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云的语气与点了炮仗无异,武涛深吸一口气。
还好黄大人一直是谦和模样,他解释道:“程娘子病得这样重,某放心不下。”
“莫非黄大人没听过这句话:晨起不赊账,过午不探病。此时暮气重,于病人不吉。”牧云语气硬邦邦,摆明了拦人。
武涛忍不住道:“黄大人只是来询问病情,这就要走了。”
黄年安没有多说什么,主动告辞,牧云也出了门。
武涛匆匆返回,没忍住砸了茶杯。
“连黄大人的面子都下,他究竟是冲着我,还是根本就不知天高地厚!”
河管事在旁道,“不让人探病,亲自在跟前守着,对爹娘也不过如此了。”
武涛摇头,“他心里始终有根刺,刺不拔,对我永远不可能舒坦。”
河管事说:“在云公子心中,程娘子自是不同的,这也是好事,程娘子知书达理,云公子对大当家你的误会,或许可以由程娘子这边来开解。”
武涛点头:“她好歹照顾过牧云几年,这次过来养病,于我是个机会”。
炕烧得太热,程媺口干舌燥地醒过来。
又出了一身黏腻的汗。
此时内室极暗,丑寅之际,人都睡得深沉。
犹记得倒茶壶在西北角的缠枝花斗柜上,她下炕往那方摸去。
茶壶竟然还透着温热,不知朱嬷嬷是不是睡在外头,应当也睡下没多久。
她想擦擦身子,不知道巾子和水都放在哪儿,想自己找,又不知道火石油灯放在哪儿,哎。
掀开棉帘子到外间,月光透过窗洒在外间,暗处的榻上躺着一个人。
这时候把朱嬷嬷叫醒也不大好,程媺只想出来晾一晾身上的热。
低沉的梦呓响起,程媺扭头认真去看,这才发现榻上睡的不是朱嬷嬷,是牧云。
程媺一走近,他就惊跳起,招式凌厉如风,一招将程媺制住。
“牧云……”
“阿嫂?”牧云连忙放开她,彻底清醒过来,“你怎么出来了,外头冷。”
“你醒了?”程媺说:“听到你梦呓,我过来看看。你怎么睡在这里?”
“我没说什么吧?”牧云不自在。
“梦到你娘了?”程媺在他身旁坐下,“能跟我说说,你娘当初怎么去的吗?”
夜色中,她的一眉一眼,如流光散逸,牧云自觉地挪开些,“我喊娘了?”
程媺点头,“我听朱嬷嬷说,你娘身体不好。是因病去的吗?”
牧云望着前方,似想了很久,“我爹是赘夫,武大当家与我爹成亲多年一直无所出,我爹就找了我娘,有了我又不敢让武大当家知道,把我和我娘安排在外宅。小时候,我一直以为我爹是正经镖师,经常见不到他人,我娘就说是出镖去了。”
或许是深夜适合倾吐,他第一次对她说起自己的双亲,“我爹文不成武不就,哪里当得了镖师,全靠镖局的兄弟相护,他也就靠一张脸。我娘——我娘什么同样都干不了,她全靠等,等我爹去看她,留点钱财。”
牧云声音低怅,“他们都很宠我,从来不打骂我。九岁的时候,大当家让我父亲把我们接进门,其实在那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
程媺:“你自己先发现的?”
“小时候我就爱舞枪弄棒,觉得父亲是镖师很威风,我也很想成为一名镖师,有一次我偷偷跟着他,就发现了。其实我娘也知道。”
“我娘说没有我爹她活不下去。阿嫂你可以,我娘做不到。”
程媺抓住他的手,在他手中放入一个桔子,“我与你娘不同,我是有底气的。”
她有现代自由的灵魂,有随身不让她饿死的空间。
“你娘不过是个弱女子,你是男子,不懂女人在这世道的艰难。”
牧云握紧桔子,“我是男子,我不懂,”喉间酸楚,“娘生前说过很多次。”
程媺:“我问你,你娘被接进武府的时候,是开心的吗?”
牧云:“我不知道,但一日比一日不开心我倒是看得出来。他们都说她身体不好,具体怎么不好也不告诉我,也请过大夫,总是在喝药,总不见好。”
“都是男大夫?”
“好大夫都是男子,也请过医婆,但医婆不通医理,没什么效果。”
“所以你觉得,你娘没进门之前好好的,没看过病,进门之后总在看病总在喝药,是武大当家容不下你娘?”
程媺问得很直接,牧云沉默。
见牧云久久不说话,程媺又道:“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之前就有病,你娘手上没钱舍不得花钱看病,进门之后才有人安排或者有人给钱看病?”
“你对武家杀害你父母的推断来自哪里,其一是你娘进门后一直看病,其二是?”
“阿嫂,今日我才知……”牧云哽噎,夜色掩住潮红的眼眶。
他不再说话,强抑住澎湃的情绪。
今日他去找了从前宅子旁与他娘有过交情的关婶子,给他娘接生的鄢婆子,因朱嬷嬷的话他突然想到要去找她们。
关婶子还住在原来的地方,院子的门虚掩着,她正在铲冰。
牧云自报家门后,关婶子扯着嗓子一叫,家里的人都围了过来。
“这是阿云?完全看不出小时候的模样。”
“小时候瘦弱,像小姑娘,现在结实了,这身板!”
