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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十七

作者:弋枝火焰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面具是为了掩盖冻结在人们心里的面容。利用它改变自己的瞳色,遮住半张脸,余下与讥诮作伴的嘴。


    澪戴上了面具,就成了这样的人。


    声音是为了唤醒压抑在规则之中的个性。利用风系异能改造音色,议论不该议论的事情,只剩下尖锐的思想。


    使用这样的声音,她成了违反这个世界的人。


    管理局局长的身份所能给予她的好处早就一眼望到头。她厌倦了在权力斡旋的终点反复折腾的命运,黑色的披风是同终点决裂的门,穿过它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澪要做新世界的第一人。


    在旧的世界,信息被第一批诞生的人掌控。他们少而精,主宰信息生产的方式,分配剩余的产品,默契地招摇同一面旗,逼退后来的外来者。


    圈外的人们用眼睛饱尝他们让人们看的东西,安稳地扎根在第一批人建出的信息茧房。可这触犯了澪的逆鳞——全知全能的本性要她成为爆破茧房的先驱——要想获得这些少部分却又重要的信息,澪得做新的第一人。


    地下室与伪装装束的出现,成功击碎了蛰伏在澪内心深处的深紫色云团。回忆接连不断地涌来,让她精神恍惚,跌坐在冰冷的地上。


    新的第一人逃离掌权者制定的规则,就像平静的湖面突然出现涟漪,极其容易被捕获。可如果不这样做,重要的信息绝不会为她所得。


    澪看见伪装过后的自己穿梭在大街小巷。她潜伏在暗黑体附近,抓到了蓄意瞒报的异能者。异能者与负责人的对话被风毫无遗漏地传到她耳朵里。


    他们蓄意将流浪汉引到暗黑体附近,在流浪汉被暗黑体折磨欲死的时候,再发送信息给管理局。等管理局的人到达,接待她们的只会是数具尸体与众人对她们能力的诘责。


    澪看见自己身形鬼魅一动,下一秒她就上前把异能者抓住,在人流量最多的街道上用火到手刃了他。


    鲜血喷射而出,溅到地上,人们的恐慌铺天盖地而来,不亚于早期的黑暗时代。她故意留下一张名片,上面只有一个符号,一串加密的数字。


    再一次没有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则行事,让过去的澪无比畅快,她可以因此来忽略这个世界的神对她精神上放射性的惩罚。


    她在尖叫声中等待,最后等来两个信息。作为管理局局长,三区的人要求她迅速缉捕破坏秩序的此人。而伪装下的这一人,罕见地收到一条合作的信息。


    要不要进行一笔交易?


    发送地址来源于一间不起眼的电子工厂。她找到定位,原来归属B区的石岗市。


    她感觉自己在笑。哪怕背负上洗不清的罪名,哪怕她在短短一天就被当成犯下万恶不赦的敌人,列为头号反动分子,她也不在乎了。


    如果忽视惩罚,会不会让她离目的更进一步?


    如果保持这样的身份,是不是就能汇聚所有边缘化的信息?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盈。按照规则行事,没有惩罚,获得重要的情报,但被人当作阶下囚一样施舍。违抗规则,惩罚线性增长,成为世界的敌人,她却获得了意想不到的重视。


    这难道就是以前的她想要的结果吗?澪在空旷的回忆之野发问,所有的罪名都让她来背,这是自愿的筹划还是那些人压箱底的手段?


    其实交易也不尽然纯粹,没有人相信她对不对?


    她是人人喊打的公敌,每个人都要利用她压制他们的假想敌。澪在地下室获得了这些惨重的真相,她坐着,翻阅回忆。从成为局长到创造另一个身份,再到如今的失忆与重拾过去,澪不知怎么,突然油然而生莫名的感动。


    纵使现在的她对自己以前最终的目的一无所知,可现在,她不必再从无到有地去实施计划,达成自己的目标。


    在获得记忆的此刻,她依然是管理局的局长,有了过去的铺垫,她能最大程度地行使这份权力,虽然这种权力只局限于异能,但如果目标只是暗黑体,那这种仅针对异能的权力就已经够用了。


    可是,在异能出现之前,她在做什么呢?


    异能爆发之后,她要所有的暗黑体做什么用呢?


    此前在这片失忆的雾里,澪始终看不清阳光。只是好在还有身边的树枝,唤起她的部分记忆,让她攀折着,也能在这片迷雾中行走。


    梦里的她让她多多攀折记忆的枝条,尽早走出迷雾。而眼下,她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这是她醒来就身处的道路,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她无法与局长、局外人的身份隔绝,逃到一个没人发现的地方,用崭新的生活拦截过去的飓风。


    失忆的澪迟早会被发现;不是被别人,就是被自己。


    但即便被定下任务,她依然有决定自己如何做的权力。


    如果仅是原地踏步,那无异于放弃探索,她将永远失去探查这片失忆之林规模的机会。她既不知道记忆与现实的边缘,也不会知道自我与他人的区别。


    可澪迈出这一步了!哪怕全都是雾,哪怕荆棘缠身,她在失忆之林中呼喊自己的名字,让攀折的声音代替这片失忆之林的回应。以往的她为她留下的东西,就是能够托举她继续折枝的力量。


    不要耽溺在刚获得的痛苦中,不要再纠结于自己过去做了什么!迈出这一步,把雾气吸进肺里,看清了又如何,看不清又如何,这里从来没有人失明!


