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着风奔跑,重回走过的路,脚底溅起泥泞,混杂血与肉的泥点高高扬起。决绝的身影穿梭在林间,借着林荫和树干遮挡,混淆敌人视线。即使受伤也不肯停止,即使流泪也不愿改变方向,即使冒着失去生命的代价也不后悔。
所以这是为了什么?心底有道声音在问我。
好不容易获得一线生机,为什么要重蹈覆辙?好不容易争取一条后路,为什么要浪费?好不容易能够离开这里,为什么又要回去?为什么非要回去找他?
擦拭过的眼泪又一次流下来,哭的次数格外多。
只是想问个问题,问他为什么非要一个人承担后果,问他为什么轻飘飘的就作出决定,问他为什么不让我……和他一起留下。
精致的木盒被打开,承载美好祝愿的御守被紧紧攥住,御守下面挂着一张细小的纸条,上面简单写着几个字。
「一路走下去。」
黑色的墨字被沾染到雨水,洇出模糊的痕迹,糊成一团的字迹皱巴巴的纸条,染上掌心的温度。
一个两个都叫我不要回头,却又不告诉我向前的方向,就这么轻飘飘替我作出决定,问过本人同意了吗。
泪水打湿坚毅倔强的面庞,强忍住哽咽的嘴角被三度笠投下的阴影遮住,微微颤抖的肩头随着奔跑的步伐不再抖动,双手再一次擦拭眼角,这一次流下的不再是眼泪,是另一种坚定的决心。
不作数,没经过本人同意的条约不作数。
我要回头找他,对他说,这一切不作数。
————————————
这个岁数的孩子始终抱着天真的幻想,自以为能够拯救一切,自大到认为自己能对抗整个世界,认为只要付出勇气和努力就会迎来美满结局。现实的残酷在孩子的幻想世界被严重低估,只有见识到真正的残忍与绝望才会明白,命运的痛击是多么猝不及防,无法预料,无法反抗,无法拒绝。
冲天的火焰吞噬天与地,曾经高大的阁楼仅仅几个小时就化为一片废墟,庭院的青竹被高温炙烤发出悲鸣,被折断的声音咔咔作响,几息之间,一根又一根竹子一分为二跌入火焰中,变成黑乎乎的炭。
角落的白椿花被刀光一齐斩断,连同花托绿叶一起。花朵掉下,原本聚拢的瓣群散落,纷纷扬扬的洁白是冬日冰雪,雪如花,花似雪,雪和花瓣落下时都是无声无息,在接触地面那刻,染上不属于自身的污垢,雪在接触地面时融化,花瓣在掉落的过程中被火舌舔舐,燃烧接着化为灰烬。
一草一木,一花一树,皆化作虚无。
死寂的空气弥漫,乌鸦的叫声响彻天际,刺耳的声音打破所有幻想。
废墟中心有个人影,他的胸口被刺中,致命部位被击中,身体摇摇晃晃将要倒下,可惜他始终倔强,就算死亡也要保持体面,腰板挺立不愿弯曲半分——
刺啦——
下一秒,胸口的刀被拔出,连带着骨茬和血肉,飞溅的赤色染上一个陌生男人的黑色面具边缘处。
男人似有某种感应,野兽般的眸子精准锁定我,目光触及,猩红的瞳孔里尽是死亡气息。
强大到无法用规则估测的怪物,那个男人,仅仅只是看到他的眼睛,我的身体就因恐惧而疯狂颤栗。
也许是因为我太过弱小,也许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身着奇怪披风戴着面具和斗笠的男人,当着我的面,将刀高高举起,咔嚓一声,破空的力道斩向我最重要的人的头颅。
又一朵白椿花落下——
喜欢穿带有绿叶暗纹和服的他,喜欢偷偷送人礼物的他,喜欢对着月亮喝酒的他……从此消失不见。
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的话,全都堵在喉咙里。
这就是你不愿意让我回来的原因,害怕我看到你死去的模样,害怕毁了我的人生。
……
爱喝清酒的男人在那一天对着月亮说。
「你有自己的人生,阳子,真是抱歉,让你牵扯到这件事来了。」
「阳子,要记住这一切。」
「记住这些人,然后跑得远远的,不要回头,一路走下去……」
……
滴答滴答——
脑浆混杂着血液,白色与猩红色交织,黏稠的液体顺着刀身一点点落在地上。
一滴一滴,被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地面吸收;一滴一滴,下落的姿态,像沙漏里的沙子,细小的,无用的,被拘束的,发不出任何声音的沙子;一滴一滴,水滴形状的液体在空中逐渐放大,逐渐放大,占据了我所有视线,液体中心包裹着圆圆的东西,被放大再放大……
