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在这里。
明妩最后一丝侥幸也被碾得粉碎。鼻尖猛地一酸,眼眶里好似有滚烫的东西要流出来。
虽然她已有心理准备,可真正见到他。
她才知道,再多的心理准备都是徒劳。只要一想到,他与某个女子在这院子里,相伴相依。
胸口就像是被一把大锤子在一下一下地捶打。
她甚至都发不出一句声来,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他。周遭的所有都虚化远去,只有他,以及他身后亮着灯的一间屋子。
陆渊缓缓转头,见到呆立在门口的明妩。
剑眉轻皱,唇角微微下压。目光沉沉地,落在明妩身上,像是倏然压过来的一座黑山。
压迫感十足!
夜风掠过树梢,沙沙作响,好似暗处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悄然靠近。
春楠脸色煞白,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明妩头皮一阵阵发麻,指尖也不自觉地蜷紧。她几乎要像从前一样低头认错。
可她明明没有错。
错的是他。是他豢养外室,是他欺瞒于她。
她死死咬住下唇,硬生生压下那股退缩的冲动,脊背绷得笔直,隔着摇曳的灯火与他对峙。
明明怕得指尖都在轻颤,却仍倔强地昂着下巴,像只炸了毛的猫,虚张声势地亮出毫无威胁力的爪子。
陆渊眸色微动,眼底似有什么一闪而过。
“回去!”
明妩捏着衣角的手指紧了紧,没有动。
“表兄那御图……”
这时,从屋内走出来一个华服男子,见到明妩,眼中闪过一抹惊艳。随即,正了正衣冠,做出一个自认为风流倜傥的姿态。
对着明妩抛出一个媚眼。
“这位小娘子……”
陆渊脸色沉下来。
徐明倒吸一口凉气,一个箭步冲上来挡住男子视线,压低声音。
"您快闭嘴吧!"
没看见相爷脸色都黑成炭了吗?真是胆大包天!竟敢调戏夫人,也不怕相爷将他给阉了。
"表兄不是喜欢那......唔唔……"
宁王话未说完就被徐明捂住嘴拖走,临走前却仍不死心地朝明妩抛去一个轻佻的媚眼。
活像只开屏的孔雀,恨不得把满身华羽都抖落出来博她一眼青睐。
明妩呆怔在原地。
见人都消失了,明妩还盯着不眨眼。陆渊唇角微微下沉,大步走到她面前。
他身形极高,这般近在咫尺地立着,恍若一座巍峨挺立的大山骤然倾覆,连月色都被尽数遮蔽。
将明妩整个都笼在他的阴影之下。
她仰着脸,却只瞧见他绷紧的下颌线,以及严丝合缝的玄色领口下漏出的一小截白皙喉结。
只一个晃神,他已错身而过。
玄色衣袂掠过她的指尖,带起一阵冷香,人已踏出院门外。
远去了。
“夫人,我们好像冤枉相爷了。”春楠小心翼翼地道。
明妩看着远处已渐渐融入夜色的高大背影,不知为何她竟在他身上感觉到了一丝孤寂。
明妩胸口被什么给重重撞了一下。
她快步朝着他跑去。
追过去时,他刚踏上马车。车帘垂落,遮去了他的身影。
明妩提着裙裾加快脚步,绣鞋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急促的声响。夜风卷起她的衣带,在身后猎猎作响。
“夫君!”
她的声音被夜风吹散。
马车已缓缓启动,车辕上的铜铃在月色下泛着冷光。
明妩顾不得仪态,拔足追了上去。
驾车的侍卫扭头看了眼追在后面的,迟疑着朝马车内问:“相爷,夫人追在后面。”
车内寂然无声,唯有夜风卷着帘角轻轻摆动。
侍卫默默在心里哎了一口气,同情地看了仍努力跑着的明妩一眼,继续赶着马车,只是刻意将速度放慢了。
突然,马车内响起一道冷冽的声音。
“停车。”
侍卫立即将马车停住。
扭头往后看,这才发现,夫人竟摔倒在地上了。
他着急地跳下马车,将马凳摆放好,等了许久仍不见陆渊从马车内出来。
正奇怪,就听得马车内又传出一句。
“让她上来。”
侍卫领命往马车后走,天色已黑沉,街道上没有人,两旁耸立的建筑被笼在夜色里,只剩下一个暗沉沉的黑影。
像是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怪兽。
走近时,发现明妩已站起来了,正一瘸一拐地努力往前走。双手抱臂,小脸上满是惊恐。
感觉到有人靠近,她害怕地往后退。
“……谁?!”
