饺子铺下午没太多客人,送走了上午的大单子,刘秀娟忙里得闲,又见黎镜有些气冲冲地回来,也不好意思问发生了什么。
“这孩子…都要高考了,别出岔子才好…”
现在她开始觉得临姚不算个好地方了,人在大城市待久了,心也乱了,情也倦了。
黎镜依旧在店里帮忙,其它时间都用在学习上。
微信群里安静得一批,一天过后她就再没心情关心除学习之外的任何人和事。
楚尧再没联系过她,因为从青藤高中退学一事,彤彤家“委婉”地辞退了她。
这下子,黎镜觉得自己好像渐渐与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上流阶级脱轨,属于他们的两个世界渐渐明晰。
这样也好,她想,人总不能一心二用,该说清楚的不能含糊,任何不利于自己的都要提前解决。
大约是五月中旬,刘秀娟终于按耐不住,她总是吃不好睡不好,夜夜做梦梦见女儿在考场上忘记带笔、不会做题,甚至考试迟到、被取消资格…
也是此时她决定是时候带女儿回老家备考了。毕竟她认为考前适应空气、温度、水土至关重要!
于是,她立马定了隔天的机票,手写了一张暂时打烊的消息贴在饺子铺门上:我家有女高考,暂停营业,请见谅,考后返回。
那天清晨,母女俩收拾好行李“浩浩荡荡”地从青禾巷出发,等网约车时遇到个遛弯的老头就寒暄了几句。
老头知道黎镜快要高考后也是真心实意地祝福了一下。
虽然是早上6点,临姚的天已经亮了。天光洒在拥挤破旧的居民楼群上,与远方高耸辉煌的城市CBD天际线形成鲜明对比。
坐在飞机上的时候黎镜准备了一套数学卷子,在飞行的两个半小时里还能做完订正。
窗外的云彩在飞机下,厚厚的,白白的,比起棉花糖其实更像雪堆。
纵横交错的山脉里散落着许多不知是村庄还是小镇、县城的东西,往四周再延伸几十、几百里还是山脉,无穷无尽,让人忍不住感叹那些居住在此的人是如何走出大山的。
黎镜问刘秀娟:“为什么高考的时间是六月份的7、8号?”
刘秀娟把自己在网络上看过的观点告诉她:“6月的7、8号,这三个数字,678,谐音是‘录取吧’,搏个好彩头的意思吧。”
第二次回苏陌老家,黎镜已然没有了第一次的局促。
初夏的临姚像一口热锅,初夏的蓝湾镇倒凉快得很舒适。
溪湖边的柳树茂盛地舒展着枝条垂在浅水处,不时有几只蜻蜓飞来飞去,轻轻点水嬉戏。
石板路的缝隙之间填满了苔藓,即便艳阳高照,它们依旧招摇。
母女俩再次回到那小院,收拾好行李后连午饭都懒得吃,双双倒在床上“小憩”,一睡就睡到了下午4点。
彼时,昏昏沉沉的黎镜被刘秀娟一把拉起来,拖着她往菜市场走,说是做饭太麻烦,正值夏季,还不如直接去菜市场的小摊小店里整碗凉粉凉皮吃。
“诶!秀娟儿!”
“哦呦,这是苏陌啊,”女人很不见外地把手搭在黎镜肩上,“听说你早就没事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怎么现在才回来呢?”
刘秀娟自然地搂着那女人的肩膀往桌椅旁带:“我们年初就回来过一次,当时也来了菜市场,本来那次就打算来你家摊位尝尝你的手艺,但是上次你刚好不在嘛。”
她扭头招呼黎镜道:“小陌,来坐下呀,要凉皮还是米线,让你张阿姨做。”
黎镜立马察言观色,乖乖坐下,乖巧地笑道:“张阿姨,一份凉皮。”
“那我要一碗米线,不忌口。”刘秀娟说道。
女人带着手套把堆在筛子里的凉皮、米线装碗,麻利地舀了酱油、大蒜、花生碎、韭菜、香菜碎、醋…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问道:“小陌,你有什么忌口的佐料吗?”
黎镜礼貌地回了一句:“都可以,加吧。”
两分钟不到,女人已经把她俩要的呈上来,自己呢就顺势坐到刘秀娟对面,随手抓了一把瓜子磕起来。
几声瓜子壳的脆响过后,她叉开腿弯着腰,手肘杵在大腿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秀娟,你家苏陌是要高考了吧,听说在大城市念了几个月书,这次回来还去不去学校上课?我家王子豪今天周天要返校,中午吃完饭就回学校补课去了,他们高三生有老师天天带着考试、复习。”
“这样哦…”刘秀娟询问她,“小陌,你要不要回学校继续上课?我看还是回去吧,高考嘛,学校的老师肯定比我们懂,那些流程啊、注意事项啊,还是要看重的。”
黎镜在抽纸擦嘴的间隙立即开启头脑风暴:
关于要不要回苏陌的学校上课这件事,最大的问题就是作为黎镜的她根本不认识苏陌的老师、同学,也不知道苏陌的人际关系情况,更不知道苏陌的高中在哪儿。
至于什么教学条件、教学质量这些在外的东西,她倒是无所谓。
“去吧,去看看…去吧…”
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催促她,容不得她多想,嘴上已经飞快地应承道:“好,毕竟不能耽误了考试。”
吃完饭,小卖部老板突然叫住了刘秀娟,把一个蛇皮袋放在她面前。
刚一打开,一股混着水草与鱼虾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黎镜皱着眉头,却挺那个老头问道:“我没功夫去撒网抓鱼喽,这截网有点儿破烂,但还能用,给小孩子到湖边玩一玩还是够了,你要不要?不嫌弃的话就拿走。”
“行啊,没人要那我拿去随便湖边看看能不能网到鱼,我瞧这几天风息浪平,应该是有鱼的。”
这下子,老头不用收拾那张破网,刘秀娟白得了一项乐子,大家都高兴。
只是黎镜不明白她为何欣然接受,别人不要的破网真的能捉到鱼么?
