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节,雾气蒙蒙。
连绵阴雨方停,身着杏色薄袄的丫鬟手托木盘入了暖阁。
绕过繁复精致的屏风,踩着宝相花纹绒毯一路快步,满室富丽,紫金兽炉缓缓升起香气,暖暖的一烘,身上那股不适的黏腻的潮湿瞬间被驱散,通体舒泰了。
丫鬟将托盘高举,忍不住偷偷深吸了口熏香。
此香名为沉光,多雨时节祛湿效果极好,价格也贵得离奇,仅二钱便要价千贯,因此虽受定京城贵人们追捧,真正用得起的却寥寥无几。
更别提像这般日日燃着了,当真是挥金如土。
“县主,宜安郡主府上五日后摆雅宴,送来帖子邀您前去。”
软榻上的少女懒懒侧过头,墨云般的黑发披散在肩,雪肤如瓷,眉眼娇美如画中仙子。
闻言,她欲朝门口看去,却被丫鬟碧珠茬过了话头。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县主不宜出门,还是在府中安心待嫁罢。”
“待嫁?你还是莫要提这倒霉亲事了,累得我如做贼一般,家门都出不得,当真要闷死了。”
元羡托腮,脸上不见丝毫待嫁的喜悦羞怯,只懒懒的打不起精神。
她抬手示意丫鬟上前,接过了素白色请帖,粗略扫了一眼。
“如今正是春宴盛行的时候,宜安倒有兴致摆起素宴来。”
视线落在素色笺纸末端一朵白菊上,她语气一顿。
“…柳玉遥去世已经四十九日了?”
碧珠点头,轻声道:“京中白事重视‘末七‘尾祭,而柳家在文臣清流中颇有声望,这时候郡主府上办素宴,定是召文人旧友们赋词作诗,以表追思。”
“为她祭奠倒也好,竟将帖子送到了咱们府上,分明是没安好心!”
见元羡盯着帖子不语,碧珠连忙劝道。
“柳氏之死闹得沸沸扬扬,如今多少双眼睛盯着您,这宴席您千万去不得!”
元羡反手将帖子扔在桌上,精致的眉眼染上了怒气。
“也不知大理寺是怎么做事的,一桩命案盘问了几十日没结果,查不出头绪便罢了,竟将嫌疑扣到我头上,派那些衙役没日没夜地盯着侯府,害得我连出门都难!”
“如今可好,柳家人日日在门前哭丧喊冤,倒真像我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她心中烦闷,顺手推开雕花窗扇。
春寒料峭,室内的暖香融融霎时被一袭寒潮冲散,低啸的冷风中隐约夹杂着哭嚎之声,听着十分瘆人。
元羡紧了紧披风,鼻音微重,闷闷的透着恼意。
“柳玉瑶这个冤家,活着时处处与我作对,如今人死了,还要连累我背上骂名。”
“明明上月还同我炫耀新得的玉钗,怎么,怎么会死了呢…”
碧珠面露担忧。
又怕她是动了赴宴的心思,换了个角度劝道:“京中雅宴千篇一律,都是凑在一起吟诗作赋,您又不喜诗书,去了也是无趣。”
“碧珠。”
这回元羡总算打起了些精神,她双眸微瞪,语气颇为不满。
“赋诗填词这些我是不感兴趣,却不代表我做不来。”
“你可是忘了,贺家乔迁之时邀京中贵人为新居赐名,唯独我题的牌匾在民间广为流传。”
碧珠噎了一下。
贺氏世代风雅清流,乔迁宴上遍邀宾客为新居题匾,席间众人无不投其所好,以梅兰竹菊作比,所献之名力求雅致高洁,元羡则认真题了“玉脍居”三字。
此事流传开后,京中文人哗笑一片,嘲笑元羡俗不可耐,不登大雅。
甚至有酒楼趁着机会,沿用此名来招揽客人,生意还出奇的红火。
这便是元羡口中的“广为流传”了。
而京中人对此事津津乐道,正因这不是元羡第一次犯下此种“笑料”了。
譬如不识前朝诗人雅号,将遗世经典的文学巨著当作风韵话本说笑,诸如此类,发生在任何一名世家贵女身上,都会让其羞于出门,甚至影响婚嫁。
偏偏她是长华县主,本朝唯一异性侯爵武安侯的嫡女,锦玉堆砌着长大,尤其颇得惠文帝喜爱,荣宠胜于亲生公主。
纵使旁人暗笑她浅薄无知,也只能笑脸相迎。
若说其中有例外,当属柳玉瑶。
柳玉瑶身家不甚显赫,只因其祖父位列太庙,备受京中文人推崇,自小被捧得心高气傲,同元羡一样喜好争尖冒头,两人互相瞧不上,有机会便要争个高下。
去年,武安侯元株从了时下“榜前约婿”的风气,为女儿选中了柳家门下学子方唯安,不想今春,方唯安真的竟蟾宫折桂,一举成名。
正在两家喜盈盈准备议婚之时,却有流言传出,道方唯安与柳家嫡女早有青梅之谊,且有婚约在先。
凭本朝律法,元羡若非要进门,只能屈居妾室,顶多凭着身份尊贵争个平妻之位。
元株气得险些掀桌。
虽然人人道元羡这个女儿被他惯坏了,他他却宝贝自家女儿得紧,千挑万选择了这个女婿。
他无甚本事,却也知足常乐,不想牺牲女儿高嫁去争什么狗屁前途,只愿她自在一生。
若非如此考量,方家这样的门户便是祖坟冒了青烟,也高攀不上元羡的县主之身。
如今却让她做妾室,做平妻,简直欺人太甚。
然而不管元株如何愤怒,在百姓看来,清雅方正的状元郎怎么看都与书香之后柳玉瑶更为般配,而非一个空有美貌,浅薄无知的县主。
