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云往后一坐，他已经快被折磨疯了。
开茶僚的黑杉说，他爹歇脚时曾与他言，之所以会上山崖寻花，是因为他儿子喜欢此花。他才记起幼时，养过此花，没养活。他娘与他打趣过，当时他脸皮薄急哭了，他爹以为他喜欢这劳什的什么花，竟然为了摘回来，失足跌下山崖……
一直在他印象中威风凛凛的爹，竟然这样死了。
一直以为他爹是为了移栽相思梅给他娘，他才知，他爹是想让刚失去亲娘的他开怀一点。
牧云眼眶赤红，终于绷不住了，悲哭出声。
庆元院中，武志听说了发生的事，阴着一张布满细汗的脸，交代他的小厮。
“你去跟他说，就说沈荣知道那个樵夫，他一定迫不及待去找他，只要他去——哼！别想活着走出天马镇！”
小厮有点张惶，“云公子会听吗，这会不会太明显了？”
“我了解他，这是一根刺，拔了还会痛一阵。”武志冷笑，“何况他如今这么猖狂，就算我骗他，他也觉得我奈何不了他。”
武志阴狠地道：“我不行，自有人行。定叫他有去无回！”
年后天气暖和，官府组织劳役将官道清理出来，各乡里也组织了人清道路，从云州城往赵家村去，能跑马，当日就到了。
“程娘子大好了！”
徐秀英哈哈大笑，对程媺说：“小六小七十分想娘，桂儿还说带他们进云州城去寻你，顺便去看花灯，幸亏没去，不然错过了。”
徐秀英边说边给程媺使眼色，原来这些话是大人们哄孩子的，两个小孩子吵不过，就这么安慰着一天拖一天。
程媺安然回来，大伙儿都卸下了心中重担，一扫多日阴霾，言谈间欢声笑语。
余氏置办了一桌酒席，硬拉送程媺回来的四个镖师上座，四个镖师连连推却，他们中有两个是逃荒而来的九个乞丐中的人，将养了三个月，完全变样认不出，他两个是九人当中身手最好的两人，逃荒途中也斗过虎狼，猎过兔鹿，休养的三月中有心成为镖局的镖师，苦练了武艺，牧云测试过后将他们带了出来，目前他们还不算镖局的正经镖师，一个叫范青松，一个叫黄重阳。
另两个镖师也不是腊月间护送程媺上云州城的镖师。无功不受禄，他们到隔壁屋子与原先牧云留下的四个镖师一处去歇了。
还是自己家中的几个人，让牧云上座，围了一圈。
“这才是正经的年夜饭。”桂儿率先举杯，“牧云，我们敬你一杯，谢你将程娘子全须全尾送回来。”
牧云捏着酒盏，不客气地道，“我与阿嫂才是最亲的家人，为何要你来谢。”
桂儿气上心头，“你不过是程娘子雇的小叔子，又不是正经家人唔——”
徐秀英眼疾手快，夹了块馍堵住桂儿的嘴。
余氏责怪桂儿，每次见着牧云就要挑起纷争。
徐秀英哄道：“你两个还是小孩子呢？碰到一起不是斗武就是斗嘴！大家都是真心为程娘子，可不兴内斗。”
“都怪我。”程媺笑呵呵地打圆场，“应是我敬大家一杯，这次害病凶猛，腊尽春回，全赖诸位照看。且请饮一杯。”
虽然出了一点小插曲，一顿饭还是吃得热热闹闹。
听说程媺他们在路上遇到狼群，桂儿十分懊恼自己没遇上，小六小七缠着程媺，让她讲了一遍又一遍。
第二日程媺去看了所有粮仓里的粮食，悄悄换成空间里的好种，并且做好了分配，哪些给黄大人，哪些留着自己种。
武威镖局的镖师结完账都回去了，牧云手边就只留下范青松和黄重阳。
第三日是元宵节，牧云想往天马镇走一趟，小六以前就听说镇上这时候有点放花灯，她十分想去，吵着要跟去。
牧云是去办正经事，刚好手上付出去不少银钱，要再换些，程媺决定她带着小六去好了。
于是四个大人一个小孩一起出了门。
元宵节最热闹是晚上，到了天马镇第一件事就是去客栈订房，镇上最好的客栈是运来客栈，牧云拿着卖参的银钱，定了三间上房。
歇完晌，天色向晚，明月从东边出来，在小六迫不及待的拖拽里，几人一齐上街看灯。
家家门前都搭灯棚悬挂花灯，一路走一路看，小六第一次看见这么多各式各样的灯，看得眼花缭乱，有的灯上画着故事，她叽叽喳喳追问个不停，程媺不晓得的，小六也不腼腆，径直上前问主人家去，回来给程媺讲。
还有那走街窜巷表演逗趣的热闹，锣声响处，围好几圈人，喝彩声不断，小六个子矮看不到，牧云将她抱起来，让她坐在肩上，小六看得哈哈大笑。
“小爹，快放我下去，让娘也上来看吧。”
小六见程媺站在人群后头，被众人挡住，想让她也看到滑稽的表演，十分焦急。
弄明白她的意图，牧云耳根都烧起来。
“小六，我们再往前走，土地庙前有几百盏碗花灯看。”
小六一边牵着小爹一边牵着娘，从来没有这么欢喜过。
今日小七不在，这是她一人独享的。
哎，这么热闹的元宵，小七还没见过呢，明年换小七来吧。
