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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绝命厨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41章 (二合一)


    回程路上, 萧沐每到途中歇马时就要敦促殷离练剑。


    想到老婆如果能早日与剑身产生共鸣,也许就能早日回到剑里,他陪殷离练剑的劲头又更高了。


    殷离虽然不解为什么萧沐忽然对他的武功这么上心,但他还是很高兴, 毕竟这剑痴竟然肯把自己的老婆剑让给他用, 这是不是可以说明, 他在萧沐的心里是特别的?


    殷离心花怒放, 提着剑状似不熟练地比划着,一边比划一边道:“世子,我这一招怎么样?”


    萧沐见他胳膊不是胳膊, 腿不是腿,简单一个动作都摆不好,不由皱眉, 忍不住上前替他矫正。


    “腕子抬高,腰挺直。”


    殷离眸子微眯,唇角微微翘起, 感受到萧沐站在他身后,一手捏着他的腕子, 一手扶在他的腰上,清淡的雪松气息笼罩过来,令他整个人如坠高山林间,说不出的惬意。


    殷离心中暗笑,如果他表现得再差一点,这小呆子会不会从扎马步开始教起?


    他几乎能想象到萧沐双手放在他的肩头跟后腰给他矫正姿势的认真模样,不由勾了勾唇。


    此时的萧沐却是眉心越拧越紧, 心里嘀咕这公主不知是不是基础太差了点, 不仅怎么教都教不会, 下盘还不稳,晃晃荡荡总是往他身上靠。


    他刚把对方的胳膊摆好,腰板挺直,不消片刻便又垮下去,他只能不厌其烦地重复方才的动作,还得反复耐心讲解招式。


    萧沐有点诧异,这可是他的老婆剑,而且之前他明明跟公主对过招,对方应该不至于这么弱才对啊。


    但他没有想太多,只是叹道若公主有阿黎那样的悟性就好了,一点就透,根本不需要这样反复教。


    他不禁怀念起那群刺客来了。


    对了,之前约定了每七日相见,后来他去了冀北的郑家堰,又伤重昏迷,至今来回折腾了得有两三个月,他给刺客们在老地方留了字条,也不知阿黎看见了没有。


    等他身体恢复,得找个机会再把人约出来。


    殷离见他走神,心思压根不在他身上,立即反应过来,他表现得太过了吧?也对,这样表演确实有点假了,得想法子弥补一下。


    想到这他眸子一动,道:“世子,如此我恐怕不能融会贯通,不如我们对招试试看?”


    萧沐也正觉得这样的教学无趣得紧,于是欣然同意,取来了止水剑与殷离过招。


    只是他眼下修为全无,身子又弱,跟殷离推拉时,竟然偶尔让对方占了上风。


    萧沐有些诧异,这公主方才还连胳膊都伸不直,怎么打着打着身手好起来了?殊不知殷离也知道自己方才太过拉胯的表现有点崩,便逐渐用了些功力,表演出一副越战越勇的姿态来,到最后至少用了五成功力来对付萧沐。


    就在二人对招时,萧沐隐约感应到了追光剑传来一点灵力波动,这一认知让他目光兴奋。


    莫不是公主的灵识与剑身产生了共鸣?


    让公主练剑果然是个好法子!


    说不定多练几回,剑灵与本体就能合二为一了。


    萧沐正欲再接再厉,此时却忽然刮来一阵风。


    风不算大,殷离却立刻收了剑挡在萧沐身前,还拉着萧沐道:“我们回马车。”


    萧沐摇摇头,“一点风而已,我身子已经好很多了。”他说时还继续挥舞剑招,对殷离道:“你看。”


    殷离还是不放心,“大夫说了你不能着风。”


    萧沐心说刚刚才感应到一点灵识波动,怎么能半途而废?于是坚持道:“真的没事,我们继续吧。”


    他说时再次冲殷离挥剑,殷离无法,被迫应招。


    萧沐感应到灵力波动越来越强烈,不由越发兴奋,甚至忘了自己的身体还虚弱得很,剑招大开大合,舞得越发迅捷,颇有几分他重伤之前的威势。


    更让他高兴的是,公主竟然都能接下,萧沐便愈发放开手脚,打得颇有些酣畅淋漓之感。


    他这身手把殷离都唬住了,心道没想到小呆子的身体恢复得这么快。


    于是殷离也没坚持,配合着萧沐对招。


    就在殷离一个侧身闪避时,萧沐反身直刺改为横挥,却在动作间忽然感到喉间一阵发痒,下一秒便剧烈咳嗽起来。


    萧沐脚步一个趔趄,止水剑哐当落地。


    殷离瞬间将萧沐接住,不满地皱眉道:“都让你别逞能。”他说时搂着人便往回走,但走了一会又嫌这样扶着人走得慢,干脆躬身下来将萧沐打横抱起,迅速走到马车上。


    萧沐咳得头昏脑涨眼冒金星,视线都不清晰了,更是顾不上自己被公主抱在怀里。


    周围的府兵们见公主竟然抱着世子爷,健步如飞,三步并做两步上了马车,不由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倒抽凉气纷纷咂舌。


    “公主这是把世子爷给抱上马车了吗?”


    “就算世子爷重伤一场损了身子,那怎么说也是个大男人,公主的臂力可真大啊。”


    “而且你们有没有发现,殿下好像比刚嫁过来时长高了些?”


    “好像是诶!”


    “不仅长高了,好像整个人都长开了点。”


    “嘶……好像要比世子爷还高了。”


    这么一比较起来,原本并不矮小的世子爷,经过如此重伤一场,在公主面前都显得瘦弱了。


    众人议论间,殷离已经把萧沐送回车上,他反身将车门关严实,在软塌上坐下后,一边搂着人,一边轻车熟路地迅速找到药丸,塞入萧沐口中。


    随后又找来水囊,给萧沐喂水。


    清水将药丸送入咽喉,萧沐吞咽了一下,未久,视线开始逐渐清晰。


    他浑浑噩噩的大脑终于清醒了些,视线聚焦,竟见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回到马车上了,而且座下不大像是他常坐的软垫那般柔软,反而有点硬。


    他垂眼一看,自己竟坐在公主的大腿上。


    只见殷离目露担忧:“你怎么样?”


    萧沐挣扎了一下想下去,却见殷离紧紧搂着他的腰,动作不容置疑,再次问道:“还咳吗?”


    他清了清嗓子,摇头:“好多了。”


    殷离状似松了口气,“都告诉你不能吹风,大夫的话是乱说的吗?”


    萧沐哦了一声,心知自己玩脱了,于是乖乖回答:“我错了。”说时又捂嘴咳了一下,本来还想多咳几声,但怕公主责备,生生忍住了喉间痒意。


    殷离见他忍得辛苦,不由轻叹了一声,“别忍着,我不说你了。”


    萧沐终是没忍住,又咳了几声,殷离一手放在他背后轻轻地自上往下抚背顺气,又仔细观察他的表情。


    见萧沐终于咳得差不多,殷离又将水囊递过来亲自喂他,“润润嗓子。”


    萧沐就着殷离的手喝水,视线斜瞥了一下殷离,心中感动不已,老婆对他可真好。


    难道这就是老婆剑的本能吗?


    他被雷劫击中时,爆发修为一剑断水时,都是老婆护着他。


    如今虽然失忆了,却仍不忘照顾他。


    想到这他眼眶都有些红了,哑着声音道:“老婆。”


    殷离见他一幅感动的表情,不由心中暗喜,果然,付出总是有回报的!


    于是殷离勾起唇,故作不知地反问:“世子喊我做什么?”


    他说时,搂着萧沐腰的指尖不由自主收紧了些。


    萧沐没察觉到这细微的动作,只认真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对我真好。”


    殷离的唇角越扬越高,“我是你妻嘛,这些是我应该做的。”他说时,搂着萧沐的胳膊收得更紧,并在那柔韧的腰肢上反复摩挲。


    他与萧沐贴得极近,对方的鼻息自上而下喷撒在他的鼻梁与脸颊上,带着浅浅的体香,由由于坐姿关系,他的视线正落在萧沐的喉结上,那软润的一小片精巧山峰,往下蜿蜒,落进微敞的衣襟里。


    由于刚刚大开大合地运动过,萧沐的衣襟有些松散,露出里头一小片锁骨骨沟,看得殷离呼吸一滞,眸底晦暗一片。


    这火星子……


    但身为“火星子”的萧沐却毫无自觉,认真道:“老婆,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殷离的注意力全在萧沐的衣襟里,盯着那处玉白的肤色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片刻后,殷离反应过来,抬头问:“答应我的事?”


    萧沐嗯了一声,“找回你那段幸福的人生。”嗯,剑生,他又在心头纠正了一下。


    殷离愣了愣,萧沐说这话时他还真没往心里去,毕竟换个人生什么的,听起来就不可能。没想到小呆子还认真起来了。


    他没有反驳,只嗤笑了一声,哄小孩似地道:“好啊,我等你。”


    “所以。”萧沐摆出一副认真神色,问道:“为了确保这段人生能被找回,公主方才挥剑的时候,可有感应到什么吗?”


    殷离眉头一挑,什么意思?


    我挥剑的时候感应到什么,跟人生有什么关系?


    他摇摇头,“没有啊。”不就是挥剑,能有什么感应。


    萧沐眸子中的星点光亮霎时熄灭,“一点都没有吗?”


    见他这幅表情,殷离不免疑惑:“我应该感应到什么吗?”


    萧沐嗯了一声,“感应到追光跟你的共鸣。”同时心道不应该啊,他方才都感应到灵力波动了,公主不应该一点感觉没有吧?


    殷离面容一僵,共鸣?那是什么东西?


    他讪笑了一下,反问道:“世子每次挥剑的时候都与剑有共鸣吗?”


    提到这个,萧沐的目光又亮起来了,“对啊,前世……不是,之前追光很有灵气的,不仅护主,还对我百依百顺。”


    殷离额角抽跳了一下,心说这是形容剑还是形容家犬?


    还护主,百依百顺?不就是一把剑?


    他一万个不信,却还是浅笑着应和道:“那还真是一把好剑。”


    萧沐点点头,再次反问,“所以公主有感觉到它吗?”


    “没有。”殷离立刻否认,“那是你的剑,又不是我的。”


    “可是你明明应该……”萧沐刚想坚持一下,便见殷离果然打断:“我真的没有感应。”


    “好吧。”萧沐丧丧地应了一声,心说这也不行吗?难道是练得不够?


    殷离面色微沉,感情这呆子忍痛割爱把追光让给他用来练习,是为了让他体会到自家老婆剑的好吗?


    难不成自己是个剑痴,就要把自己名义上的妻子也训练成剑痴不成?就为了有更多共同语言?


    想到这殷离的额角抽跳,虽然别的事情上他都期望能与萧沐有共同语言,但是一起迷恋追光?


    想到这他就打了个寒战,呵呵,绝对不行!


    他没把追光熔了就不错了!


    于是他果断将榻边的追光取过来,放在萧沐身侧,“对我来说剑都一样,追光还是还你吧。”


    却见萧沐扭头瞥一眼追光,又不死心地发问:“你要不要再练练?我觉得追光其实挺适合你的。”


    他说时,将剑锋刺啦一声拔出,指着上头的冰释纹道:“你看,追光是极其稀有的陨铁所铸,最初锻造时用的乃是天火,又有灵宝加持,就算是在修真……不是,在这个世上你绝对找不出第二把能媲美它的剑。”


    他说时扭头看殷离,表情殷切:“他绝对配得上你。”


    殷离闻言眯起眼,“是吗?那你是打算把它送我了?”


    听见这句,萧沐握着剑柄的手指一紧,面容立刻垮下来,什么?送?他说过这个字眼吗?


    怎么可能?


    只是生怕殷离拒绝,他想了想,斟酌着句子道:“你是吾妻,我的就是你的。”


    “你要用它练剑,随时可以。”


    殷离见他一幅痛心疾首的表情说出割爱的话来,不由好气又好笑。


    但看见萧沐的表情,光是嘴上这么一提,都跟被割了块肉似的,他一时心软,放弃了逗弄萧沐的心思,摇摇头道:“我不会跟你抢剑的。”他说时双臂一收,将萧沐搂紧了些,“我用止水就够了,既然追光这么好,你自己留着吧。”


    萧沐有些丧气,心说看来这事急不得,估计还得等他恢复修为再试了。


    马车晃晃悠悠,萧沐身子又绵软,时不时就跟随晃动靠到殷离肩头,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坐在公主腿上,于是推搡了一下,“我下来吧。”


    殷离没撒手,还搂紧了一点,勾唇在萧沐耳畔吹着气逗弄道:“夫君,你身体这么寒,让我给你暖暖吧?妾身的身子不暖和吗?”