“像他爹,长得真俊。”
她家的几个小子逮着他不放,关婶子给他打了鸡蛋茶,他推辞不过吃了。正巧鄢婆子也赶了过来。
“巧了不是,原来此间是关娘子宅邸。”鄢婆子胖了许多,头上包着布巾,“家中媳妇子在哪儿?”
并非关嫂子家有人要生产,是牧云特地请她过来。
表明来意后,请她二位移步茶楼说话。
“去那儿做什么,上那儿吃茶不花钱?就在我家坐坐。”
“事关我娘私事。”
关婶子和鄢婆子对了个眼神,听他的便。
牧云带她们去他事先选好的茶楼,要了最好的茶点。
鄢婆子喜笑颜开,“活着活着还有福气吃到阿云请的茶。”
关婶子:“阿云你娘她还好吧?说是跟你爹享福去了,一晃都有近十年。”
“八年了。”牧云挥退了茶博士,亲自执壶给她们倒茶。
“我娘搬走后没多久就病故了。此番前来就是跟您二位打听,可知我娘从前有什么病症?”
“哎呀,哎呀,真是没得道理!”关婶子面带戚色。
鄢婆子:“就是,才说要去享福,转眼人就没了,怎地这么年轻就去了?”
“那时我还小,只记得大夫说是妇人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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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婶子摇头,真不知内情的模样,鄢婆子了然,磕起了瓜子儿,“既是妇人病,大夫不便诊断,也不便道与你知。且问你爹知不知道。”
“我爹不久后也因意外离世,无从相问。”
两人唏嘘一番,又问牧云如何长大,又感慨他的命运。
对于牧云急切想知道的事,鄢婆子说,“我倒知道你娘有些毛窍,她还专门找我看过,就是不知是不是因这事过世。且此事事关妇人隐秘,教我们如何讲给你听?”
“但说无妨。”
“你敢听我却没这个脸讲。你家中还有妇孺么,婆子倒可讲给她听。”
二人又问起牧云成婚与否,听牧云道家中有位寡嫂,遂言可对她讲。
牧云掏出两吊钱,各推一吊钱至她们面前,言说耽搁二位时间,请她们等等,要回去请嫂子来,“若是半个时辰还不回来,二位先回家,我改日带阿嫂登门拜访。”
没想到白吃茶还有钱拿,二位怪不好意思的,让他快去请,多久她们都等得。
牧云一再交代半个时辰为限,然后去了。
其实他并不是真的要去请谁,只是做个样子,好到隔壁房间听壁角。
趁他不在,关婶子连忙问鄢婆子:“蕊娘子有什么病,我怎么不知?”
鄢婆子喝茶如牛饮,“她要是像你身板好,一口气生四个儿子不带喘,那命也就不一样啦。”
关婶子回忆:“蕊娘子身体不好我是知道的,请她去拜庙从来不去,上巳节不出去也就罢了,上元节也不出门。她那样年轻,我只以为是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
“那便是了,”鄢婆子吃糕点如牛嚼牡丹,十分笃定,“自她生了阿云,便有了遗患,胞宫脱出,行走不得,受累不得,她问过我怎么为何会这样,我只能说她命不好,才得一个孩儿就——哎,我教她塞进去,平时用月事带托住,但这样也不是个办法,久了磨出血,我也没有好的办法。”
关婶子匪夷所思,“会这样?”
“孩子生多了,到最后都这样,什么遗患都没有的,才是有福之人。”鄢婆子又给自己倒了一大杯茶。
关婶子又想起来些,“难怪我催她趁年轻多生几个,她总是面有难色。”
……
关婶子和鄢婆子走后,牧云又去固安堂找柳大夫问询,这样的妇人病到底是什么样的妇人病。
“阴脱,玉门不闭,多见于产后,分娩过劳,气陷而脱,或因忧思太过而生。老夫得亲自诊断,辨证施治。阴脱不累及性命,但若疮疡感染,病机传变,另当别论。”
柳大夫让他带路。忽然认出他,捻着胡须问:“公子家中病人有阴脱之症?”他犹自回忆一番,深感惭愧,“老夫以为那位娘子还未嫁人,望闻问切,看来问得不够仔细……”
牧云被一句简单的“妇人病”打发至今,终于明白他娘当年所遭受的病痛。他以为是他爹及武涛刻意隐瞒,不知这根本就没法对他直言。
寂静的夜里,雪在窗外无声地落,程媺把手放在牧云的肩上,柔声安慰,“不关你的事,是你娘运气不好。妇人生子犹过鬼门关,运气太差的被阎王收了去,运气不好的留下各种后遗症,运气好的十中只有一二。你娘绝对没有怪过你,也不忍看你苛责自己。”
“阿嫂,”牧云湿濡的眼望住她,“你以后,不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