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屋子里面分明熄了灯,可莫名的,一切却好像都更加清晰了起来。
他要回来了?
他在外面待了两年多,就要回来了。
她这两年,其实没少听过“季简昀”这三个字。
他在边疆领兵,大将军嘛,胜战打得多了,夸他的人也就多,比起文官们在朝中做的那些事,武将在塞外胜的战就直观多了,不少人都称他夸他,宋醒月自然也是听说了不少关于他的事迹。
可是,这一刻,从谢临序口中听到这三个字,怎么听都有些渗人。
谢临序也察觉到了她身体的反常,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笑:“这么高兴?”
宋醒月听谢临序话里话外的意思,像是知道了些什么。
当初她和季简昀的事,知道的人分明也不多。
他也不该知道才是。
她牵强笑道:“季小将军回来就回来,同我何干,我高兴些什么?”
见她撞傻充楞,谢临序也不再多说了。
只宋醒月嘴上说着季简昀回来了和她没干系,可思绪早不知是飘去了哪里,不再吭声,任由自己走着神。
察觉到她的分心,谢临序也没了意思,草草弄了两下就抽离起身。
两人叫过水后,屋子里面忙碌了一小阵,便又安静下来,谢临序许是不高兴了,净过身后,竟去了书房那处歇下,独留宋醒月一人在屋子里头。
谢临序的情绪来的莫名,可宋醒月多少猜到,或许是当初她和季简昀的事,他多少知道了一些。
至于如何知道的,又知道多少,那就不得而知了。
想到季简昀,宋醒月胸口更是一阵阵发堵,即便过去两年多了,可当初之事,仍旧像是一道伤,每每回想起来,仍有余痛。
这一夜,宋醒月又梦到季简昀了。
那些甜蜜的,痛苦的往事一道袭来,梦中,季简昀捧着她的脸,说将来一定会娶她的,他说,等等他,等他从北疆回来,他一定马上会来娶她的。
说罢,他转头就走了。
宋醒月想要抓住季简昀,可是,怎么都抓不住他,就连他的衣角都触及不到分毫。
一转眼,梦境轮转,却又变成了季简昀死死地抓着她的肩膀质问,质问她为什么不等他就嫁给了旁人。
宋醒月这两年没少梦到过季简昀,可每一回都犹如壁虎断尾,壮士解腕,将泪与悲硬生生拗断在了梦里,挣扎着醒来。
醒来时,丹萍见她额间尽是薄汗,拿着帕子给她拭汗,问道:“这是怎么了,叫什么梦魇成了这样?”
昨个儿夜里,也不知世子爷是和小姐又闹了什么别扭,行完了房事,竟去了书房。
宋醒月看向丹萍,凝了凝有些涣散的神思,她讷讷道:“丹萍,他要回来了。”
“谁......”
“季简昀要回来了。”
丹萍连忙竖起食指比在唇前,示意她噤声。
外头还站着端着盥洗用具的下人们,丝绸软帐可挡不住什么音,叫他们听去,传到世子爷耳朵里就不好了。
宋醒月苦笑道:“犯不着遮掩了,就是长舟告诉我的。”
丹萍惊道:“世子爷知道你和季小将军之事?”
宋醒月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既有了这些事,想不叫人发现也难。当初我和季简昀算来也快有三年的情分,京城这地方,即便是有心避人耳目,可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许是叫他不小心撞见过。”
昨夜宋醒月睡前也一直在想此事,想来想去,大概也就只能是此等缘故了。
丹萍担忧道:“那世子爷心中岂不是不痛快。”
宋醒月倒是释然了,她道:“真不痛快,那也已经不痛快两年了。”
再说,谢临序怨她,又不是因这事,没有季简昀这人,他也是怨她的。
宋醒月也没敢再在床上耽搁,怕又晚了时辰,起身梳洗过后就去寻了敬溪。
谢临序已经先她一步到了,他面色瞧着和往常没甚两样,也没有因为昨日那事介怀的样子。
就像宋醒月想的那样,就算他知道自己曾和季简昀有过什么,可是,那也都过去两年了。
两年间,他在北疆,她为人妇,往后又还能有什么可能吗。
在荣明堂这处拢共没待多久,敬溪今日对他们两人没有一道前来,竟也难得没多说些什么,一家人一齐用过早膳之后,便各自散了。
今日正值七月三十,是旬休日。
谢临序不用去上值。
可两人从荣明堂离开后,宋醒月见他还是要往外头去,她下意识问了一句:“长舟,你去哪?”
