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寸土寸金,张文现在虽贵为尚书,早年间却是落魄的寒门子弟,近几年才发达起来。
府邸还是刚成亲时置办的,着实不算大。
花厅小小三间,门外的动静,里面几人听了个七七八八,
张文难免有点尴尬,一面怪女儿不懂事,为着亲事连姑娘家的矜持都不要了,一面又怨蒋氏小题大做,故意让他在外人面前丢脸。
便重重咳了声,提醒外面的人适可而止。
蒋夫人踏着他的咳嗽声走入花厅,多年的夫妻,听声就知道对方怎么想的,刚熄的火苗子又被点燃了。
但刘家人在场,还是要给丈夫脸面的。
蒋夫人把这笔账记在姚氏母女头上,吐出口浊气,含笑与刘家母子打招呼,“昨天让那群锦衣卫闹得乱哄哄的,平白搅了四时宴,好在有惊无险,没叫那群人得逞。”
秦夫人不自然地笑了下,“因我儿之故,让三姑娘受委屈了,我们委实过意不去,特地备了些薄礼,给三姑娘压压惊。”
张家夫妇一时拿不准她的意思,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刘瑾书接着说:“也不知道三姑娘喜欢什么,我们就选了几匹杭绸,几篓时令蔬果,还有扇子纸笔,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刘姨丈就不要客气了。”
若是拒亲,刘家必会送些重礼,方全了张刘两家的体面,如此走亲戚似的礼物,说明这门亲事不无希望。
本是该高兴的事,张文却有点不是滋味,到底不忘为心爱的女儿再争取,“她一个没见识的丫头,没轻没重的净跟着添麻烦。还好她四妹妹机灵,及时带着她母亲过去劝阻,才算没闹出大乱子。”
刘瑾书笑道:“旧友久别重逢,又是救命恩人,一时冲动也在所难免。”
这话听得蒋夫人心里乐开了花,“好孩子,你有心了。”又吩咐方妈妈,“去叫三姑娘过来。”
张文呵呵笑了两声,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三丫头何德何能,竟能让挑剔的刘瑾书另眼相待。却不好再说别的,便指了个由头先行离开,安慰自己的心肝肉去了。
约莫两刻钟后,张小满到了。
换了身家常衣服,简简单单的单螺髻,素面朝天,连口脂都没抹。
秦夫人皱了下眉头,率性纯真是好,她也不喜欢矫揉造作的女孩子,可张小满这样,多少有点不把刘家当回事。
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记挂陈令安九年了,礼义廉耻都不要,果然和那个周太太说的一样粗鄙无状。
山鸡就是山鸡,当不得大户人家的主母。
按她的意思,散伙得了,奈何那爷俩关在书房嘀嘀咕咕一晚上,一大早居然和她说,暂不回绝,先接触看看。
这是吃多了山珍海味,想换换口味,尝尝清粥小菜?
秦夫人暗叹一声,强打起精神和张小满说些天气冷暖之类不痛不痒的应付话。
蒋夫人佯装没看到,笑吟吟道:“我家园子虽小,那片月季花开得却是最好,我们大人说话你们也不耐烦听,小满,带刘家表哥去逛逛。”
刘瑾书率先起身,张小满见状也只好跟上。
初夏的阳光金灿灿的,一簇簇碗口大的月季在微风中摇曳生姿,粉红黛白灿花纷呈,柳梢枝头黄莺鸣啭,的确如蒋夫人所言,是个赏花的好地方。
两人并肩慢慢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张小满心里装着事,一反往常的活泼,显得格外沉默。
“见到是我,是不是失望了?”刘瑾书突然说。
张小满一怔,“啊?”
刘瑾书微微笑道:“你更希望一大早出现的人是陈令安吧。”
“没、没有……”蓦地被他戳破心思,张小满不免讪讪,“他要是来了,我父亲准保坐立不安,人人都说他是个瘟神,生恐和他沾边。”
刘瑾书立刻就听出她对陈令安的回护之意,原在意料之中,可不知怎的,心里不大舒服起来。
他停下脚步,“不来,也未必是不在乎你,昨儿个要不是你在,我和舅父或许已在诏狱里蹲着了。”
昨天变故一出,张小满以为和他的亲事定然不成,结果今天刘家巴巴地上门,非但没指责她,还送礼物给她压惊,着实让她惊讶不已。
她可没自大到人家非他不娶的地步。
张小满不由往深里想了一层,笑笑说,“我们也没那么熟,毕竟九年没见,我记得他,他却把我忘差不多了,昨天就差点没认出我来,我可不敢认领这功劳。”
顿了顿,她又说:“他原本就是个善良宽容的人,那些老夫子骂得那样难听,他都没有动怒,可见传闻都是骗人的。”
刘瑾书脚步一顿,善良宽容?
