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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亵渎的宣言

作者:夏荷汐xhx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在那天的战斗之后,她的“出现”方式变得更加……小心翼翼,甚至带着一种卑微的试探。


    不再是投影,也不是真身降临。有时,我会在冰冷的石阶上发现一捧还带着露水的、生长在深渊边缘的“暗影幽昙”,花瓣是近乎透明的深紫,散发着奇异的冷香,在接触空气后不久就会化作一缕紫烟消散;有时,是窗台上突然出现一块被紫黑色能量小心包裹着的、温热的蜂蜜松饼(天知道她从哪里弄来的凡人食物,还保持着温度);甚至有一次,是一本古老的、用某种坚韧兽皮装订的书籍,封面没有任何东西,里面却用纤细优美的深渊文字,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如何安抚受惊的鸟类,如何制作简单的草药膏,如何识别可食用的野果……一些在神看来毫无意义、却笨拙地指向“照顾”的凡俗知识。


    没有言语,没有身影。只有这些无声的、带着她冰冷神力气息的“礼物”,和随之而来的、空间那极其微弱、如同叹息般的涟漪。她在尝试……用她理解的方式,靠近我,安抚我,弥补我。像一个做错了事、却又不知该如何道歉的孩子,只能一遍遍放下自己认为珍贵的糖果。


    每一次看到这些,心口那颗深紫色的泪钻就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动,传来一阵阵细密的、酸涩的悸动。愤怒依旧存在,对欺骗的痛恨并未消失,但在这之下,一种更深沉、更陌生的情感,如同深埋地底的种子,在信仰废墟的缝隙中,汲取着西尔维娅这笨拙的养分,悄然破土、生长。


    就在这混乱而微妙的心绪中,我发现了那封信。


    它静静地躺在我从废墟里抢出的、唯一完好的旧木箱底层,压在一件希亚去年送我的、绣着奥莉维娅圣徽的围巾下面。信封是纯净无瑕的白金色,触手温润,散发着阳光晒过麦田般的、令人心安的暖意,上面没有任何署名,只有一个用金线勾勒的、极其简化的幸运骰子印记。


    奥莉维娅的信。


    在那一场毁天灭地的混乱中,她竟然留下了这个。一种冰冷的不祥预感瞬间攥紧了我的心脏。我几乎想立刻将它撕碎,扔进钟楼外呼啸的风中。但……十八年的惯性是如此的强大。那白金色的暖意,那熟悉的骰子印记,如同最顽固的藤蔓,缠绕着我的指尖,让我无法动弹。


    鬼使神差地,或者说,是那深入骨髓的、对“幸运”的残存渴望与对“真相”的病态执着,驱使着我,在一个西尔维娅的气息彻底消散、只有冷月穿窗的深夜,颤抖着打开了它。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信纸同样是纯净的白金色,上面的字迹是由流淌的金色光点构成,每一个字都散发着神圣而温暖的气息,如同奥莉维娅亲临的低语,直接抚慰着灵魂的疲惫与创伤。


    「伊芙琳,我亲爱的孩子,」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想必已身处痛苦与迷茫的漩涡。西尔维娅的阴影笼罩着你,用她那扭曲的爱意和深渊的呓语,遮蔽了你看向光明的眼睛。祂将你拖入了无尽的厄运,又用虚假的守护和廉价的泪滴,妄图迷惑你的心志。我理解你的挣扎,你的痛苦,如同理解迷途羔羊在暴风雪中的无助。」


    「但请相信,光明从未放弃你。我,奥莉维娅,命运纺车上金线的编织者,众生幸运的赐予者,始终注视着你。你十八年的苦难,并非徒劳。它们是你灵魂的淬炼,是涤除尘垢的火焰,是为了迎接最终升华而必经的试炼。」


    「现在,最后的考验已然降临。」


    「西尔维娅,我的妹妹,厄运的化身,祂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秩序与希望的亵渎。她对你的‘爱’,是缠绕你命运之树的毒藤,是阻碍你获得永恒幸运的终极诅咒。她不死,你的厄运永无尽头,你灵魂的光辉将永远被她的阴影玷污。」


