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山上的秋意渐浓,蓝莓树上的果子已经被鸟摘得差不多了,风一吹,就轻巧地沙沙作响。
望不到头的烟霞追的花海颜色见浅了些,轻轻涌动,香气也不如前几日浓郁。
再往远处,天空高了很多,一团一团的云散漫得飘着,偶尔会遮住远处碧绿的湖泊。
满听一个人骑单车来到了落日山,陪妈妈聊天。
讲她来到度西岭之后,人生已经完全偏离了既定的轨道。
讲她一直感激的“林围”并非“林为”,一直去躲避的二哥她也并非真的不想再见,一心恨的陈贵也并非那么可怕。
讲她一直在逃避的过去被血淋淋撕开,又被挂念她的人一层一层敷上药剂,包扎好,快速长出新的血肉。
讲她被大家推着往前走,走完了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完的路,又走上了一条未知的却新奇的道路。
“妈妈,一直以来,我都记着你的话。要努力把自己照顾好,努力把自己的生活过好。我努力长大的时候一直是一个人,从没想过能遇到这么多对我好的人,就像是做梦一样,我从没想过我自己能过得这么好……”
“可是妈妈,你知道吗?我昨天晚上又做梦了,又梦到那天……你当时一定很疼吧?我这些年一直都在憎恨自己的弱小和无能……我努力把自己照顾好,努力把自己的生活过好……可是我过得越好,就觉得自己亏欠你的越多。我时常会在生活充满希望的时候,梦见那一天……”
“我好像,始终没有办法原谅小时候的自己……”
太阳开始西沉,远处一层又一层云被染了一层浅浅的金边,湖泊泛起金黄色,涌动的花海也披上了一层浅金的光晕。
满听叹了口气,“本来是想跟你说些开心的事情的。”
一阵风吹过,蓝莓树的树叶哗哗作响,惊飞了几只小鸟。
满听眉眼弯弯,“妈妈,我有喜欢的人了。不对,他不是人。”
满听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对松月凉的心思,只是会间歇性逃避。
有时候会觉得,爱情需要的就是相爱的过程,只要开心,只要相爱,不用考虑过去、将来和以后。
有时候会觉得,爱情并非如此简单的事情。
——她只是一个生命短短三万天的人类,其中只有七百多天会留在度西岭。让她去祈求神明的喜欢,她怕求来的只是施舍。
——松月凉是个稳坐神台两千年的神明,不通男女之事,乍然跟她接触,好奇心足一些才是正常的。让神明低头,去祈求一个人类的喜欢,是不可能的。
下午的时候,满听看到第三次被劈坏的房顶,心思百转。
——她并非不动声色的神明,她只是一个欲壑难填的凡人。
——她喜欢松月凉这件事,并非她自己能左右。
——她只是一个生命短短三万天的人类,没有更多的世间去浪费,喜欢就不能再犹豫。
所以,她不去祈求神明的喜欢,也不想等神明低头——便直接问松月凉是不是喜欢他。
只是,她先拿到了“傲娇妖神爱上我”的剧本,松月凉像个被戳中心思炸了毛的小兽,大声否认了对自己的喜欢。
松月凉虽然承纳万千供奉,被供奉者无底洞一样的欲望裹挟两千多年,心思依旧纯净剔透,无法遮掩。
或许只是在她面前无法遮掩?
满听突然就起了逗弄他的心思,拿到了“纯情妖神爱上我”的剧本。
不过一句“我喜欢顺毛的”,纯情妖神就当场消失,不知道躲到那个角落去哭了。
然后满听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喜欢松月凉。
松月凉喜欢她。
“妈妈,他说他之前去见过你。我很想知道他在你面前,是什么样子的。他在我面前大多时候就是个中二傲娇嘴硬的少年,但会在我难过的时候背我上山,会在我有危险的时候救回我,会给我准备好看的衣服和簪子,会在我需要的时候挡在我面前,会帮我实现愿望,帮我见到你,跟你道别,让我把你带回落日山……明明是身在高台的神明,却会踏入厨房帮我准备热牛奶……我怎么可能不喜欢?”