    听见妾身两个字,萧沐不由打了个寒噤。


    其实殷离心头也在恶寒,只不过被他强忍下来,看萧沐的反应可太有意思了,什么反感都能被他抛诸脑后。


    只见萧沐挣了一下竟然没挣开,一面感慨公主力气真大,一面想着没关系没关系,这是老婆,抱一会就抱一会吧。而且公主的怀抱确实……挺舒服的,不仅温暖,还有种说不出的安全感。


    可是他转念又一想,还是剑好啊,不会动不动就抱人。


    马车就这样晃晃悠悠地慢慢移动,萧沐被晃得脑袋昏昏沉沉,药效上来,就想睡觉,于是没多久,他就脑袋一歪,倒在殷离肩头。


    殷离垂眼一看,见萧沐竟然已经闭上了眼睛,睡过去了。


    他挑了一下眉,记得当初在去冀北的路上,萧沐可是挣扎着不肯睡,他哄了好一会对方才睡着的。


    如今在他的怀里,竟然睡得这么快。


    他不由勾了一下唇,心说那一个多月可没白做人肉汤婆子,这小呆子怕是已经习惯他的怀抱了。


    再接再厉,他想着。


    小呆子,等到你彻底离不开我的时候,我会让你知道不管我是男人还是女人,你都一定会爱上我。


    这么想着,他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微笑来。


    *


    马车行到接近盛京城郊外时停马休息,茗瑞笑吟吟撩开车帘,“二位主子……”他刚刚发声,便见到眼前一幕,不由愣了愣。


    只见萧沐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上半身正躺在殷离怀里,而殷离像是搂着个珍宝坐在榻上,正一遍一遍,轻柔地扫过萧沐的额发。


    殷离看着萧沐的目光有如实质,连不小心触到那目光的茗瑞都忍不住红了脸。


    茗瑞心里止不住地替自家世子爷高兴,声音压低了道:“殿下,还有十几里路就能到王府了,咱们是直接回去还是原地休整?”


    殷离垂眸看一眼萧沐,见其睡得正香,马车摇摇晃晃也吵不醒,便道:“直接回去吧。”


    茗瑞诶了一声,正欲退出去,却忽地听见一个声音高喊:“主子小心!”


    他扭头一看,倏然瞪大了双眼,只见密密匝匝的箭矢如雨点般落下,眨眼功夫已经有数箭射中了马车。


    殷离反应迅速冲茗瑞高喝一声:“进来!”说时,他便一把将茗瑞扯了进来,迅速关上车门,并迅速以身为盾挡在萧沐身前。


    茗瑞躲在榻下,吓得瑟瑟发抖。


    只听噼里啪啦的撞击声音落在耳侧,车门外传来侍卫们的打斗声,甚至有箭矢穿透车窗落进来,直直钉在地面上。


    殷离看着箭矢顷刻功夫已经落满车厢,不由眸光锐利,脑海中快速思索着破敌的办法。


    箭雨这么密集,也不知外头的人怎么样了。


    索性他们所在的窄榻处在车厢的角落,左右都没有窗子,正前方的车门也已关好,还没有箭矢能伤到他们。


    唯一值得他担心的,便是有些箭矢已经力透车厢,箭簇深入厢体半寸,再深一些,就能贯穿厢体了,若真是如此,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殷离将人搂得更紧了些,几乎将整个身体压在萧沐身上保护对方的躯干与要害处。


    萧沐听见这动静,又感应到身上传来的压迫感,皱了一下眉缓缓睁眼,却见冷梅香袭至鼻尖,殷离的一张脸近在咫尺,他发出暗哑的嗓音:“发生什么?”


    殷离垂首看他一眼,双臂撑在两侧护住萧沐的头颈要害处,压低了声音在对方耳边道:“有刺客。”


    萧沐费劲扭头,透过殷离肢体的缝隙,看见满车厢的箭矢,不由心下一惊。


    他思索了片刻便很快反应过来,“云家的?”


    殷离有些诧异这小呆子平时看着呆,遇见这种事倒是脑子转得快,包括上回的审讯也是如此。


    殷离其实早就看出来了,萧沐其实不笨,他只是块感情上的木头,哦不,石头。


    他点点头,道:“一击不成势必还有一击,恐怕云家老头已经知道了吴晋没死,还交出了账簿,为了保命,他绝不可能让你我回京。”


    萧沐挣扎了一下,“让我出去,我能对付。”


    殷离牢牢按住人,望着萧沐的表情第一次严肃且不容置疑,“你这身子骨就别逞强了,箭矢可不长眼。”


    没过多久,箭矢声减弱了,但是整个厢体也几乎被射成了蜂窝,殷离侧脸看着那些穿透车厢的箭簇,心头擦了把冷汗。


    虽然他已让铉影卫做好准备,可眼前这些都是远程弓弩,只有军中才有,他万万没有想到云氏为了杀他们灭口,竟然直接调用京畿部队。


    是巡防营,还是禁军?


    车厢外传来打斗与哀嚎声,殷离眸子动了一下,附身下去在萧沐耳侧道:“你躲到榻下去,那里靠近车轮毂,箭簇射不进来,你等我一会,我很快就回来。”


    他说时便翻身而起,悄无声息地打开车门后如轻灵的狐一般闪身下车。


    萧沐只见车门被快速阖上,他急急下榻正欲追上去,却被茗瑞死死拽住了袍角:“世子爷!您这副身子可千万不能涉险。”


    茗瑞说时,死死扒拉着萧沐的双腿,拼了命地将人往后拽。


    萧沐挣扎了几下没能挣开拼尽全力的茗瑞,终于意识到此时的自己有多弱,不由叹了口气,便听茗瑞还在嚷:“您就这样出去,公主殿下还要护着您,那才叫更危险!”


    萧沐一怔,脚下力道微松,便被茗瑞直直拽得跌坐下去。


    他眉心蹙紧,“我上辈子,这辈子,都没让人保护,躲在旁人身后过。”


    他说出这话时却是一怔。


    不对,追光就保护过他,还不止一次。


    他想到这里,他看一眼紧闭的车门,又扭头看向挂在墙上的追光,耳畔传来此起彼伏的厮杀声,他站起身来,用力挣开了茗瑞,头也不回地往车门外走去,“我不会再让老婆挡在我身前的。”说完便拉开了车门。


    在茗瑞惊叫着“世子爷!”的声音中,踏出门外。


    作者有话要说:


    柿子:老婆一定会跟本体共鸣的!(确信)


    梨子:他想让我喜欢上追光?呵呵……绝不可能!


    第42章 (二合一)


    刚踏出车门, 萧沐便见一道箭矢直冲过来,他一个侧身闪避,那箭矢便咚地一声钉入厢体。


    周遭是侍卫们以盾或障碍物遮挡身体,保护马车, 并用刀剑砍掉袭来的箭矢。


    他迅疾拔剑, 并快速挥击掉几只箭矢后, 便见前头殷离一面应付着, 一面回头惊怒呵斥:“你怎么出来了!回去!”


    萧沐非但不听还不断朝殷离靠近:“我来帮你!”


    殷离知道劝不住他,又分身乏术,无法, 只得拉过萧沐快速躲到一片岩石后,一面挥剑削去几根箭矢一面对道:“这些弓弩手都在百丈开外,我们被锁定了, 你帮不上忙,回马车才安全。”


    萧沐望一眼来箭方向,道:“不算太远, 让府兵掩护我,我可以绕到弓手后面去。”


    殷离拉着萧沐把头一压, 将对方整个身体挡在石头后,道:“我的暗卫已经去了。”


    萧沐恍然,“原来公主早安排好了。”


    未雨绸缪,不愧是他老婆。


    殷离道:“但只要我们不死,他们就不会善罢甘休,在入城之前还会不断派人刺杀,甚至即便我们入了城, 也可能会被城防营通缉。”


    云氏虽然手中兵权远不及萧氏, 但掌握的乃是京畿重兵, 这也是皇室忌惮他们的根本原因。


    萧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换做从前,他绝对不在乎前头有多少人等着杀他,反正有多少算多少,都不过是一剑的事,可是现在不同了,他身子虚弱得厉害,怕是撑不了多久。


    他想了想,道:“云家想必是想要我的命,不如我留下给他们一个交代,公主带着证据先走。”


    殷离看一眼萧沐,不满道:“我怎么可能丢下你?”


    说话间,箭矢果然落得少了,只一个方向还有少量落箭,不消多久也都停下了。


    应是暗卫们已经将弓箭手收拾了。


    众人见状,认为安全了,正欲从掩体后出来,却听萧沐道:“慢!”


    殷离看一眼萧沐,知晓对方直觉敏锐,应是察觉到了什么,便以眼神询问。


    萧沐看懂了殷离的目光,点点头。


    二人没有说话。


    侍卫长为保护主子离二人最近,看得一脸莫名。


    便听殷离道:“有大批人马在靠近,让大家先找掩体躲起来,伺机而动。”


    侍卫长:?


    不是,你俩方才只有一个眼神吧?世子爷就点了个头您是怎么解读出这么多信息的啊?


    但是主子的话不容置疑。侍卫长旋即冲属下们比了几个手势,众人得了令,纷纷找到掩体躲藏起来。


    众人等了好一会,终于听见了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听这声音,数量不少。


    萧沐目光一凛,攥紧了剑柄。


    待到马蹄声接近后,殷离一声令下,“上!”


    众人忽地从掩体后钻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击打马蹄。


    只听马匹嘶鸣声响起,不断有黑衣人跌落马背。


    战斗声响旋即响彻上空。


    萧沐数息之间已连斩数人于马下,可是还没活动开筋骨,已经开始呼吸急促。


    他脚步一晃,忽觉视线有些模糊,耳边也嗡嗡地产生耳鸣声,周遭的厮杀声都被掩盖了。


    便在这一瞬间,一个黑衣人突破重围提刀杀来。


    “萧沐!”


    眼看刀锋就到眼前,而萧沐却矗立原地不动,殷离面色一沉,一剑斩了眼前黑衣人后提剑一掷。


    便见那黑衣人被利刃贯穿胸腔,刀锋在距萧沐仅仅数寸时哐当落地。


    萧沐狠狠甩了甩头,才看清眼前一幕,便见殷离出现在面前,紧张地拉过他的胳臂查看,“你有没有事?”


    萧沐摇摇头,刚刚喘过一口气,却越过殷离的肩头,又见敌人杀来,他一把拽开殷离,横剑一挥,人影应声倒地。


    二人没有多余的功夫对话,只是默契地背对着背,身手矫健而敏锐地斩杀敌人。


    厮杀声不绝于耳。


    直到萧沐耗尽体力,几乎就要支撑不住时,殷离单臂搂过他的腰护在身侧,另一只手一剑捅穿了最后一个黑衣人。


    “你怎么样?”殷离见他面色苍白,担忧道。


    萧沐捂嘴咳嗽了几声,但看见殷离一副忧心的模样,眉心都拧紧了,便将喉间的痒意强压下去,露出个略显无力的笑,“我没事了。”


    殷离回头看一眼战场,确定敌人都死透了,才对属下道:“让茗瑞拿药来!”


    茗瑞本是被吓得直打哆嗦,但听见世子爷需要药,便也顾不上害怕,连忙从一片狼籍的车厢内找了药跌跌撞撞地跑来。


    殷离亲手给萧沐喂了药,又给他喂水抚背顺气,眼见萧沐的脸色好些了,才微微松了口气。


    “别担心 ,我好多了。”萧沐安慰道。


    殷离的眉心还是拧着的,但眼下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萧沐这个样子断然没办法应付接下来的追杀,于是他思索片刻后,对茗瑞道:“你带着人回王府,记得一路上要哭丧着脸,路上有人问起,你就说世子与世子妃出事了你要回王府报信,听见没有?”


    茗瑞听得云里雾里,看一眼萧沐,又看看殷离,“啊?”他忽然一抽噎,“殿下您可别吓我,您和世子爷不是好好的吗?”


    萧沐立刻明白了殷离的意图,对茗瑞道:“这是做给别人看的,务必演得像一点。”


    茗瑞挠挠脑袋,道:“那世子爷不回王府吗?”


    萧沐摇头,“不能直接回。”


    殷离颔首,“一击不成他们势必会再来一击,云氏手中握着禁军,我们杀不完的。这一回我们手中握着的证据太关键,云阳明一定不会放过我们。”


    茗瑞一听就急了,声音都带着哭腔:“那怎么办啊?”


    殷离看一眼萧沐,“明修栈道。”


    萧沐心领神会,“暗度陈仓。”


    茗瑞听得云里雾里,还没懂两人打的什么哑谜,便见殷离已经扭头对侍卫长吩咐起来:“入城前有道山崖,你率人兵分两路,一路掩护茗瑞,一路人驾马车走,你们要装成伤重的模样,遇到杀手后,佯装抵抗再弃车逃跑,一定要让杀手亲眼看见马车落下山崖。”


    侍卫长一一记下,点头称是。


    上回在客栈遇袭后,殷离便安排影卫乔装成商旅护送吴晋,他们人少马快,应该早已到了京城,所以吴晋那里暂时不需担心。


    众人开始着手准备,殷离不太担心茗瑞与侍卫长他们,唯一值得担心的……


    殷离目光游移了一下,轻轻牵过萧沐的手,道:“我自作主张安排了这么多,都没问过你的意见,你不生气?”


    萧沐垂首看看自己被殷离握着的手,公主的体温比他高,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他一向不太喜欢与人过多的肢体接触,但不知是因为与公主接触多了还是别的原因,这回他却并不反感,甚至有些慰帖。


    他挑了挑眉,“我为什么要生气?”


    见萧沐满脸纯良地反问,殷离轻笑了一下,心道算了,这小呆子一向简单得要命,又怎么会有这些多余的心思?


    他看一眼萧沐明显瘦弱了一圈的身子,转而面露忧虑:“有条山路能回城,但道路崎岖,恐怕要走上一整日,你能行吗?”