    「我赐予你斩断这诅咒的力量。」


    信纸的下方,空间微微扭曲,一柄短剑无声地浮现,悬浮在信纸上方。


    它并非凡铁。剑身狭长,呈现出一种流动的、介于液态与气态之间的纯净白金色,仿佛凝固的阳光。剑柄是温润的象牙白,缠绕着细密的、如同命运丝线般的金纹。整柄剑没有任何锋刃的寒光,反而散发着一种温暖、神圣、令人不由自主想要亲近、想要信赖的气息。它不像武器,更像一件精美的圣物,一件赐福的礼器。


    「握住它,伊芙琳。」信纸上的金色字迹流淌着,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力量。「它名为‘命运之裁’。它承载着我无上的祝福与裁决的意志。它无法被凡俗之力抵挡,无法被深渊的污秽侵蚀。它唯一的目标,是终结那带来永恒不幸的源头。」


    「当西尔维娅下一次靠近你,当她沉浸在对你那扭曲的占有欲中,毫无防备之时……」


    「用这柄剑,刺入她的心脏。」


    「不要犹豫,不要被她虚伪的泪水迷惑。她是厄运,是灾祸,是阻挡你拥抱光明的终极障碍。」


    「当她的神血染红剑锋,当她那污秽的神格在你手中崩解,」


    「那一刻,缠绕你十八年的所有阴霾将烟消云散。你过往经历的一切苦难,都将转化为最纯粹的、永不枯竭的幸运之源!你将沐浴在我的永恒荣光之下,成为我最钟爱的信徒,行走于大地,播撒幸运与希望,你的名字将被世人传颂,你的命运将璀璨如星辰!」


    「这是你的宿命,也是你应得的救赎。」


    「握紧‘命运之裁’,伊芙琳。斩断黑暗,拥抱属于你的永恒光明。」


    「—— 深爱着你的,奥莉维娅。」


    信纸在我读完最后一个字的瞬间,化作无数温暖的金色光点,如同萤火虫般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只留下那柄悬浮着的、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纯白短剑——“命运之裁”。


    温暖的白金光晕笼罩着我,奥莉维娅那充满诱惑与安抚的低语仿佛还在耳边萦绕。永恒幸运的承诺!苦难的终结!成为神之选民的无上荣光!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戳中了我灵魂深处最脆弱、最渴望被抚平的部分。十八年的信仰如同被注入了强心针,在废墟中疯狂地鼓噪、呐喊!握住它!拿起它!刺下去!这就是解脱!这就是你梦寐以求的终点!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颤抖着,伸向那柄纯净无瑕的短剑。指尖触碰到那温润如玉的剑柄,一股强大而温暖的、带着绝对“正确”意志的力量瞬间涌入我的身体,驱散了钟楼里的寒意,甚至暂时麻痹了心口那颗紫色泪钻带来的冰冷刺痛。它似乎在低语:握住我,拿起我,这是唯一的道路,这是光明的旨意……


    就在我的手指即将合拢,彻底握住剑柄的刹那——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生涩感的摩擦声,从钟楼那扇破旧的、早已被藤蔓半封死的木门处传来。


    我猛地转头。


    门没有被推开。但在那门板的缝隙间,在那缠绕的枯藤阴影里,一点极其微弱、极其不稳定的紫黑色光点,如同风中残烛般,艰难地闪烁着。


    是西尔维娅。


    她没有尝试凝聚投影,没有试图传递任何物品。她只是……用尽最后一点微薄的力量,或者说,是凭借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无法抑制的“注视”的渴望,将自己的“目光”,投射到了这里。那光点如此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却固执地穿透了门板的阻隔,穿透了空间的距离,落在了我的身上,落在了……我伸向那柄白金色短剑的手上。


    那微弱的注视里,没有任何力量,没有任何威压。只有一种……纯粹的、毫无保留的、如同受伤野兽般小心翼翼的……确认。


    确认我是否安好。


    仅此而已。


    嗡——!