那是所有倒在地上的头颅……
人悲伤到极点是无法发出声音的。
理智被大火吞噬殆尽,身体代替思考,瘦小的身子迸发出摧木拉朽之力,刀身以极其刁钻的方向朝男人攻去。
仅仅是半个回合,手中的刀被斩断,刀柄被挑飞。
我的三度笠被劈开,张扬的红发散开,头发被雨水浇湿,昔日倔强的前额碎发紧贴额头。
冰冷的刀指着我的鼻尖,我抬起头望向那个可怖男人。
“为什么自投罗网?”戴着黑色面具的男人问我。
“为什么现在不杀我!”我歇斯底里问道。
“……”男人收回刀,斗笠遮挡住他的眼睛,“有个人在为你求情,而且就算我现在不杀你,你也活不长了。”
话音落下,仅仅是一瞬间,眼前的人消失不见,只留下几只散落在地的黑色羽毛。
雷声轰鸣,闪电在天际劈开一道缝隙,声势浩大的雨从缝隙中倾泻而下,焦烧的树木受不住暴雨的捶打而再一次断裂,燃料被浇湿火焰被熄灭,高处的泥沙混着岩石在暴雨的冲刷下汇聚在一起,成为无法用人力阻挡的自然灾害。
泥石流爆发了——
在身体被卷入泥沙时,我的脑海只剩一片空白,无力的眼皮最终阖上,枯萎的灵魂被锁上。
——————————
进入春雨船舰队里的人员窃取的重要科技情报里,有一份关于地球阿尔塔纳的资料,上面详细介绍春雨组织与看守宇宙阿尔塔纳能源的天道众曾经大大小小的合作,以及附带一份保密程度极高的报告。
向江户倾售禁药绝不止简单牟利,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深深扎根于幕府高层,获取政治情报,以及这个星球的阿尔塔纳开发状况。
浅井宽田双手颤抖拿着那份报告,当视线触及到那几个字时,他的瞳孔紧缩。
「天照院奈落首领——不死之人。」
天照院奈落在几百年前早已创立,是由一位受到当权者赏识的男人创立,作为幕府的秘密暗杀组织,其中的成员多作僧侣装扮,下手极其凶残。身为幕府官员的浅井宽田自然知道这个组织的深浅。
随着幕府势力逐渐衰弱**,想要维持统治就必须要借助其他势力,开国运动的开幕,成功让幕府与天人相勾结,前者想通过借势来维持地位,后者则是循序渐进企图吞将这个星球占为己有。
这个过程中,幕府和天人达成某种不言而喻的合约。
负责这次刺杀行动的天照院奈落,不仅仅只收到幕府的命令,还有一份来自天人的委托。
「浅井一族的家主——浅井宽田,他的脑袋必须落地,这是他敢偷窃天人情报的下场。」
浅井宽田明白,当他看到这些情报时,他必须死。
幕府不再是一国之主,而是彻底地沦为天人的傀儡,曾对幕府怀着拯救志向的他,所作所为是多么可笑,这个国家从对天人乞尾摇怜那一刻开始,心脏就开始腐烂了。
所谓以死奉节,也成为了谈论时的笑资。
所以当天照院奈落的首领提着刀刺过来时,浅井宽田没有任何反抗,只能维持僵硬的身躯,服过毒药的身体难以控制,连呼吸的行为都会泛起针扎般的久久疼痛。
泛白的唇色和青白的脸,浅井宽田对行刑之人说道。
「辛苦你了,刽子手大人。」
临终的男人流露出另一种释怀的柔情,死亡降临了,反而不再在乎什么国家,什么幕府,什么天人……死亡代表终结,想要人生结束那必须接受死亡,人从诞生那一刻起就是在向死而生,但无法想象,假如无法死亡,漫长的一生都如浮萍般随水逐流,久久拉长的生命线无法被斩断,那么痛苦也会在无限的寿命中不断在加深。
「希望你能得到你想要的结局。」
回应浅井宽田的,是未曾放缓的刀。
一道鲜血高高溅起,飞溅到男人的黑色面具上。
无尽的生命里第一个有人敢用这样的眼神与他对视,那是怎样的眼神,是从未见过的眼神,明明是绝望到难以抑制,明明是脆弱到一捏即碎,明明是悲伤到眼泪都流尽,可为什么会有名为同情的感情,在深深地望着他。
同情但绝不怜悯,同情但绝不决绝,同情但绝不失望。
一切都是注定的,当降生的那一刻,当死亡的那一刻,命运难以挣脱。
人类到底是怎样的生物,人类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我是个绝望的文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不听话的孩子会被教训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