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的晚上七点,天已经全黑了。但在距离地铁站五分钟的寰宇港区,来来往往的人群依旧不停息。巨大的3D超高清广告牌下,炼沉在汹涌的人潮中稍微驻足,摸出外套中的手机确认了一眼时间。
他停下脚步的举动引起了身后行人的不满,害得他被人狠狠撞了一下肩膀。炼沉啧的一声,抬头的瞬间,那个约莫刚下班的西装男已经消失在十字路口前等待绿灯的人群间。
已经在自家中待了整整一周没有出去、完全脱离生产的炼沉,无法理解工作日里CBD特有的快节奏生活,也是在所难免。
刚才的趔趄让炼沉戴着的墨镜歪了一下,他扶正后,格外小心谨慎地左右环视了一圈。黑色棒球帽压着的酒红色发梢,不服帖地随着他的转头跳动着,还有双耳戴着的黑曜石耳钉。会染这种发色的人还这么打扮的人,在满是白领的办公楼群间的确很扎眼。
不过这并非炼沉如此小心的原因。他这样担心会被人看到他的脸的缘故,在他身后的巨屏上,
喂喂,我亲爱的可爱的小姐,我有在想你,你呢?
你照亮了我的整个世界,我喜欢你,每天、每小时、每分、每秒都想这样告诉你,我爱你,爱你爱到无法忍耐。
余生我想做的事吗?嗯……想陪你度过这个季节,期待下个季节,然后,和你约定直到走到白首,都不离开彼此……算吗?
唔,小猫崽?你才是一只香香的软软的小猫崽……我不管,在我看来你就是,只属于我的,小猫崽。
清晰到毫发可见的广告屏上,从第一视角来看,面容精致到令人窒息的男子捧着你的手,温柔地贴在脸颊上。除他之外,四个同样英俊但风格迥异的男性轮番登场,向“你”述说着浪漫的话语。
转场过后,“Ethereal”的字样显示在屏幕中央,时间是2065年10月15日。
这是当下最为火热的虚拟乙女向偶像团体Ethereal的宣传广告,这个组合主打把乙女恋爱游戏的要素和偶像活动结合,将粉丝作为真正的女友对待着。
而染着酒红色头发的炼沉,正是广告结尾处并排的五人中,最右侧的那个“黎安曜”。
出道初期,公司把“黎安曜”定位呈五人团体中个性最为张扬、具有蛮横掠夺力的痞帅酷哥角色。但是,真人毕竟不是能够随意操控的游戏角色,炼沉在活动中暴露出的本身的性格虽然和他的初期人设不符,但意外地帮他吸引了更多的粉丝。
只要他摘下口罩和墨镜,偌大的地铁站口定会在瞬间被闻讯而来的粉丝挤到水泄不通。
但是,今天炼沉有着非常重要的计划,决计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炼沉压低了棒球帽檐,走到寰宇港区北部的城中公园附近,仅仅需要十五分钟。这里楼层的高度降低了许多,人流量也变得稀疏,只剩下夜跑的男男女女,是个很适合放松的地方。
他走到那座熟悉的楼前——正好也是城中公园的门口,再次确认了下时间。
好,七点三十,完美。
炼沉插着兜站在公园门口,随意地向马路对面扫视了一眼。她还没有来吗?正这样想着的时候,侧边一个早就等在那里的影子动了一下,忍不住地过来搭话了。
“不、不好意思,请问是黎、黎……”
约莫一米六五的身高,穿着露肤度很高的灰色短裙,连发丝末尾都细心地涂抹精油的化妆得非常精致的女性。
灰色的裙子,他想起两人在约会前互发的消息。炼沉把墨镜拉低到鼻尖,从上方露出了微扬的漂亮双眼,看了她一眼。
他小声说,“是——”
他没说出口的话,被女性的兴奋呼叫声截住了。
“竟、竟然是本人!呜呜呜,你、你你你好帅啊,真的,啊我……我不会是在做梦吧,黎安曜竟然和我——”她泪眼汪汪,踩着高跟鞋激动地小幅跳起来。
“喂!别说了。”
炼沉紧张地用单手捂住她的嘴巴,一旦靠近,就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是最近很流行的那款。
女性被炼沉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但没有显露出抗拒。直到她眼睛含着激动的泪花点点头,他才松开手。
炼沉自觉刚才的语气有些粗暴,顿了一下,改了温柔的语气说,“你是‘林知雪’对吧?能顺利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们别在这里站着说话了,那边有个咖啡店,我请你喝杯咖啡吧。”
炼沉右手的食指微微叩击着木质桌面,面前的美式咖啡一口未动,只是听着“林知雪”说话。
能够见到自己,她似乎很是激动,刚一坐下就说个不停,说着她如何从最初起就单推“黎安曜”一个人,说着她和他在过去的live活动里有哪些接触,说着当初在社交软件上收到他的回复时,并且还收到他的见面邀请时,心里有多么激动。
炼沉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复着,一边抽空扫了一眼墙壁上复古钟表的时刻,已经快八点了,她好像还不肯住口。
炼沉笑了一下,突然坐起来靠近了对方,右手随意地抓住她放在桌面的左手。“你累吗?我昨天睡的晚,有点累了,我们去哪里休息一下吧?”