    萧沐点点头,“当然。”他说时,就着相握的姿势,拉了拉殷离,“事不宜迟,我们快走吧。”


    殷离不放心,又让茗瑞拿了斗篷给萧沐披上,把人裹了个严实,随后吩咐属下们一些注意事项。


    侍卫长提出要护送他们,被殷离拒绝了,人越少才越安全。


    萧沐接过属下牵来的马,刚刚翻身而上,却见殷离也坐了上来,他愣了一下,看一眼一旁空着的马匹,又扭头看向身后人,“公主?”


    殷离不满,“你叫我什么?”


    萧沐疑惑眨眨眼,想了想后试探性改口:“老婆?”


    殷离这才满意点点头,双手从他腰际伸过来,接了马缰后牵马转向,“路窄,两匹马走不开。”


    萧沐恍然点点头,“原来如此。”


    可是转念一想不对啊,两匹马并排走不开,可以一前一后走啊。


    没等他发出疑问,殷离已经牵马往往林间小道的方向去了,身后传来茗瑞哽咽的声音:“世子爷!殿下!我等你们回来!”


    “路上小心!”


    萧沐回头冲茗瑞摆手:“好生安抚母亲,别叫她担心!”


    话落,两道身影逐渐消失在林间。


    *


    小路崎岖,二人走得慢,萧沐的腰被殷离一只手扶着,蹭得他有点痒,他下意识动了一下,道:“公主……”


    “嗯?”回应他的声音有些暗哑,还带着点不满。


    一向神经大条的萧沐竟然听出了这一丝不满,立即改口:“不是……老婆。”


    “要不还是让我牵马吧?”


    身后人又凑近了些,萧沐能感觉到殷离的呼吸都喷撒在他耳际,不由有点发痒,酥麻绵密的触电感直窜上来。


    “这路你不熟。”殷离说时,在萧沐脖颈间深吸了口气,手中握着那副柔韧的窄腰,指尖下意识地摩挲几下。


    “哦。”这倒是事实,萧沐不认识路,所以无法反驳。


    然后他就沉默了。


    殷离等了好一会没等来萧沐的问题,只得主动问:“你怎么不问我为何会熟知这条路?”


    这里明明已经是城郊外了,而且从他们一路走来连个樵夫都没看见的情形来看,这条路鲜有人知。


    萧沐其实并不想问,因为路不好走,马背上有些颠簸,他这副虚弱的身子骨时不时就歪来倒去,又被殷离牢牢地扶稳在怀里,对方双臂环着他的腰,二人身躯一前一后地紧贴着,令他莫名有些心不在焉。


    他双手握紧了马鞍,把腰一挺,又坐直了,“那是为何?”


    殷离见刚刚还落进怀里的人又撤远了些,不由露出点失望,继续道:“儿时随父皇出宫到附近报国寺上香,我迷路了,一个哥哥救了我,带我走的这条小路回寺。”


    这回他不等萧沐问了,而是自顾自道:“那时候年纪小,也没问过人家的名字。”


    “哦。”萧沐没再搭腔。


    他实在是对别人的既往故事没有兴趣。


    二人走得很慢,萧沐挺直的后背时不时落下来一点,蹭着殷离的胸前,蹭得他心尖痒痒的,恨不得将人搂得更紧,直接按进怀里,好好地把人……


    但他怕吓到小呆子,便将这些冲动生生按下,以他那岌岌可危的意志为枷锁,将心头的野兽关押在牢笼里。


    走了约莫小半日,天色已经暗下了,殷离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一间废弃的城隍庙。


    他翻身下马后,伸手去牵萧沐,却见对方根本没注意到他,径直落马。


    伸出去的手落了空,殷离拧了一下眉,目光中的不虞一闪而过。


    二人在庙内生了火。


    萧沐找出两个蒲团,抖落上面的落灰时,不由呛咳了几声。


    他扭头去看,见殷离正在火堆旁扫出一片干净空地,并不知从哪找到许多稻草铺开,将斗篷铺在稻草堆上,形成一张临时的简易床榻。


    殷离从行囊中取了药跟水囊,冲萧沐招手:“世子,你该服药了。”


    萧沐应声走过来,本想伸手去接药,却见殷离用帕子擦干净了手后,径直将药丸塞进他嘴里,“你手脏。”


    指尖掠过萧沐的唇瓣,二者交换着微弱的体温。


    殷离的手指状似无意地在萧沐的齿间扫过,蹭上犬齿,一丝丝痒意蹭得他心头猛兽又开始咆哮。


    他眸色微暗,正恋恋不舍地不愿移开手指,便见萧沐愣愣看他,瞥一眼殷离手中的帕子,直白地道:“我也可以用帕子擦了手再服药啊。”


    殷离瞬间清醒过来,收回手放在身后,回味般摩挲了一下指尖。他装作没听见萧沐这句,转移话题道:“你饿不饿?”说时将庙门掩上,从行囊中取了干粮与水囊,拉过萧沐一同在篝火边坐下。


    他把干粮掰成碎块,用水泡软了,跟喂小猫似地一口口送进萧沐嘴里。


    看着对方微微鼓起的腮帮子慢慢蠕动咀嚼,他的嘴角就不自觉地扬起来。


    萧沐本来想说他可以自己来,但看殷离似乎很坚持,便也没说什么。


    只是对方的手指总是若有若无地擦过他的唇角,或轻轻推入口中的时候,指尖还留在他的齿间,他有几次差点咬到殷离的手指,但殷离都没吱声。


    萧沐心说老婆就是老婆啊,不管是人还是剑,都对他很好。


    他终于忍不住把殷离的手推开,带着点歉意道:“我还是自己来吧。”说完便接过干粮。


    殷离略显失望,其实小呆子咬得并不疼,总是刚刚触到他的手指时便松开了,那轻轻扫过的牙尖总是蹭他痒痒的,像微弱的电流一直痒到心底里去,他倒是希望对方一口咬下来,最好留个印记……


    想到这里,他看着殷离的目光也柔和起来,忽然想不知道老婆儿时过得怎么样?不过回想起对方最初嫁来王府时的场面,应该在皇室不太受待见吧?又想到方才殷离说自己在这迷路过,一介公主,怎么会在荒郊野外迷路呢?


    “公主方才说你儿时在附近迷路了?那时你身边没有随从吗?”


    萧沐穿来这些时日,早就见惯了这些达官贵族出门都是乌泱泱的一群人,更休说公主那时候还小,出门必定有人跟随,又怎么会独自一人迷路呢?


    殷离正撩拨着火堆,听见这话动作一顿,心说不容易,小呆子竟然能想到这一层。


    火星子随着殷离的拨弄翻飞起来。


    “照顾了我五年的随从被收买了。”殷离说得漫不经心,只点了这么一句,再没有详说下去。


    但萧沐大概能猜出来,随从把弱小的公主丢在这荒郊野外,什么目的不言而喻,他想了想又问:“皇后干的?”


    殷离回头看他,“我不知道,但我回去后,那随从因为弄丢了小主子被皇后责罚,填井了。”


    他说时目光沉沉,状似无意地拨弄着火堆,却感到一个柔软的触感碰了碰他的后脑勺。


    他扭头去看,见萧沐动作有些僵硬地轻拍了他两下,表情认真诚恳,“老婆,让你受苦了。”


    萧沐内心更加坚定。


    人间如此险恶,还是剑生幸福!


    他一定要不懈努力,把老婆变回去!


    萧沐漆黑的眸子在月色下熠熠有光,一股不知名的暖意蹿上鼻尖眼眶,殷离眸子微沉,再压不住心头关押着的那匹野兽,忽地将人一拽。


    萧沐措不及防被殷离压倒在柔软的草堆里,疑惑眨眨眼,“怎么?”


    殷离眼眶略红,双肘压在萧沐脸侧,自上而下地看着人,一双眸子沉得不像话,声音亦暗哑地道:“你……你再说一遍。”


    萧沐闻言,目光里多了分同情,看来这么多年还没人安慰过老婆吧,老婆孤身一人在这险恶人间活了十几年,真可怜,于是他又伸手拍了拍殷离的额顶,“放心吧老婆,有我在,今后绝对再没人敢欺负你。”


    殷离直直盯着人,沉沉的眼底像是有什么要呼啸着涌出来,最终,殷离深吸口气,埋首在萧沐颈间,发出闷闷的声音,“这可是你说的。”


    他的头埋得深,唇瓣触在萧沐的颈侧肌肤上,说话时,唇瓣在那细滑皮肤上扫过,他竭尽全力才压抑住狠狠吮吸那片玉颈的冲动,最终只是悄悄地环紧了萧沐的腰。


    萧沐保持着被推倒的姿势,只能看见破庙挂满了蜘蛛网的屋顶,脖颈处传来殷离说话时温热的吐息,潮热又微痒,他没察觉到自己的心跳较平时微微紊乱了一瞬。


    他点点头,“当然。”


    殷离勾起唇,低低地轻笑了一下,“那你可要一辈子保护我。”


    “嗯。”


    萧沐点点头,见身上人还没有要起来的意思,扭头去看,却见殷离闭着眼,放开了他的腕子,转而搂紧他的腰,唇瓣依然贴着他的侧颈说话:“我困了,睡吧。”


    “哦,那你要不要……”萧沐挣动了一下,没能挣开,身上人依然一动不动的。


    殷离摇头,“夫君,我今晚想搂着你睡,行吗?”


    萧沐听见夫君二字浑身都僵了一下,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但他还是缓缓点了点头,老婆这么可怜,这点要求怎么能不满足?


    于是他应了声:“好。”


    在萧沐看不见的地方,殷离双眼微微睁开,露出眸底一点狡黠,唇角也微微扬了一下。


    自从小呆子改口喊他老婆后,对他几乎是百依百顺,殷离想着,以后是不是可以再得寸进尺一点?


    萧沐无法,只得任由殷离抱着自己,谁让这是他老婆呢?没多久,耳侧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他挑了下眉,老婆这么快就睡着了?


    但不知是今日折腾得太累了,还是殷离的体温让他的意识关联起那些惬意的睡梦,很快他也被困意裹挟,且在药物的作用下,渐渐睡得深沉。


    窗外风清月皎,偶尔传来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直至萧沐睡熟后,殷离才悄悄睁开眼,深深望着眼前人在月光照耀下越发皙白的脖颈,以及被月光勾勒出一道银线的喉结线条。


    他呼吸一沉,俯身而下含住两片粉唇,他贪婪的舔舐像是饿极了的凶兽正饱尝猎物,又像是沙漠中的旅人遇到了绿洲清泉,浇灌他心头被燎起的熊熊烈火。


    良久,他才终于松开那双泛红的唇瓣,舌尖回味般扫过犬齿,像是头刚刚餍足的狼,声音亦哑得不像话:“小呆子,既然答应了我,你这辈子都逃不开了。”


    第43章 (二合一)


    翌日。


    晨光透过窗子照耀进来, 撒在萧沐的眼睑上,他的眼睫微颤,缓缓睁开眼。


    垂眼看去,他的身上盖着件外袍, 而一旁的火堆仍未熄灭, 烧得旺盛, 柴也充足, 像是有人照看火苗了一整宿。


    身旁空无一人,却残留着一点体温。


    未久,殷离提着水囊推门而入, 见他醒来,道:“醒了?睡得怎么样?”


    萧沐点点头,许是昨日耗尽体力太累了, 睡得很沉,一夜无梦。


    但他隐约记得夜里很温暖,半点都不像是睡在一个四处漏风的破庙里。像是有谁环着他, 正如上回在马车里,殷离将他环在一个逼仄而安全的角落里, 遮挡了外界的风雨。


    他看一眼篝火堆,有点愧疚。


    “抱歉,看火堆这种事本该由我来的。”这是件费神的事,每一个时辰左右就得添柴,照看火苗,一般都是守夜的人轮流做。


    但他最近身体太差,大夫开的药又有安眠成分, 一旦睡过去, 不到天亮根本醒不过来。


    殷离走到他面前半蹲下来, 冲他勾勾手指,“过来,给你个好东西。”


    萧沐疑惑凑近了些,便见殷离飞速塞了颗红色的小东西进他嘴里。


    清甜的汁液在口腔中爆开,萧沐目光微微一亮,“这是什么?”他说时,忍不住咀嚼了两下。


    “好吃吗?”


    萧沐点点头,殷离又给他塞了一颗,然后掌心在他面前摊开,露出一堆红彤彤的果子。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儿时在这附近迷路的时候,救我的哥哥采了这果子喂我,我才没饿死。”


    萧沐哦了一声,想着老婆的恩人就是他的恩人,有恩当报,于是问:“那个哥哥你还记得长什么样吗?”


    殷离摇摇头,“只见过两面,记不清了。”


    “那你还有其他线索吗?”


    殷离仰头盯着萧沐的眼睛看了良久,“他的眼睛跟你很像。”他说时,自己的心脏都漏跳了一下,不由有些失神。


    估算起来,那个男孩如今约摸与萧沐一般大了。


    第一次见面时,那个男孩出现在御花园。第二回 ,是在报国寺附近的这一片荒郊野岭。当今圣上要去进香,方圆十几里的闲杂人等都会被事先劝离,那个男孩若是普通人家又怎么会出现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个男孩也是达官贵人的孩子,不仅能随皇帝进香,还能出入后宫御花园,品阶不低。


    能满足以上条件的显贵本就不多,再加上家中有相同年龄的男孩,范围进一步缩小,满朝文武中屈指可数。


    会不会是这个小呆子?


    可如果那个男孩是萧沐,对方为什么在听他说了这些后还没有反应?不应该早就想起来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了吗?


    难不成……事情太久远,忘记了?


