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
过了许久，松月凉才笨拙得打出了两个字，“不去。”
他身缚神坛，本就没有下山的资格。
两千多年，他原本早已经接受了这个设定。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又觉不甘。
手上的书很久没看进去，直到窗户前落下一个阴影，他才若无其事地翻了一页。
满听站在窗台外，自言自语：“竟然会打字了……”
松月凉并未应声，只站起身子，走过去，淡淡看了满听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关上了窗。
“……”
这人，真是小孩子脾气。
满听重新推开窗，狡辩道：“我这是在夸你。”
松月凉扶着窗扇，依旧不应声。
满听并不在意，又问了一遍：“校长大人真不下山？”
松月凉垂眸，看着她趴在窗框上的手。
“香城有家火锅，听说还不错……”
满听说着便将手往外缩了缩。
同事之间开学之前聚个餐吃个火锅，应该不犯法吧？
松月凉再次关上了窗，还顺带上了锁。
“……”
满听咬了咬牙。
自己再理他，他就是狗！
还没到周末，香城县教育局就下发了一系列通知，各校领导和代表要去开会——新学期工作会议、新学期安全会议、新学期开学布置会、新学期人事会议等等。
度西岭小学作为新增的小学，需要确认回执的文件多如雪花。
而这些雪花，全部都落在了满听的头上，有很多事情，她还要教会一知半解的松月凉。
“这么麻烦？我可不可以不当这个校长了？”
松月凉拧着眉头，他根本不知道每天做这些东西的意义在哪。
“……”
又耍小孩子脾气。
“要不，这个校长让你来做好了。”
松月凉是真觉得满听做的不错，耐心又有条理。
让满听做校长，负责人类的需要做的事情，教小妖怪们如何在人类社会中生存。
他自己教小妖怪们妖的生存之道。
完美！
“……”
满听觉得如果真的只需要她自己来搞这些，审阅签字一条龙，可能确实比较省心，还更省力。
她甩掉这不切实际的想法，将注意力重新放回面前的文件，差点儿就又被松月凉带偏了。
“下周你有三个会议，周一周二周三都有。会议地点是香城县教育局，三个会议都在总会议室。”
“下山？”
“……”
“重点是开会。”
满听很无奈。
“你去开会不行吗？”
“……”
“身为校长，这种事情不要偷懒。”
“那还真得你来当校长了。”
松月凉想：毕竟，让他下山是不可能的。
“……”
“我只是个支教老师，还是来实习的，这不合规矩。”
松月凉道：“那现在你是校长了，合规矩的。”
“……”
对于松月凉这油盐不进的态度，满听有些心累。
-
松月凉还真的当起了甩手掌柜。
满听没办法，只得先接手。她这才发现，度西岭小学的手续还有很多未办完，之前教育局下发的文件，松月凉根本就没有理会，全部都石沉大海。
新建的山村小学，虽然审批流程没有走完，但在教务工作上会提前给开绿灯。
所以度西岭小学现在的状态还是——新增待审批。
负责人不追着办各项手续，也没有人会特意催促。这就导致学校看上去是正常运转，实际上几个孩子都不能建档，甚至她的实习档案都不能按正常手续调过来。
“所以呢？就这么算了？”电话那头，白露咬牙切齿，“这黄萱萱摆明了就是知道度西岭的情况，才给你挖坑。这要不是你接手了你们校长的工作，提前发现学校的手续没办完，万一两年后才发现，说不准都不能在实习证明上正常盖章签字，这样会影响你毕业的！卡人毕业遭雷劈，她不怕吗？”
满听深吸一口气，平复了自己的情绪。
“无凭无据，我也不好跟她发难。当务之急是先办完学校的审批手续。”
“你就是脾气太好了！你的档案我这边看着，第一时间给你调过去。”
白露心下盘算着怎么找找黄萱萱的晦气，好给满听报仇。
“对了。黄萱萱这两天去香城教育局了，你办手续的时候说不准会碰见她。要是她为难你，你别委屈自己。要不然，我也找个理由去香城出差吧，我得去帮你。”
“不要那么紧张，我这合规合法，她又不能把我怎么样。”
“说起来，你们那个校长也太不靠谱了。下次去度西岭我得去见见他……”
白露说着就爬起来，登录了教育局内部的网站。
小满跟林围谈恋爱她没能拦住，这以后一定要好好把关，先从户口查起。
满听不解，“见他做什么？”
好一会儿白露才道：“嗯？他都没有上传证件照……个人信息除了姓名松月凉性别男年龄二十二，别的什么都没有。这怎么鬼鬼祟祟的……”
满听轻笑，“鬼鬼祟祟不至于，他就是单纯的不知道需要上传这些，还有可能不大会。”
白露哑然。
这么一说这松月凉不是既没文化又没阅历，那她的担心倒是多余了。这种男生，小满自然是看不上的。
她兴趣缺缺地关了网站，转移了话题。
一连三天，满听都忙得脚不沾地，一份份待审批的文件上传审核，审核完后再盖章扫描重新上传。
她在这种忙碌中渐渐有了实习的真实感，从世外桃源一样的度西岭里彻底缓过了神。
松月凉虽然只需要在她指定的位置签字，也能看出来这些手续的繁琐。
周五下午，审核需要做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
