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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无可救药

作者:ScarlettAustin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宋泽荣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家。


    他家在一个偏僻的小区,这里环境很不好,楼道里的声控灯都是坏的,他只能掏出自己的小手电筒,照着明,一步一步往楼上走。这里一到晚上就又黑又安静,一个人走还真有点渗人。


    好在三楼并不高,宋泽荣一会儿就走到了。他拿出钥匙,开门进去。


    这是个一室一厅的小户型,装修很简陋,部分家具已经有了很明显的掉漆的迹象,有些地方的墙皮直接翘了起来,如果关门的力道大一点,可能会直接把墙皮震掉。


    宋泽荣走进这个小得要命的客厅,一个穿着家居服,头发凌乱的中年女人正侧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电视上播放着吵闹的综艺节目,女人却已经睡熟了。


    她的长相在同龄女人中算得上是出类拔萃,但脸色很不好,挂着深深的泪沟和眼袋,一看就是长期劳累,没有好好休息造成的。


    “妈,醒醒。”宋泽荣摇了摇她的肩膀。


    女人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嗯……阿荣?”


    宋泽荣把她扶了起来:“去卧室睡吧,在沙发上睡多辛苦啊。”


    “你……不用扶,我自己会走。”女人推开他的手,皱着眉问道,“怎么这么晚回来?又加班啊?”


    “妈,干我们这一行的没有加不加班一说,我们是抢单的,谁抢到了谁就去送,谁就挣得多些。我这不是为了多挣些钱嘛。”关于自己回家晚的原因,宋泽荣已经解释过很多遍了,但他妈从来都记不住,他只能一遍一遍地解释。


    宋泽荣的妈妈叫宋采怡,年轻的时候为了挣钱几乎什么工作都干过,最忙的时候甚至一个人打四份工,现在老了,身体上各种各样的毛病就出来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宋采怡的记性越来越差,有时候刚刚做过的事情也记不住,宋泽荣又太忙,没时间带她去医院,等他发现问题的严重性时,已经晚了。


    宋采怡得的是健忘症,现在这个阶段只能通过治疗尽量改善,不能根治。


    宋采怡慢慢上床躺下,宋泽荣贴心地给她盖好了被子,还掖了掖被角。


    “以后还是尽早回来吧,太晚不安全。钱可以少挣点,安全最重要。”宋采怡嘱咐道。


    宋泽荣本想说自己一个大男人能遇到什么危险,但为了不让宋采怡担心,他还是顺从地点点头:“知道了,妈。”


    把宋采怡安顿好之后,宋泽荣便悄悄退出房间,来到客厅。


    他把桌子移开,又将沙发前面的折叠板掀起来,一个临时的小床就这样出现了。


    这小床对于身高将近一米九的宋泽荣来说有点窄,但他不在乎,他觉得有睡的地方就不错了,没必要再提什么高的要求。毕竟在最穷的时候,他连桥洞都睡过。


    他盖好被子,准备睡觉。因为工作劳累,他一向睡得很快,但今天他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黎楚卿的脸。各种模样,各种表情,挥之不去。


    宋泽荣在社会上闯荡也有一段时间了,他以为自己能忘了黎楚卿和她曾经对自己做过的事情,重新开始,努力工作,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但当他真的再次面对黎楚卿时,他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忘记过关于这个女人的任何事情。


    黎楚卿这个名字,可以说是几乎贯穿了宋泽荣前十几年的人生。他拥有的全部记忆,无论是美好还是痛苦,都与这个名字有着或多或少的关系。


    他似乎一直都逃不开与黎楚卿产生交集的命运。


    宋泽荣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最后索性不睡了,下了床,蹑手蹑脚地进了宋采怡的房间。


    宋采怡已经睡下了,她侧躺在床上,面向着墙壁,瘦得过分的身体蜷缩着,薄薄的被子被她蜷缩出一个脆弱的轮廓。宋泽荣轻轻坐在床边,附身叫了一声:“妈?”


    宋采怡没有搭话,似乎已经睡着了。最近她的睡眠很沉,睡的时间也长,一旦睡着就不会轻易醒过来,轻微的动静也叫不醒她。


    宋泽荣其实并不想打扰她睡觉,但他心里实在烦闷又不安,他需要一个倾泻口。


    所以宋泽荣思索了一番,还是用细如蚊咛的声音对宋采怡说道:“妈,我今天见到黎楚卿了。”


    宋泽荣知道宋采怡听不见,这点声音根本不足以叫醒她,也正是因为这样,宋泽荣才敢在她身边以这样的方式排解自己复杂的心事。


    有时候,化解烦恼并不需要什么复杂的过程,只要找个人倾诉一下,说说话,就可以变得不那么糟糕。即使这个倾诉对象也许根本听不到他倾诉的内容。


    宋泽荣小心翼翼地继续倾诉:“我今天去送餐,结果送到了黎楚卿家——当然不是原来的那个房子,是在一个居民楼上。我觉得那里应该不是她真正的家,以她的财力,怎么可能在那种嘈杂的地段买房子?哈哈,我讲的对不对?”


