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苏陌:
今天是我的七岁生日,我本来应该开心的。可是爸爸妈妈都不在家,只有我一个人在琴房练琴,没有蛋糕,没有蜡烛,没有祝福。教钢琴的老师可凶了,我每弹错一个音她就打我的手一下,我害怕出错,怕被打,怕疼。今年我的生日愿望是:能去游乐场玩一次。你觉得能不能实现?
2010年10月23日。
致苏陌:
这次考试没得第一名,妈妈又罚我关小黑屋。不过这次我学聪明了,她不知道我偷偷藏了蜡笔进去,所以一个人也能在阁楼的小屋里画画,门后面都是我的画,这样一来被关起来的时候就没那么无聊和害怕了。我想我会一直坚强,认真学习,做个好孩子。
2013年6月3日。
致苏陌:
黎曜趁人不注意把我推进泳池里,我呛了好几口水,幸好水不深,我一个人也能爬上来,然后和他打了一架,把他踹进去。妈妈一直教导我要注意礼节,但那是黎曜先惹我的,人怕人就会被人欺,所以我绝不忍让!经过这件事,我下定决心要好好学习游泳,保护自己。
2015年12月21日。
致苏陌:
我这段时间总是做噩梦,梦见自己突然转学到一个陌生的学校,不管是人还是行为习惯都不熟悉,可能是因为压力比较大的缘故吧。最近有一个女生总是主动来找我玩,她很温和爱笑,我们一起做题,一起去游乐场,她还带我拍了大头贴。她算是我从小到大第一个面对面的朋友。
2016年4月11日。
致苏陌:
今天中午,我从学校游泳馆顶楼泳池里救了一个男生。看见他一动不动地沉在水底时我吓坏了,还以为那人死了。可我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把他捞了上来。我认得他,因为每次考试都是他跟我争第一。只有我自己知道…有那么一瞬间其实我有私心:要是他死了,没人争得过我,那么就不用担心考不到第一而被妈妈责罚。
还有泳池边的药瓶,是抗抑郁的药,里面的药丸所剩无几。他难道是想自杀吗?为什么呢?不过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明天我就去买一瓶维生素交给他,嘱咐那个男生以后吃维生素吧,不要轻易放弃生命。
2017年3月5日。
致苏陌:
我进入青藤高中了,好像也没多少不同,大名鼎鼎的青藤高中也没什么好的。日子一天天过去,除了学习还是学习。偶尔我居然会萌生出离开临姚的念头,但我没有勇气,没有底气,也不敢偏离既定的轨迹。你呢?你还好吗?
2018年9月26日。
……
白色的信纸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起,年份由远及近,由旧到新,字迹从幼稚一步步变得娟秀、成熟。
“如何呢?”
黎镜换了常服,把那条“本该属于自己”的绿裙子叠好放在床上。
她将软毯扔给冯媛,说道:“室内暖气不大行,将就用着。”
冯媛摸了摸毯子的质地,又不动声色地往上挪动,轻轻闻了闻,确认没有异味后才裹在身上。
楚尧从进门时就四处打量,他之前就想上门拜访,可黎镜一直没同意。
实话实说,自己还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青禾巷,名字还怪好听的,就是太偏僻了些,应家的司机拐了好长的路才把人送到这儿。
墙壁是略经粉刷的粗糙腻子面,岁月在其上留下淡淡的痕迹,却也别有一番质朴韵味。地面铺着简单的水磨石,被擦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能清晰地倒映出人影。角落里摆放着一张老旧的木质餐桌,桌面有些磨损,但被擦拭得光滑平整,上面摆放着几个简单的陶瓷碗碟,碗碟虽普通,却洗得透亮,没有一丝油污。旁边是一把木椅,椅背略显斑驳,但每一处缝隙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没有灰尘堆积。
“苏陌,你每天上学是不是要花费不少通行时间?”楚尧拨弄着窗台上摆放着的几盆绿植,虽然品种普通,但被照顾得很好,叶片翠绿,生机勃勃。
黎镜只道:“一个小时左右的公交。”
“可是,”他抬起的手僵住,“你会很累的嘛…”
她一脸平静道:“和你们的出行条件相比确实差了点,但即便是临姚这个大城市,每天早中晚辛苦通勤的人不在少数,所以其实习惯就好。”
说着,黎镜一边观察应忱和冯媛的神色,他俩翻看那叠信纸,看的越多,神情越发复杂。
“看清楚了吗?是她的字迹没错吧?”她胸有成竹地问道。
冯媛看向应忱,应忱眉头紧锁——字迹毫无疑问是她的,而且信里描述的初遇,只有自己和她知道。
“是她的…”应忱抚摸着信上熟悉无比的文字,从小黎的七岁到她十六岁的这些年,不禁心头发颤,“我大概知道她爸妈对她严厉,但没想到竟然能对一个小姑娘动辄打骂,关禁闭…”
楚尧道:“怎么了怎么了?我没看过,有那么无情吗?”
他刚上前一步就被黎镜一把拉住:“别掺和,这是我们的私事。”
话虽如此,黎镜只是怕他看到信上的字时发现那字迹与自己写的一模一样,要是他这个愣头青说了出来,应忱他们肯定会怀疑自己伪造信纸。
楚尧乖乖听话,又见她那么在意那个过世的黎家大小姐,于是灵机一动,自以为伸张正义道:“听说那个黎镜成绩又好人又漂亮,如果我是她父母,骄傲还来不及呢,她要什么我都愿意给,黎家那群混蛋真是不知好歹!”
