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比刚才小了点,密密地斜织着,刘家的园子全笼上一层薄烟,荷花池上雾气缭绕,翠绿的荷叶影影绰绰、恍恍惚惚,张小满瞧着,总有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两位太太在花厅说话,打发刘瑾书带她到园子逛逛。
两人沿游廊慢慢地走着,刘瑾书温声解说,“我家园子仿苏州园林建造的,雨中看也别有一番风味,你看这里……”
张小满心不在焉地轻声附和,满脑子都是陈令安那抹孤独的身影,一会儿就不知道刘瑾书在说些什么了。
“你是不是喜欢陈令安?”
突如其来的问话,张小满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我想知道你对陈令安的感情,”刘瑾书垂眸看过来,神情认真,“希望你能说实话。”
张小满有点不知所措,嫡母和锦绣也问过她同样的问题,那时候她毫不犹豫说出了答案,可现在,她居然迟疑了!
游廊旁的栀子花丛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雨势逐渐减弱,天光却更加晦暗。
凉沁沁的雨珠飘落在张小满热乎乎的脸上,她慢慢冷静下来。
刘瑾书这样问无疑是唐突的,可两家都有意促成他们的亲事,作为相亲对象,刘瑾书疑惑她和别的男子的关系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算上今天,他们只见过三次面,她还真不好意思和他谈论少女心事。
沉吟片刻,张小满坦然迎着刘瑾书的目光,反问说:“你是不是喜欢我?”
刘瑾书没想到她如此大胆,不过须臾的功夫,白净的脸皮泛红了。
不等他说话,张小满第二问又紧跟上来,“我一直很纳闷,你怎么会相中我?”
刘瑾书琢磨了会儿谨慎答道:“你……活泼大方,秀外慧中,两家家世也匹配,又是亲上加亲……”
“快别说这些虚头巴脑的空话,”张小满笑着打断,“希望你能说实话!”
同样的话,一字不差还了回来。
刘瑾书愣怔了下,旋即笑出了声,“是啊,你的相貌马马虎虎,礼仪马马虎虎,琴棋书画更是提都不要提,怎么看也和大家闺秀挨不上边。”
说是要听实话,可天底下实话最扎心,饶是张小满心胸豁达,笑容也不禁勉强了。
“若说娘家的重视……和亲人分别十五年之久,没有朝夕相处的情分,端看四姑娘突然出现在四时宴上这事,就知道府上待你不过尔尔。况且张大人是寒门贵子,根基薄弱,虽是二品尚书,却在朝中大事上说不上话。”
“若是结亲,好处都是张家的,于刘家并无助力。”刘瑾书偏着头仔细看着张小满,“这样一个平平无奇,还与我的死对头有纠葛的小女子,我看上她哪点了呢?”
这回轮到张小满脸红了,她不自然地扭转身子,躲开了对面的视线。
“是个活人。”刘瑾书低低道。
张小满失笑:“这算哪门子优点,谁还不是个活人了?”
显然不相信他给出的理由。
刘瑾书看着那张烂漫的笑脸,嘴角也翘了起来。
世家大族规矩森严,左一个贤淑谨顺,右一个才德容止,连步子大小都做了严格限定,作弄得闺阁绣女都像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纵有生来娇憨灵动的,也在天长日久的规训中被磨去棱角,失去灵气,从璞玉变成死气沉沉的石头。
简直叫人扼腕叹息!
虽说世情如此,这样的女子也着实符合高门大户的主母标准。
他不讨厌,可也不喜欢。
大概这就叫做“意难平”……
一打岔,方才的话题便不好再提起,笑声过去,两人一时又没了话说。
雨渐停歇,微风刮过,树上积存的雨水滚珠似般落下。
游廊已经走到头了,穿堂过去就是花厅,张小满迈过门槛时,说了声“抱歉”。
刘瑾书脚步微顿,摇头苦笑,“没想到我也有被女孩子拒绝的一天。”
张小满回头一笑,“滋味如何?”