“衙门里头公务还没处理完,我去一趟。”
好吧......
宋醒月也没再继续追着问下去了,看着谢临序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今日是旬休日,谢临序却去了内阁。
他说的公务繁忙,也并非是用来搪塞宋醒月,而是,真的有事情在忙。
这个月景宁帝罢朝,皇帝怠政,群臣的那些奏章便全数堆积在内阁之中,由内阁批过,写好票拟再送至乾清宫去。
内阁一共五个阁老,便是轮着改折子也行,偏偏过段时日,又碰上了三年一回的秋闱,黄阁老任礼部尚书,要忙着关乎秋闱的事,在内阁的排班都空着好几天,更遑论其他的事。人有三急,对礼部尚书来说,现下最急的事自然是秋闱,总也不好强留他在内阁,届时耽误了科举一事,那又让谁来担责?
谢修任吏部尚书,近些时日也在和兵部尚书忙着讨论季简昀一概将兵的官位,北疆那边已经传回了胜利的消息,就在前些日,已经受到皇帝命令班师回朝。等他们那一大批功臣回京后,也该论功行赏了,这也是一大棘手的事情,需要吏部协助着兵部一道去办。
如此一来,又有两位阁老忙着要忙着本部的事务。
拢共五人,三人在忙,剩下两个,如何是忙不来这成批的奏章了。
首辅早同其他阁员商议,就把谢临序从翰林院暂调来内阁值房,在内阁打些下手,平日帮着拟条旨。
谢临序虽任侍讲一职,可现下庶吉士一位也空着,几个阁老便也拿他当半个庶吉士用,心里头都默认他往后要入阁。现下谢临序在翰林院行“观政”一职,认内阁大学士为座师,算阁老门生,这番将他从翰林调来内阁帮忙的操作,制度法理上,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况说,谢临序的成绩能力大家有目共睹,出身氏族,谢修的嫡长子,在政治方面自是敏锐机灵,让他来内阁帮忙,也不用担心添乱,总是让人省心。
尽管今日旁的衙门旬休,可内阁却一直有人在,今日当值的是明首辅。
明首辅年岁也有些大了,年近六旬,胡须花白,生得慈眉善目,他已经有些花眼了,平日看着奏章,也要用上花镜才行,见谢临序进门,他放下了手上的镜片,眯眼看清了来人。
他奇道:“今不是旬假吗,你怎么又来内阁了呢?”
