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朝尊儒术,兴太学,诗、书、礼、易、春秋则为博士弟子所学,女子则是提倡学女诫、女德,教导谦卑柔顺。
女子学五经,倒不是没有先例,可是由学堂授学,那当真是从无先例的。
“这倒也不是不可行,只是……”张灵玉担忧道,“女子向来都以女诫,女德所倡导为模范,学其他的……确实不曾有先例。”
“无妨。”张灵玉说的问题,她早便考虑过,“女诫中亦是言明——但教男而不教女,不亦蔽于彼此之数乎《礼》,这恰恰说明,五经亦是女子必学。”
闻言,张灵玉倒是觉得很新奇,赞扬道,“以往倒是不曾听过这般说法,如今却是觉得很有道理。”
“只是,”张灵玉有些犯难,“贵女自然可以学这些,若是平常人家中的女子又当如何?”
寻常百姓家中,女子莫说要学什么,便是字都不能识得几个,日常多是做些女工补贴家用。
这般境况,张灵玉心中亦是了然,这才觉得行不通,她摇头道,“若是教这么些,只怕那些女子都要重新学识字,写字才是。”
“何必花这么大功夫,”李颜柒唇角微勾,“横竖这些东西,她们学了也无用,不如学些实际的倒是强一些。”
闻言,张灵玉有些疑惑。
李颜柒则是缓缓起身,看向远处。
从广陵楼中望去,能瞧见不少京中权贵府邸,相比被隐藏于街巷之中,几近看不见的民房,都是无一例外的惹眼、气派。
“所谓立身之本,无论男女皆是需要钱财傍身。即便教授她们五经内涵,即便她们当真做出令人惊叹的治国之策,也会败在她们出身不过一介平民女子。”
在张灵玉开口想说些什么之前,李颜柒回头望向她,道了句,“此局无解。”
话音落下,室内莫名陷入了一阵沉默。
李颜柒开始静静的喝茶,而张灵玉忍不住在心中感慨许久。
这便是她最佩服李颜柒的地方,两人年纪相仿,她甚至自小养于深宫之中,却仍旧能察觉如此细微末节。
“所以殿下,预备如何?”破局之法,张灵玉总觉得自己只怕是想不出来了。
“城郊处有一座破烂屋子,我曾去看过,若是建成道观,甚好。”李颜柒看向张灵玉时,对方果然瞬间明了了她的意思。
……
待李颜柒回府时,天已经暗下来了。提着裙裾下马车的时候,何循陌就站在一旁等她。
李颜柒对此有些不满,皱着眉头道,“云霜呢?我分明嘱咐过让她好好照顾你,怎么这个时候还在外头呢?”
“是婢子的错。”云霜忙从走上前,低垂着头。
“你是怎么伺候的?还不快将驸马扶进府中好好歇息。”这话虽是对着云霜说的,却是说给何循陌听的。
这头还未等云霜说话,李颜柒又转头对何循陌道,“你素来身子弱,入夜后风凉,你这会儿这么站着若是伤了身子可怎么办?”
说完,立马双手托住何循陌的手肘,将人带着进了府中,云霜紧随其后。
何循陌跟在李颜柒身边的时候,觉得有些奇怪。
方才李颜柒的话,听起来句句是关心,可他心中却总觉得别扭极了。
一路上,他都望着李颜柒走在前头的背影,裙裾翻动,方才原是拖着他的手肘,如今却改为了拉着。
明明为女子,却格外的有力。
直到两人一同到了房中,云霜识趣的替他们合上门不曾跟进来。
何循陌站着,尚比李颜柒高过了一头,即便如此,两人的气势上却差了不少。
女子皱着眉头,神情显然很是不悦,“昨日医官便说过,你身子弱不宜劳累,你为何不在府中好好歇息?”
“我……”何循陌想说什么,李颜柒却未曾给他机会。
“我并非想要约束你,我只是担心你的身子,若是你有个万一……”说到此处,李颜柒终是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叹息了一声。
这会儿,何循陌本想再次开口为自己辩解一二,李颜柒却直接走到门边,猛然将门打开。
“云霜,传膳!”
