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会所后，林茉并没有回家。
今天的天气格外好，昨天下过雪的缘故，天空仿佛被清洗过似的，出奇得蓝，暖阳像是掉在水里的碎片，映出一片波光潋滟，连湖边的鸭子都比平日里更加白净。
会所的经历，让人有些恼火，林茉买了一袋鱼食，趴在亭子的围栏上，晒着太阳懒洋洋地喂湖里的鱼，鸭子们也三五成群游过来抢着吃，围在亭子旁边可可爱爱、好不热闹。
正喂得投入，忽地，一片阴影压了过来。
以为是别的游客，林茉下意识往旁边挪动，想给对方让出位置，但那片阴影却没有离开，反而跟随她又靠近了些，紧接着，凛冽的嗓音在身旁响起。
“林茉。”
风裹着木质沉香飘进鼻腔，林茉一愣，倏然回过头，诧异地盯着眼前的男人：“陆先生……”她眼尾牵起笑意，声音中透着几分礼貌的疏离，“真巧。”
经过在会所的遭遇，她现在很难如之前那样面对陆砚骁。
其实很想走开，但袋中的鱼食还剩大半，直接走掉显得太过刻意，毕竟两人还未“戳破”相亲的真相，林茉只能佯装如常，大把大把地把鱼食往湖里撒，想着快点喂完快点走。
“鱼饱了。”陆砚骁指指湖面漂浮的鱼食，意味深长地看向她。
林茉心虚，停下手中的动作，挤出一个尴尬而敷衍的笑。
“节假日，喂的人有点多。”说着，她将袋口的密封条封住，“那我先回家了，陆先生，您慢慢逛。”
“林茉。”陆砚骁叫住她。
林茉回头看过去，男人好看的桃花眼舒展开，眸色清明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轻声唤了句，“清清。”
林茉心中微微一跳。
他知道了，所以，他是专程来找她的。
既然都知道了，那就没必要虚假地应付，心里本就憋着气，林茉敛起笑意，乌黑的杏仁眼中透着倔强，郑重道：“是我。”
真跟他生气了。
女孩气哄哄的样子是陆砚骁之前从未见过的，双颊微微泛着粉，纤长的眼睫轻轻颤动，像置气的小鹿，虽心知不应该偏离重点，但他实在情难自抑，被可爱得心尖晃了晃。
于是，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笑。
“你笑什么？”林茉觉得莫名其妙。
陆砚骁轻咳一声，沉声道：“抱歉，堵车严重，和你的约会来晚了。”
要道歉的地方很多，只是最先想到的是这个。
“……”
在林茉看来，这人却是挑最无足轻重的说，挺无语的。她站起身，现在走好像正合适，“我本来就没等你……”
话未说完，突然被一股力道挤到旁边，陆砚骁伸手好像是想扶她，被她敏锐地躲开了，那股力道的主人站在前面，刚好将她和陆砚骁隔开。
林茉定睛一看，来人正是在会所登记处遇见的那两个穿皮草的美女。
“陆少，你怎么来这儿了，害人家在会所等半天，人家都想死你了！”
“陆少~”
两美女扭动腰身尽显媚态，一左一右向前，走到陆砚骁身侧，其中一人从包中拿出一副花里胡哨的领带，冲陆砚骁道：“陆少，昨晚领带落人家房间没拿走，人家特意带过来还你。”
美女双手抓着领带一头一尾递上去，作势就要挽上陆砚骁的胳膊。
什么鬼？！
王潜怎么会搞出这样丢人的安排！
陆砚骁整个人大惊失色，往旁边撤出两步，第一反应是看向林茉。
林茉本来还在生气中，此时此刻，却有点破功得想笑。不用想就知道，若是之前她“忍气吞声”做了登记，进到会所内，这一出肯定就是为她安排的。
陆少？
怎么能叫出这么中二的称呼，啊，好羞耻，太幼稚了！
林茉往后移动几步，干脆坐在栏杆凳上好整以暇地看戏。
另一个美女也不甘示弱，追到陆砚骁跟前，腻腻地撒娇：“陆少，人家今天专门穿你送的内衣，要不要看下？”说着，就要上手抓陆砚骁的手。
陆砚骁唯恐避之不及，脖颈的红温瞬间蔓延至脸颊至耳廓，也许是太过惊诧，一时间竟没了平时的精明，全程不敢看美女，一双眼睛总是不受控地转向林茉。
