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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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在各个流浪区中这样的地点有许多。
曾经这些地方也承担着繁忙的制造任务,但随着居住地的退缩、工业区的没落全都接二连三荒废了。
设备和人员们匆匆撤离时来不及对工厂内的废弃物进行无害化处理,只得草草用高压电网围住防止有人误入。
车门打开,殷甯赶紧从车顶滑下去躲到车后。然后她看到俩人涉着风里湍流似的长草,走向铁丝网。
“这里就是先前消息里说的可疑地点吗?”穆菁宜打量着周围荒凉的环境。
“就是这里。”路文远点头,“情报的可靠性有待考证。但是今天的上门调查里我们没能获得更多的有用信息,恐怕最后也只能赌一把将这里作为突破口。”
“但是高压铁丝电网是个问题。”穆菁宜说,“这一整片区域都被围起来了,在不知道秘密通道的情况下要想进去我们势必得越过电网。
路文远打量了俩眼:“以我精神体融合后的能力应该可以破坏电网,但是这需要一定时间,恐怕会给教团足够的反应机会。”
“电网也在街区电力中心的控制范围内。或许我们可以制造一起大范围的人为停电,然后趁机进入废弃工厂进行彻查。”穆菁宜思忖道。
“很好的主意。”路文远对搭档的想法表示赞叹,“那就6天后。晚上12点。那时候零碎的一些事情应该处理完了,我们和其他同事能够腾出手来对这里进行清扫。”
“希望这次能有所收获吧。”穆菁宜叹气。
他们已经太久没有进展了。
周围皆是风吹野草的簌簌声,路文远环顾四周微微皱起眉头。
“怎么了?”
“我隐约感觉,有人在看着我们。”哨兵有些不确定,“那种感觉很微弱,时有时无,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穆菁宜瞬间也警觉起来。
这人烟稀少又空旷的地方,他们的车反而成了唯一掩体。俩人对视一眼,一左一右分开从俩个方向朝越野车包抄过去——
车后部空无一人。
“看来是我太疲劳感官过敏了。”路文远不知道是叹了口气还是松了口气。
“回车上吧。我给你做个精神疏导,我们也该返程了。”穆菁宜说。
很好的听力让俩人的一切计划都落入殷甯耳中。
她现在正躲在车底下,双手双脚一齐用力扒拉着车底那些凹凸不平之处,和个大蜘蛛似的。
越野车的底盘很高,足以她藏身。
果然,这处废弃工厂里有猫腻,很可能藏着她想知道的东西。
殷甯打算6天后的晚上趁乱来浑水摸鱼。
那时应该会爆发不小的动静,没电了又黑灯瞎火,很方便她深入废弃工厂尽情搜查一番。
如果到时候遇到了什么棘手的敌人,她就顺带出手抓了放在门口,算是对外勤部这些人情报的答谢。
这样想着,殷甯一路搭乘着“攀岩特别席”版顺风车,回到主街区;并在一个无人的拐角飞速下车,重新在屋顶之间飞跃着回了家。
然后她坐在沙发上简单思考了这对向哨的登门拜访,以及这几天经历的事情。
洛维当时出现的时机就很微妙,是在队伍即将出发时临时加入的。
看他后续一系列反应:从主动示弱迷惑他人到完成反杀,绝不是新手;甚至不太像是被临时卷入这桩事情里的。
他从一开始就有备而来?
殷甯心中升起一个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