刘瑾书叹了声,堆出伤心的表情。
“别装了。”张小满哈哈大笑起来,“我知道你根本没放心上!你没见过我这样满身土腥味的姑娘,一时新鲜而已,不长久的。你是谪仙般的人物,只有大家族精心养出来的,惊才绝艳的姑娘才适合你。”
刘瑾书又是一怔,望着她的背影,脸上的伤心倒有几分像真的了。
花厅里,谈笑声正浓,张小满和刘瑾书一前一后的进门,沉默着各自坐下,也没有一丁点的眼神交流。
笑声渐歇,秦夫人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儿子。
刘瑾书摇摇头。
秦夫人面色一沉,笑容也淡了,端起茶杯道:“过会子还要给侯府送节礼,就不留你们吃饭了。”
刘瑾书没想到母亲如此直截了当,想阻止已来不及了,只得随着蒋氏母女起身,“我送姨母。”
蒋夫人一头雾水出来,拉着张小满上了她的轿子——好在这顶轿子宽敞,坐两个人也不挤。
张小满没敢隐瞒,把自己拒绝刘瑾书的事原原本本交代了。
“你……”蒋夫人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又气她不听话,又心疼她太通透,末了在她后背不轻不重一拍,长叹一声,“算了,强扭的瓜不甜,只盼你日后不要后悔。”
张小满偎着蒋夫人,轻轻摇晃她的胳膊,“我不要人前显贵,人后受罪,我要的是两心相知,情投意合。”
“随你,都随你,只一条,不准再和陈令安往来。”大概知道自己说了也白说,蒋夫人随即揭过这篇,琢磨起周太太的事来,“她好像知道咱们今天要去刘家,特意在这里等着似的。”
小满也觉得奇怪,“一冲出来就喊我的名字,我都没有露脸!”
定是有人给她通风报信。
蒋夫人立刻猜到姚姨娘身上,咬牙恨恨道:“准是姚舜秀,前天我没见周太太,她倒趁机卖好,请到门房里喝茶,两人嘀嘀咕咕好一阵,准没憋好屁!看我回去不收拾她。”
小满劝道:“闹的动静这么大,家里肯定早得了信儿,虽说老爷偏疼姚姨娘,可老太太的威严体面,还是要维护的。”
老太太曾发话,让姚姨娘静心抄写经书,不准出院子。结果话还没凉呢,她就颠颠儿地瞎掺和,暗搓搓地使坏。
也太不把老太太当回事了。
“况且,”小满眼中划过一丝狡黠的光,“刘家的亲事黄了,焉知不是受了此事的影响?”
蒋夫人一怔,“可是……”
小满笑笑,“他们还能找刘家对质?那也太丢份了。我们不能太实诚,对付小人,君子之道是行不通的。”
姚姨娘母女一而再,再而三算计她,这次还把陈令安牵扯进来。本来是抓贪官为民除害,差点让她们污蔑成以权谋私泄私仇了!
人们本就对陈令安偏见至深,假如这回让她们给坐实污名,以后的处境会愈发艰难。
一想到人们对他指指点点的情形,小满胸口就闷痛闷痛的。
她重重吐出心中郁气,眼神罕见地染上冷意,“母亲,你千万不要出头,老爷总爱和你对着干,你越要惩治姚姨娘,他越是护着,还不如交给老太太办。”
蒋夫人觉得不妥,“老太太一向不大管事,在家也住不长久,就算出手管教姚姨娘,等她一走,还不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小满笑笑,“她会管的。”
蒋夫人不大相信,但看小满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便把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了。
老太太出手,于她自是意外之喜,不管,她也没损失,只是又要落得老太太几句“管家不善”的抱怨。
蒋夫人长长叹出口气,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好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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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预想的没错,张文窝了一肚子火赶回家。
“又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人争执,哪里像书香门第的太太姑娘?我张家的脸都被她们丢尽了!”