    宋采怡动都没动一下,而宋泽荣全然不在意,继续说:“其实我觉得很奇怪,像她那样的大小姐竟然会点我们店里的外卖——不是说我们的店不好,我的意思是,我们的店对于她来讲档次不够高,这是事实。我还以为我做这种工作的话,就一辈子都不会遇见她了。”


    说到此处,宋泽荣轻轻笑了一下,眼里却没有笑意,满是自嘲。


    “妈,黎楚卿有男朋友了,我去送餐的时候,是她男朋友开的门,长得真的很正点,家里应该也是非富即贵,否则也不会和黎楚卿在一起。妈,虽然我平时总是说现在的生活也很好,但我真是好羡慕她,我本来可以过上和她一样的生活,但是……”


    宋泽荣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意识到自己话说多了,连忙住嘴,然后警惕地观察着宋采怡有没有被自己吵醒。


    好在宋采怡睡得真的很熟,她动都没动一下,似乎完全没有听见他发的牢骚。


    宋泽荣这才放下心来,然后便开始责怪自己为什么要在妈妈面前说这些。


    宋采怡年轻的时候为了养家很不容易,宋泽荣也很懂事,从不要求买这买那,也从不与别人攀比什么,因为他知道宋采怡有多辛苦。尽管他有时候会埋怨命运的不公,但也只是在心里默默埋怨,不会当着宋采怡的面说出来。


    他知道,自己如果讨厌这样的命运,就相当于是在讨厌宋采怡累死累活地工作才在这个人心冷漠的城市换来的这一小份安稳和平静。他不想让宋采怡感到自责,他更不想让她觉得寒心,觉得自己如此努力地工作,却培养出了这样一个不懂得知恩图报的白眼狼。


    对宋泽荣来说,不满足于现状是贪婪的,是罪恶的,他觉得人必须要懂得知足,能够继续活在这个世上,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宋泽荣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他连晚安都没说,就起身离开了宋采怡的房间,轻轻带上门,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关上门以后,宋采怡才轻轻抬起青筋交错的眼皮,露出一双噙着泪水的眼睛,盯着发黑掉漆的墙面,过了好久才颤颤巍巍地闭上。


    伊丽莎白医院,VIP病房519间。


    黎楚卿还是来了,她推门进去,一个骨瘦如柴、皮肤泛青的老人正躺在病床上,穿着病号服,戴着呼吸机,眼皮无精打采地耷拉着,一副半昏不醒的样子。


    这位是黎氏集团曾经的董事长,也是黎楚卿的父亲,黎志民。


    看着被病痛折磨的父亲,黎楚卿眼里满是冷漠和厌弃,她站在门口,足足站了有一分钟,还是走了过去:“爸。”


    听到女儿的声音,黎志民沉重的眼神可算是抬起来了些,他用力睁开眼睛,连转头都做不到,只能转动一下眼球,以示自己知道有人来了:“阿卿?是你吗?”


    “是我。”黎楚卿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却迟迟没有靠近。


    “阿卿……你好久没来看过我了。”


    黎志民像枯树枝一般的手抖动了几下,像是想要抬起手来牵住黎楚卿的手,他努力了一会儿,发现还是做不到,而且黎楚卿似乎也没有要牵他手的意思,于是他放弃了。


    “嗯,因为公司有事在忙,一直都没时间。”黎楚卿回答道。


    “没时间啊……”黎志民浑浊的眼球又动了动,然后闭上双眼,“阿卿,你能这么努力,我很欣慰,我没有白培养你。以前是我对你太严厉了,但你要知道,没有哪个父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做人中龙凤的。”


    “是,我知道。”


    黎楚卿不想继续在这种无聊的话题上浪费时间,随口答应一声后,便直奔主题:“爸,我今天见到阿荣了。”


    黎志民听到这句话,先是闷哼一声,然后极其缓慢地抬起沉重的眼皮,直勾勾盯着天花板,过了十几秒之后,才开始转动眼球,努力想要看向黎楚卿这边,眼白处的血丝颜色深了几分,呼吸罩里侧也因为他的呼吸急促而一下一下地喷上不少水雾。


    黎楚卿翘着二郎腿,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双眼眯起,目光冰冷地看着自己父亲焦急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像在看着一具尸体。


    她料到了黎志民或许会情绪激动,但她并不打算伸手帮他做什么,只是继续说:“如你所愿,他现在过得一点都不好,做着能累死人却挣不到多少钱的工作,在社会底层苦苦挣扎,你一定很开心吧。”


    “不……我没有啊……”黎志民的身体抖得厉害,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极其惊悚的事情,眼里满是恐惧,“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我当初做的事!阿荣,你原谅爸爸好不好?以后你想要什么,爸爸都能给你!你不要恨我啊……”


    “别叫唤了,阿荣又不在这里,你演给谁看?”黎楚卿无情地嘲讽着。


    “你懂什么!人在做,天在看,老天什么都知道的!只要我诚心诚意地悔过,阿荣会原谅我的,老天也会原谅我的……”黎志民喃喃自语着,一副精神状态堪忧的样子。


    黎楚卿身体向前倾,眯起眼睛,一副居高临下的审视模样:“还有,忘记告诉你了,今天阿荣亲口告诉我,他真是好恨你好恨你,恨到希望你即刻去死!自从被你赶走以后,他没有一天是不埋怨你、不诅咒你的,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你可以,永,世,不,得,超,生。”


    黎楚卿将最后六个字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吐露出来,声音不大,却能狠狠砸在黎志民的心头上。这对于黎志民来说,就是世界上最恶毒的诅咒。


    “不……让他亲自告诉我!我不相信你说的!让阿荣亲自告诉我啊!”