好半天，终于回过神来，冲美女冷漠地来了一句：“走开！”
“陆少，人家真的要伤心了，你说要好好疼人家的，你忘了？”
两美女没有放弃，步步逼上。
“滚！”
陆砚骁怒斥一声，眼角眉梢勾起凌厉，眼神仿佛寒冰，让人生畏。
美女被震慑出，脸上轻浮的神色登时消失，互看彼此一眼，满是疑惑。
她们是陆砚骁投资的MCN公司的带货主播，绝对是正经人来着，是王潜王助理让她们来会所配合骁总演戏，吓退相亲对象。天知道她们鼓足多大勇气，穿得又冷又难受，眼下，怎么和王潜说的不一样？
老板的眼神分明想杀人！
美女壮着胆子，吞吞吐吐道：“骁、骁总……”
“我让你们滚！”
陆砚骁的呵斥声再高了几分，两美女这下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老板确实震怒，两人不敢再做纠缠，裹紧衣服飞速逃出亭子。
林茉实在没忍住，别过头看向湖中央，悄悄笑了下。
“好笑？”
调整好情绪，林茉重新转过身，理直气壮地点头：“嗯，好笑，陆——少——”
“……”
这家伙分明是事不关己幸灾乐祸。
陆砚骁吃瘪，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虽然两人没有互留过电话号码，但在医院时，他给过林茉名片，也就是说，林茉可能很早就知道相亲对象就是他，所以，故意戏弄他？
这样一想，陆砚骁神色变得清冷，淡淡嗓音中裹着戾气：“什么时候知道是我的？”
林茉坦诚：“一开始不知道，昨天上午才知道的。”
陆砚骁恍然明白，这就是她昨天忽然还车、刻意和他疏离的原因，因为知道相亲对象是他，所以，做了彻底了断的打算。
萦绕男人周身的气压仿佛更低了。
“知道后，为什么不说明？戏弄我？看我出丑？”
“本来想着不会再有交集，没必要搞得彼此都尴尬，就，就没说。”
林茉如实说完，自认为解释得还算合理，却不知为什么，男人的状态没有丝毫好转，长眉蹙起，清隽的面容带着怒意。
“不会再有交集？”
男人猝然往她身前靠近，凌厉的眸子直勾勾地睨着她，唇角扯出戏谑的弧度，“为什么又答应见面，好玩？”
不可否认，自己先前确实存了恶作剧的小心思，但那是因为他有错在先。
林茉挺直腰板，不卑不亢道：“之前，你发微信说那些话，很不尊重人，我当然也会生气，所以，才不想告诉你。”
陆砚骁没有搭腔，就那样沉默着，视线却未从她脸上移开。
林茉被他看得发毛，想要抽身站起来，陆砚骁却再次逼近。她只能尽力往后退，但身后是围栏，退无可退。面前的男人仍没有停止的意思，半弓着身几乎要俯身压上来。
林茉一只手死死抓着栏杆，另一只手下意识去挡，不偏不倚抵在男人结实的胸膛处。她紧张到心跳加速，面上却强装镇定：“你，你想干嘛？”
“短信里说，理解，没关系，没事，不用在意，都是假的？生气才是真的？”
“是个人都会生气吧？”
陆砚骁没有回应，明明是室外的环境，但周遭静得仿佛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空气凝滞须臾，突然，急促的脚步声打破沉寂，三个吊儿郎当的男人出现在亭子入口处。
“陆少——”
后面的话，在三人看到眼前的情景后骤然卡住。
三人面面相觑，但依然谨记王助理安排的任务，怔愣数秒，还是继续把后半句话大声说了出来：“槐善巷的酒吧来了批漂亮妹子，要不要，一起去？”
“陆少”二字再次出现，林茉仿佛被戳中笑点，她强忍着笑意，指尖推推陆砚骁的肩膀：“他们找你，陆少。”
“滚！”
陆砚骁随手抄起那半袋鱼食朝三人扔了过去，“告诉王潜，让他也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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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