谢临序道:“左右在家无事,这些日子,内阁忙,我昨日空了,今日便不空了。”
明首辅哈哈笑了两声,道:“你啊你,当初成婚的时候也没有歇吧,我听人说,你才成婚拜过天地,结果呢,马上第二日就去上值。该你旬休日就歇着呗,哪差这一日。不过既你人都来了,那就坐下,一道改吧。”
谢临序也没再磨蹭,坐下后挽袖拿笔,跟着明首辅一道看起面前奏章。
明首辅本来还一门心思扑在面前的公务上,见谢临序来了,那嘴巴便也闲不住。
他写完一道票拟后,搁置了手中的镜片脚,揉了揉眼,揉了揉额穴,嘴上又道:“不服老不行,人都还没过六十大关,现下这是眼不行,耳不行,身上不行,哪都不行,倒是你们年轻人好,身强体壮。前些天你爹还和我说,今日罢朝,你在家里头也是日日起个大早去见过母亲,难得啊,入了仕的,能有你这样的,倒是真难得。”
每日的公务已经够叫烦人,他还能如此殷切侍奉,如何不叫难得。
谢临序的“一心二用”的功夫也极能耐,即便耳朵听着首辅的闲话,手上的公务也不会耽搁,他一边写票拟,一边回道:“百善孝为先,孝敬父母都是儿子该做的。”
明首辅点了点头,也似赞赏这话。
看看,他就说谢修生了个省心的好儿子,真是哪哪都挑不出错。
功名功名考得,官官做得,人情世故懂得,就连孝悌礼仪也守。
满目欣赏看完了谢临序后,他又长叹了口气:“这北疆的仗倒是比预料中完得快,本以为多少也要五年起步才能结束。季将军当年驻守北疆,战死沙场,也可惜啊。小将军功夫了得,如今平定北疆风波,也算是雪父之仇。一是荫功,二是军功,这小将军回京,功也不知该如何去论,你父亲他们也有得好头疼了。”
若说季简昀如今有三十年岁也好说,只这些功劳堆在一个刚二十出头的将军身上,实在叫人难以下手,而且,大衍崇文,武官向来不比文官的。
这官封得太高不行,可若是中等高,那好像也不太行。
这就又成了一桩棘手难事。
而等季简昀到京,北方打仗空出了一笔军需,景宁帝势必又要不安定,届时又该有架好吵。
明首辅捋着长须,笑眯眯看向谢临序,他道:“若你是你父亲,你要给这季小将军论个什么官回来?”
谢临序不动声色挡了回去:“阁老,您知道的,我现在论不得这些。”
明首辅道:“这就我们两人,有甚好怕,我也就当个闲话听听,听听你们年轻人是怎么想的。”
听他这样说,谢临序也好不再多推脱,他道:“大衍这地方人杰地灵,英雄也如过江之鲫,总不能因年岁,而克扣了功绩。”
明首辅闻之抚掌大笑:“我倒将你忘了,你这十九得中探花的人也是英雄,英雄论英雄,只怕惺惺相惜才是。”
话说到这里,门外有个小侍匆匆跑进,看着有急事要报。
“大人们,乾清宫那边传来消息了。”
明首辅敛了笑,直起身来,眼神直勾勾看向那人:“什么消息?有便快说。”
侍从回了道:“陛下叫我传话来值房,说是仲秋伊始,复早朝。”
明首辅露出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看向谢临序,后者也抿了抿唇。
忙碌一日,两人下值后,明首辅打算招呼谢临序一道去明家用晚膳,谢临序推辞不得,只好一道跟了回去。
路上,守原问他:“要给家里头带句话回去吗?怕奶奶等着公子呢。”
谢临序道:“不用,她若是饿了,自己也会用膳,还怕没我作伴,下不了菜?”
她心里头正念着人,哪还管得着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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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原总觉世子爷今个儿有些怪怪的,说话也总夹枪带棒的,他也不敢多说,只想起昨个夜里头他一人去了书房那里,怕是又和夫人闹了不痛快。
没办法,多说多错,少说少错,干脆闭口不言。
*
另一头,清荷院中,宋醒月迟迟等不到谢临序归家。
天越发得晚,一直到了戌时也不见得他的人影,可叫丹萍去打听了一番,也没听到什么风声,不知谢临序是往哪里去了。
丹萍催了宋醒月几番,道:“这个点还没回,世子爷说不定是在外面用过晚膳了,小姐先用吧,再等下去,菜也要坏了。”
这天气,饶是有冰鉴,菜放这么久,多少也要放不好了。