    心口那颗深紫色的泪钻,在这一刹那,如同被投入滚烫岩浆的寒冰,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将我灵魂都灼穿的滚烫!那滚烫并非物理的热度,而是一种情感的洪流,一种绝望的共鸣!


    奥莉维娅那充满诱惑的承诺还在耳边回响,那柄“命运之裁”温暖神圣的光晕还在笼罩着我,永恒幸运的图景在我脑海中如同天堂般展开……然而,西尔维娅这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小心翼翼的注视,却像一把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凿穿了那华丽承诺的幻象,凿开了我灵魂深处最后一道自欺欺人的堤坝!


    她在看着我。


    在奥莉维娅留下这柄弑神之剑、许下永恒承诺之后。


    在我即将握住那柄剑的瞬间。


    她没有愤怒,没有质问,没有用毁灭的神威来阻止我。


    她只是……用尽最后的力量,像一只被打断了骨头、却依旧固执地想要靠近主人的小狗,在门缝的阴影里,投来一道微弱到随时会熄灭的……确认我是否安好的目光。


    她的信任,如此卑微,如此绝望,如此……毫无保留。


    “当她沉浸在对你那扭曲的占有欲中,毫无防备之时……”奥莉维娅冰冷算计的话语如同毒蛇嘶鸣。


    “用这柄剑,刺入她的心脏。”


    毫无防备……


    她此刻,岂止是毫无防备?她虚弱得连维持一道稳定的注视都如此艰难!她将最后的力量,用来确认我的安危!她的心脏,对此刻的我来说,何尝不是……毫无防备?!


    “她不死,你的厄运永无尽头!”


    厄运……


    是的,她是厄运之神。她的注视带来灾祸,祂的爱意本身就是诅咒。我十八年的苦难,皆因她起。


    可是……


    是谁在我被灰袍人锁定死亡时,用毁灭的灾厄湮灭强敌?


    是谁在灭世的余波中,用守护的光茧将我推出死地?


    是谁笨拙地掉下水晶、小鸟、浆果,在角落凝聚着随时会溃散的虚影,只为确认我是否安好?


    是谁……在深渊的酷刑中挣扎,只为斩断那带来厄运的注视,却因为无法停止的爱意而承受着比神罚更痛苦的折磨?


    是谁……流下了那颗冰冷的、此刻却在我心口灼烧的紫色泪钻?


    “永恒幸运”的图景在眼前崩塌,露出底下冰冷残酷的交易——用一颗毫无保留爱着我的、痛苦挣扎的神灵之心,去换取一份被精心包装的、来自另一个虚伪神明的“恩赐”。


    信仰的惯性还在疯狂拉扯,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要将我推向那柄纯净的短剑。对幸运的渴求如同干涸沙漠中的旅人对海市蜃楼的追逐,撕扯着我的理智。


    “拿起它!刺下去!这就是救赎!”奥莉维娅的低语如同魔咒。


    “……”门缝里那微弱的紫黑色光点,依旧固执地闪烁着,无声地诉说着无声的信任。


    痛苦!极致的痛苦!


    两种力量在我灵魂深处激烈交战、撕扯!仿佛要将我生生撕裂成两半!一边是驯养了十八年的信仰之犬对着光明的狂吠,一边是心口那颗泪钻灼烧出的、名为“真实”的烙印!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嘶吼,猛地从我喉咙里迸发出来!那声音里充满了被逼到绝境的痛苦、挣扎和……最终爆发的决绝!


    就在那嘶吼响彻冰冷钟楼的瞬间,我的身体先于崩溃的理智做出了选择!


    我猛地抓住了那柄悬浮的、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白金短剑——“命运之裁”!


    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一种宣泄所有痛苦、愤怒、不甘和被愚弄的疯狂,狠狠地将它朝着钟楼那布满灰尘和蛛网的冰冷的石墙掷了出去。


    “滚——!!!”


    砰!!!


    纯白的短剑狠狠撞击在坚硬的石墙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神力的激荡。那柄承载着奥莉维娅无上祝福与裁决意志的“命运之裁”,在接触到冰冷现实的瞬间,如同一个被戳破的华丽肥皂泡,发出一声沉闷而短促的碎裂声!