    去吧,前进吧!利用所有的一切,攀下更多的枝条,她要与过去的自己对话,尽早走出迷雾,去看林外的世界!


    一股兴奋之意窜过她全身,她起身准备将日志信息拷贝带走,却突然听见有人叫她:


    “吾主,我终于见到你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她为之一振。


    不仅仅是因为侵犯此地之人悄无声息,还是因为那道声音无比耳熟。里面的情感疯狂得要长出血肉,颤抖的音节越来越响,连带喘着的粗气跟信众一般追赶。


    澪带着面具,转过身看着来人。她瞳孔一凝,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少男披着斗篷,云山蓝的头发如同竹叶,自黑色的云下垂落。一双眼睛暴露出浓烈到令她窒息的眷恋,里面藏着一头迷路了半个世纪的狼,如今见到首领,它发出瘆人的光。


    ——藏冬。


    她曾净化无果的人。那个如同刺猬一样,乖张无比的少男。


    “主,是你吗?”


    澪因这道称呼呼吸一滞。


    他怎么知道这里的?


    难道以前的自己和他认识吗?


    可是日志里面丝毫没有提到有关他的事情——这个伪装的自己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主,你终于来了!你知道我每天都来这里等你吗?你一声不吭地离开,我没有办法联系上你,这么多天,我绝望得想死。”他激动地跳到她面前,抓住她的手臂,倾泻自己此前压抑的情绪。


    藏冬的身上没有半点乖张的痕迹,他突然跪下,拉着澪的手,把脸贴上去。藏冬的脸烫得吓人。但澪按兵不动,她不明白自己此前同藏冬的相处是怎样的。


    “主,这世上唯一的先达,你为什么不摸我?用你主宰一切的手,爱抚我。难道你不想看到我吗?”藏冬露出心碎的神情,“可是你吩咐的东西,我都有好好保密。你派下的任务我也有完美完成,没有人比我更加忠诚了。你说过,除了我不找其他人,我会是你唯一信任的手下……”


    藏冬做出受害者般的模样,虔诚地吻着她的手背。


    “你来找我做什么?”面具遮住澪的脸,她用风系异能把自己的声音改造成毫无情感的机器声。


    藏冬的脸庞泛着不太正常的红晕。“吾主,你又变化音色了。可不论你改变多少次,你语气里的克制依旧那么迷人。”


    他解开同样的披风,露出深紫色的异能纹样。


    “主,我的药效又上来了。”


    这样的藏冬与她在净化所见到的大相径庭,那时的愤怒,此刻转变为欢愉的期待。


    药效?难道藏冬不是被暗黑体污染吗?


    “你的颜色不太对劲,”澪继续冷淡地说,“是因为被暗黑体碰过了吗?”


    “不、不是的!”藏冬慌张地矢口否认,“没有主的允许,我怎么会让其他东西接触我的身体呢?”


    突然,他不知道想到什么,脸上闪过一丝痛苦。


    “只是因为时间太久,药物沉淀,所以才……”他用羔羊般的眼睛注视着她。


    “解药没了。”澪继续套着话。看着他暗紫色的异能,她突然想到刚才的回忆便是从一团暗紫色的云团里撞开的。


    难道她需要的过去也在藏冬身上吗?


    “主,你又做了新的药吗?”


    澪轻微地皱了皱眉。看来她说错话了。


    正当她要岔开话题时,藏冬打断了她。


    “啊,我懂了,”他脸上露出绝望的笑,“原来你厌倦我了。这就是你这么多天没有召唤我的原因吗?你已经厌倦到连我的身子都不碰了,所以那不是新的药,而是给我解毒的配药,是这个意思吗?”


    原来自己以前解药的办法是从他身体下手吗?这个发现与她的计划不谋而合。


    她有一瞬间,置身于浓雾之林,眼前的枝条时隐时现,引着她向前,引着她攀折。


    要走出去,澪需要更多的记忆。


    “骗你的。”她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很难受?”


    “主,我就知道,你不会这样!”


    得到确切回答的藏冬突然起身抱住她。他身体像被丢进熔炉里锻造过,澪从未接触过这么滚烫的身体。与之相反,藏冬的语气突然克制起来:“我好想你。吾主,冕下,没有你我根本活不下去。我不能没有你。我原本在想,如果今天还是没遇见你,那我死了算了。”


    “为什么要死?”澪没有想到这样的自己对藏冬来说如此重要。


    “死在你的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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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就能当作你陪伴我,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了。”少男像海面失控的小船一样摇晃,“吾主,既然你回来了,请不要抛下我,好吗?”


