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汽霭霭,伴着药汁的苦味全部扑在脸上。陆晏听牵着马,和以往每次离家上学或者上朝一样,笔直着身子,一步一步朝院子外走去。只是这次他乌黑的靴底落在厚厚的雪面上,留下一个又一个京都没有的脚印。
陆昭宁没有看他,她只是就着药炉上的水汽,百无聊赖地盯着发红的炭火。
陆晏听来丘洛其实没做什么,唯一的贡献便是逮住了莹娘这个心头大患。若不是云黛私下的传信,他应该也没这四处闲蹿的心思。
“怎么不送送?”桂允盯着她半垂的眼皮,拍了拍肩,“虽说郎有情妾无意,但能大老远地跑来送药,到底也算金石可证的情谊了。”
“无情。”
陆昭宁掀起眼皮,瞥了一眼两人的背影。自陆晏听动手伤她眼睛的那一刻,两人的兄妹之情就只是勉强拼凑的碎瓷片了,一旦露出半丝裂纹,便永远回不去了。
他做再多都只是徒劳的弥补,陆昭宁也不需要这些无用功。
“那你的荷包呢,是谁送你的?”
“这个?”陆昭宁一愣,看了看腰间挂着的粉底荷纹荷包,迷惑地眨了眨眼,“云黛绣的。”
“我瞧上边的字样,倒像是男子的风格。”
陆昭宁将荷包解开,拿到手上,看着上边的几句诗,终于想了起来:“是,不过不是他,算是我……未婚夫的书法吧。”
这么多天,陆昭宁还是第一回想起程怀新。
其实按理来说,他是算不上什么未婚夫的。没有三书六礼的下聘,两人仍旧是个客卿与主子的关系,但陆昭宁只是莫名地说出口了。她也说不清为什么,许是因着桂允想错了她与陆晏听的关系吧。
她急着摆脱开来。
“不过,你怎么认识他的?”
陆昭宁早就怀疑了。偏偏这么巧,陆晏听一来丘洛便找了她,很难不让人怀疑……
桂允微微一笑:“有个朋友同他认识。”
陆昭宁没再多问,忽然想起什么,提起脚下的一只粗布袋:“这是今日在县衙里劫的米,阿石哥给咱们都分了点儿,你拿去。”
阿石哥是这次起义的领头的,一个虎背熊腰又颇具江湖气的义气之士。他是从正安庙里头出来的,饿了两天,正是难受的时候,便和旁人撺掇着去翻翻那些县官的粮仓,结果真让他找到了粮食。
桂允没有接粮食。她微微皱了皱眉:“虞娘,我说句真心话,还请你莫怪,这等事,还是莫要参与的好吧。”
陆昭宁笑了笑,巧妙地避开了话题:“你先看着药吧,我去熬些粥,待会儿云黛也该回来了。”
她轻车熟路地摸至厨房,忽而想起自己似乎是个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废物,犹豫地看了看手中为数不多的白米。
自己不会把这仅有的粮食熬坏吧……
“虞娘!”
桂允急促地叫了一声。闻言,陆昭宁反而松了口气,将那一小袋米小心放在灶台上。
“我给朋友的信……那位公子落下了。”
陆昭宁无奈地叹了口气。两人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了,桂允不会骑马,是怎么也追不上的。
她从院子里牵出小探花,翻身上马,俯腰接过信封,临走时,却又问了一句:“这信很重要吗?”
桂允盯着她,似乎将答案在心中翻来覆去考虑了很久。良久,她方才垂下细长的睫羽,声音轻柔得似乎是檐角飘落的雪片。
“很重要。”
陆昭宁点点头,一挥马鞭,走了。
陆晏听走的自然仍是来时的密道。山路崎岖,但对方竟也走得格外慢,陆昭宁追上人时,二人还未入那密道的洞口。
“陆……公子,”她含糊一阵,将手中的信纸递了过去,“这是桂允大夫托你带回去的。”
陆晏听接过手中的信件,眼神沉默地垂下去,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陆昭宁有些不耐烦了,他方才开口。
“你看过没?”
“看过?”陆昭宁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冷笑一声,“你这正人君子的气度哪儿去了?偷窥他人信件,真是够不要脸的,在这儿,人家可比我们有用多了,我劝你放尊重些,还是说,在你眼中,我就是这种——”
“我给你的信,”陆晏听顿了顿,“你看过没?”
陆昭宁喉头一卡。她不自在地瞥过眼,冷声道:“不看,烧了。”
对方似乎点点头,没说什么,只是转过身去了。
陆昭宁也没再停留。
她一路奔回十里巷,从几袋包袱里寻出一封信件,来回往复地瞧了瞧。
这个关头,有什么要紧的不能当面说,非得绕这么大的弯子来用信纸写?