门阀高贵的元家就这么成了棒打鸳鸯,强取豪夺的那一方。
起初这只是民间的无稽传闻,供人笑谈解闷罢了,直到那日,柳玉瑶与元羡在大庭广众下起了争执。
为何争执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二人分开后不多时,柳玉瑶中毒身亡。
大理寺循例查问,怀疑元羡有行凶之嫌,连动机都颇为合理。
争风吃醋的情杀在高门大户中并不罕见,况且元羡与死者素来不合,一朝被视为疑凶,往日奢靡骄纵的做派便更显恶劣。
屋漏偏逢连夜雨,偏偏负责此案的大理寺卿朱值与侯府不睦已久,为防其公报私仇,元株连日上了好几道折子请惠文帝更换主审。
奈何元株多年混迹纨绔之列,与朝中大半文官不对付,找个不偏不倚的主审官并非容易之事,惠文帝思来想去,三日前下旨,特派了新调任回京的顾侍郎接手此案。
碧珠看了眼时辰,轻声提醒道:“奴婢为您换身衣裳吧,今日顾侍郎来府上拜访,想来稍后会叫您过去问话的。”
见元羡面色讪讪,她特意劝道。
“听说此人才智绝艳,手腕果决,很得陛下器重。”说着,压低声音道:“前些日子的贪渎案便是他办的。
元羡不甚关心朝中之事,只隐约听说过一些。
那桩贪渎案牵扯朝中权势颇多,主审之人却丝毫未留情面,一夜间五位权臣被抄家下狱,如此雷厉风行,当时还在定京城掀起一阵风波。
“侯爷千叮万嘱,要同顾侍郎处好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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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下您收着性子,亲善些,切莫得罪人家。”
元羡刚点了头,屋外便有下人报道:“侯爷请县主去前厅,说是顾侍郎有话要问。”
侯府前厅。
许是因为事关命案,一众下人都避嫌离开了,堂屋正中摆着一架楠木海棠刺绣屏风。
唯有元株在廊下打转,不放心地对着自家女儿挤眉弄眼。
元羡回了个安心的眼色。
她又不是什么猛兽,不过是来答个话,怎么就能得罪了这位大人。
进门后,她在屏风一头坐下,透过半透明的纱质,隐约瞧见对面站着位身姿挺拔的男子。
应当就是那位顾侍郎了。
时下定京城盛行清雅之风,男子习惯白袍青衫,以求清风明月之姿,此人却将一袭绛紫色官袍穿出了瑶阶玉树之感。
只看屏风上影影绰绰的剪影,便觉神清骨秀,风姿如玉。
可见所谓风骨自成,远非附庸装饰可及。
元羡刚刚暗自点评一番,便听那人开口道:“县主请坐。”
那人声线偏冷,如空谷幽涧,她心头一动,竟然觉得有些耳熟。
好在只是基本的问询,类似的流程元羡已答过大理寺一遍,不用费许多心神便能应答。
多出来的注意力便化作了好奇,悄悄打量着对面之人。
他身上带着股冷清之气,问话时声调淡漠疏离,不辨情绪,闭口不言时又有种无形的压迫,周遭仿佛都跟着安静下来。
唯有微凉春风袭过帘上珠串,发出清脆悦耳的碰撞声。
这种疏冷之态莫名让她觉得熟悉,未及细究这怪异的感觉出自何处,思路便被打断。
“最后一个问题,柳玉瑶身死那日,县主可发觉她有何异常?”
元羡骤然回神,指尖微微收紧,在青瓷茶盏上轻轻摩挲了一圈,答了句:“不曾。”
空气静默了片刻。
正在元羡生出紧张之感时,那人起身道:“如此,今日有劳县主了。”
他起身,自屏风缝隙递来一枚紫玉私印,接着便转身而去。
“若哪日县主想起其他细节,可执此物到审刑司寻我。”
元羡接过私印,草草扫了一眼,发现私印上似乎刻着一个“玺”字。
玺。
顾玺…顾玺?!
元羡蓦然抬头。
慌张间长袖将青瓷茶盏掀落在地,发出刺耳脆响。
已行至门口的顾玺顿足,身形微侧。
元羡正透过缝隙向外张望,望见那张精雕玉琢的侧脸,几乎屏住了呼吸。
幸而有屏风遮挡,无人瞧见她惊诧的面色,她强装镇定道:“无妨,下人会来收拾。”
顾玺略一颔首,拂袖离去。
元羡这才缓缓从屏风后走出,脸色白红交错,十分复杂。
闻声而来的碧珠吓了一跳。
“好端端的问个话,您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可确定了,柳玉瑶之案交由顾玺负责?”
碧珠点头。
“是呀,侯爷说顾侍郎与弹劾您的那些文臣并非一党,连陛下也赞其品性高洁,是位端方卓绝的君子,不会像朱值一样做出公报私仇之事的。”
不会公报私仇,那是他尚未见到自己。
若是被他认出来…
元羡捏着沁凉的私印,心情亦冷到了底。
顾玺是君子不假,可君子亦有七情六欲。
若说定京城中有谁会让顾玺厌恶,那一定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