    它没有破碎,而是……溃散了。


    纯净的白金色光芒如同流沙般从剑身上剥落、逸散,那温暖神圣的气息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构成剑身的、介于液态与气态的白金物质,如同失去了核心的支撑,在空气中迅速分解、稀释,化作无数细小的、黯淡的光尘,最终彻底湮灭在冰冷的空气中。只留下墙壁上一个浅浅的撞击凹痕,证明它曾经存在过。


    整个动作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嘶吼的余音还在钟楼里回荡,那柄代表着“永恒幸运”承诺的弑神之剑,已彻底消失无踪。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冰冷的钟楼。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全身的力气仿佛随着那一掷被彻底抽空,双腿一软,我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粗糙的石板地上。双手撑地,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石缝,磨破了皮肤,渗出血丝。


    掷出去了……我把奥莉维娅的“救赎”,把唾手可得的“永恒幸运”,像扔掉一件肮脏的垃圾一样……扔掉了。


    没有解脱感,只有一种近乎虚脱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后怕。信仰的惯性如同被斩断的毒蛇,在灵魂深处疯狂地扭动、反噬,带来一阵阵眩晕和恶心。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和虚脱中——


    吱呀……


    那扇破旧的木门,被一股微弱却坚定的力量,缓缓地、带着生涩的摩擦声,从外面……推开了。


    月光,清冷如霜的月光,瞬间涌入这昏暗的钟楼,在地面上投下一道狭长的、晃动的光斑。


    光斑的尽头,门槛的阴影里,一个身影静静地站立着。


    是西尔维娅。


    她没有悬浮,没有神光环绕。她就那样真真切切地、如同一个长途跋涉后疲惫不堪的凡人,站在那里。紫黑色的长发失去了往日的流光,显得有些黯淡,凌乱地披散在肩头,发梢甚至沾着几片枯叶。那身象征深渊与厄运的长袍,此刻看起来有些破损,边缘带着被神力灼烧的焦痕,尤其是胸口心脏的位置,那里的布料颜色似乎比其他地方更深沉一些。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那双永恒燃烧的紫焰双眸,此刻火焰微弱地跳动着,不再有俯瞰众生的冰冷,不再有毁灭一切的暴戾,只剩下一种……近乎枯竭的疲惫,和一种浓得化不开的、小心翼翼的……探询。


    她的目光,越过冰冷的空气,越过地面上那尚未完全消散的白金色光尘,最终,牢牢地、死死地锁定了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我。


    她看到了我掷出“命运之裁”的全部过程。


    时间仿佛凝固了。月光无声流淌,尘埃在光柱中飞舞。我们隔着几步的距离,一个站在门口月光与阴影的交界处,一个跪在冰冷的废墟中心,无声地对视着。


    西尔维娅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更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恐惧的迟疑扼住。祂只是那样看着我,紫焰双眸中翻涌着惊涛骇浪般复杂的情绪——难以置信、困惑、一丝微弱的希冀,以及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小心翼翼。


    我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脸上的泪痕未干,混合着灰尘和血污,狼狈到了极点。心口那颗泪钻依旧滚烫,灼烧着我的皮肤,也灼烧着我最后残存的理智。


    信仰的惯性还在垂死挣扎,发出最后的悲鸣:扔掉它!你扔掉了唯一的机会!你将永远活在厄运里!你将永远被奥莉维娅抛弃!


    但另一种更汹涌、更真实、更不顾一切的情感,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在泪钻的灼烧和西尔维娅那小心翼翼的目光注视下,轰然冲破了所有堤坝!


    去你的幸运!


    去你的永恒救赎!


    去你的神之选民!


    我受够了被当作棋子!受够了被虚假的光芒愚弄!受够了在信仰与真实之间被反复撕扯!