    这么想着,殷离目光微微亮地看着萧沐。


    此时萧沐略显失望地道:“那可惜了,光凭一双眼睛找人,犹如大海捞针。”


    殷离把果子放在一旁,握住了萧沐的手,试探性问道:“你小时候,去过报国寺吗?”


    见萧沐目露疑惑,他又有些急地追问:“御花园呢?”


    “为什么问这个?”


    萧沐不解,他到这个世界来也不过几个月的功夫,当然没去过。


    但看着殷离期待的目光,萧沐绞尽脑汁地在原主的记忆中翻找是否有相关的记忆,许久后,他缓缓摇头,“应该没有去过。”


    殷离目光中的失望一闪而过,就在方才那一瞬间,他隐约有种期待,期待他早就与这小呆子相识了,期待他们之间有比一纸婚约更深的渊源。


    但萧沐不是那个男孩也没关系,他喜欢这个人,单凭这份喜欢也足够了。


    萧沐垂首一看,自己的手还被殷离握着,他想了想,反手握住了殷离,认真地道:“你放心,你的恩人就是我的恩人,我一会想办法替你找到他的。”


    没错,断了凡尘间一切因果,才能了无牵挂重新做回简简单单的剑灵。


    殷离笑了笑,“那我等你。”他说时在心里补了一句,找不到你就陪我找一辈子。


    二人收拾了行囊继续上路。


    又策马走了大半日,终于走到城郊附近的山脚处,殷离翻身下马,给自己与萧沐戴上幕篱,遮挡容貌后,这才拉着人一道在路边的一处茶肆休息。


    殷离要了两盏清茶,观察着路边的行人,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一对驾着驴车赶着进城的农户身上。


    他把茶盏一放,对萧沐道:“在这等我一会。”说完便起身走了过去。


    萧沐一愣,视线望去,便见殷离将那对夫妇叫住,不知说了些什么,那对年轻夫妇先是面露疑惑地打量殷离一眼,随后面面相觑,满眼写着狐疑。


    殷离取下腰间钱袋递过去,其中的妇人接了钱袋,迫不及待打开查看,瞪大双眼发亮,还逃出里头的银钱又放在齿间咬了又咬,终于笑逐颜开地一把拽过农夫跳下驴车,又从殷离手中牵过马匹,随后生怕殷离反悔似地,丢下一驴车的行囊急急牵着马走了。


    殷离扭过头来,撩起幕篱一角,远远冲萧沐露出一个笑。


    笑得萧沐一愣。


    那个笑端的是倾国倾城,若非幕笠遮挡,被路人看了去,不知要让多少走不动道。


    萧沐一向不辩美丑,人在他眼里都差不多,但不知道为什么,许是在知道了公主就是他的老婆剑之后,他看殷离都比从前更顺眼了。


    之前看不出来的美,如今竟然也约莫能参透一二。


    果然人与人还是有差别的吧?比如现在殷离站在路边,光是那么一站,就让人明显感觉与其身后匆匆走过的芸芸众生有云泥之别。


    他突然就能理解为什么五殿下会被称为第一美人了。


    不愧是他老婆。


    变成了人也还是天下第一美。


    却见殷离冲他招招手,“过来。”


    萧沐疑惑走上前去,便见殷离一直扬着笑,指着驴车上的行囊道:“为避免进城时被城防营的人发现,咱们得换个身份。”


    萧沐觉得有道理,点头同意了。


    一炷香后。


    驴车慢悠悠地驾离了茶嗣,车上载着一对夫妇,其中一名身量不低的女子,身着细麻短衫袄裙,女子的身旁是一个长得极俊俏的男人,身着藏青色短打布衫。


    虽然男人的容貌与这身衣衫格格不入,但鬓角发丝略微凌乱,额间都沾了些尘土,眼角那点美人痣也被遮住了,风尘仆仆的模样将这违和感削弱了许多。


    殷离的视线时不时就斜瞥过去看看正坐在身侧,目露一丝疑惑的萧沐,心头憋着笑,想看这小呆子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异常。


    便见萧沐看看殷离,又垂眸看一眼自己,目光里的疑惑越来越深,为什么对方的下装是长裤,自己的却好像是条裙装?看了好一会,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我的衣裳款式跟你的不一样?”


    哟,不容易,殷离心头叹道,这小呆子都能看出款式的差别了。


    他面不改色地道:“因为你穿的是女款。”


    萧沐闻言眨了眨眼,再次垂眸看一眼自己,心说难怪!难怪他越看越不对劲!


    之前公主也曾让他翻找过衣裳,不过公主的衣裳多是些骑装劲装,款式跟男装差不了太多,他自然分辨不了。


    可眼下这女子的衣裳就不同了,下面是长裙,解开的时候是直直一整片,对他来说就是一整块布料,跟没裁剪过的也没多少差别,拿在手上都不知道该怎么穿,最后还是殷离给他系上的。


    而上身的衣衫又短窄,穿在他身上束手束脚。


    “为什么给我穿女装?”萧沐不解。


    殷离看着萧沐,此前那始终被严严实实地藏在衣襟下的锁骨,在女款对襟下裸露出小半片来,不仅露出锁骨窝,更是露出一整片如玉雕般突起的骨节。


    而那副窄腰此刻裹在襦裙里,看起来更细了,堪称盈盈一握。


    令他想起自己方才替小呆子系襦裙时的情景——


    他提着襦裙,双臂绕过萧沐的侧腰,几乎是半搂着人,带子在萧沐的腰后绕了一圈后又绕回身前系上,那副腰那么窄,他系的时候都不敢用力,生怕弄疼了小呆子。


    视线微抬,眼前又是白花花的一片。


    女子的夏装对襟开得很低,露出萧沐优美修长的肩颈线条,以及大片光洁的肌肤,在阳光下白得晃眼,近在咫尺的锁骨窝勾得殷离的目光都陷进去,勾得他呼吸渐沉,舌尖不自觉地扫过犬齿。


    他废了好大劲才忍住把人狠狠推倒,压在身下的冲动。


    没想到小呆子穿女装这么好看,看来以后得找个借口骗这小呆子多穿几回。


    殷离脑海里胡思乱想着,声音却是一本正经,“当然是为了掩人耳目,比如男人扮成女人,女人扮成男人,让人意想不到,如此才能瞒天过海。”


    萧沐听着,觉得有道理。


    确实如公主所言,进城时,若城防营着意找他们,首先会从性别上把进城的路人筛掉一大半。


    于是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却见萧沐似乎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反驳道:“不对啊。”


    殷离的视线就没从萧沐身上挪开过,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什么不对?”


    “如果城防营的人要找我们,自然是先从一男一女的入城者盘查。我是男,你是女,就算是对换了衣衫,也还是一男一女,对于盘查者来说都一样是着重盘查的对象。”


    “若真要掩人耳目,咱们应该都扮男装,或都扮女装,或者都扮成老者这样才叫掩人耳目吧?”


    殷离一噎。


    这小呆子,平时怎么没见脑袋这么灵光?


    他佯装没听见,伸手勾勾萧沐的小手指,答非所问道:“既然咱们扮演的是夫妻,为了不露破绽,咱们是不是应该先练习一下?”


    萧沐一听,这话哪里不对?“我们不是本来就是夫妻吗?”


    殷离拧了下眉,“不,现在我们身份反了,现在我是男人你是女人,你该叫我什么?”


    萧沐想了想,试探道:“夫……君?”


    殷离笑逐颜开,往萧沐那挪了挪,抬臂将人一搂,“媳妇,叫得真好听,就是不太熟练,来,再叫一声。”


    萧沐瞥一眼搂着自己肩头的手,忽然觉得不太自在,但还是乖乖地再次唤了一声:“夫君。”


    “诶!”殷离笑得双肩都在抖,直将头埋在萧沐肩窝里偷乐,还得寸进尺地双臂将人的腰搂住,撒娇似地晃了晃,“让夫君抱一抱。”


    “啊?”萧沐垂眼一看,殷离已经整个人贴在他身上了,不由疑惑:“平常夫妻都这样吗?”


    殷离保持埋首的姿势连连点头,“当然,平常百姓没有咱们王府规矩多,新婚的小夫妻尤其如此。”


    “哦。”萧沐心道既然是练习,那就要配合老婆,于是问:“那我该怎么做?”


    殷离的唇角快要笑裂,微微抬眼在萧沐的耳边吹着气道:“你也搂我一下。”


    萧沐的眉心快要能拧死蚊子,犹豫了一会,最终把心一横,反手搂住殷离肩头,“这样?”同时他在心头开导自己,这是练习这是练习。


    殷离偷偷地笑,拉过萧沐的手放在自己腰后,“这样搂。”


    驴车晃晃悠悠,二人坐在上头如同连体婴,也跟着驴车晃来晃去。引来不少路人侧目。


    有人捂嘴偷笑,“哟,哪家的小夫妻,这黏糊劲都拉丝儿了吧。”


    “刚新婚吧,可得黏糊一年半载的呢,看那小媳妇,长得多俊啊,要是我媳妇我也黏。”


    此话一出,说话之人立刻获得了殷离的一记眼刀。


    然而路人并未感觉到危险,只看见殷离从萧沐肩窝里抬起的半张脸,便评头论足起来,“嗨呀,这小相公长得还要俊呢。”


    “真好看,外乡来的?”


    二人收获了一路的目光与点评。


    驴车晃了多久,殷离就搂了人多久,搂得萧沐疑窦丛生,特别是注意到周遭路人的目光后,萧沐终于发现了点不对劲,认认真真地分析道:“公主,我觉得平常百姓应该不会这样,你看他们看我们的眼神都好奇怪,足见这种行为应该是不常见的。”


    殷离抱够了人解够了馋,终于把人松开,故作惊讶地道:“哦,是吗?”


    他说时伸长了脖颈张望,终于看见城门口,连忙清了清嗓子高声转移话题:“我们到了!”


    萧沐看一眼城门,果见官兵们在城门口巡逻,举着画像拦住过往百姓盘查。


    萧沐见那些人手中竟然有画像,有些不放心,便见殷离毫不犹豫地驾着驴车上前,一只手拉过幕笠给萧沐带上,遮住了整张脸,道:“一会卫兵盘问起来,你就说得了病,要进城看大夫,装得……”殷离看一眼萧沐的苍白脸色,“没事,你不用装。”


    二人果然被守城兵拦下。


    殷离很自然地下了车,走上前去接受检查,其中一名官兵举着一幅画像围着殷离上看看下看看,拉过一旁的士兵悄声嘀咕了一句:“就是吧?”


    “我看也像。”另一名士兵也嘀咕了一句。


    “可这是个男的。”


    “不会女装男扮吗?”一人不屑哼了一声,坏笑着道:“看我怎么拆穿她。”他说时就走上前对殷离道:“上头有令捉拿两名通缉犯,所有进城者都得搜身。”


    “小美人,配合一下吧?”


    听见小美人三个字,殷离额角抽跳了一下,目光闪过一抹厉色,但很快被他收起,换成一幅笑,并仰起头,双臂展开,做出一副任由搜查的姿态,道:“官爷说笑了,我是个男人,称不上小美人三个字。”


    听见这标准的男声,几名士兵愣了一下,那坏笑着的官兵亦一眼看见殷离脖颈是明显的喉结骨,瞬间敛起笑容。


    他不信邪地上手在殷离身上拍来摸去,半晌,发出一声咦:“还真是个男的。”


    “见了鬼了,长得也太像了。”动手的那名士兵诧异不已,几人都好奇地围着殷离打量,啧啧称叹,“兄弟,你这皮相不错啊,怎么混成这样?”


    殷离堆起一脸假笑,“家道中落,都是命,这不,媳妇又得了痨症,赶着进城寻大夫呢。”


    他说时,回头看一眼仍坐在马车上的萧沐。


    萧沐闻言,立即配合地隔着幕笠捂嘴咳嗽起来。


    这一咳不要紧,真把他喉间的痒意勾起来了,一时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张玉白的脸都咳红了,看在旁人眼里丝毫不作伪。


    殷离听出这声音不对劲,面色一变,立即上前给他拍背顺气,一边面露歉意地对士兵道:“看,真是等不得了。”


    士兵们见这阵势,纷纷退出丈外拉开距离,开玩笑,痨病可是会传染的!


    为首的官兵嫌晦气,挥挥手道:“快走快走!”


    殷离飞快坐上驴车,与萧沐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再次冲士兵们堆起假笑,一面说着客套话,一面驾着驴车进了城。


    刚刚进城不久,殷离便赶忙掏出药塞进萧沐嘴里,又给他喂水,“怎么样?”


    萧沐喘过一口气,摇摇头,“我没事。”他说时冲殷离道:“咳嗽而已,我都不用装。”


    殷离松了口气,又心虚地瞥一眼萧沐,心说方才他虽然是背对着萧沐,对方看不清情况,但他的声音应该是能听见的,这小呆子没察觉吗?


    他此刻的内心着实很矛盾,一方面他不希望暴露身份后失去留在王府的理由,另一方面又希望萧沐知道他的秘密,这样他才能光明正大地以一个男人的身份把人追到手。


    就在这种矛盾的心里中,他的内心升起一点隐秘的期待来。


    却见萧沐又道:“还是公主装得像,连那些守城士兵都瞒过了。”


    殷离闻言眉心一抽。


    好吧,就不能指望这小呆子能忽然长出七窍玲珑心来了。


    却听萧沐又道:“不过……我们方才练习的好像没派上用场吧。”官兵既没让他喊公主夫君,也没让他们拥抱。


    殷离发出噗嗤一声,这小呆子,还真信了他的那套说辞?