对蒋氏更是不满,“就是看中她大家出身的背景才娶她,原想着教养差不到哪儿去,结果也是个肤浅粗鲁的,真是娶妻不贤毁三代。”
姚姨娘忧心忡忡,“本来外面就谣传周大人入狱与咱家有关,这下周太太也受她们连累进去了,如果陈阁老认为老爷和陈令安私交笃深,老爷必会被针对排挤。莫说再进一步,只怕现在的尚书也保不住,老爷,不能再观望了呀。”
张文一根根捻着颌下美髯。
首辅杨东行告病多日,大家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都知道他根本没病,是被陈绍逼得不得不“病”。
按目前的形势看,陈绍登上首辅的位子指日可待,他和陈令安又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且这叔侄俩都是不能容忍摇摆不定的人。
姚氏说得对,是时候下决断了。
张文深吸口气,铁青着脸刚要唤下人,就见孙姨娘低头进来,屈膝一礼,“老爷,太太回来了,老太太让你和姚姨娘去松鹤堂说话。”
张文问什么事,孙姨娘低声回话,“好像是刘家的亲事不算数了……妾也是突然被叫来传话的,只听了一耳朵,没敢细听。”
听到第一句话时,姚姨娘眼睛一亮,却仍故作焦虑万分,“把刘家也得罪了,万一陈阁老为难你,连个说情的人也没有,这可怎么是好。三姑娘真是的,总和那个煞星纠缠不清,唉,太太一味纵容,也不管着点。”
又是扇风又是加柴的,张文的火气一下子冲到脑袋顶。
孙姨娘嚅动下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小心覷了姚姨娘一眼,又忍下了。
张文怒气冲冲赶到松鹤堂,边老太太坐在靠北墙八仙桌右边,面色很是难看,下首是蒋氏,也是一脸的愁容。
那个成天给他惹事生非的野丫头就站在蒋氏身旁,正低着头抹眼泪。
张文喝道:“你给我……”
“你给我跪下!”边老太太猛地抄起茶杯扔向姚姨娘,惊得姚姨娘连连后退,激得边老太太怒火更胜,“你还敢躲?”
话音未落,她拿起蒋氏手边的茶杯,兜头朝姚姨娘砸过去。
姚姨娘不敢躲了,好在老太太这一下准头不足,只泼了她一头一脸的水。
她略一犹豫才慢慢跪下,泣声道:“老太太,妾自问并无过错,不知何事惹得老太太大动肝火?妾受点委屈不算什么,老太太贵体为重,若是平白气坏身子,妾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啊!”
张文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在八仙桌左边坐下,摆出一家之主的威严,“怎么回事,好好的又有谁挑拨是非了?”
小满悄悄摁住了想说话的蒋氏。
“你问她!”边老太太怒气不减,“鼓动周太太当街拦轿,口口声声说陈令安抓周大人是为给三丫头泄愤,硬把咱家和陈令安绑在一起,偏巧又撞见了刘瑾书。刘家能不误会?能不和咱家撇清关系?好端端的亲事,就让她祸害没了!”
姚姨娘小声地哭,“冤枉,妾……”
“门房都一五一十交代了,还想哄骗我?”边老太太砰砰地拍桌子。
“我说过不抄完佛经不许出院门,你这贱人扭脸就跑到大门口和周太太嘀嘀咕咕,合着我说话都是放屁?”
边老太太指着姚姨娘的鼻子骂,“蒋氏是世家贵女,我训斥她,她都不敢言语一声,交代的事更是无一不从。你算个什么腌臜东西,不过我儿的消遣玩意儿,还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也不撒泡尿照照,看自己配不配!”
自打进了张家的门,姚姨娘就没受过这样的辱骂,只觉全身的血都涌上脑袋,一张脸涨得通红,手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却是死死咬着牙,不能有一个字的分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