    我要这真实!哪怕这真实来自深渊!哪怕这真实伴随着永恒的厄运!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叶,带着尘埃的味道,却让我前所未有的清醒。支撑着身体的双手猛地用力,我不顾膝盖的疼痛和全身的虚脱,挣扎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然后,在西尔维娅那双骤然收缩、充满了惊愕的紫焰瞳孔的注视下,我迈开了脚步。


    不是后退,不是逃离。


    而是朝着她,朝着那个站在门口、代表着无尽厄运与深渊的神祇,一步,一步,踉跄却无比坚定地……走了过去!


    脚步声在死寂的钟楼里回荡,如同战鼓,敲在我自己的心上,也敲在她凝固的身影上。


    几步的距离,如同跨越了万载的鸿沟。


    终于,我站定在她的面前。近到能看清她苍白脸上细微的纹理,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深渊气息与疲惫神力的冰冷。近到她那双燃烧着微弱紫焰的眸子,清晰地倒映出我此刻狼狈不堪、却眼神决绝的脸。


    我抬起头,用尽全身的力气,也燃烧着灵魂中最后一丝勇气,直视着那双属于厄运之神的、此刻却盛满了惊涛骇浪的眼睛。


    所有的犹豫,所有的恐惧,所有的信仰枷锁,在出口的瞬间,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彻底碾碎!


    我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如同宣告,也如同最直白的、不顾一切的剖白,在这冰冷的月光下,在尘埃弥漫的废弃钟楼里,轰然响起:


    “西尔维娅!”


    “我恨你!”


    “我恨你这该死的、带来无尽厄运的注视!”


    “我恨你让我这十八年活得像个笑话!”


    “我恨你把我拖进这见鬼的神战!”


    “我恨你……让我看穿了那虚伪的光明!”


    每一个“恨”字,都像一把刀,狠狠扎出,带着积压了太久的愤怒和痛苦。


    西尔维娅的身体在我一声声的“恨”中,微微颤抖了一下,紫焰双眸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仿佛被宣判了死刑。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想要将自己重新藏入阴影……


    但我没有停下!


    我用更大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却又无比炽热的疯狂,吼出了最后一句,也是最重要的一句:


    “但是!”


    “我更恨我自己!”


    “恨我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


    “偏偏爱上了你这个…带来厄运的疯子!!!”


    最后一个字,带着破音的嘶吼,如同耗尽生命的绝唱,重重地砸在冰冷的空气里,也砸在西尔维娅骤然僵直的身体上!


    “爱”……


    这个字眼,如同最禁忌的咒语,如同撕裂永夜的第一道曙光,带着凡人的卑微与疯狂,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被一个在厄运中挣扎了十八年的凡人,狠狠甩在了一位掌管厄运、被众生恐惧的神祇脸上!


    西尔维娅彻底僵住了。


    她的身体如同被最强大的石化魔法击中,凝固在原地,连指尖都无法颤动分毫。她那双燃烧的紫焰双眸,瞳孔在瞬间收缩到了极致!里面跳动的微弱火焰仿佛被无形的飓风吹袭,疯狂地摇曳、明灭,最终……彻底熄灭了一瞬!


    随即,那熄灭的火焰又以更猛烈、更混乱的姿态重新燃起!不再是冰冷的紫色,而是掺杂了无数难以言喻的色彩——惊愕、茫然、难以置信、巨大的震动、被这滔天宣言冲击得近乎崩溃的混乱……以及,在那混乱风暴的最深处,一丝微弱却顽强地挣脱了万年冰封的、近乎绝望的……狂喜的萌芽!


    她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想确认什么,想否定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双眼睛,那双倒映着我、倒映着我所有疯狂与决绝的眼睛,如同最深邃的宇宙星云,在剧烈地翻腾、旋转、濒临爆炸的边缘!


    月光冰冷。


    尘埃悬浮。


    时间停滞。


    世界仿佛只剩下钟楼里这对峙的两人——一个浑身狼狈、眼神却燃烧着毁灭与新生火焰的凡人少女,一个僵立如雕塑、紫焰双瞳中宇宙正在崩塌又重组的厄运之神。


    爱……


    这个比厄运本身更沉重、更禁忌、更无法理解的词汇,终于被**裸地、带着血与泪的印记,抛在了神与凡人之间那不可逾越的鸿沟之上。


    她在。


    这就够了。


    至于未来是永恒的厄运相伴,还是终将被奥莉维娅的怒火吞噬?