    太可爱了吧!


    他一本正经地道:“多做点准备也不是坏事。”


    萧沐点点头,有道理。


    便听殷离又道:“我们不能直接回王府,这一路必定都是云阳明埋伏的人。”


    萧沐赞同,“那我们去哪?”


    殷离看一眼皇宫方向,胸有成竹地道:“进宫。”


    *


    朝堂上。


    有官员义愤填膺,厉数萧沐罪状,“陛下的召回令一个月前就发出了,他萧沐就算是骑着骡子也该返京了吧!如此敷衍圣上,是何居心?”


    “正是,听说还接下了‘神仙在世’的匾额,简直胆大妄为!”


    “我看是他萧氏不把陛下放在眼里!”


    “应该治他个拖延犯上之罪!”


    此时张栋之站出队列,道:“诸公都是恩科出身,理应知书明理,怎得圣人教训没学会,尽学会了信口雌黄,罔顾事实?”


    “邸报上明明白白写着萧沐身受重伤,这才在路上耽搁了时间,诸位竟然拿此事乱扣帽子,不觉有辱斯文吗?”


    “更何况那‘神仙在世’的匾额乃是百姓为表感激自发赠与的,萧沐乃是圣上钦定的巡抚,百姓对他的感激自然就是对圣上的感激,诸位说萧沐不该接下百姓的谢礼,是在说圣上不配得到百姓爱戴吗?!”


    此言一出,众官员纷纷哗然,旋即发声怒斥:“张栋之!你不要信口开河!我等何曾有此意?”


    还有人嗤之以鼻,“张大人怕不是真信了萧沐能一剑断水吧?这种稀奇事如果不是有人捏造事实推波助澜,怎会传得如此神乎其神?这种人岂能忝居巡抚一职为天颜代表?”


    眼见朝堂越发纷乱,张栋之势弱,就要被群起而攻之,隆景帝皱起眉,低声:“够了!”


    “萧沐身为钦差,治水有功,‘一剑断水’之事真实与否有待商榷,等人回来再问不迟。”


    此时队列中一名官员道:“可今晨萧沐身旁那小厮一路哭丧着回了王府,说他们家世子爷与世子妃回程路上一起掉下了山崖,还到衙门报案。下头的人听说出事的是世子爷与公主,不敢怠慢,已经将案子上报到了顺天府。”


    “今日陛下怕是等不来人了吧。”


    此言一出,场面立时爆发出窃窃私语声,还有人补充道:“那小厮带着人一路哭着回去,见到的人不少,我们家的门房也看见了。”


    隆景帝心头咯噔一下,难不成连离儿也……


    云阳明微微抬眸,瞥见皇帝的面色,波澜不惊的眼底略过一抹异色,旋即恢复正常,做痛心疾首状,下跪安抚道:“五殿下自告奋勇为国分忧,却不曾想遭此劫难,还望陛下节哀顺变。”


    此言一出,众官员纷纷下跪叩首:“陛下节哀顺变!”


    唯张栋之等人仍是不信,忙道:“陛下莫急,此事尚未核实,切莫急于偏听偏信。”


    就在众人以为萧沐必死无疑时,殿门外通传太监通报镇北王府萧世子求见。


    皇帝闻言目光一喜,连忙道:“快让他进来!”


    刚刚跪下的云阳明头还没磕下去就僵在半空,他震惊地扭头望去,便见逆光中,一道光影朦胧的青衫人影迈入门槛,缓步而来。


    那人轻裘缓带,步履从容,渐渐从一团光晕中走出,来到错愕中的众人面前。


    萧沐来到阶前站定,缓缓躬身行礼,对高阶上的帝王道:“臣萧沐,奉旨巡视河道,现水患已除,回京复命。”


    第44章 (二合一)


    见皇帝及众人一幅惊愕的表情, 萧沐毫不意外。


    云阳明瞪大了眼看着萧沐上下打量,目中满是不可思议,脱口而出:“你……没死?”


    萧沐觑他一眼,想起上朝前殷离跟他嘱咐过, 站在朝臣最前头的鹤发老者就是云阳明, 于是他坦然反问:“怎么?我没有死, 阁老很意外吗?”


    云阳明面容中透出的狠戾一闪而逝, 转而笑道:“怎会,世子没事就好。”


    他身旁一名官员意味深长地道:“怎么世子的小厮连自家主子死没死都不知道吗?竟然一路哭着丧回到王府,真是叫人虚惊一场。”


    萧沐尚未答话, 便听皇帝追问道:“这么说,离儿也无恙?”


    萧沐点点头,“虽遇到了刺客, 但万幸有惊无险,也正因如此,为躲避刺客, 我才让家丁谎称我与公主出了事,自己走了小路进城, 一路马不停蹄入宫面圣,这才逃过一劫。”


    “刺客?”隆景帝眯了眯眼,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云阳明,却见后者挺着腰板面不改色。他虽有猜测肯定是着老狐狸干的好事,但没有证据,却也无法就此发难。


    “可有抓到活口?知道是谁派的刺客吗?”


    此问一出,一直面色坦然的云阳明眸光微微一动。


    萧沐颔首道:“倒是有一个活口。”他正欲借着这话题把吴晋及证据交出, 却听云阳明道:“五殿下无恙实乃万幸, 臣未核实详情便惊扰圣心, 实在罪该万死。”


    老者说时还跪下磕了个头。


    众臣纷纷附和。


    皇帝被这么一打岔,微微皱眉,还是好声好气地道:“此事怎么能怪阁老,你年纪大了,还是少跪的好。”


    云阳明道了声“谢陛下”之后,便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此时他身后的一名官员高声道:“陛下!”


    “既然世子是回京述职,是否该将河务之事先交代清楚?”


    隆景帝随后点了点头,丢给萧沐一个眼神示意。


    萧沐冲皇帝微微颔首,面不改色地将坝上发生的事情前前后后一五一十地说了。


    说完还交出一份档案递上,“这些是河务记录,各坝目前的情况,因何损坏,如何修缮,需要多少饷银,坝上欠款多少,亏空多少,本次水患动用劳工几何,牺牲者抚恤金等请款皆详录在册。”


    “另有郑家堰附近各州府县户籍册,灾后流失人口,回流人口数悉皆记录详实。”


    隆景帝从侍从手中接过档案,一目十行扫过后,满意地点点头,面色稍缓,道:“世子记录得十分详尽,辛苦你了。”


    萧沐垂首,“不敢,臣并不懂河务,这些都是公主做的。”


    “没想到五殿下竟有这份才识。”张栋之颇为惊讶地道:“或许是世子谦虚了吧。”


    隆景帝暗暗高兴,嘴上道:“离儿确有些见识,不同于寻常公主。”


    亦有官员义正言辞道:“世子怎么只挑无关痛痒的说?那萍水县大坝是怎么毁的,你怎么不提?”


    萧沐闻言,似乎对这种言论早有所料,面容坦然地道:“炸坝的决定是我下的。”其实殷离已经叮嘱过他,一旦有人提起炸坝的事,实话实说便可。


    但萧沐也不傻,炸坝这种事处理不好就是重罪,他来时的路上就做了决定要把这个责任担下了。


    隆景帝挑了一下眉。


    殷离给他的密信里早就写清楚了缘由,坝是殷离炸的,他本就没想提及此事,倒没想到萧沐竟然主动把责任揽过去了。


    有功不揽,有过主动担着,这萧沐,难道果真如殷离说的一般……


    萧沐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私炸大坝乃是重罪!”


    “真是嚣张啊,仗着自己姓萧,连国之重器都敢说炸就炸。”


    “呵呵,承认得这么干脆,不愧是萧家人。”


    张栋之亦皱起了眉,世子就这样承认了,岂非落人口实?


    却见萧沐仰头看着皇帝,面不改色,“洪峰过于汹涌,如若不炸坝,郑家堰将毁于一旦,当时萍水县百姓已撤离,炸坝是最好的办法。”


    “胡说!”有官员立即驳斥,“雨报上提及最大的洪峰在五月初三,而萍水县大坝却是五月初四炸毁,那时郑家堰风平浪静,哪来的洪峰!”


    萧沐微微蹙眉,扭头看向那名叫嚣的官员,后者被他那么一看,莫名就打了个寒噤。


    此时队列中张栋之不屑嘲讽道:“上一回我可听是诸位说能保下郑家堰,全赖炸了对岸堤坝分流,并非世子之功,怎么如今诸位又说炸坝时风平浪静,那炸坝之举于保下郑家堰而言,到底是有功还是无功呢?”


    “这正反话都让你们说了。倒让我等听哪句好?”


    此话一出,在场不少官员都垂首发出嗤笑声,而叫嚣者则面容一僵,支吾了一会,强行辩解:“我上回那是……没看过雨报!自然还没弄清楚炸坝时的天气好坏。”


    张栋之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原来大人给人扣帽子时,连实情都不需弄清楚,全凭信口雌黄啊。”


    “你……”


    “够了!”皇帝打断了这无意义的争论,对萧沐道:“世子,你说。”


    萧沐没想到这朝堂上竟还有替他说话的人,寻着声音望去,看见竟然是张栋之后,诧异地挑了一下眉,他也听殷离说了上回对方的幼子被太子挟持,才不得不陷害他,但他没想到此人死里逃生后,竟会转头来帮自己。


    却见张栋之冲他微微颔首示意。


    萧沐接下了示意,回过头来慢条斯理地道:“最大洪峰虽是在五月初三,可之后连续大半月都是强降雨,而郑家堰也早已在多次洪峰冲击下岌岌可危,若不炸坝泄洪,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强词夺理!这水患都过去了,自然是由得你怎么说。”


    萧沐皱了皱眉,正思索该怎么反驳时,便听张栋之道:“非也!”


    “虽然水患已过,但每日雨量多少,雨报上记载得清清楚楚,且郑家堰损毁情况如何亦做不得假,能承受住几次洪峰,一查便知,到底有没有必要炸坝,陛下派人核实便可。”


    话落,便见皇帝的面容终于缓和下来,缓缓点头,“张栋之说的是。炸坝一事,休要再提。”


    站在对首的云阳明全程不发一言,听到皇帝这一句,眸底微微一转,高声道:“陛下,此次萧沐治水有功,不仅救下了盛京与七州县,更是广获百姓赞誉,功在社稷,理应重赏。”


    话音刚落,便有朝臣站出来:“臣附议。”


    方才还在一面倒要治萧沐罪的众官员,在这一瞬间竟又纷纷转向,要给萧沐嘉奖。


    隆景帝本有此意,但云阳明这么一提,倒令他起了点提防的心思,果然,还没等皇帝开口,便见那云阳明又道:“只是该怎么赏,微臣倒是没了章程。世子被百姓尊奉为神仙在世,连供奉香火,长生牌位都有了,封赏若是不足,连百姓都会有意见。然而萧王府又权势滔天,已是位极人臣,实在是赏无可赏。”


    云阳明这么说着,故作哀叹:“真是难办啊。”


    这话不是说给萧沐听的,而是说给皇帝听的,话里话外没有一句在说萧沐的不是,却处处都在指责萧氏有不臣之心,要皇帝提防。


    这些话,在场谁又听不出来呢?


    隆景帝听到这话脸色渐渐地变了。


    张栋之亦皱着眉,话外音虽听出来了,可这话明面上又挑不出毛病。


    不愧是控制了半个官场大半辈子的云阳明,根本就是头泥鳅,滑不溜秋,着实叫人无从下手。


    隆景帝当然明白云阳明的意思,但远在天边的萧氏铁骑固然是个威胁,近在眼前的云氏又何尝不是肘腋之患?


    更何况殷离还向皇帝一力保全萧氏,若是殷离能得到萧氏的支持,倒是对付云氏的好帮手。


    想到这他轻笑了一声,“倒没有什么难办的,世子一向只得了个云麾将军的虚职,这河道巡抚亦不过是朕临时捏了个官职便宜行事,不若今后世子便领个御前参事之职,进宫听用吧。”


    话落,便见云阳明脸色微微地变了,皇帝这是想要培养一个萧沐来抗衡他吗?


    御前参事听起来官不大,可是每日跟皇帝打交道,大小政务都有议政权,说一句未来阁老的摇篮也不为过。


    萧沐一愣,要他当官?


    不要吧,当官似乎很麻烦,之前他担的是虚职,不用坐班,可是这个御前参事,听起来就很麻烦,大概每天都得跟皇帝打交道,光是这么一想,剑痴就有些郁闷了。


    他每日清晨的时间是留给老婆剑的,可不是留着进宫点卯的。


    于是他打了个激灵,连连摇头,立刻否决道:“治理水患乃是职责所在,臣只是做了分内的事,不需奖赏。”


    有官员适时接话嘲讽道:“是啊,世子爷如今可是神仙在世了,又怎么看得上区区四品的御前参事。”


    听见这句,萧沐忽然想起殷离提醒过他,朝堂上一定会有人拿“神仙在世”说事,如果不好好解释,恐怕引起皇帝不满,毕竟他不是别人,而是手握三十万铁骑的镇北王世子,别人被称为神仙没什么,他被称为神仙,就有大麻烦了。


    虽然他不太明白这背后的弯弯绕绕,但决定听老婆的。


    老婆让他怎么应对来着?