张小满继续道:“他查问你,其中定有误会,后来你父亲和他说明白了,误会解开,他没有继续为难你不是?”
刘瑾书上下打量眼前的人,她说得极其认真,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模样,明显打心眼里这样认为的。
刘瑾书怔楞了会儿,忽笑了声,“幸亏我有个好爹,及时出现,及时解开误会。”
张小满附和地笑笑,笑过之后,淡淡的忧伤却从心底漫延上来。
他们都有人疼爱。
刘瑾书自不必说,有殚精竭虑为他打算的父亲,为他能豁出命的母亲。便是她,也有嫡母处处照拂,生恐她受一点委屈。
陈令安什么也没有……
突然很想见他。
张小满眼睛一亮,他不来,她可以去啊!
一时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陈令安身边,越发显得心不在焉了。
刘瑾书瞧在眼里,觉得无趣极了,正欲找个托词离开,忽然听到柳荫处一阵呜呜咽咽。
那声音,如泣如诉,似断还连,宛转中透着悱恻,伤心处不乏缠绵,竟听得两人怔住了。
张小满喃喃道:“没听说我家养小戏子呀……”
一个窈窕身影从柳荫中显现,“好巧”地撞见他们,粉腮泪痕点点,眉目间笼着朦胧烟雨,让她妍丽的面容少了点攻击性,多了几分娇弱谦顺。
四妹妹?!张小满不相信似地揉揉眼睛。
张君懿这才刚刚发现他们似的,慌张地站定,“心里烦闷,就到园子里逛逛,以为这里没人的……让表哥见笑了。”
自少时成名,刘瑾书身边不乏追求者,这点小伎俩他一眼就看穿。虽瞧不上,但自身的修养不允许他对女子冷嘲热讽,遂颔首一笑。
许是受到这一笑的鼓励,张君懿信心倍增,生怕他不记得自己似的自报家门,“表哥,我是君懿呀,去年我去南翠书院给我哥送东西,你还给我摘李子吃呢!”
两片娇羞的红云飞上脸颊,她的声音柔得像能拧出水,“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李子。”
张小满只觉怪怪的,看看张君懿,又看看刘瑾书,默默向后退了一步,又退一步。
“好像是有摘李子这回事。”刘瑾书知道自己不能不说话了,“我记得和书院的学生一起摘了许多,都分给附近村子的孩子们了。”
张君懿眼眶逐渐泛红,有点下不来台,只字不提她,倒好似她在撒谎似的,可分明是给了她的。
“时候不早,请恕刘某先行告辞。”刘瑾书无意陷入姐妹争婿的戏码,略一点头,径直离去。
张君懿面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僵立原地望着刘瑾书远去的背影,目光慢慢落在张小满身上,立时又羞又恼,“少得意,今日看我的笑话,来日你又能比我强多少?”
语气凝噎,她再也说不下去,猛地捂住脸,扭身飞也似跑掉了。
张小满眨眨眼,明白方才的诡异感怎么回事了:那个梨花带雨柔情怯弱的哪里像四妹妹,分明是姚姨娘的姿态!
只可惜刘瑾书和父亲不一样,压根不吃这套。
张小满摇摇头,没把四妹妹搅局的事放在心上,只一门心思琢磨着如何出门找陈令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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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打着旋儿从院中吹过,张君懿独自倚坐窗前,眼睛又红又肿,兀自望着深沉的夜色出神。
姚姨娘挑帘进来,看到桌上一筷未动的饭菜,长长叹息一声,“别丧气,往后太太少不了制造他们独处的机会,只要你抓住……”
“还嫌我今天不够丢人?”张君懿猛地回过头,“你没瞧见刘瑾书看我的眼神,简直把我当成想爬床的丫鬟,我张君懿还从没叫人看轻到如此地步!”
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扑簌簌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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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掉,张君懿简直羞恼难忍,“都怪你,非教这种我见不得人的把戏,你做妾,难道也要我做妾吗?”