带着几分疲累的声音,直接掩盖了何循陌的辩解。
两人沉默的用完膳,何循陌多少有些食不知味,李颜柒看起来倒是胃口不错,吃了不少。
有时候,何循陌有些看不分明李颜柒此人。
待李颜柒进了广陵楼中之后,何循陌便让车夫驱车去了他的乳母那儿。
他自小丧母,家中又出了事,之后便是由乳母照顾着长大,虽非亲生母子,却也胜似。
成亲后,他还是头一回去拜见乳母,他方才在马车上本想提此事,不料李颜柒提前下车。
他进京赶考前,将乳母安置于家中,本想着出人头地后,有一日能将人接来京中颐养天年。
如今却不想是这般光景。
乳母被接来京中安置之后,云霜才告知他这件事。但是那时他在公主府中静待二人成亲,侍卫也不放他出府。
直到两人成亲时,他才匆匆见了一面。
说起来,他的母亲一介草民,李颜柒身为公主,若是懂得礼数自然清楚要同他共同来拜见。
可是,自始至终,她都不曾提起过此事。
何循陌想着,她只怕是不愿意来的。
待马车停至门口时,乳母早已在门口等着他,见何循陌下马车,她眸光中满是欣喜之色。
云霜下车的时候,老太太将人认作李颜柒,正想行跪拜之礼,却被何循陌搀住。
当对方不明所以的看向他的时候,何循陌口中发干,喉结滚动解释道,
“母亲,公主今日恰好在宫中有事,改日自然会来拜见您。”
虽然乳母并没有说什么,但是何循陌心中清楚,她对李颜柒有所不满。
他的乳母在拉扯他长大时,便想着让他走仕途,但是尚公主却是几近断了这么条道,她难免失望。
再者便是,乳母年轻时在大户人家家中做侍女,最是重礼节,李颜柒此举显然不得她心。
不过,毕竟李颜柒毕竟是公主。
今日临走前,乳母还曾小心扯着他的袖子问起,成亲后,公主待他是否好……
何循陌当时只是笑答道,“很好”,可是他心中却分辨不清究竟好不好。
他心中总是惦记着乳母见时候说的话,用完膳后,云霜在一旁收拾,何循陌状似不经意提起,“殿下明日可有空?”
这是何循陌头一回当面问起李颜柒的行踪,这让她觉得有些怪异。
在李颜柒看来,何循陌被她看中直至现在成为驸马,无非是因为她恰好在需要成亲时,遇见了一个与莫循很像的人。
她可以在物质上满足他,但不愿意付出任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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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感情与心思。
所以,她的行踪,他理应知晓不过问。
“夫君可是有事?”李颜柒淡淡问道,面上看不出太多情绪。
何循陌顿了顿,终是将今日下午的事情告知了李颜柒,“今日我去探望母亲时,突然想起……成亲后,还不曾与殿下,一同拜见过母亲。”
“此事……”李颜柒面上有些不悦,“驸马应当早些与我说才是,按理说我与驸马一同拜见母亲才妥当,可驸马如今都已经去了——”
说至此处,李颜柒抬眸,目光流转于何循陌周身。
“此事的确是我考虑不周,我只是想着母亲一人初来乍到,如今既已成亲,总该去拜见。”
何循陌回道,他自然懂李颜柒话中之意,是他自作主张先一步去拜见了乳母,如今反倒成了李颜柒的不是,还引起了乳母对其的不满。
“本宫与驸马,向来是夫妻一体,”李颜柒的凤眸凝向何循陌,身子前倾时,多了几分难言的压迫感,“母亲那边对我只怕已是心生间隙,驸马以为应当如何解决?”
闻言,何循陌垂头不语。
李颜柒却起身,缓缓走至他身边,俯身在他耳畔轻声道,“往后本宫与母亲之间相处如何,就仰仗驸马此次决断了。”
此时已入夜,风自窗外阵阵而来,烛火被其戏弄的左右摇曳,恰好将两人的身影映照的交叠于一处,旁人若是瞧着,只觉得是情人低声耳语,格外暧昧。
等了好一阵,何循陌终是缓缓道,“我明日会告知母亲,殿下抱恙在府中,择日将来拜访。”
话音刚落,女子的手便覆在了何循陌面上,很香很软,像极了一条滑腻的美人蛇。
随后,手指缓缓挑起何循陌的下颌,他被迫仰视着面上挂着笑容的李颜柒,听她道,
“本宫就知晓,夫君疼爱本宫,定会为本宫处理好这些事情。”
直至李颜柒起身,何循陌已是心累至极,他的心已是凉至彻骨。
“还有昨日,夫君可还记得本宫提起的女子学堂一事?”
此事重提本就是早晚的事情,想来李颜柒应当是将学堂筹备的差不多了。
女子学堂……不过是学些女诫、女德,倒是浪费了他十年寒窗苦读,就教授些这么不上台面的东西。
心中虽有苦闷,何循陌仍旧是应了声。
“那便好,当时候便劳烦夫君到时候在学堂中为贵女们讲授五经之中道理。”
在何循陌有些惊异的目光中,李颜柒说的格外漫不经心。
创立女子学堂便也罢,竟然教授女子“五经”之中道理……此举桩桩件件于何循陌都是闻所未闻的。
只是,这几日相处之中,他自认为对李颜柒的脾性或许有三分了解,虽是对此举不解,却不曾过问细节,只是应了个“好”,便算作是答应了。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中,待他转身向外走去时,身后人却幽幽喊住他,“夜已深,夫君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何循陌喉结滚动,缓了缓才寻回自己的声音,“今日身子不适,怕扰了殿下休息……”
李颜柒直接打断道,“那夫君更应当歇于此处,若是有恙,本宫定会悉心照顾。”
何循陌闭了闭眼,步子停下,终究是顿在了原地。
他想,这公主府实在令人窒息,他本不该被困于此处,他定不会被困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