    他想了想,回忆殷离教他的台词,终于在众人不善的目光中,一面思索着一面波澜不惊地道:“臣不过一时运气好,才安然渡过了洪峰,所谓‘神仙在世’不过是百姓为表达感激罢了,臣代表朝廷,百姓对臣的感激,便是对朝堂,对圣上的感激。那匾额臣亦不敢擅领,已经派人送至宫里,由陛下处置。”


    皇帝听了,目光微微亮起,扬起笑来正欲说点什么,便听见有人接着道:“那‘一剑断水’的传言又是何故?难不成世子爷真有通天之力不成?”


    萧沐听见这句,不仅不生气,反而眼里洋溢起笑意来,老婆真是料事如神,连这些官员的追问都料准了,竟然一字不差。


    他脑海里立刻浮现殷离模仿这些官员发难时的神态,一幅义愤填膺又不屑一顾的神色,简直如出一辙。


    老婆教他时,一人分饰多角,一会是云阳明故作坦然状,一会是官员义正言辞状,一会又饰演萧沐该如何应对,演得惟妙惟肖。


    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推演得精准无比。


    萧沐越是回想,目光里笑意越盛。


    旁人见了他的笑具是一愣。


    好一个萧氏,这种时候面对众人攻讦竟然还能笑?简直是不把他们这些官员放在眼里。


    嚣张,太嚣张了!


    却见萧沐努力学着记忆中殷离的神态语气,“百姓传言向来喜欢添油加醋,大人也是读圣贤书入仕,怎么连这种哄三岁小孩子的话都能听信了?”


    萧沐学不来殷离那三分淡然七分嘲弄的语气,以他平静又认真的神态说出来,配上那双一向真挚的漆黑眸子,看起来倒不像是嘲讽,更像是在认真询问,可怜那官员没长脑子,还不如三岁娃娃。


    听着让人更生气了。


    张栋之垂首微微一笑,他方才还想着该怎么帮腔,现在看来世子根本不需要他帮忙。


    也对,那可是多智近妖的萧沐啊。


    “你……”那人还欲说点什么,便见萧沐继续遵循着脑海中殷离的表演,开口道:“与其纠缠在这捕风捉影之事上,不如说点正事。”


    他说时,从袖中掏出一本账簿呈上,“陛下,方才提到臣此次回京遭遇数次刺杀,那的刺客目的,就是这本账簿,还有账簿的主人,前任河道官吴晋。”


    云阳明看着萧沐掏出账簿,一向波澜不惊的面容终于闪过一抹异色。


    在场一众官员亦不少人变了脸。


    甚至有人瞪大了不可思议的双眼,怯怯地扭头去看云阳明。


    “哦?”皇帝故作讶异地挑眉,“你详实说来。”


    萧沐便当着满朝官员的面,将吴晋的口供以及这账簿的由来一五一十说了,他越说,众人越是心惊。


    立刻有人面露心虚之色,还有人伸长了脖颈望着递到皇帝手中账簿,仿佛要看出点什么来似的。


    末了,萧沐又道:“吴晋及那名刺客作为人证已安全抵京,现下正在关押在诏狱。这本账簿,将大渝往年赈饷银的去向一笔一笔记录得清清楚楚,人证物证具在,还请陛下明察。”


    隆景帝看着呈上来的账簿,意有所指地看一眼云阳明及其一众党羽,勾了一下唇,对萧沐道:“做得好。”


    看着方才还大言不惭义愤填膺的一众官员,如今都安静乖巧得如同鹌鹑,心里头怕是担心这些罪证牵连到自己身上,不知正怎么惶惶不可终日呢。


    皇帝心头冷笑一声,道:“此案本就着三法司审理,这重要物证就交给他们吧。”


    云阳明适时接话,“圣上英明。”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稀稀拉拉的附和声。


    “陛下。”萧沐的声音在这些声音中显得异常突兀,“此前陛下着太子协理此案,然此案牵连云家,太子与云家有血亲,应回避。”


    此言一出,立即有人驳斥:“萧沐,你不要信口开河,尚未查明的案子,凭什么说与云家有牵连?”


    萧沐淡然道:“账簿中明明白白写着大部分饷银的去向,刺客的口供亦提及云氏。”


    皇帝意味深长看一眼云阳明,后者面不改色,垂首道:“世子说得不错,既有血亲,确实应该避嫌,相信三法司定会秉公办理。”


    萧沐看一眼云阳明,此人果然如殷离所料,危机当前亦神态自若。


    比起喜怒形于色的皇后与太子难对付得多。


    他的话没有说完,又道:“云阁老门生遍天下,现任大理寺卿,都察院左都御史皆是其学生,也应避嫌。”


    这一回云阳明终于皱起了眉,抬头瞥了萧沐一眼。


    这话正中隆景帝下怀,只见皇帝睨向云阳明,“阁老,世子要这两位避嫌,你可有异议?”


    云阳明面色沉沉,目光始终盯着阶下,须臾,对着高阶躬身一礼:“身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大家都是同僚,为圣上分忧,何有师生一说。”


    云阳明说时,看一眼萧沐,便见萧沐站在阶前,始终腰杆笔挺,目不旁视,根本没有多看旁人一眼,他花白的眉心蹙紧,心头冷哼一声,不愧是萧氏,黄口小儿,竟也有此等手段。


    若他坚持,必定落人口舌,且不知萧沐还留着什么后手,倒不如先退一步,于是他话锋一转,又道:“但老朽身为百官表率,确应以身作则,二位既然与我有半师之谊,确该避嫌。”


    他的话音刚落,朝堂上立刻有人色变,甚至还有人面露惊慌地看向云阳明,却被后者一幅坦然表情无视了。


    众人心头犯怵,不愧是擅于权术的萧沐,不仅安然无恙地返回朝堂,还三言两句就把云阁老的人都给撤换了。


    云家树大根深,未必容易撼动,可他们这些从赈饷中拿了好处的小鱼小虾怕是……


    萧沐脑海里殷离的预演画面顿住,后头准备了许久的台词竟然没能用上。


    没想到这云阳明就这么服软了。


    萧沐倒没想太多,只觉得表演任务完成,自己可以走了。


    上朝真的是个体力活,他一大早躲避追兵一路赶进宫,还没喘口气,就又站在朝堂上说了这么久的话,早就口干舌燥,疲惫不堪,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皇帝见状,立即递给萧沐一个台阶,“世子连日赶路,听说还受了重伤,既已复命,这便回府休息去吧,朕宣个太医去你府上,替你养养病。”


    于是萧沐接了旨,在一众官员的注目礼下,率先退出了大殿。


    殷离不知何时已经等在外头了,他已经换回了宫装,似有些焦急地在殿外来回踱步,见了萧沐出现立刻扬起笑,“怎么样?累不累?”


    萧沐经历方才朝堂一事,看着殷离的目光平添了一抹佩服,摇摇头道:“老婆,你真是料事如神。”


    那些官员说的话几乎预料得分毫不差,他完全不懂朝堂之事,如果不是殷离早有准备,他未必知道如何应付。


    不愧是他老婆。


    殷离看着他,眉眼含笑,勾起萧沐的小手指晃了晃,“那你要怎么谢我?”


    萧沐道:“你说。”他已经很困了,说话的时候眼皮都开始打架。


    “那你……”殷离想了想,壮起胆子,“让我亲一下。”


    萧沐困得脑袋晕晕乎乎,思维已经不怎么转了,迷迷瞪瞪地“嗯?”了一声。


    殷离没听出这尾音里的疑问,只以为萧沐这是答应了,不由瞳仁一颤,这小呆子,这么好说话?


    却见萧沐一幅眼神迷离的模样,殷离眸色一黯,一双唇凑近了萧沐的脸侧。


    就在他的吻要落下去时,萧沐脚步一歪,直直栽在殷离肩头。


    到嘴的脸蛋飞了,取而代之的是肩头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僵在原地的殷离缓缓:?


    这小呆子,就这么睡着了?!


    第45章 (二合一)


    殷离很无奈, 只得招呼下人抬来步撵,将人抱起上轿,他搂着人,压低声音在萧沐耳侧道:“这么累啊?”


    “去母妃宫里歇会吧。”他轻叹了声, 招呼轿夫去紫宸殿。


    步撵晃晃悠悠在宫墙下穿梭。


    越过重重宫门时, 不远处传来追逐与呼喊声, “殿下!陛下还没有解您的禁足, 万万不能出宫啊!”


    殷嗣目眦欲裂,疾步如风地在前头走着,高声道:“阿离到底有没有出事, 孤要亲眼去看!”


    “殿下!”一众宫人好容易追上了人,纷纷在殷嗣面前跪下,形成一道人墙拦住殷嗣去路。


    殷嗣的眼中几乎能喷出火, 他提着剑,指着宫人怒斥道:“你们竟然敢拦着孤!统统给孤让开!”


    宫侍连连磕头,“殿下, 情况如何咱们的人已经去核实了,您稍安勿躁, 等人回来就什么都清楚了。您现在被陛下禁足,万万出不得宫啊!”


    殷嗣提着剑,呼吸急促,“孤等不了!”他说时便一脚一脚踹翻为首的宫侍,从人墙中穿过,刚刚迈出几步便见高高的步撵迎面而来。


    撵上一抹红色的身影,只是那么一瞥, 殷嗣便忽地双目一亮, 惊喜地疾呼:“阿离!你还活着!”


    可话音刚落, 他便看清了撵上不只殷离一人。


    却见那红衫人此刻正搂着一袭青影,青衫人似乎是睡着了,头搁在殷离的肩上,而殷离一手捧着对方的脸,指尖在其唇瓣摩挲着,二人额间相抵,殷离的目光正描摹着怀中人的模样,眼神里满是温柔与贪婪的复杂之色,几乎要将眼前人拆吃入腹。


    这幅亲昵的模样简直甜得叫人直倒牙,根本不堪直视。


    看到这一幕,殷嗣整个人僵立原地,仿佛五雷轰顶。


    却见殷离微微拧了一下眉,视线这才从萧沐的脸上微微移开,瞥一眼正提着剑,面露震惊的殷嗣。


    他嫌恶地眯起眼。


    殷离没有理会殷嗣,而是冲东宫侍从们道:“陛下有旨意,太子无诏不得离开东宫,你们都是怎么当差的?还不劝他回去?若是传出去,可不会有你们好果子吃!”


    侍从们连忙连滚带爬地起来,上去就要拉殷嗣。


    可殷嗣却是狠狠盯着殷离怀中的人,良久之后才将目光移向殷离,目光似痛彻心扉一般,声音沙哑:“阿离……你……和他……”


    殷离简直看见太子就反胃,但看着对方一幅失魂落魄的模样,故意牵起萧沐的手十指相扣,勾唇道:“怎么了?我夫君他累了,我送他回宫休息,有什么不对吗?皇兄?”


    他说出皇兄二字时,压下心头升起的恶心,几乎是咬牙切齿。


    大概是动静有点大被吵醒了,萧沐的睫毛抖了抖,缓缓睁眼,便见殷离光洁的脸颊皮肤近在咫尺,一波一波浅淡的冷梅香袭至鼻尖。


    他吞咽了一下略显干燥的嗓子,见自己正躺在殷离怀里,忙坐直了身体,茫然望向四周。


    看清了眼前一幕后,萧沐更茫然了。


    他是谁他在哪?这是什么情况?


    却见殷离目眦欲裂,提剑指着一脸懵的萧沐道:“不,一定是他胁迫你,对不对?你告诉皇兄,你不可能跟他……”


    眼见锐利的剑锋在阳光底下闪着光,直直指着自己,萧沐眨眨眼,看一眼身侧殷离,“他在说什么?”


    殷离见萧沐一幅迷茫表情,乌黑的眼睛在阳光底下透出一点浅棕,像极了漂亮的琉璃珠子,睫羽亦微微地颤了颤,像是蝴蝶在水面上振翅。


    他眸色黯了黯,扣着萧沐的手指攥得更紧,悄悄凑近了在萧沐耳侧道:“夫君,想不想气死他?”


    萧沐对气人没什么兴趣,但他活了这么久几乎就没讨厌过什么人,太子算一个。


    而且殷离又是一幅跃跃欲试的表情,于是他便悄声问:“怎么气?”


    却见殷离呼吸一沉,越发大胆地道:“待会不论我做什么,你都不准生我的气,好不好?”


    虽然不知道老婆要干什么,但萧沐还是点点头,“好。”


    话音刚落,萧沐便觉自己的下巴被捏住并微微抬起,同时殷离的脸在视线里瞬间放大,温热柔软的触感敷上唇瓣,殷离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脸颊上,精致高挺的鼻尖轻轻压着他的侧脸。


    视线中,是殷离半阖的秀长凤目,眼尾一点美人痣近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萧沐一愣,睁大了眼。


    这是在……干什么?


    唇瓣传来柔软的触感,像猫爪子似的,软绵绵地扫过殷离的心尖,刺激得他浑身微微地发颤,抓心挠肝地,用尽了全部意志才勉强压制住狠狠把人按进怀里的冲动。


    感受到怀中人浑身僵滞,怕吓到小呆子,他终于意犹未尽地退开,舌尖在犬齿上扫过,眸底亦染上了一片玉色。


    四周寂静无声。


    殷离的视线始终盯着呆滞中的萧沐看,耳边传来撕心裂肺的怒声:“阿离!”