“林知雪”沉默了,脸颊有些发红,只是点点头,“……好呀。”
炼沉起了身,自然地揽住她裙子勾勒出的纤细腰线往门口走去,而她当然没有抗拒,甚至双腿有些发软。这个叫“林知雪”的女性应该清楚,两人的目的地只有酒店。
推开了玻璃材质的门,走了几步,炼沉微微抓紧了她的腰肢,放缓脚步,将身体微微倾斜近她的耳侧。
“你身上好香,这个香味……我闻到过……”他轻轻嗅着她的发丝,在她耳边故意吐出暧昧的气息。
炼沉用指腹扶上她的下颌,拉近了那香味离自己更近一些。
“这个香气,很适合你……我能靠近闻一下吗?”
“……”
轻轻吻上了她的耳朵尖。
她好像轻叹了一声,全身失去力道一样,腰肢软绵绵地化进他掌心里。
炼沉拉过了她的脸,微热的唇下一步引诱的,是她娇嫩的唇瓣。
“……唔……”
“安、安曜……”
距离稍稍拉开后,她双眼含着云和雾。
炼沉温柔地笑了,正想叫那将雨未雨的双眼更湿润一些。但是,和他的心愿相反的是,下一秒,“林知雪”眼中的湿气刹那间消散了。
从她戴了大直径深棕色美瞳的瞳孔中反射出的是,炼沉身后的黑色的娇小身影。
炼沉叹口气,松开了抱着“林安雪”的手,然后冷静地回转过身体,直面她所站立的方向。
嗯,茜猫,所站立的方向。
宽敞的玻璃转门前,茜猫的眼睛一眨不眨,直直锁在她面前相拥的二人身上。
他静默无言地和茜猫对峙着,不如说是等待着,预想中袭来的狂风暴雨。但是茜猫,作为他现在的女友,在长久的、久到足以让等待变得乏味的时间里,都保持着石雕一般凝固的姿势。
她好像因为太过震惊,而僵在了原地,无奈之下,炼沉只能这样解释。
于是他先开口了,“你,今天不是出差吗?怎么现在回来了?我记错了啊?”语气有些生硬,希望自己的紧张没有暴露出来,“……这、这个女人只是一个朋友,粉丝、因为是粉丝,所以这是那个,呃,经纪人那边要求的,工作内容。”
“嗯?呃?这是什么意思?”身旁的女人不知轻重,在这种气氛下质问着。“安曜,这个女人是谁?为什么要这么看着你?”
“林安雪”不住地摇着炼沉的臂弯,他只得微微侧脸轻声解释,“……那个,嗯……是女朋友。”
茜猫是他的女朋友,这段关系已经持续了五个月。相识、表白与被表白、乃至同居,无论是从哪个角度,都没有比这个词更恰当的定义了。
“女朋友?”她夸张地上下打量了一圈茜猫,转头对炼沉说,“这个女人是你的女朋友?安曜,今天你约出来的是我吧?也就是说,你喜欢的是我这样的吧?”
茜猫突然的一言打断了她的娇软腻人的问题,
“我想确认一下,你是说接吻和拥抱都是工作内容吗?”
炼沉咽了下口水,他没想到变化会如此之大。身材娇小、性格柔软的茜猫,什么时候有这样惊人的气势的?他觉得此刻的茜猫陌生得惊人,和与自己朝夕相处三个月的那个温柔的女孩子完全不似一人。
“安曜,我们才不是工作内容,刚才你要约我到酒店的对吧。”
“林安雪”还在用娇软的声音反复确认着,炼沉有些焦躁地斥责出口,
“你别添乱了——”
“小姐,请你到一边去。”
茜猫的声音同时响起,音量不高,却有莫名的穿透力。“林安雪”不知被谁震慑了,竟然真的乖乖地走到了一边,如同鹌鹑,沉默地同炼沉拉开了距离。
喀哒、喀哒。
轻轻的如同玻璃杯碰撞的脚步声。茜猫足下的黑色矮跟鞋,细细的跟底踏在硬质路面上,一步又一步,像黑猫一样优雅又沉稳。
喀哒、喀哒。
接近的足音惹得炼沉心乱,满脑子一个劲儿地想让茜猫停下来。于是,他有些冲动地说,
“这不是工作内容,那又如何?我、我已经对你烦了,我们分手吧!”
如他所愿,茜猫的脚步停了下来,在距他不过四十厘米的地方。
“今天的事情算是有点儿对不起,但你也看到了吧,我就是这样差劲的渣男,我们今天就分手吧。”他重复了一遍,斩钉截铁。
茜猫垂在胸口的棕色长发,微卷的发丝动了一下。在炼沉面前,茜猫缓缓地侧过头,直到将近肩膀的位置。她圆圆的琥珀色的眼睛,为了更清楚地看着炼沉,侧着眼去看他。
然后,迅速地微眯了一下。
“呵呵。”
她单手捂着嘴,轻声窃笑了一下。
“你?!”炼沉的瞳孔睁圆了,脸上布满了惊异和疑惑。
“宝贝,把眼睛闭上。”
温柔的、温柔的叮嘱。
茜猫半空中冒出来的突如其来的话语,打了炼沉一个措手不及。在他闭上眼睛的前一秒,因惊恐而睁圆的视网膜里,倒映出来的是茜猫拿出藏在身后的棒球棍,高举着朝他头部挥来的瞬间。
“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