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杭市喜雨,一连三月初几天都雨落不断,时而绵绵时而成帘幕来得汹涌,惹得几天前新洗晾晒的衣服贴在身上倍感湿重。
这是春天来的预兆,也是好心情的兆头。
融溪坐在剧场后台摸着内搭上胡女士亲手针线的桃花,在心口的位置叠叠绽放。
她垂眼发着呆,被双层睫毛压得难喘的眼皮偷机舒展。融溪伸手对着抬头整理了下,小心却又闹得指尖蹭上珠色。
这是她第一次作为音乐剧女主角,方方面面都亲自操刀仔细检查担心出差错。演出前融溪一有空就和前辈们交流角色和表演,偶有争执她也会默默反思自己的问题再重新和老师校对。
融溪很喜欢这件事情,也喜欢专心把一件事做好的自己。
“融溪!”落在刺绣手上一紧。
pd没敲两声便推进门,融溪抬头应声。
镜子里的pd脸一会白一会红,一副气得不轻的样子,正到处找出气筒:“你人怎么还在这里?都OK了吗?”
pd说话时带着地当地老板的口音,蹩脚的英文里还掺杂着本地的方言。
融溪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上台前的准备——妆容服装、开肩开嗓,这些她自打喜欢歌剧这件事起就刻在骨子里的准备。
“已经都准备好了,”她转身对上pd的视线,“随时可以上场。”
刚和歌剧结缘的时候,融溪的学校正好有社团正好挑了她上去。后来不局限于学校,当地的大小社团演出不管角色她都要上去掺和一脚,老师见她长得喜人只要是她想要的角色最后都能稳稳地落在她手上。
融溪放下东西蓄势起身。
“那还不去候场?所有人都到了就差你了。”移开位置的时候,融溪抬脚碰倒了桌边的喷雾。慌忙间正踩在滚落的喷雾瓶上,踉跄一步,差点磕在椅子上。
妆造间很小,起初来试妆的时候融溪就发现了。上过这么多歌剧院,这家是她见过备妆间兼具小和乱的唯一一家。pd打着是专门给主角团们准备的房间人少便敷衍,化妆台上的东西也都是临期刚拆封的。
融溪察觉到pd脸色愈发不好。大约因为她当下的莽撞,连忙应声:“刚好您来的时候准备好的,这就来。”好在p只是d哼了声,没说话转身让开了门的位置。
走出备妆间的时候,融溪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后场空无一人,空荡的走廊里回荡pd和她一前一后踩压木板的声音。
这声音,有些走神。
做为非专业人踩着组里不少专业学生坐上主角的位置,她难免在别人耳中听见难听的词汇。说她攀着上面的资本家上位,为了一个女主角的位置不知道用了多少钱和手腕。偶尔撞见听得连融溪自己都怀疑是不是真事。
或许是pd随之听见了风声,对她的也不过像他们那样。
攥在手心的服装收紧。
她解释不了也没心情解释,这可能是她学生生涯最后站在歌剧舞台上的机会,她总得给自己一个完美的交代。
还有为她而来的人。
融溪路过门口的镜子转头看见自己微微上扬的嘴唇,成败就在今天。
稍见舞台灯光融溪迈上台阶,走进开幕的剧场松开了手里的裙摆,噤声站在人群后,透过侧视的帘幕看向坐在中间位置的少年。
他穿了件深色的连帽卫衣,头发松散不似平时精心打扮的样子,正扭头与同座攀谈,弯弯眉眼像开着很有趣的玩笑。站在阴影里的时间里,融溪没有一次看见他扭头寻找台上人的踪迹,连搬动道具的声音都没办法撼动他聊天的兴趣。
这个位置的票是从她手上送出去的,她再清楚不过是谁,却在看见的刹那觉得陌生至极。
是他从未在她眼前展示的模样。
突恍然间融溪不得已地被推入另一个视线。它炽热直白露骨,似在剥露她所有的外壳直抵她的心脏。
融溪睫毛微颤。
和她对视的黑瞳冷冽深沉,透过舞台前侧的灯光完全裹住她移动的每一步。潜伏在黑暗里的猎豹,大约如此。
而这个视线来自一个陌生人。
她不再去看,下意识想逃出魔抓:
“我到了。”
安排好台前台后的一切,音乐徐徐响起,剧情像古式障风样环环深扣,彼此相连又转瞬即逝。流动的时间上承载着同样流动的情绪。汹涌而又有节奏。
融溪站上舞台瞬间她早将顾虑抛之脑后,在舞台各色的灯光之下深沉陶醉。
偶尔她也会失神地在后台站唱中看见眼神飘忽不定一直在转变的少年,但每每朝那个方向看去的时候总是能无一例外地跌入那束视线的漩涡里。
“谁拥有真正的故乡?
故乡难道还在远方?
你是谁的女儿,谁的情人,谁的新娘?”
昏蓝神秘灯光眷顾,融溪清楚感受到礼裙闪光却充满犹豫。她随旋律舞动。她同悲喜同感身受。
而她看清了男人成熟俊朗的眉眼,一刻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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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d很少夸人但这次结束表现得格外亢奋,也算是变向无声支持了融溪的表现,感染她的心情由阴转晴。
融溪同pd告过别往约定的地方跑去,路上一蹦一跳嘴里哼着结束的那首曲儿。
她很着急现在只想赶紧见到他。
“宣忱哥,我来了。”
陈宣忱穿着之前融溪夸很衬他的灰色卫衣,格子黑裤随意慵懒,像下楼丢了垃圾顺带来看了个演出。她不会怪他太过随心,反而这样才是她喜欢的、能真真切切感受到的他。
“这么高兴。”陈宣忱抬手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片刻便收回,融溪也总会捂着额头装疼,就像是他们相熟多年彼此默许的动作。
有几次正好被朋友遇见了他们便带头就起哄,说他俩不对劲要是真有什么事情可要早点告诉他们。融溪到现在都还记得她羞涩地抬去看陈宣忱,许久才听见他淡淡的一句:“羡慕啊,你们自己也可以去找。”
但现在冲动决定的当下,她不想再提伤心的事情。
“当然。”融溪在微弱灯光下抬眼,正好看见他脖子间不清楚的痕迹,“那你知道我为什么高兴吗?”