    “萧沐,我杀了你!”殷嗣怒火中烧,提着剑就要冲上来。


    而此时的萧沐还在呆滞中,完全不明白公主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唇齿间的触感久久不散,令他有些恍惚,根本没在意轿撵下有个人正提了剑跳脚要冲上来砍他。


    他还愣怔道:“老婆,你这是……”


    殷离看着他懵懂的模样,眸色沉沉地按了按萧沐的唇,心虚地胡乱解释:“我有点……口渴。”


    萧沐疑惑,口渴不应该喝水吗?


    而且这么做就能气死太子了?


    但他扭头去看,果然看见太子提了剑一幅怒发冲冠的模样。


    看得萧沐一脸莫名,这是什么原理?


    却见殷离掰着他的下巴挪回视线。


    萧沐想了想,公主口渴却不是找水喝,说明不是正常意义上的口渴,难不成……


    凭他的脑子能想到唯一解释,就只有渡气。


    萧沐的大脑飞速思索,片刻后灵光一闪,难道这是剑灵的本能,长时间没有灵气滋养,故而向主人索取灵气?


    很有可能!


    这么想着,萧沐的眼中灼灼发亮,忽然就打开了思路,说不定用灵气灌溉,久而久之老婆就变回灵体回到剑里了!


    可惜了他现在身子不济,还不能使用灵力。


    不过普通地渡气先给老婆解解馋还是可以的。


    萧沐这么想着,暗自点头,心道老婆你等我,等我恢复了身体,就能给你渡真正的灵气了!


    于是他看着殷离,认真地道:“你以后要是渴了,直接跟我说,我给你渡气。”


    殷离一愣。


    还有这好事?!


    小呆子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二人旁若无人地亲昵地说着话,而轿撵下,侍从们拼了命地把殷嗣拉住,殷嗣只能眼睁睁看着殷离含情脉脉地与萧沐对视,那眼神都能拉丝,几乎下一秒就又要亲上去。


    他的目光几乎绝望,讷讷道:“阿离,你告诉皇兄,是他欺负你对不对?这不是真的,你不可能对他……”


    殷离哼笑一声,几乎都不愿多赐一个眼神给殷嗣,只凉凉对侍从们道:“都是干什么吃的,准备让宫里人都看见你们殿下抗旨不尊吗?还不快拉回去。”


    便在此时,遥遥有人高呼:“圣驾到!”


    听见这一声,殷嗣手指一颤,剑柄哐当一声落地,目露惊慌地看着远远而来的御撵。


    殷离忙拉着萧沐下轿,朝御撵行礼。


    皇帝的御撵停在面前,萧沐听见上方传来一声:“世子,离儿,免礼吧。”


    萧沐仰起头,见皇帝冲他点了点头,随后视线便越过二人,看向他们身后的殷嗣,只见皇帝面露不虞,指着殷嗣怒声:“好啊,看来是连朕的命令都圈不住你了!”


    殷嗣听见这一声怒斥,浑身都抖了一下,慌慌张张跪趴着上前,“父皇,我只是听说阿离出了事,我担心她,这才……”


    隆景帝狐疑看向殷嗣,“你担心离儿,就连朕的旨意都敢违抗?”他说时视线一扫,看见落在地上的剑,不由眉心一跳,目露警惕地道:“你提着剑,是要做什么?”


    殷嗣面色一白,支支吾吾:“我……”


    却见皇帝随手点了一名萧沐的轿夫,“你说。”


    那轿夫怯怯瞥一眼太子,浑身发抖不敢开口,却听皇帝怒而冷声,“既不愿开口,那便杖毙了吧。”


    那轿夫吓得连连磕头,终于哆哆嗦嗦道:“太子殿下是要……要杀世子爷。”


    “哦?”皇帝扭头去看殷嗣,似笑非笑道:“你出息了,敢在宫里持凶杀人。”


    殷嗣浑身一软,疯也似的摇头,“我不是,我没有,父皇,儿臣……儿臣只是……担心阿离被欺负,才想……”


    隆景帝微微眯起眼,“你倒是关心你妹妹。”


    听见这句,殷嗣忽然面色煞白,猛然抬头心虚地看一眼皇帝,像是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干咽了一下后,结结巴巴地道:“是……儿臣与阿离有手足之情……是该关心她。”


    “仅仅因为关心他,你就敢当众提剑叫嚣着要杀了萧沐?”皇帝身体前倾看着殷嗣,目露一丝狐疑,“连体面都不顾?”


    萧沐一听这句,再看向殷嗣时也看出对方对他的恶意不一般,不过他也能理解,上回在猎场,他确实给了这太子一个教训。


    殷嗣此时的脑子才终于活泛了似的,眼珠子一转,连连磕头转移话题:“父皇,儿臣就是担心阿离出事,才情急之下闯出了东宫,实在不是有意违背您的旨意,求父皇宽宥儿臣!”


    殷离万分嫌恶地觑一眼殷嗣,仿佛多看一眼就会眼瞎似的,冷声道:“皇兄的关心,我可担待不起。”


    隆景帝从殷离厌恶的表情里看出些许端倪,又回想殷嗣说的话,仅仅因为关心妹妹,就能无视禁令吗?想到这,一个令他背脊发凉又不可置信的猜测隐隐升起。


    皇帝不可思议地看一眼殷离,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殷离垂首沉默着,未做回应。


    这是连想想都令他恶心的程度,他根本不屑于回应,只恨不得提刀把这变态碎尸万段。


    不过即便他不说,光是皇帝心底一个怀疑的种子,已经够殷嗣受的了。


    皇帝怒而捏紧了御撵扶手,怒声指着殷嗣斥道:“朕看你这个太子是当到头了!还不快滚!”他说时颇为厌恶地冲侍卫们挥手,“把太子拉回去!”说完,便乘御撵离开了。


    恭送了皇帝,殷离看一眼瘫坐在地,面露惊骇的殷嗣,心头冷笑了一声。


    他本还想着要不要趁这回吴晋的案子把殷嗣也拉下马,废了太子之位,没想到这蠢货竟自己跑出来找事,倒省了他诸多麻烦。


    之前父皇还顾及着云家,给殷嗣留些体面,如今云家因为吴晋的案子怕是焦头烂额,未必有余力顾及东宫了。


    这么想着,他的心情一片大好,勾勾萧沐的小手指,“累不累?去我母妃宫里歇会吧?”


    萧沐点点头,与殷离一同上了轿撵。


    二人的轿撵从殷嗣身旁走过。


    殷嗣半晌才回过神来,像是终于明白自己储君之位不保,他面色苍白,瞪大了双眼,恍惚道:“不……不可能,父皇不会废我的,他不会……”他说时,看向坤宁宫的方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一面踉踉跄跄地走着,一面高喊:“母后,母后救我!”


    殷离从轿撵上回头,看见殷嗣颓败的背影,缓缓勾起一侧唇角。


    ……


    ……


    萧沐近日很贪睡,似乎是因为身体在自我修复,总是动不动就犯困。


    于是在轿撵上,伴着知鸟的叫声便又睡过去了。


    待醒来时,已经在紫宸殿里。


    而且他是被热醒的。睁眼就看见殷离正躺在他身边,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缓缓地打扇。


    萧沐皱了一下眉,“好热。”两个人挤在一张贵妃榻上,不热才怪。


    殷离点点头,“那我扇子摇重点。”说时便加大了摇扇的力道。


    然而萧沐还是热,他垂眼看着二人紧紧相贴的腰际,又看一眼公主,“其实我觉得我们不用贴这么近应该就凉快了。”


    殷离权当没听见,还又凑近了点,垂眼看了看萧沐的唇,舔了一下自己干燥的唇瓣,低声道:“你之前说,我渴了就能找你?”


    萧沐点点头,“你又渴了吗?”


    殷离哑着嗓音嗯了一声。


    “哦。”萧沐扭头从榻边的案几上拿过一杯清茶递过来。


    殷离面色一黑,“不要这个。”


    萧沐恍然,要渡气吗?看来老婆还是很渴望变回剑灵的啊。


    于是他点点头,主动捏起殷离的下巴,找准唇瓣的位置,果断亲了上去。


    殷离瞳孔剧震。


    这……这小呆子也太好说话了吧!


    这么乖的吗?


    然而片刻后他就发觉了不对劲。


    一股一股的气流正往他的肺管子里钻。


    他的眉心缓缓揪起来,小呆子在干嘛?


    这感觉似曾相识,殷离思索了一会,想起上回二人被山体滑坡压着,萧沐就是这样给他渡气的。


    殷离额角一抽。


    小呆子是在给他渡气?!


    这人到底是个什么脑回路?为什么能把口渴跟渡气联系起来?


    殷离百思不解,但考虑到萧沐这么主动,他决定忽略掉奇怪的一缕缕往肺管里钻的气息。


    算了,反正……都差不多。


    他眸子微微眯起,颇为享受地回吻,不消片刻便掌握了主动权。


    犬齿偶尔轻轻地撕咬唇瓣,萧沐有点愣。


    老婆不是渴吗?为什么要咬他?


    渡气都被对方打断了。


    他不由皱了一下眉,后撤些许,一本正经地道:“老婆,你别乱动,你这样我不好操作。”


    殷离觉得好笑,不由埋在萧沐肩头笑得双肩发抖,片刻后抬起头来,收敛了笑容,配合地道:“好,我不动,你来吧。”


    萧沐点点头,再次亲上去。


    这回殷离老实了,他渡气也顺利许多。


    片刻后他停下动作,一本正经地问:“你感觉怎么样?还渴吗?”


    殷离看着他认真询问的表情,不由扬起唇,“还有点,再来一下。”


    “哦。”


    过了一会,“现在呢?”


    “还差点。”


    又过了一会,“好了吗?”


    “还行,再一下应该就好了。”


    ……


    怡妃拿了糕点来到偏殿,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自家儿子跟萧沐侧躺在一起,还托着人家的后颈,俩人忘我地亲来亲去,亲一会停一下,不知说了两句什么,又亲一下,看得怡妃一愣。


    须臾,她秀美的双眼缓缓瞪大,心中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她的离儿……跟萧沐……


    “这回好了吗?”萧沐亲得嘴都麻了,心说再不好的话他就要强行动用灵力给老婆解渴了。


    却见殷离眸子一转,越过萧沐的肩头看见矗立在不远处,面露惊悚的怡妃,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好了。”说完他便起身下榻,向怡妃走去。


    萧沐微微松了口气,亦翻身下榻。


    怡妃的目光在走来的殷离与萧沐之间来回地扫,便见殷离走到她面前,坦然捡起她托盘中的一片糕点塞进嘴里,“母妃,我想吃酥酪了,给我做吧?”


    怡妃指了指萧沐,悄声:“你跟他……该不会……”


    殷离目光一沉,珍重其事地点头,“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便见怡妃的双眸缓缓瞪大,目露不可思议,“可是你的身份……”她的话没说完,便见萧沐走了过来,她连忙扬起笑,“世子睡醒了吗?我给你们做了些百合酥,快尝尝。”


    她说时便将糕点放在案上,又心不在焉地盯着殷离看,却见殷离一脸坦然地吃东西,仿佛自己方才承认的根本不是什么大事。


    怡妃有无数的问题想问,更多的是担心。


    离儿这是对萧沐……


    世人都知道萧沐痴迷五公主,可若萧沐知道五公主是个男人,还会喜欢吗?


    最重要的是,现在萧沐知道离儿的身份了吗?


    怡妃心头忐忑,却见萧沐提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须臾后拧了一下眉,看向怡妃道:“这糕点娘娘用什么做的?”


    怡妃笑了笑,指着殿外的花圃,“本宫亲自种的百合,怎么样,好吃吗?”


    萧沐哦了一声,淡淡道:“有毒。”


    怡妃:!


    正塞了满口百合酥的殷离面容一僵:?


    第46章 (二合一)


    殷离立即将糕点全吐了, 还干呕了好一会,直到萧沐说:“慢性的,你才吃一口没事。”


    殷离这才松了口气。


    此时怡妃已经面色煞白,“这不可能啊, 糕点是我亲自做的, 所有材料都经过我的手, 这怎么……”


    萧沐看向院中种得满满当当的正盛开的百合, 问道:“娘娘的百合种了多久了?”


    怡妃道:“有些年头了,才入夏不久,这一批是刚开的。”


    萧沐向花圃走去, 浓郁的百合香扑面而来。


    他凑近花圃嗅了嗅,身后殷离问道:“是这些花?”


    萧沐伸手摘下一片花瓣,放在鼻尖反复嗅闻, 片刻后点点头:“香气有毒。”


    怡妃瞳仁颤了一下,声音都有些抖:“可这些花也是我亲手照料的,怎么会, 到底是谁……”


    殷离连忙走上前,将萧沐与怡妃拉远了些, “有毒就别靠近,母妃,请熟识的太医来看看吧?”说时又关切问萧沐:“你没事吧?”


    萧沐摇摇头,“这是慢性毒药,只闻到一点没关系。”他又扭头问怡妃,“娘娘,能否让我搭个脉?”


    怡妃忐忑地伸过手去给萧沐搭脉, 片刻后萧沐微微颔首, “还好, 这毒见效慢,目前才入肌理,只是若发现得再晚几个月,便要侵入五脏了,身体强健者,一两年就会慢慢心衰而亡,且查不出源头。”


    “可有大碍?”殷离问。


    “无妨,目前发现得早,只要停止吸入有毒的香气,身体慢慢地会自行将余毒排出体外,娘娘只需放宽心,好好修养便是。”


    “可是这些百合看着都好好的,毒是怎么下的?”殷离不解。


    却见萧沐在花圃边半蹲下来,剜了些泥土放在指尖摩挲了一下,又放在鼻底嗅了嗅,“毒下在土中,被根茎吸收之后,花香自然也带毒,百合香浓,整座院子都能闻见,甚至飘入寝殿中,无时无刻侵入人的肺腑,这种下毒方式悄无声息,寻常便是毒发身亡也不会察觉。”


    “真是歹毒。”殷离搀扶着脚步虚浮,一脸后怕的怡妃,问到:“平日除了母妃,还有谁会接触这些百合?”