一圈热闹看下来，小六已经撑不住，回客栈的路上打起瞌睡，牧云将她背在背上，她就安心睡熟了。
将程媺与小六送回客栈后，牧云等她们安顿好，歇下了，才带着青松和重阳出门去。
程媺知道牧云去找谁，他还是想去找一趟武志提到过的已经离开武威镖局的老镖师沈荣，哪怕知道武志没安着好心。
当时随牧当家出门的是梁镖师，牧云已经拜访过，沈镖师那时在何处没人注意，他为何会说当时还有个目击者樵夫。
到底目击了什么？樵夫又在何处？为何要说出这番话？
程媺提醒过牧云，“你又打折了武志的腿，他应恨极了你才是，怎么会突然好心来告知你正在打探的事？而且他知道你的动向这件事本身就可疑，他此举居心叵测，你不要着了他的道。”
牧云也是反复琢磨，“他定然知道点什么，这么轻易告诉我，很可能是另有真相，而真相伤我。”
程媺不明白，“你不是已查证得明明白白，难道依然期待另有真相？”
本来已经消停的心，又起微澜。
“牧云，仇恨会蒙蔽人的双眼。”程媺告诫。
“阿嫂，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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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云的执拗劲又上来了，“只此一次，往后我绝不会再求证此事。天马镇不远，去一趟很容易。”
程媺想着这些，不知道牧云从沈荣那里会能得到什么信息，辗转反侧，一直到她睡着，都没听见隔壁有人回。
“蒙古偷袭！”
“蒙古兵来了！”
程媺猛地惊醒，她没听清凄厉的喊声在喊什么，但是无端地一阵心惊，她快速穿好衣裳，推开窗往街面上望去。
天还未亮，每家每户门前的花灯还亮着，在二楼，透过重重屋脊，能看见远方升腾起的烟火。
尖叫与哭喊由远渐近，蒙兵正在挨门挨户的抄刮，外头嘈杂起来，附近及客栈里骚动不安。
“小六，醒醒。”程媺头皮发麻，迅速给小六穿好衣服。
“娘，天亮了？”
“还没，快起来，我们去找小爹。”
程媺牵着小六去敲隔壁两间房，没有人应，他们还没回来？
程媺心中焦急，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小六，一会儿不管怎样都跟紧娘。”
此时客栈一楼灯火通明，不少夜宿的客人都聚集在楼下，互相打听出了何事。程媺探身去看，尽数是男子，且没有人往外逃。
倒是有人想逃，客栈外头不知何时围了一圈背着寒刀的人。更远处守着背着弓箭的人，只要有人胆敢冲出去，就会被当头一箭射翻。
逃不了，宿客们绝望地高喊：“客栈被围了！”
蒙古兵才刚攻进镇子，客栈就被围了，程媺总觉得十分诡异，她迅速抱着小六退回房中。
金鼓激响，角声长鸣、人声如潮涌，此起彼伏。
听着外面的动静，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挨了瞬息，天迟迟不亮。
“娘，”小六被凝肃的气氛感染，不哭不闹，她小声在程媺的耳边问：“我们在等什么？”
“等燕北军来救。”程媺搂紧小六。她心中知道来不及了，蒙兵能越过边线到天马镇，突破守城军的防守，说明没有人会来阻止这场烧杀劫掠了。
小六又问：“要等多久？”
“娘不知道。”
话音刚落，蒙兵的马骑已到楼下，砸门的声音就像在耳边，程媺放下小六，悄然至窗边推开一点缝隙往外望。
围住客栈的人亮出手信，冲过来的蒙兵像流水一样避开了客栈。
与客栈相隔一栋的宅子后院中，蒙兵手上的刀胡乱挥砍，逃跑的人倒下两个，一个凶猛地拖拽主人家的羊，一个将倒下还未死绝的人翻过来，开始急不可耐地撩衣裳。
嗖地一声，一支箭扎在窗上，把程媺推开的那点缝隙强压了回来。
程媺的心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
她有些手足无措，慌忙将随身带的粉涂在脸上脖子上手上，涂完自己再涂小六。这粉只是让她的肤色稍黑一些，于容貌上并没多大改变，但此时她也没什么别的能做得了。
对了，她手上有刚换的几百两银钱，又将空间里的好种子变出来一些用布袋装好。万不得已的时候，这些都能救命。
房门在此时突然被踹开，“里面的人，出来！”
寒刀闪闪。
程媺拉紧小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