陈宣忱靠在墙壁侧着看她,不经意地回答:“嗯?因为今天你是主角。”
“宾勾!我们还是这么有默契。”融溪躲开眼神装作什么都不关心,撑着他身边的墙面靠近他。近到她又闻到陈宣忱身上厚重的烟草味,“那你猜我现在想干什么?”
之前说不会再碰也只是做做表面功夫吗。
男人的视线虚焦在她脸上,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不会便又消失不见。
陈宣忱直起腰身低头饶有兴趣地盯着她:“想干什么?你说说。”
“你会知道的。”说罢,融溪借着墙壁的力量,踮起脚尖像无数台下练习的那样,靠近他的耳朵,温吞地将气息扑朔在他的耳廓最红的地方,“你听好了——”
高处路灯投向地面影子下他们在拥抱,不过背对影子的此刻融溪连心跳都是静止的。
“陈宣忱,我喜欢你很久了。”
音落忽来的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将融溪整个人往下拽,她还没反应过来脚跟已经先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发出闷响。鞋跟的摩擦碰撞感后知后觉地袭击她的知觉。
融溪吃疼地闷哼了声,视线落在依然他依然紧握的手上。
“别闹。”陈宣忱眉眼的玩笑不假,还故作轻松笑着垂头看她,“我们不是很好的朋友吗?”
灯光忽亮忽暗,她紧紧盯着陈宣忱:
“只能是好朋友吗?”
“是。”他酷酷地用大拇指揣着口袋,肯定地说出了这个答案。
“你是在开玩笑吧?”她猛然抬头,脑海里最先浮现的是第一次见到的他,那时的陈宣忱还会捧着东西笑嘻嘻地看着她,哄她吃自己给她塞的零食。
泪眼遮住了融溪的视线,这次她看不清他也摸不着他:“还是……认真的。”
融溪拼命地忍住泪水,伸手背猛地擦了一脸的泪水,等待着他的答案。
但陈宣忱却迟迟没开口,抬眼朝远处望了眼。
“还是说,对我的那些对其他人也是这样。”所有的破绽在融溪的回忆里重现,其实他很早就在暗示他们的结局了不是吗。现在连听到他的答案都是奢求吗。
她的自我询问也在将自己的心情不断锤入谷底,融溪刨根问底地想要确认这个到答案,钻到最后发现的却还是从前她看向他的那双眼睛。
“你想要什么?牵手,亲吻还是……都可以。不过,”融溪这才全全看清他脸上戏谑的表情,“那个位置,你坐不稳的。”
融溪收起要说法的样子,显得像是她在纠缠不清。她缓缓转身:“好。”依靠在墙面上,“那我也没兴趣和喜欢过的人做朋友。”
说完她恍然转头,看见了站在楼梯转角口的男人。
是那件笔挺的深灰西装和黑色光面皮鞋先闯进融溪视线的,她不自觉地向上看去,那双眼睛盯得人发颤却在举手投足之间矜贵大方。
她想起了舞台下的那双眼睛,眼神发颤。
余光里男人低头笑得肩膀颤抖,鞋面碰撞铁质楼梯发出的清脆两声,转身就站在她面前。融溪清楚看见他身后跟着的一大帮人,高矮胖瘦服饰各异。
狭小的空间里她第一次发现可以塞下这么多人。
“孟先生,这位是融溪。”pd走在最前面,融溪很快就注意到他眯眯眼望着她身后的人,脸上风雨预来的前奏。
融溪心里清楚,多半是那位听见了些不乐意听的,怪她饶了他们的兴趣,想要融溪上去服个软。pd的心思大多像掉进水沟一般,转了一圈染了半身泥水,融溪光是看见就倍感反胃。
她抬头看着那位矜贵花。不管pd说什么最终决定权还是在这位先生手上,但他迟迟不开口也有撂着她的意思,估计也不是好伺候的主。
pd接着打圆场道:“她就是刚才的女主角。”
融溪接着pd的台阶,向他主动伸出手自我介绍道:“融溪,融化的融,溪水的溪。”
见男人没什么反应,pd似乎觉得他心情不错,凑上去给融溪介绍他:“这位是孟祺山孟先生,是我们的资方之一,和我们剧场还颇有渊源。”
她含笑地对上男人的眼睛,他眉眼比坐在台下时候见他舒展了些。或许是夜深的缘故,模糊的视线看谁都变得柔和起来。
“说笑了。”虽嘴上这么回答,融溪的视线没有一刻偏移,她眼里的孟祺山只是扯扯嘴角,礼貌握上融溪的手,视线却变得炽热起来,“要怎么说还是融小姐更有渊源,毕竟是主角,而且……”
她猜出他飘忽的视线意有所指。
但融溪的耐心也有限度的。她缓缓开口:“孟先生倒是年轻,有为。”挑衅似地看向他的身后,最后转眼同他挑眉。
“嗯。”许久,他用似理又不想理的语气回答她,“看起来融小姐更年轻些。”
“谢谢。”
但她很不喜欢。
(文中歌词引用自音乐剧《蝶》歌曲《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