宋醒月仍坐在明间抄着佛经。
断断续续抄了也快有一整日。
再抄一点,就能将这孤本拓完,明日送去给谢老夫人。
听到丹萍的话,宋醒月揉了揉发胀的额穴,道:“无妨,左右就这些了,抄完罢了。”
谢临序以往若在外面应酬,不回家来,多少也会让人传句话回家,说不定是昨日告了一日的假,今日衙门里头的功夫太多了,一时绊住脚了。
丹萍劝她不得,哀哀怨怨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了,跺着脚去一旁给她剪灯芯。
烛火颤巍巍缩成黄豆大的一点,"咔"的一声轻响,爆开的灯花坠入铜盘,忽地暗了一瞬,转而间越发亮堂。
就在此刻,门口那处传来了动静,是谢临序回来了。
宋醒月坐在明间,听到动静后放下了笔,起身前去开门,果见谢临序正踏着月色回来。
她出门,跨下门口廊庑,直奔他去:“长舟,你回来啦。”
看着朝他奔来的妻子,谢临序却仍是表情淡淡,他没应她,径自往屋里去。
宋醒月看到谢临序这样,也知道,他心中,大概仍旧是介怀她和季简昀的那桩往事。
他究竟如何得知不论,可终究是知道了。
前两年季简昀在北疆倒也还好,可是现下,他要回来了。
谢临序大概是在为他不痛快。
这事便有些棘手了,毕竟,像他这样古板的人,哪能受得了那些啊。
谢临序回到明间,本想径自往里屋去。
可视线却被外头的那一本佛经圈住。
宋醒月跟在他身后,见他视线落在佛经上,解释道:“我见祖母喜欢礼佛,便想着给她抄本佛经送去,是难寻的孤本,就是多少有些破了,我抄本新的送去。”
谢临序偶尔撞见过她抄东西,不过,也没多问过。
他上前拿起了她临写的那本佛经看了几眼。
是端正的簪花小楷,十分秀气。
丹萍早已悄无声息退出了房中,只留下了两人。
谢临序的视线漫不经心落在那抄写的佛经本上,眼底却染上了一抹嘲讽,他笑着讽她:“都说字如其人,可总觉夫人这字,和人不大一样。”
从他口中听到“夫人”二字,难于登天,可若是说了,也大抵不是什么好话。
宋醒月打算同他开诚布公,将这件事摘出来好好说一说,毕竟她也实在遭不住他这轮番的阴阳怪气。
“我知郎君是在介怀季简昀的事。”她道:“我曾切实是同季小将军有过几分相熟,可郎君你也别多想,当初和他相识于机缘巧合之下,他见我日子过得举步维艰,便多生了几分怜惜之意,不过,我视他如兄长,他视我如兄妹。”
不管从前她和季简昀多深情厚谊,那也不能再认,就算谢临序知道了,她也不能认。
左右咬死了兄妹这等说法,他再追究,也只能是兄妹。
兄妹?
谢临序听到这话冷不防从胸口溢出一声冷笑。
哪家兄妹能如夫妻那般?
即便知她这人巧言令色,满口谎话,谢临序仍对她这面不改色的厚颜无耻感到愕然。
他不欲同她争辩兄妹是什么,而有情人又是什么,她总归能给你想着法的揭过去。
谢临序放下了手上那本抄写的经书,他眸看着宋醒月,寒声道:“我不管你同他从前如何,可既现在他回来了,你身为谢家人妇,若做出红杏出墙的事,丢尽谢家门楣,届时你要如何被处置......我也不会护着你。”
宋醒月忙道:“我怎会呢?身是你的妻,死是你的人,我对你的心,难道这两年你都看不到吗?我说过,我从来都待他如兄长,红杏出墙怎又可能?你是知道的,你我第一夜,我是完璧之身不是?我和他断是没什么的。”
她这一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还好那个时候,没有和他到那种地步,不然,现在真是和谢临序说不清了。
宋醒月这些话,配上她那极动情真切的表情,谁能不信?
然而,谢临序却只觉好笑讽刺,她和季简昀那样的感情,在她口中也能如此轻飘飘就散,他和她这两年,又能算得了什么。
“白玉齿边流舍利,红莲舌上放毫光。”
谢临序面无表情地吐出这一句,眼皮轻阖,声音清泠泠,倒真如哪家的白玉观音开口诵了经。
宋醒月一开始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可很快就知道,他口中念的,正是她方才所抄佛经中的一句。
谢临序道:“若我没记错,《妙法莲华经》已经失传,你手上的这本,是孤本,很难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