    黎志民痛苦地大喊着,如果他的身体能动得了,他一定会捂住自己的耳朵,但他做不到,所以他只能继续承受着黎楚卿的语言刺激:“真好笑啊,你凭什么以为他会愿意来见你?你忘记自己做过多少阴功事了?让他来见你,你就不怕他亲自送你上路?”


    黎志民的情绪突然就失控了,他像个孩子一样大声哭喊,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因为躺了太久而肌肉萎缩的身体也开始动起来,虽然力度不算大,但足以把病床弄出哐当作响的动静。


    “别闹了!”


    黎楚卿看到他这幅样子,浑身不自在地站起身来,脸上的厌恶再也掩盖不住一点儿,尽管她心里清楚这一切是自己造成的。


    而黎志民就跟着了魔一样,继续胡闹着,病床咯吱作响的声音刺耳极了,让黎楚卿本就不稳定的情绪更加难以平复。


    “我说了别闹了!听不懂吗你?”


    黎楚卿怒吼一声,突然一拳打在黎志民的右脸上,黎志民的氧气罩都被打歪了,头偏向一边,被打的地方的皮肤迅速红肿起来。他被吓得立刻收声,却被口水呛住了喉咙,有一下没一下地咳嗽起来,脸颊憋得通红。


    “你想把护士引来吗?想让人看到,以为我虐待你?是不是?”


    黎楚卿双眼通红地扶着床头柜,居高临下地盯着黎志民,面庞微微扭曲。


    “黎志民,你可真丢人呐,黎氏集团的前董事长晚年居然因为迷信,怕遭报应,选择把自己的遗产留给一个十年前就被扫地出门的野种,这事要是传出去,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你笑话!你的整个人生就是一场笑话,是烂泥扶不上墙!人渣!败类!烂□□的东西!你连猪狗臭虫都不如!你哪怕被剁碎了丢进乱葬岗里,蛆虫和苍蝇都会嫌脏不来啃你的尸体!”


    黎楚卿骂了个痛快,等她终于稍微恢复了些理智,把额前的几缕被抖下来的碎发捋到脑后时,她突然发现黎志民似乎回到了之前躺在病床上时的状态,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躺着,不乱动,不乱叫,只是一直张着嘴,眼睛也瞪得老大。


    黎楚卿一愣,向下一看,黎志民腿间的被子布料不知何时湿了很大一片。


    “你这扑街……”黎楚卿强忍着再次揍他一拳的冲动,伸手捂住口鼻,后退了几步,然后按响了床头的呼叫器。


    呼叫器的滴滴声把黎志民吓得一个哆嗦,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居然在自己的女儿面前失禁了,不禁羞愧难当,却又不知道应该怎样保护自己已经所剩无几的尊严。


    “阿卿,你帮下我吧,求你了,”黎志民卑微地哀求着,“就算你实在不想帮我,那就当是帮下阿荣,去替我弥补他吧,我们家亏欠他太多了。再说了,他不是你弟弟吗?你们以前不是感情很好的吗?看在以前的份上……”


    “不,他才不是我弟弟,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你应该还没有痴呆到忘记当初把他赶出去的原因吧。”


    黎楚卿红着眼眶,狠狠瞪着黎志民,她偏着身子往旁边移了几步,站在床头柜边,用拳头抵着墙壁,指节捏得吱吱作响。


    “你愿意替别人养儿子,这是你自己的事,和我没关系,我没义务去做给你收拾烂摊子的事。更何况,就算我真的做了,也会和以前一样,从你这里得不到任何好处。你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的人。”


    黎志民此时已经看不清黎楚卿的表情了,喷涌而出的眼泪阻挡着他的视线。


    “阿卿,我对不住你啊。”


    黎志民的声音听起来痛苦又扭曲,黎楚卿却没有丝毫动容。


    “对不住?你现在终于知道对不住我了?”


    黎楚卿双手插兜,目光凌厉地俯视着他,这股强烈的压迫感让黎志民本就不怎么顺畅的呼吸进行得更加困难。


    “别废话了,你要是真觉得对不住我,就想办法把遗嘱改一改,我就当你还有点良心。”


    一提到遗产,黎志民又发难了。


    他的表情纠结了好一会儿,将近十秒后,才终于憋出一句:“阿卿,你想让我下地狱吗?”


    “嘎吱——”


    病房的门被推开,听到呼叫铃后急忙赶来的护士终于到了。


    黎楚卿嗤笑一声:“你真是无可救药了。”


    说完后,黎楚卿再没有多看他一眼,决绝地转身离开,转眼间就消失在黎志民浑浊模糊的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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