    原来那真的不是感染,是她给藏冬下的药。可为什么她要那么做呢?


    如今想要得到答案,她只能依照从前自己给出的提示。把他们当谜面,谜底在他们身体里。寻找可能寄存的记忆,用鱼来进行空气与水液的交换。


    澪瞬间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了。她拉着藏冬往地下室的深处走,就像在那片林里,漫行但又确信。有一刹那,她分不清究竟是过去的自己残留在这具身体里,接管了这些行为,还是现在的自己明悟过去自己的努力,主动去应了这样的结果。


    那间不知道用途的房间此刻为她敞开所有的信息。推开门后,没有惊起灰尘,一张干净的办公桌抵着墙,占了大半个空间的床软绵绵地沉睡着。看来一直有人将这里收拾得很好。


    她没有开灯。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能从被她推倒在床上的藏冬眼里,看到不可置信的喜悦。


    他环住澪的腰,在她耳边语无伦次地说他有多害怕她不再碰他。如今澪用行为打消了他的忧虑,他说他像一条回到大海里的鱼,不用再担心下坠,不必担心浪来盖掉一切。


    澪抚摸他的脸,指尖擦过他小小的酒窝。藏冬的身体她没有仔细看过,以前没想过,现在也不需要。但他的紧实、他的挺拔,澪实实在在触碰到了。


    那样的抚摸令她忍不住震颤,深紫色的印记织出名为欲念的丝线,绕在她指尖,抵达心底,等待梦境的重组。


    藏冬恳请她为自己治疗。鱼最后还是要回到海水里,让流动的欢愉吞没他。吾主,你说过吞纳是神圣的仪式。藏冬像羔羊一样亲她。澪用肌肤的接触猜到他要熟透了。


    海浪把她们的伪装剥开,却又隐藏了她们外表的身份。澪融化成海水,裹住这条鱼。鱼吐着泡泡,海水将它扶起来,泡沫便像孤独的旅人聚在一起,同乘一只贝壳。


    澪是这海里的主宰,拥有觉察一切变化的高度敏锐的感官。藏冬这条鱼,从海的脖子游到锁骨,一直游到深海的火山口。


    主,你知道吗?没有你的日子,我过得有多难受。澪漫应着。海底的熔浆要改变整片海浪的温度。


    藏冬在那一刻毫无征兆地哭了。主,我是不是要死掉了?这条海鱼眼睛蒙了一层漂亮的雾气。他声音颤抖。可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呀。救救我,主。救我,冕下。


    澪用呼吸抵住他的呼吸。海浪如此地包容,如此的强硬,让他将这段时间来的委屈与孤独宣泄出来。澪头一次在生命的脉搏里找到海洋的痕迹。


    她无意去解释什么,海里所有的运动毫无保留地涌向她,那么绵延与温和,就像某一种永恒。深紫色的气息被她越来越多地吸收,澪沉沦在永恒的宣誓里。


    这是过去的自己指示的明路吗?不然,她为什么会从这场海洋的迁徙获得抵达永恒的勇气?海面突然起了浪,继而平静下来。


    他紧紧抱着她。药效过去了。


    澪获得了她想要的东西。药效转换成深紫色的云团,汇聚在她身体里,剩下的就是抽丝剥茧,把它揭开。


    休息片刻,澪打算回管理局去,但藏冬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她。她们走出地下室,澪在心里计算打昏他又不被发现的成功率。离开破旧的木屋,一个暗黑体悄然出现在她十米开外。澪一招将它剿灭,并用日志与记忆里的办法将它凝聚成了黑色的结晶。


    原本还缠着她说些黏腻话的藏冬,此刻站在原地忽然安静下来。澪看着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原来,主,你是这个意思。”藏冬忽然若有所思。


    什么?澪有些困惑。


    她什么意思?


    澪看见藏冬捡起地上的树枝,用水凝成冰霜聚在底端,往地上画了一个不会被轻易抹去的∞。


    “这种事情确实应该让我做!毕竟我是你忠诚的信徒,无穷冕下。”他邀功似地说。


    澪突然笑了。


    是啊,代号∞每炼化一处暗黑体,都会留下自己的记号。等她的传感器检测到信息,传到系统里,那些人赶来也只会发现这一处嘲弄人的痕迹。


    在此之前,谁会想到呢?管理局的敌人,就是她自己。而眼前这个,当初在净化所对她大吵大闹,露出尖利爪牙的小刺猬,此刻像羔羊一般温顺。


    既然选择了这个身份,那必然一同选择背负那些不被人理解的东西。是惺惺相惜还是预谋已久?她相信答案在深紫色的云团里有所显现。


    澪勾勾手指,让藏冬跟上。她不打算打昏他了。她要打发他去查实B区发来的情报。她们的面具和披风曾一度让人闻风丧胆,相比不能轻易抛头露面的管理局局长,这样的身份更让她有兴趣。


    可不是吗?从前的她们籍籍无名,被人哄骗,被人唾弃。


    而现在,她们声名赫赫,被人忌惮,被人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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