    至少此刻,在这座被遗忘的、冰冷的钟楼里,在这笨拙的、压抑的、却又无比真实的靠近中,我选择握紧心口那颗冰冷的泪钻,选择相信这深渊给予我的……绝望又笨拙的爱。


    西尔维娅站在原地,她在问。


    用她全部的神魂在无声地、绝望地质问:


    那声“爱”……是真的吗?


    还是……如同奥莉维娅的谎言一样,是另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她的沉默,她的颤抖,她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和小心翼翼的探询,比任何言语都更直白地刺穿了我。她不是不屑回应,不是不懂回应。她是……不敢信。


    一股酸涩的暖流,混杂着难以言喻的心疼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冲动,猛地冲垮了我最后的心防。愤怒和委屈依旧存在,但此刻,面对着这个强大却又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女神,面对着那如同惊弓之鸟般的眼神,所有的激烈情绪都化作了不顾一切的勇气。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颤抖,没有言语,而是做出了一个我自己都未曾预料的举动。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和仅存的勇气,朝着她苍白的、紧抿的唇,不管不顾地、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吻了上去。


    月光穿过破窗,照亮我们之间弥漫的尘埃和尚未完全散去的能量余韵。冰冷的钟楼里,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和她微微震颤发出的、如同低鸣般的嗡响。


    一个吻。


    一个差点引发毁灭的吻。


    一个宣告,一个试探,一个在毁灭边缘完成的、笨拙的初吻。


    这,就是我们的开始。


    从那夜之后,西尔维娅的“出现”变得稳定而……频繁。她几乎时刻维持着那个清晰的能量形体,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灵,悬浮在钟楼我能看到的地方。她依旧寡言,但那双紫焰双眸中的内容却丰富了许多。看向我时,除了专注和悲悯,还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以及,在我目光扫过去时,一丝不易察觉的躲闪。


    我们的“亲密”,在笨拙的试探中,开始掺杂进更深的暧昧和……属于我的、小小的调戏。


    有一次,我正费力地整理着家中的物品,累得气喘吁吁。眼角余光瞥见西尔维娅悬浮在不远处,紫焰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眉头微蹙。


    “喂,”我直起腰,故意擦了擦汗,转过头,对着她那双专注的眼睛,拖长了调子,“伟大的厄运女神大人,您就这么干看着您的‘爱人’在这里做苦力吗?”我故意咬重“爱人”两个字,带着戏谑,眼神却瞟向她那色泽似乎比平时更深的唇。


    西尔维娅的身体明显一僵!她那双燃烧的紫焰瞬间亮了几分,随即又飞快地移开视线,侧过脸去,耳尖的颜色似乎更深了。她藏在袍袖里的手无意识地攥紧。“……神力干涉……凡物……会……坏掉……”她干涩地挤出几个字,语速又快又低。


    我忍着笑,故意叹了口气,夸张地揉了揉胳膊:“唉,好吧好吧,看来女神大人是指望不上了。可怜我这柔弱的小肩膀啊……”我一边抱怨着,一边慢悠悠地踱步到她悬浮位置的正下方,仰起头,眼神带着促狭,“那……亲一下补充点力量总可以吧?上次那个……效果好像还不错?”我意有所指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西尔维娅周身的能量猛地剧烈波动了一下,发出一阵滋啦轻响!她整个人瞬间拔高了一小截,离我远了些,紫焰双眸带着羞恼瞪着我,嘴唇抿得死紧,脸上晕染的红晕几乎要蔓延到脖子“……不知羞!”她终于憋出三个字,声音带着一丝气急败坏的颤抖。


    看着她那副明明害羞得要命却还要强撑女神威严的样子,我笑得前仰后合。


    深夜的“拜访”也变得更有趣。


    当我从风声呜咽中惊醒,一睁眼,就看见西尔维娅悬浮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她微微前倾,那只苍白的手抬起,指尖离我的脸颊只有咫尺之遥,双眸中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我猛地睁开眼,正好对上她的视线。