不会是什么难为情的道歉忏悔吧?
陆昭宁抿着唇,她是不想原谅的。
“小姐,阿石哥那儿召集大家过去,说是有事要商议。”
陆昭宁点点头,将米白的信封塞进包袱,起身同云黛出去了。
众人集合的地自然是正安庙。几日前,这里还是县衙布施诊病的地方,除了流民,就是大队大队的衙役了,但如今,那些衙役全被赶了出去,百姓们自己手持着刀棍,有模有样地在庙前站岗,看见陆昭宁时,还微微笑了笑。
陆昭宁点点头,大步跨过门槛。棉布的黛色裙摆蹭过朱红的木漆,拖出一抹亮意来。
庙里飘着一股淡淡的米粥香,已经被寒风吹散了许多。大家几乎都到了,每个人面上但泛起了几缕兴奋的红光,不是脸色的红,是一种看不见的、感觉上的红。
阿石哥坐在一把不知哪儿搬来的太师椅上,两腿大咧咧地敞着,但都被鹿皮袍遮得严严实实。他看着香案上一支快要燃尽的香,一双锐利的长眼扫过众人,渐渐收起了面上的笑,露出一副忧虑的模样。
“乡亲们,”他咳嗽两声,终于开口了,“今儿这票干得忒痛快,直接把狗官藏的粮仓给端了!可咱也得琢磨琢磨,万一哪天朝廷派兵来找茬,咱们该咋摆平?”
“咱跟朝廷告状!这朱老狗贪赃枉法,草芥人命,该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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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人家毕竟是个官儿啊,”人群中冒出个微微有些细的嗓子,只是看不清人,“万一反咬一口咱们造反,那不是得诛九族的?”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静了。
这天灾人祸的,谁都只是想要口吃的,带着家人活下去,活下去就好了。可是只要一时跟着撺掇起来的气焰犯了杀头的大罪,之后便回不去了。
陆昭宁转着眼珠,跟云黛一同搜寻着方才说话的那个细嗓子。
“依我看,咱不如干脆坐实了!”有个粗嗓子出了声,“反正横竖都是一死,听说这新帝登基也不过半年,还是个娘们儿,恐怕管个京都都得手忙脚乱的,我们哪一点比不上这些人了?凭什么不能拿个官儿来当当!”
这话说得颇有几分意思。陆昭宁转着眼珠盯上那个粗嗓子。人群开始窃窃私语了,紧接着,细嗓门又出现了,他似乎听得振奋,脸红脖子粗地扯开嗓子:“好,反正我都是一个人,我干!”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就似是沸腾的水,冒出第一个泡,其他的泡也紧接着涌了上来。
“虞娘姑娘,你觉得呢?”
粗嗓门的男人不知何时把话头递到了她的身上。
陆昭宁心头一紧。
这几日她一直混迹在正安庙这类鱼龙混杂的地方。所以当阿石哥跳出来说话时,她便跳出来有意无意地表示看到了县衙里的粮食。
当然,县衙哪里还有余粮?这都是陆明钰差人运来的剩下八百石,陆昭宁在燕州提前联系了人,全存放在密道里,只在他们动手前一日运了几袋进衙仓。
如此一来,百姓抢到了粮,王介的人也按着计划拱起了火。
只是不知对方怎么又突然想起了她。
“虞娘是外地人,恰巧碰上了这遭事,心里也是骂了这狗官千百遍,”陆昭宁故意小心翼翼地开了口,眼睛带着几分惶恐和犹豫,似乎害怕极了,“但我不是家中能做主的,这种事,还得问过家中父母。”
这种事,若是答应,日后难免被牵扯到朝廷之上作为把柄,若是不答应,在这儿恐怕会惹得这些人猜疑。
所以,最好装作什么也不懂的深闺小姐,打个马虎眼。
问话的人突然笑出声来:“虞娘姑娘,我看你要不留下来,给咱们阿石哥当媳妇儿,直接嫁鸡随鸡了,哪儿还用得着大老远地去问爹娘?”
陆昭宁一愣,显然没想到在这种场合,对方竟然还能想到这种事。
许是瞧上了自己富商之女的身份,想着拉拢一二,为他们的粮草兵器之类的提供些银两吧。
“大哥说笑了,”她神色显然带上了几丝玩味,“乱世英雄,怎么还执意去撞美人关了。”
此话就像是个玩笑,众人一笑便就当是过了。紧接着,他们便商量起战术来,又挑了几个读过书的,到里边细细琢磨去了。
陆昭宁缩在角落中,没一会儿便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朱嶂的人传来了消息。
这出戏的高潮快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