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的最后一点光灭了,屋里暗下来。李穗往草堆里缩了缩,后背贴着冰凉的土墙,像出租屋那面总也捂不热的西墙。
她盯着门口的影子,风刮得门吱呀响,跟哥哥每次晚归时钥匙串蹭过门框的动静有点像。这时候他该到家了吧?打工的小饭馆离出租屋两条街,走路十五分钟。上次他端汤锅烫了手背,回来没吭声,只是吃饭时握筷子的手有点抖。她看见他晚上偷偷用凉水冲,第二天照样去上班,她没问,只是在他枕头边放了管烫伤膏,没说一句话。
手机还在口袋里,摸起来凉冰冰的,黑屏。要是亮着,说不定能看到弟弟发的朋友圈,他总爱拍蜜雪冰城的新品,配文“今天卖了五杯”,她从没点过赞,他也从没问过为什么。有次她半夜下班,见他趴在桌上睡,手机屏幕亮着,是给她打的未接来电,就一个,没再打第二次。
李穗摸了摸袜子里的钱,三十五块五。够给哥哥买双新鞋垫,他那双磨破了的,总垫在工鞋里;够给弟弟买三袋洗衣粉,他总把工服穿得脏兮兮的。上次三人凑钱买了台二手风扇,弟弟抢着放床头,哥哥让她吹,她推给哥哥,最后风扇对着墙角转了一整夜,谁也没说热。
“不知道哥今晚带没带馒头。”她对着黑暗说,声音轻得像叹气。出租屋的冰箱总空着,哥哥下班顺道买几个馒头,弟弟带回来临期的柠檬水,就是一顿饭。她要是上早班,他们会留个馒头在桌上,用碗扣着,不凉也不热,谁也没说过“给你留的”。
风从门缝钻进来,吹得陶罐叮当响。李穗把干草往身上拉了拉,像每次跟弟弟抢被子那样。出租屋那张上下铺,弟弟总占着下铺大半,她和哥哥挤上铺,半夜常被他踹醒,谁也不骂谁,翻个身接着睡。
“弟的工服该没洗吧。”她扯了扯嘴角。他总把脏工服堆在椅子上,堆到没换的才洗。有次她歇班,顺手把他的工服洗了,晾在阳台。他下班回来看到,没说话,第二天带回来两杯柠檬水,放在她床头,自己拿了一杯,没提衣服的事。
天幕暗得像出租屋没拉严的窗帘,字没再变。李穗闭上眼睛,脑子里过了一遍出租屋的样子:进门的鞋架上,哥哥的工鞋在左,弟弟的在右,她的在中间;桌子上有个豁口的搪瓷盆,总泡着没洗的碗筷;墙角的风扇还转着,发出嗡嗡的响。回去了,该把弟弟的工服收进来,把哥哥的鞋垫换了,好像也没别的事可做。
迷迷糊糊间,好像听见哥哥在厨房倒水,弟弟在翻抽屉找零食,还有远处夜市摊的叫卖声,跟出租屋楼下的一模一样。
***天蒙蒙亮,李穗就醒了。屋里冷得像没开暖气的出租屋,火堆早成了灰。天幕上的字亮起来:【晨间任务:帮刘叔挑水,填满水缸,时限40分钟】。
她摸出昨天剩的半个菜团子啃着,干得噎人,想起出租屋桌子上弟弟留的柠檬水,总在她下夜班时摆在那,不冰也不烫。
推门出去,见编竹筐的老汉蹲在石头上吃饭,手里拿着个窝头。“刘叔家在南头,井台边那间就是。”老汉指了指,嘴里的窝头渣掉了一地,像弟弟吃薯片时的样子。
李穗应了声,踩着露水往南走。土路坑坑洼洼的,比出租屋到地铁站的路难走多了。刘叔家的井台边,一个汉子正摇着辘轳,木桶吱呀响,像出租屋那台老掉牙的洗衣机。
“是来挑水的吧?”刘叔抹了把汗,把扁担递给她,“缸在厨房,满了就行。”
李穗挑起水桶,扁担压得肩膀生疼,比在面馆端一天面碗还累。井水晃悠悠的,洒在裤腿上,凉丝丝的,像弟弟总爱往她胳膊上泼的凉水,没恶意,就是逗着玩。
挑到第三担时,看见刘叔的儿子蹲在门槛上写作业,铅笔头快磨没了,像弟弟那支总丢笔帽的笔。刘婶在厨房择菜,菜叶扔了一地,跟出租屋的厨房一个样,谁也不勤快收拾。
“姑娘不是这的人吧?”刘婶问,把烂菜叶扔进筐里,“看你面生。”
“嗯。”李穗应了声,跟在家时一样,多一个字也不想说。
“我家小子他爸,在城里工地打工,一年回一次,回来也不说话,就闷头干活。”刘婶叹口气,像妈打电话时说“你们仨咋都不爱说话”。
填满水缸往回走,路过一片菜地,种着绿油油的青菜,像弟弟总说“要吃火锅”时念叨的菜。她没停,步子迈得跟往常下班回家一样,不紧不慢。
回到空屋,天幕上的字变了:【任务完成,奖励:一碗玉米糊糊】。门口石台上放着个粗瓷碗,糊糊里飘着几粒玉米,热乎气腾腾的。
李穗端起来喝了口,温温的,有点甜,像哥哥在饭馆打包的玉米粥,他总说“这个管饱”,自己却不喝,全给她和弟弟。
刚放下碗,天幕又亮了:【下一任务:帮着晾晒新收的谷物】。
李穗往晒谷场走,见聚居地的人多了起来。有人扛着锄头,有人挎着篮子,跟出租屋早高峰时的地铁站一样挤。路过一间屋,听见里面有孩子吵架,跟弟弟抢哥哥的作业本时一个调,她脚步没停,像在家时那样,假装没听见。
晒谷场的谷物摊得像片黄毯子,一个大娘正用木耙翻着。“帮忙翻匀就行,别让它发霉。”大娘指了指,手上沾着谷粒,像弟弟总沾着糖浆的手指。
李穗拿起木耙翻谷物,胳膊很快就酸了,比在面馆擦一天桌子还累。谷物的味道有点香,像哥哥带回来的烤玉米,他总说“刚出炉的,热乎”,塞给她就走,没等她道谢。
翻到一半时,看见远处有个姑娘背着包往村外走,背影像她下班回家的样子,低着头,步子稳。哥哥总说“你走路跟要去打架似的”,弟弟在旁边笑,她没理,照样走自己的路。
晒完谷物,天幕奖励了两个白面馒头。李穗拿着往回走,馒头热乎乎的,暄腾腾的,像弟弟发工资时买的那种,他总说“姐你吃”,把馒头塞给她就跑,没等她拒绝。
回到空屋,李穗把馒头放在陶罐上。天幕没再出字,她坐在床沿,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要是能回去,进门该把弟弟的工服泡上,把哥哥的鞋垫换了,好像也没别的事可做。
外面的风又起了,吹得门吱呀响,像出租屋那扇关不严的窗户。李穗往草堆里缩了缩,等着下一个任务,就像等着下一个夜班,没什么想头,也没什么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