“就算他中二傲娇嘴硬还爱炸毛,我也喜欢。喜欢到我觉得人生三万天可能不够用了……”
“就算他中二傲娇嘴硬还爱炸毛,我也喜欢。喜欢到我觉得人生三万天可能不够用了……”
“所以,他说起律双清,我的第一反应是,人类是否也可以……我当时想的是,如果我有足够的寿命,我跟松月凉就能在一起很久很久……”
满听当时并没有抱太大希望,毕竟,天审这种东西,就等于把“没点关系不能考公”这件事摆明了。
但是松月凉却说,“小满,你是不是忘了,我就是神族。”
满听将想说的话说完后,又枯坐了一个多小时。她其实也不太能接受自己人生轨迹的转变。
原本的考公——留校任教。
现在的考公——飞升成仙。
按道理来说,身为人类,考公占绝对的优势。
满听只能自己给自己打气,又觉得说这些有点早,天审都不一定能过。
她拍拍自己的脸,站了起来。
太阳快要落山了,她得回去了。
满听沿着青石板路往回返,花海的尽头,松月凉不知道什么时候等在了那里。
两人没有骑车,推着慢慢朝山下走。
满听心事多,还是松月凉先开了口。
“律启已经问过族学了。族里长老听说是你要去读,很开心。”
“啊?这就同意了。不用考试吗?不用我准备类似于申请材料之类的东西来换取入学资格吗?”
毕竟印蛇一族的族学,相当于妖族最顶尖的学府了。
“不用!你这段时间的直播他们都会看。”松月凉轻咳一声,“再者,我就是你的入学资格。”
“你不会施压了吧?”
满听有些紧张,如果松月凉施压,她过去之后怕是不太好做。
人类社会,走后门人人喊打。妖族估计也大差不差。
“放心,没有。你是为了妖族办学,他们都心怀感激。再者,律启是印蛇一族的嫡系,这一辈中血脉最纯正的,也是最不靠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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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蛇一族的传承差点儿在他这儿断一半。你能带他浪子回头,印蛇一族更感激你。”
“律启,是……”满听想了想,“是问题学生?”
“比这严重多了。以前只是反面教材,律双清考上天界公务员后,他已经是耻辱了。”
“……”
“为什么?”
“律双清是旁支自小送来族学的,就算分支血脉被稳稳压制,她也一直都是族学中的佼佼者。而律启这个嫡系中血脉最纯正的,常年稳居倒数第一。而且,两人是未婚夫妻。”
“……”
“这样一对比是挺惨烈的。”
“松月凉,如果我过不了天审怎么办?”
“不会的!”
满听很是执着,“如果我过不了天审怎么办?”
“无所谓,你不是想帮我办妖族的学校吗?过不了也不影响这些。去印蛇族的族学并非为了让你考天界的公务员,主要是印蛇族掌管妖族所有需要或者可以记录在册的东西,妖族所有传承下来的秘密全都掌握在他们手里。印蛇一族的族学不是谁都能进的。你学完后,往后在妖族各家走动也就更有底气。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满听并未回应。
只是心里的压力更大了。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会儿,松月凉停下,问:“累了吗?直接回去?”
反正他现在不需要像满听隐瞒任何能力,撕开虚空,就能带她去任何地方。
满听也想到了。
她问:“我去印蛇族的族学也可以这样吗?早上去上学,晚上散学再回来。”
“如果你需要,律启会安排。”
松月凉有些挫败,就算他自成神迹,也只能囿于度西岭。
他转移了话题,“陈尔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会让武先给他补课。直播课你也不用担心,因为这次“遇”教于乐直播中那些突发事件,林为已经在跟青城师大沟通取消直播这一项考核了。”
“我想每天回来。”
松月凉愣住。
“你应该可以为给我补课的吧?我怕我自己跟不上,每天晚上你帮我补课,我心里踏实。再说,不是还要习字么?”
松月凉慢半拍地应了,“可以!很好!反正我在度西岭可以随意撕破虚空,上一秒在满园给你补完课,下一秒我就可以回到拨云处了。”
满听轻笑,松月凉这莫名其妙的胜负欲又来了。
她道:“我住拨云处,你为什么要去满园给我补课?”
松月凉又愣住了。
“怎么?你想反悔?你的拨云处我不能去住了?”
松月凉听不懂了,他以为小满不会回去拨云处了。
“满园的房顶就算现在是好的,下午也确实被你劈过了。劈过了不能当没发生过。”
满听只想抓紧一切时间跟松月凉在一起。
人生短短,要跟喜欢的人在一起,要跟喜欢的人住在一起。
“松月凉,咱们好像还没有合照过,要不然,现在先去落日神殿,拍张合照吧?”
“反正在度西岭,妖神大人您来去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