三人被吓得一哆嗦，准确接住鱼食，灰溜溜遁走。
陆砚骁站直身体，却并未后退半步，注视着女孩的眼睛，倦声解释自己刚才有所冒犯的行为：“抱歉，确认下，这次有没有说实话。”
“全是实话。”林茉脆声回应。
陆砚骁站在前面很近的位置，风将他棕色的风衣吹得微微鼓起，加上一米九的身高，几乎快要将林茉整个人笼住，那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在他居高临下的俯视中更甚。
即使心中的气还未消，林茉此刻也不太敢直白地对抗。
她眨了眨眼睛，用尽可能不那么敌对的温软语气，表明自己的态度：“生气是一方面。今天来见你，主要是不想让爷爷失望，而且，不是你自己说，见一面，就当了却老人的心愿？”
陆砚骁：“？”
陆砚骁眉梢微挑，显然，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你真不知道？难道是陆爷爷瞒着你，用你的手机发我的？”
林茉后知后觉意识到，她忽略了一点：从知道相亲对象是陆砚骁后，她从未和陆砚骁单独联系过，包括见面的事情都是和陆爷爷视频确定的，既然陆爷爷能逼着陆砚骁发违心的短信，那完全有可能瞒着他发别的短信啊！
林茉打开手机，切到短信界面，给陆砚骁看。
陆砚骁也拿出手机，打开到短信界面。
果不其然，她的手机上比陆砚骁多出一条：【就当是为了却老人心愿，不如见一面，让老人放心。】
“陆爷爷发完后，把你手机里的记录删掉了？”林茉问。
陆砚骁扯了扯唇角，散漫道：“老爷子这口吻模仿得也不像啊，你都能上当？”
“我怎么知道？”林茉不服气，声音中带着些许抱怨。
陆砚骁纵容般轻笑了下。
总归误会是解开了，女孩气鼓鼓的情绪消散，再看向他时恢复原本的甜软友好。
“所以，有什么事情还是直接说清楚比较好。”
陆砚骁从善如流，嗯了声。
林茉确实没先前那么生气了，她知道自己也有理亏的地方，为了恶作剧没有跟陆砚骁确认。眼下，两人姑且算是扯平，以后就相忘于江湖吧。
“时间不早了，我真该回家了。”林茉站起身，挥了挥手，“再见。”
陆砚骁跟在她身侧一起往外面走，行至步道上时，状似不经意间问了句：“老人催婚？”
“没有，是我自己想相亲。我爷爷身体不好，和许庭洲的事你知道的，对爷爷打击很大，医生说多撑一天都是赚的。他老人家最大的心愿，就是有生之年能看到我成家，我想让他高兴，希望他一高兴，身体状况能好点。”
或许是想能尽可能解释自己来相亲的初衷，林茉不知不觉说得多了些，但她没想到，陆砚骁听得很认真，认同般点了点头，眼里流露出意味不明的神色。
会所在南边，她家小区在北边，两人应该分道扬镳的，陆砚骁却没有走开的意思，林茉只好再说了遍，“那我走了，再……”
“林茉。”
听到声音，林茉歪头看过去，等着他后面的话。
陆砚骁停滞数秒，视线从她脸上划过，似乎有所犹疑，却又望向虚无的别处，片刻的沉默后，再次落回到她脸上时，眸中盛满坚定和真诚。
“觉得我怎么样？”
林茉不明所以，啊了声。
“作为相亲对象，对我印象怎么样？”
男人眼里闪过若有似无的柔情，林茉却并没有捕捉到，只以为是稀松平常的聊天，便垂眸认真思忖起来。
一开始，陆砚骁帮了她不少忙，她当然觉得他是好人，或许还可以成为朋友；后来，见识到他作为豪门继承人、作为老板的手段，不免又对他生出敬畏、甚至怕怕的感觉；相亲的事，尤其今天这一系列谜之操作，又让她觉得这人挺幼稚的……
总之，对这个人说不上十分了解，但大方向上，应该是个好人。
“人挺好的。”
林茉莞尔一笑，糯声给自己肯定，“嗯！”
“当你的结婚对象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