“好了。这是这星期最后一个需要签字的文件了，教育局周末不办公。剩下的文件下周再继续整理。如果顺利的话，下周三我就能顺路把整理好的文件都交上去。”
松月凉轻叹一口气，“所以，我今天晚上能吃饱了吗？”
“哪天晚上饿着你了？”
满听说着将文件重新扫扫描，打印出来装在文件袋里。
这些原件整理好之后，最后都要交到教育局归档。
松月凉垂下了眼睛。
满听忙了，晚饭就晚了也简单了。
毕竟，每天吃完晚饭后还要练完字才能上山。
满听将文件袋按类别放好，再次真诚邀请，“明天一起下山吃火锅？”
若是他能下山，说不准下周的会自己就不用替他去开了。
“不去！”
松月凉的表情未变，满听却明显得感觉到他又不高兴了。
“要不，今天晚上简单吃个火锅？”
松月凉不同意也不反对，他根本就不应声。
这人，脾气又来了。
“行吧！”
满听大概知道，这时候的松月凉只能哄。
“我去厨房找熊师傅借些食材。”
待满听出了门走远了，松月凉才送鼻子里哼出一声，带着浓浓的不满之意。
并非是对满听不满，而是对这度西岭千年如一日的结界不满。
这个点儿孩子们还没下课，熊师傅正在准备晚餐食材，见满听进来，乐呵呵地招呼。
“小满老师，今天忙完的早了些，你饿了？我晚上打算给孩子们做蛋炒饭，你要是饿了我先给你炒一份儿，很快的。”
“不用，谢谢。我来是想跟您借些调料。”
“借？”熊出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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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的话？这还用借吗，需要什么直接拿就行。”
熊出做饭虽然简单，但厨房准备的各种调料却很齐全。
像八角、花椒、桂皮、月桂、白芷、芡实、丁香、芫荽、山楂、枸杞子、甘草……在定制的抽屉柜里收纳地整整齐齐。
用熊出的话来说——这叫干一行就要有干一行的样子。
“这是要做什么？”
熊出看着满听拿了自己平时想都不敢想的调料，又心痒又好奇。
满听小声道：“你们校长大人不好打发，想请他下山吃火锅他不去，所以就只能跟您借些调料，来做火锅底料。”
“下山？”
熊出的声音突然拔高。
满听疑惑地看了过去。
——熊出这么大反应，果然有猫腻。
熊出摸了摸鼻子，掩饰着自己的失态。
小满老师踩了妖神大人的痛处，竟然还能全须全尾。
还未等他多想，满听单刀直入，“他为什么不喜欢下山？”
“啊？啊！啊——”熊出绞尽脑汁，却什么也编不出来，“就是……”
硬着头皮面对满听疑惑的眼神，熊出灵光一闪。
公园里那些大爷大妈之前也说过人类有闭门不出的，是因为遇到了一些挫折萎靡不振。
他绞尽脑汁想着之前听过的那些八卦。
“人总是有些秘密，具体是什么我也不大清楚。可能，是因为之前遇到一些不好的人或事儿吧？对，但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或者，校长大人单纯的就是不愿意下山？毕竟下山的路还是挺远的……”
熊出编不下去了。
但是这模棱两可的话，满听却是信了，她点了点头没再问了。
松月凉这臭脾气，在外面碰壁也不无可能。
也许他就像个问题学生，问题也不一定全是他自己愿意造成的。
满听突然有些同情他，为了这两年少替他下山开会，还是想办法让他再次下山的好。
松月凉回了满听的院子便一直赖在紫藤树下的秋千床上。
虽然脸没臭着，兴致依旧不高。
学校后院的番茄长得很是喜人，满听便做了番茄锅。
准备完食材和蘸料后，满听抬眼看到了轻轻晃动的秋千床，松月凉看上去像是已经睡着了。
长发长衫半垂的少年，美到让人放轻了呼吸。
满听摸出手机，拍了几张动态照片。
拍完之后她才回了神，耳根有些发热，犹豫了几个呼吸，到底没舍得删掉。
山上不冷不热，天还能亮很久，满听便将锅搬到了院子里的石桌上，之前武先预留了插座。
松月凉听到动静掀开眼皮，缓了一下才起身，几步走上台阶，跟满听一起，将装好盘的食材端了出来。
他早就用平板查了什么是“火锅”，只是还没等他自己下手，满听就拿过他面前的蘸料碗。
两个蘸料碗，麻将芝麻花生碎先加好。
“葱姜蒜香菜？”
“嗯！”
满听给两个蘸料碗加了同样的量。
“辣椒吃不吃？”
“不吃！”
满听只给自己加了两大勺辣椒油。
松月凉欲言又止。
“加一点点？”
“嗯！”
火锅底料很快就冒起了泡，浓郁的香味儿散了出来。
“先下一盘羊肉，汤里有肉香之后，想吃哪个就下锅，熟了捞出来就可以了。”
松月凉原本想动筷子的手顿住了。
世人都当他是无所不能的神，只有满听当他是需要教导的凡人。
他问：“你对所有人都这么耐心吗？”
满听认真想了想，“对自己的学生耐心是最基本的职业道德。”
松月凉瞬间臭了一张脸。
原来她是把自己当没长大的熊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