下午六点,溪湖风平浪静,光滑如镜。
远方,即湖对岸是连绵的山峦,太阳居然还挂在山尖儿上,四周是大片大片的绛紫和金黄交杂。
要是临姚,这个点儿早已经天黑。
母女俩沿着距湖水边大约五十米的林荫道散步,不过道路都是天然的沙石泥土,两旁的树荫未经打理修剪,灌木丛生,鸟啼虫鸣,随处可见牵牛花的藤蔓攀在树干上。
刘秀娟说,从前目之所及都是农田,湖水也不像现在这样退了那么远,当初的溪湖水可是能漫道公路边儿的!
后来啊,政府把农田征为绿化用地,栽树修路,才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那是什么?”
刘秀娟顺着黎镜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湖面上有好多密密麻麻的“黑点点”。
“是野鸭,它们在芦苇丛里搭窝,在湖里捕鱼吃。”她说。
同样来散步的人多得是,还有游泳的,湖边的大铁船蓄势待发,摇着螺旋桨飞似地朝湖中驶去。
“你看啊,我们只要把渔网顺着离湖岸大概五六米的地方拉开,等鱼游进来游出去自己会撞到渔网上。”
刘秀娟迫不及待地撸起袖子,卷起裤腿,指挥着黎镜协助自己把网下到水里。
这处浅湾水暖少石头,脚底是一层厚厚的细沙和茸茸的水草,清澈见底,就算脱了鞋子赤着脚在上面跑也不必顾忌什么。
她手脚麻利,三下五除二就把网拉开铺好。
紧接着,母女俩便光着脚坐在湖岸的石滩上吹风。
“我小时候那个年代,湖里的鱼连网都用不上,背个背篓等每个繁殖的季节,鱼自己会上来浅滩产卵,我们点着火把,弯腰伸手就能拾鱼。但是当时穷啊,鱼比米都多,把鱼的内脏清理好晒干,坐船送到对岸去卖,一对鱼只能卖五毛钱呐!”
“还有每到过年家里杀鸡的时候,我们几个小娃娃拿根线栓点儿鸡肝扔到石头缝里钓螃蟹,钓来的螃蟹直接放在铲子上伸进灶里的火堆上烧,烧成红色,烧到滋滋作响再拿出来掰开吃。”
“当时我的爷爷奶奶,也就是你太婆太公,老两口煮饭从来不敢叫我去吃,就算在一处屋檐下他们都一声不敢喊。记得当初我才四岁,就坐在楼梯上靠着柱子,差点儿饿晕过去都没人管。你外公外婆到田里干活,我还要站在板凳上给他们做饭…”
“也是靠水吃水,有鱼、玉米饭,才养大了我们这些娃娃。后来嘛,鱼也少了,大家都来旅游,家家户户要么出去打工,像我一样,要么有钱开个民宿、农家乐什么的留在家里,日子么倒也比从前好过不少喽…!”
刘秀娟眺望着远方的水面喋喋不休,像是在向旁人倾诉,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啵~”
一颗石子儿投入湖水,荡漾开圈圈涟漪。
黎镜随手捡起石头,随手扔出去,一下比一下用力,一次比一次远。
她听着刘秀娟的往事,好像在听一个陌生的故事。
她们从未参与彼此的过去,各自的未来相交在一起不过才七个月,黎镜只在书——苦难文学作品,这方面的东西上看过类似的家庭琐事,时代挫折。
黎镜只觉得刘秀娟的神情和语气除了哀伤以外还有几分高兴,她把苦难讲得实在动听,那些捉鱼、烧螃蟹的童年和自己的完全不是一个世界,但似乎有点儿意思。
但是…那些苦难并不值得怀念。
“你看看!这不就上鱼了嘛!”刘秀娟指着水面上好几处泛起涟漪的地方,“鱼落网了,在挣扎,越挣扎越勒得紧!”
太阳已经落山,天光稍淡却依旧亮。
黎镜猛地站起来,拍拍屁股,眯着眼睛好奇地朝水里张望——真的有鱼!细长的、有一个手掌那样长的鱼摆动着身体,还很鲜活呢!
“小陌,把网收了,回去直接煎鱼当宵夜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