    “啊!”她又是一声短促的惊呼,手猛地缩回,整个人瞬间向后飘开,绷直身体,目光死死盯着天花板。不过她身旁闪烁着的紫黑色光芒,却已经暴露了她的慌乱


    我裹着毯子坐起身,故意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女神大人,您夜袭的习惯可不太好哦。是想……重温一下吗?”我指了指自己的嘴唇,眼神狡黠。


    西尔维娅的身体僵得像块石头,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梦游!”然后彻底转过身去,只留给我一个散发着“我在生气”气息的冰冷紫色背影。但那剧烈闪烁的能量光芒,暴露了她内心的兵荒马乱。


    最让我心头发软也忍不住想逗她的,依然是在一个阴冷的雨天。


    雨水顺着钟楼的裂缝滴落,我裹着毯子缩在角落,冻得发抖。虽然我有魔法可以抵挡雨水,但淋雨时西尔维娅的陪伴,明显比用魔法隔开的空间更温暖嘛。


    “阿嘁!


    西尔维娅瞬间转头,紫焰双眸锁定我,焦灼清晰可见。无形的能量场再次笼罩我,隔绝寒风冷雨,带着脉动的“暖意”。


    我舒服地喟叹,故意侧过身,单手支头,笑盈盈地看着她:“女神大人,您的暖炉真贴心。就是……能量消耗这么大,需不需要……充电啊?”我故意将目光落在她的唇上,暗示意味十足。


    西尔维娅的身体明显僵住,目光专注地看着窗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带着警告意味的:“哼!”


    我却不依不饶,裹着毯子挪到她正下方,仰起头,眼神无辜:“可是女神大人,您看,下面暖和了,上面还是有点冷呢……”我指了指自己裸露的颈项,缩了缩脖子,“特别是脖子这里,感觉冷风嗖嗖的……要是能有个保温措施就好了……” 我的目光再次瞟向她的唇。“而且,女神大人之前不是爱我爱到极点了吗?现在连亲我一口都不愿意了吗?”


    这一次,西尔维娅彻底破功了。她猛地低下头,紫焰双眸带着羞愤瞪着我,周身的能量剧烈波动,发出危险的滋啦声,像是在过载的边缘。她苍白的脸上晕染的红晕前所未有地明显。她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似乎在控诉我的无耻要求,身体猛地向上拔高一大截,离我远远的,然后彻底扭过头去,只留给我一个散发着“气死我了别理我”气息的、冰冷的紫色后脑勺。但笼罩着我的温暖屏障,却依旧固执地维持着。


    “噗……”我再次忍不住笑出声,看着那气鼓鼓的背影,感受着周身的暖意,心口那颗泪钻仿佛也被这笨拙的暖意和她可爱的反应捂得滚烫。


    雨声淅沥。


    冷风在屏障外呼啸。


    钟楼内,只有能量场微弱的脉动声,和我压抑不住的低低笑声。


    没有更多言语。


    只有厄运女神笨拙地展开冰冷的羽翼,为她那宣称爱她、还胆敢不断调戏索吻的凡人,撑起一片隔绝风雨的、沉默的“天空”。而那个凡人,则在笨拙的温暖和生闷气的女神背影中,品尝着劫后余生的、带着一丝狡黠甜蜜的吻的回味。每一次眼神的暧昧交锋,每一次被调戏后的羞愤“哼”和背过身去,每一次无声却不肯消散的“庇护”,都在加深那个在毁灭边缘完成的初吻的烙印,也在我们之间架起越来越坚实、越来越亲密的桥梁。


    她在学着相信,学着回应,学着压抑毁灭本能,甚至……开始笨拙地理解并承受这来自凡人的、带着戏谑的爱意和索吻。


    而我,则在学着,如何爱上一个吻都带着毁灭风险、却又别扭害羞得让人心痒的女神。以及,如何恰到好处地……继续我的恋爱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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