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侍卫这才想起,夫人是普通人,夜视能力比不过他们习武之人。懊恼自己竟没有带灯笼。
“夫人别怕,是相爷派属下来接您。”
明妩紧绷的神经倏地松懈下来,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没有人知道失去马车的踪迹后,她一个人走在黑漆漆,没有一人的街道上,有多害怕。
及笄那年,也是这样一个夜晚。
母亲突发恶疾,危在旦夕。父兄又都不在,仆人们也不知所踪。
她去请大夫。
路上遇到一群打家劫舍的地痞流氓,他们一个个狞笑着围上来。就在她以为在劫难逃时。
他如天神下凡从天而降。
三两下就将那些贼人打倒在地。他当时只淡淡瞥了她一眼,随后,一件玄色披风当头罩下。
待她再抬头,他已不见了踪影。
只余下满地的贼人尸首。
她偷偷瞒着所有人打探他的消息。后来,父亲用三十万贯买了一个开国男的爵位,他们一家搬来临安。
她终于在一家宴会上见到他。
也知晓了他的身份。
——当朝丞相陆渊。
那一刻,她知晓了他们之间的云泥之别,将那些见不得人的隐秘心事藏到了心底最深处。
她去找他,本只是想谢一句当年的救命之恩,然后再无瓜葛。
却没想……
“夫人,相爷在车上等您。”
侍卫的话打断了明妩的思绪,她敛了敛神,提起裙摆,踏上马车。
车厢内光线暗沉,陆渊端坐在厢壁一侧,
抬眼就见到陆渊端坐在厢壁一侧,双眸微阖。玄色大氅裹着他周身,像尊浸在寒潭里的墨玉雕像。
冷得让人不敢靠近。
“夫君。”
明妩甜甜笑着贴近。
她本就生得娇媚,这一笑更是美不胜收。暗沉的车厢内,似乎因为她,突然变得亮堂了起来。
陆渊轻抬眼皮,视线在明妩脸上凝滞了一瞬,又缓缓移开。
"坐对面,否则下去。"
车壁上镶嵌的明珠泛着微光,照亮了他半边侧脸。光线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梁轮廓,在脸上投下一道明暗分界线,将另半边脸隐在阴影之中。
疏离清冷。
明妩面上的笑容僵住,整个人如被泼了一盆冰水,呆立在那里。好一会儿,才缓慢地坐在了对面车登上。
动作迟缓滞怠像是一个年迈的老者。
马车动起来了。
靛蓝色的车窗帘子轻轻晃荡,漏进来的细碎的月光,撒在暗沉的车厢里,像是下了一场无声的雪。
借着光线的昏暗,明妩微仰着头,看着坐在对面的高大男人。
放在腿上的手指一点点收紧。
“夫君,我……”
错了。
明妩吸了吸鼻子,扬起一个笑脸,伸出手想要去碰他。只是指尖在将要触到他的手背时。
陆渊倏地睁开眼。
明妩就这样猝不及防撞入一双黑沉如深潭的眸子。那一瞬间,她有一种黑沉的海水淹没的窒息感。
她的手停在了半空。
陆渊缓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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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道:"明氏,是否忘记了本相在新婚夜说过的话。"
如一盆冰冷的水,浇在了明妩头上。
那是七月流火的时节,灼人的暑气蒸腾着整座临安城。
明妩端坐在铺满红枣花生的喜床上,金线凤尾裙层层叠叠压在膝头,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新房内安静得可怕。
突然,“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风卷着暑夏的热浪灌进来,将盖头掀起一角。她如木桩子般立着的婆子丫鬟,都谦卑地低下腰背。
是他来了。
心猛地一下提起来。
"都退下。"男人冷冽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沉稳的脚步声从门口进来,一步步像是踩在明妩的心脏上。
明明房间的人少了,屋子却变得更为逼仄,压抑。
空气紧绷得像是一把被拉满的弓。
她能清晰听见那人走动间,衣摆摩擦发出的细微的声音。
明妩低下头,透过红盖头下方的视野,见到一双玄色绣着金丝图纹的官靴站立在她面前。
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带着强大的压迫感。让她头皮发麻,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邦!邦!邦!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更鼓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息,视线离开了。
官靴转了一个方向,往外走去。
新婚夜他连盖头都不揭,就要离开么?
明妩慌张地站起来,伸手拉住他的袖袍一角。布料上冰凉的触觉,冷得她浑身一颤。
“相爷。”
陆渊停下脚步,乌沉的眸子滑过那捏着他紫色袖袍的白嫩手指,视线凝滞了一瞬。
“记住你的身份,不要肖想不该想的。”
……
明妩睁开眼,看着暗沉的帐顶。恍惚了好一会才记起,这是她居住的离院。
她不是与他在马车上么?
明妩急急地坐起来:“春楠。”出口才发现声音嘶哑得厉害。
话音刚落,帷帐已被拉开,烛光“刷”地倾进来。帐内也亮堂了起来,可以看清外侧仍是昨日的模样。
他,昨夜没有歇在这。
“我昨夜是怎么回来的?”
“是相爷送夫人回来的。夫人,您受凉了。太医来瞧过了,说您身子就劳累奔波,再加上情绪大喜大悲,就晕厥过去了。”
“我晕厥了?”明妩呆了呆,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当时夫人脸色好苍白,嘴里还一个劲地唤着相爷的名字……”
春楠后面说了什么,明妩听不清,她脑子里不住地盘旋着那一句,她唤着他的名字。
他,是不是知道了她的心思?
明妩羞恼地捂住脸,恨不得有个地洞让她跳进去。
待到脸上的热度褪去,明妩才放下手,有些自暴自弃地问。
“相爷呢?”
春楠顿了一下:“相爷去了乌衣巷。”
明妩穿衣的动作顿住,随后似松了口气笑着道:“定是去商讨政事,我不该疑神疑鬼怀疑他。”
春楠沉默了一会,终是没有将攥在手心里的纸条递出去。
回来她才发现,那地址她看错了一个字。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今日是十五,每月的这日老夫人要斋戒礼佛,不见人。是以明妩今儿不需要去请安。
用过早膳,天下起小雨,淅淅沥沥。
明妩从床边柜子里拿出一个还未绣好的香囊,上面用各色的绣线绣了春兰,夏荷,秋菊,冬梅四季花卉。
象征四季平安。
又含岁岁年年伴君侧之意。
“夫人绣得真好看,相爷肯定会喜欢。”春楠笑着打趣。
明妩娇嗔地斜了她一眼,低头一针一线认真地绣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
明妩绣好最后一针,正要收尾,一个丫鬟慌慌张张地进来。
“夫人,明府着人送来消息,您母亲病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