姚姨娘忙道:“不会,不会,你父亲是吏部尚书,刘家门槛再高,也不敢让你当妾。”
“你也知道我是张家的姑娘?”张君懿霍然起身,语气悲愤,“我可是张家正经的姑娘,打小请了先生教引嬷嬷精心教养的大家闺秀,我真是昏头了,怎么能听一个姨娘的。”
姚姨娘脸色霎时变得雪白,好一会儿才开口,“是娘连累你了……”
她话音悲婉,张君懿听了,眼中明显露出不忍之色,却仍是倔强地抿紧嘴角,不肯说软话。
姚姨娘深深呼出口气,“没关系,他们成不了,中间还钉着一个陈令安呢。”
张君懿没说话,脸上的表情却老大不以为然。
“她如果放下了陈令安,昨天就不会突然冒出来维护他。”姚姨娘笑了,眼神变得意味深长,“年轻人一冲动,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你父亲又极力想促成刘家的亲事……”
张君懿茫然看着她。
姚姨娘却不肯再说了,唤丫鬟诗晴进来,“把这些饭菜撤了,让你小厨房重新做几样四姑娘爱吃的。办完不用再回来,拿些酱货酒水,找二门李婆子说说话,三姑娘得刘家看重,让她们用心巴结着。”
“你要做什么?”张君懿问。
姚姨娘笑笑,“不做什么,三姑娘水涨船高,那几个婆子以前可没少编排三姑娘,我不过提醒一声罢了。”
外面的风一阵紧似一阵,不多时便噼里啪啦下起雨来,柳枝在空中胡乱舞动着,转眼间柳叶落了一地。
这场雨一下就是一天一夜,待云散雨住,路上的积水彻底退去,已是两日后了。
这天前晌,张小满来到小厨房,问厨娘杨嫂子要些面粉、糖、核桃、鸡蛋和猪油。
杨嫂子带着歉意笑道:“真不凑巧,昨儿太太特意吩咐,多做些芝麻酥,今儿拿着去平阳侯府,姨太太就喜欢咱府里这一口。猪油都用完了,现熬也来不及,不如姑娘先回去,明儿我准能熬好,到时候姑娘再来。”
就是要趁着嫡母不在才好出门。
张小满问还有别的油没有。
“还有豆油。”杨嫂子答道。
张小满扫视一圈,走到灶台上掀开油罐子,“这是什么油?”
杨嫂子忙道:“菜籽油,口感浓重有草腥味,不如豆油清淡,不适合做核桃酥。”
“没事,就用它吧!”张小满笑笑,穿上襜衣挽起袖子,和面、加料、成型、上烤炉……动作一气呵成,十分熟练。
杨嫂子殷切赞叹,“闻这香气就知道味道差不了,姑娘真能干,顶得上京城最好的点心师傅了。”
“那可不敢比。”张小满笑嘻嘻说,“隔壁林亭先生的娘子做得才叫好呢,我也就学到她一半的功夫。”
隔壁哪有姓林的,说的是宣府乡下吧。杨嫂子背过身,偷偷撇撇嘴。
半个时辰后,张小满提着新鲜出炉的核桃酥出现在二门。
事先得了姚姨娘的授意,看门的婆子不但没拦着,还贴心地问要不要预备马车,“我家二小子在马房当差,用车很是便宜。”
张小满欣然点头。
不多时,张家的马车停在北镇抚司衙门口前。
京城的衙门,大多轩昂气派,威严肃穆,却不乏人气,门前大道并不禁止百姓通行,当然也有商贩在附近摆摊做生意的。
唯有北镇抚司门口,百姓都要绕着走,便是那些官员,若非有要紧公务推辞不掉,否则绝不肯踏足一步。
幽深的巷子,高达两丈的青砖院墙,永远关着的黑洞洞的大门,好似婴儿哭声的鸦啼,再加上盛夏炎日也压不住的阴冷气,即便不信鬼神的人到了这里,也觉满街冤鬼游荡了。
张小满跳下马车,对车夫道:“不用等我,我掌灯前回去,若有人问,就如实说。”
车夫巴不得赶紧走,立马调转车头飞速驶离。
张小满看看四周,“倒是个消夏避暑的好地方呢!”
随即三步两步跑上台阶,抓住门环用力叩响,和小时候一样,欢快地大声喊:“陈令安,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