说完,他得意地看向身旁的黎镜,却见她脸色铁青,反过来还骂了自己一句:“你真是……以为自己很幽默?”
楚尧:“……?”不是,事情有些不对头。
“你的目的?”应忱眼神犀利地审视着她。
冯媛似是想到了不对劲,就提醒他道:“这个苏陌的答题卡,我上次看过。她的字迹和小黎的字迹很像很像,几乎能混淆在一起,以假乱真。”
“什么…?”应忱不可置信地打量了对面的黎镜一番,眼里多了几分狐疑。
冯媛干脆直接质问道:“字迹也能造假,况且人家是风尚国际的继承人,你来自千里之外的小县城,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她怎么可能认识你?”
应忱也问她道:“刘阿姨在我家工作了十多年,小黎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她朋友的妈妈在我家里做事,她也从来没有提及有你这么个朋友,你觉得合理吗?”
没想到冯媛竟然看过自己上次考试的答题卡,失算了一点点。
“问完了吗?我只负责告诉你们我是黎镜的朋友,没答应过你们要解释清楚。你们到底凭什么如此自信她没有别的朋友?凭什么如此自信她一定会把任何事告诉你们?”
黎镜从容应对,接着反问道:“那你们是更有兴趣知道我的目的呢,还是想探究我和她的往事?”
“二选一。”她言辞坚决。
“目的。”应忱毫不犹豫道,“你想做什么?”
黎镜笑了笑:“你们刚刚在信里不是都看见了吗?”
冯媛只觉得她在故作神秘,于是指责道:“你到底说不说?”
信里…往事。
被爸妈冷落、圈禁…
被哥哥欺负…
想到这里,应忱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平复了不安以后,他才试探地问道:“她的死…和沈曼心、黎承辉脱不了干系…”
此话一出,冯媛当即反驳道:“阿忱,你胡说什么?虎毒不食子,小黎是被绑意外落海,你难道认为是叔叔阿姨要害自己的女儿吗?”
黎镜冷哼道:“虎毒不食子…然而自然界温顺如猫狗鸡鸭,也会吞噬刚出生的幼崽,人类社会呢,杀妻溺子弑父的案例屡见不鲜,你敢肯定她的爸妈一定爱她?”
“原因?”应忱垂着眸子再次扫视着手里的信纸,心已经不知不觉间偏向了她的说法。
“野兽确实会保护自己的孩子,但如果…不是自己的孩子呢?”黎镜直接把自己心中的猜测挑明。
“哈?你是说黎镜不是黎家亲生的孩子?怎么可能?她妈妈多看重她,几乎把最好的资源都给了她,他们可是商人,锱铢必较,难道连是不是自己的孩子都看不出来吗?”冯媛差点儿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之人的大胆猜想气笑了。
冯媛的话她不是没考虑过。
在任何人看来,一家子商人肯为了女儿投入巨大的钱财来把她培养成精英,那谁会相信二者没有血缘关系?人家是商人,不是慈善家。
“我需要亲子鉴定报告,黎镜和沈曼心以及黎承辉的,报告结果出来的时候,就能知道…血缘和情感孰轻孰重。”她道。
“啊…!怪不得!”楚尧惊呼一声,黎镜的眼神威胁立马甩了过来,他剩下的话只好吞进肚子里去。
她预料到楚尧那嘴没个把门的家伙大概率是想说出她那时候抱起骨灰就跑的事。关于那件事,黎镜后来想了想,当时是自己刚死过一次,又受了黎家人冷漠嘴脸的刺激,确实丧失了理智,过于鲁莽了些。
好在自己的骨灰依旧落在自己手里,总比冷冰冰被埋在陵园里舒服。
楚尧话锋一转,连忙找补道:“啊…我是说…黎镜死了,还有能验DNA的东西吗?”说着,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她,“难道是骨灰?”
黎镜无奈地瞥了身边的傻子一眼,解释道:“火化过程通常会在800℃至1000℃的高温下持续燃烧2小时左右。这种长时间的高温会使DNA分子中的氢键断裂,导致DNA双螺旋结构解体。留下的骨灰主要是无机的矿物质,而不再含有DNA这种有机分子。”
楚尧听不懂太复杂的字眼,只是傻乎乎地问道:“所以骨灰用不了喽?”
黎镜点了点头:“在极少数情况下,如果火化不完全,骨灰中可能存在未完全燃烧的骨块,理论上这些骨块中可能残留少量DNA。但这种情况极为罕见,且提取难度极大,实际应用中几乎不可能成功。”
当初一换回自己骨灰的时候她就检查了一遍,根本没有骨块,完全燃烧殆尽,都成细灰!
她饶有意味地看向冯媛,果然,冯媛灵光一现,说道:“我家医院提供DNA样本的长期保存服务,用于基因检测和遗传病研究!”
应忱也反应过来:“黎镜一家都在你家医院固定体检,这样一来可以做DNA比对…但这种事情涉及到患者**,而且对象是黎家这种级别的客户,恐怕不会透露。”
黎镜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毕竟不用大费周章的路摆在眼前,也可试一试。
但她向来习惯做事保留一个plan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