    怡妃只觉背脊发凉,“太多了,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仆役全都有机会。”


    殷离目光沉沉,“那便把这些仆役全都换了。”


    却见怡妃摇摇头,目光里的惶恐由犀利取代:“没用的,这么多的仆役全换掉动静太大,她还会想出其他法子对付我,倒不如让她以为我还没有发现。”


    “既然是慢性毒,等我毒发的耐心她应当还是有的吧。”怡妃若有所思地说着,挥退了前来挖百合的下人。


    殷离闻言,看着满花圃盛开的百合,点了点头,“也好。”


    “母妃找几个信得过的心腹,半夜里悄悄把土和花都换了,让花圃维持原本的模样。”殷离说完便扶着面色发白的怡妃回房休息,留萧沐在偏殿稍待。


    殷离将怡妃扶回榻上,又挥退下人,喊了一声:“十四!”


    影卫应声而落。


    殷离一面拿帕子擦拭怡妃鬓角额汗,一面道:“方才的事你都听见了,去仔仔细细查查那些仆役,有问题的,叫他们出点意外。”


    “是。”


    “负责吴晋案子的如今是谁?”


    十四应声:“刑部李大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何大人。”


    “查查他们,我不信云老头在这件案子上会就这么轻易放手不管。”


    萧沐只是撤掉了太子及云阳明明面上的学生,而与云家有牵连的绝对不止这些人。


    “把他们的底细统统挖出来,用尽你能想到的所有手段,逼他们不得不秉公审案。”


    “是!”


    殷离越过窗子看向满园百合,目光阴冷地低声道:“这一回,我要让云家不死也得剥层皮。”


    萧沐一个人在偏殿百无聊赖,看着天色渐暗了,正想什么时候能回王府,便听见侍从前来通报,说皇帝听说他与殷离在紫宸殿,请他们去赏夜荷。


    赏荷啊。


    萧沐犹豫了一下,正要拒绝,便听见殷离道:“知道了,告诉父皇我们稍后就到。”


    殷离从怡妃寝殿回来,见萧沐一幅毫无兴趣的表情,走近后笑了笑,曲指在萧沐鼻尖勾了一下:“皇帝请你,你是没有权利拒绝的,小呆子。”


    萧沐讪讪哦了一声,“好吧。”


    等一下,“你刚刚喊我什么?”


    殷离摸了摸鼻头,“什么?我喊你夫君啊。”


    萧沐想了想,“可我明明听见你喊的是……”


    “你听错了。”


    殷离拉着萧沐上了轿撵,一路往景明湖去了。


    *


    说是临时起意,可萧沐到湖边时,却见皇后也在,还有几位妃嫔与亲贵。


    皇帝见了二人,讶异道:“怎么不见你母妃?”


    殷离看着正端坐皇帝身旁的皇后,意味深长道:“母妃身子不适,就不过来了。”


    隆景帝关切问:“病了?唤太医了吗?”


    殷离摇头,“没什么大碍,只是身子疲累。”


    隆景帝点点头,表情似有点失望,并让二人落了座。


    他一声叹息:“你母妃素爱赏荷,难得满池的花都开了,她却不来。”


    此言一出,殷离便看见皇后的面色明显沉下些许,却并没有发作。他不相信今日太子闹的那一出没有传进皇后耳中,而一向沉不住气的皇后竟然还好端端与皇帝一同出现在赏荷宴上。


    难不成有什么后招?


    想到这殷离微微扬唇,故意试探性地道:“母妃就在宫里,父皇随时可以单独邀她赏荷,没有旁人打扰,岂不更好?”


    话落,他便看见皇后的面色更难看了,眸中甚至燃起妒火,却依然没有任何动作。这么沉的住气,倒让殷离好奇起来了。


    难道吴晋的案子真让云阳明焦头烂额了?竟连皇后也知道收敛锋芒?


    很好。看来吴晋案比他预料中的更重大,也许这一次真能让云氏大伤元气。


    想到这里殷离心情大好,夹起一片冰糖莲藕递到萧沐嘴边,“夫君,尝尝,很甜的。”


    萧沐眼见藕片递过来,哦了一声张嘴接下。


    皇帝看见二人当众秀恩爱,不由有些讶异地挑了一下眉,离儿为向萧家示好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吗?还是说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而客席上,一名公子哥打扮的男子向二人看过来,一会看看萧沐,一会又看看殷离,欲言又止:“阿离……”


    殷离感觉到一束视线投来,顺着望去,见小公爷正巴巴看着自己,不由眉心一拧,心说怎么这纨绔也在。


    他不愿搭理小公爷,一心只有萧沐,他知道萧沐不太习惯这种社交场合,身子又不好,不能饮酒,便将所有敬来的酒都挡下了。


    没多久小公爷也举杯走了过来,撅着嘴指着萧沐道:“萧沐!上回在球场我输了,但我那是输给阿离的,不是输给你!”


    萧沐哦了一声,点点头,敷衍地道:“你说得不错。”说完,又继续品尝摆在桌前琳琅满目的糕点。


    “而且,你上回还让我加油,劝服帝后允你们和离。我回去想了一整宿,我觉得你能说出这种话来,不论是出于什么理由,都不是真心爱阿离的。”


    小公爷义愤填膺大声道:“真心爱她,又怎么会说出要和离的话来!”


    听见这句,殷离额角一抽,恨不得当场给这小公爷一嘴巴子。他盯着纨绔,压低声音警告:“小公爷。”


    小公爷却是无视了殷离的警告,兀自指着萧沐道:“你不爱阿离,还强娶她为自己冲喜,我一定要把这些告诉陛下,你萧氏一门太过跋扈,我不会让阿离跟着你受苦的!”


    “小公爷!”殷离扶着抽跳的额头,冷声道:“你逾越了!”


    小公爷没想到殷离竟然会赶自己走,面露一丝委屈地道:“阿离,我是为了你好,跟一个不爱你的人在一起不会幸福的,萧沐不爱你,但你还有我……”


    “闭嘴!”殷离压下满满厌恶感,瞥一眼坐在高阶上的皇后,道:“你说这些话,你姑母知道吗?”


    听见姑母两个字,小公爷面容一僵,便听殷离道:“我与萧沐的婚约,可是你姑母亲口应下的,你想要我与萧沐和离,你姑母又该如何自处?”


    小公爷一愣,怯怯看向高阶上的皇后,片刻后支吾了一下,再次鼓起勇气道:“我……我当然会劝我姑母的!只要萧王府……”


    “谁说我不爱公主?”萧沐仰起头,突然打断了小公爷的话。


    二人闻言都是一愣。


    殷离更是瞪大了眼面露不可思议,心脏亦开始砰砰地狂跳不止。


    这小呆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却见萧沐缓缓站起身,看着已经呈呆愣状的小公爷,一字一句地认真道:“公主乃是吾妻,永远都是,你不可以打她的主意,否则我会……”萧沐顿了顿,上下打量一眼小公爷,仿佛在斟酌什么,片刻后道:“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那可是他的老婆剑,谁敢觊觎他老婆剑试试?试试就逝世。


    他说得十足认真,配上那双乌黑的眼睛,以及自然释放的森冷气场,霎时令人如坠冰窟。


    小公爷看着那双眼睛,登时冒出一身冷汗。


    看这病秧子的架势,简直像是要剜了他的眼睛一样!


    小公爷脚下一软,踉跄后退了两步,哆哆嗦嗦道:“我、我我……”


    “滚。”


    萧沐再次警告,这一声直接把小公爷吓得一哆嗦,连连后退连滚带爬地跑回席位上去了。


    待萧沐坐下,感到一束视线定在自己身上,他扭头望去,见殷离一双眼睛睁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那眼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欣喜,有激动,还有一种类似饿急了的野兽看见了猎物的那种贪婪,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剥。


    萧沐一愣,有些不明所以,“老婆?”


    话音未落,萧沐整个人被用力一拽,径直落进了殷离怀里。


    殷离的心跳纷乱无比,声音都有点抖,“你方才说的话,能不能再说一遍?”


    萧沐眨眨眼,他方才说了好几句,都快忘了,于是问道:“哪一句?”


    “说……”殷离喉结一滚,“说你爱公主,谁看你妻,你就要他付出代价。”


    “哦。”萧沐老老实实复述:“我爱老婆,谁打我老婆的主意,我就要他吃不了兜着走。”虽然他不懂爱人,但爱剑他是懂的,所以说他爱老婆剑,没毛病。


    而且这不是危言耸听,萧沐真干过。


    上辈子敢觊觎追光的,都被他打得只剩半条命。


    要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经打,他早就动手了。


    殷离开心得唇角都压不下来,搂着人不肯放。


    萧沐注意到许多视线望过来,轻轻推了一下殷离,“老婆,很多人在看我们。”


    殷离注意到包括皇帝在内的无数视线,终于恋恋不舍松开了萧沐。


    席间有不知哪家的贵妇捂嘴笑着道:“这对小夫妻真是恩爱啊。”


    云皇后闻言,狠狠瞪一眼殷离与萧沐,见殷离喝了不少酒,脸颊已经扬起一层薄红,便眸底一动,又扬起笑脸,若无其事地与身旁贵妇攀谈起来。


    殷离替萧沐挡了不少敬酒,自称不胜酒力,劝退了一众宾客,不消多久却感觉浑身发热,并有一股热流直往下腹蹿去。


    他眉心一拧,心头咯噔了一下,扭头去看萧沐,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哪不舒服?”


    萧沐摇摇头,“没有,怎么了?”


    殷离再看向席间众人,觥筹交错间,每个人都神色如常,他自己却觉得燥热不堪,越发不对劲起来。


    他连忙扶着椅子起身,刚站起来便脚下一软,死死撑住椅子扶手才没有栽倒下去,连视线都开始有些模糊。


    他怕是着了道了,殷离快速思索着。


    怎么办,要告诉小呆子吗?


    他大概能猜到自己喝的是什么,若是告诉萧沐,不仅解决不了问题,还有可能在萧沐面前暴露身份,毕竟这个药……


    他压抑着干哑的嗓音:“我……我去更衣,你等我一会。”他不能再待下去了,否则恐怕就要在所有人面前暴露自己的男子身份。


    萧沐没听出殷离声音中的异样,点点头,“早去早回。”


    殷离急急地转身离开。


    就在他走后,高阶上,皇后佯装拿起酒杯与隆景帝碰杯,视线却一直跟着殷离的背影,见其离场,不动声色与身旁侍女交换了个眼神,后者便悄悄退下了。


    殷离快步穿过亭台水榭,往湖边一座殿宇走去。


    也不知自己被下了多重的药,他只觉得脚步虚浮,每走一步,体内那股燥热便越发热烈,烧得他口干舌燥,头晕目眩,全凭毅力强撑着自己。


    即便如此,他还是在脑海中快速分析眼前的状况。


    有人在他的酒水里下这种下三滥的东西,目的也很好猜,是要他当众失态。


    既然萧沐没有中招,那么目标就不是他与萧沐,而是只有他自己。


    如今他的身份是“世子妃”,如果这时候他失态,甚至与别的男人发生点什么,那么他与萧王府都将身败名裂。


    好恶毒的计策。


    他正这么想着,便查觉身后一道气息正逐渐靠近。


    他停下脚步,忽地扭头看去,见一名侍卫正慌乱躲进一旁的假山石后,却不慎露出衣袍一角,他心头冷笑了一声,果然,他猜得真是一点不错。


    殷离呼吸急促,加快脚步来到一间空置的房间外,并回头看了一眼,佯装没有发现那名侍卫,推门而入。


    他虚掩着门,刚刚迈入后便一个侧身躲在门边,随手抄起一旁的烛台举在半空。


    他的视线已经很模糊了,每呼吸一次都有滚烫灼热的气流往肺里灌,并涌入四肢百骸,灼烧他残余的气力。


    但他还是聚精会神地聆听门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只见数息之后,一个人影推门而入。


    殷离果断一挥烛台,只听咚地一声闷响,那名侍卫应声倒地。


    他没有立刻放松警惕,而是探了鼻息确定那人已经昏死过去,才再次推门而出,走到另一间空房内。


    他凭借仅存的意志反手将门栓扣上,然后快步走到案几前,一把提起水壶就往嘴里猛灌。


    然而为时已晚,无论他灌再多的凉水都无济于事,那燎原般的燥热烧得他浑身瘫软,很快便神志不清。


    他背靠着屏风滑坐在地,呼吸急促,用力撕扯着让他喘不过气来的衣领,直到衣襟全部松开,他才稍微喘过一口气,随后大脑陷入一片混沌。


    却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呼喊,“阿离!”


    殷离猛然睁眼,勉强从混沌的意识中找回一丝神志,这声音不是萧沐,是谁?


    他的神志慢了半拍,又听见门外那人在喊,“你没事吧?我刚才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不舒服?好像方才还有人跟踪你。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来救你!”


    小公爷,他怎么来了?!


    殷离心头一咯噔,难不成皇后派来的人其实是小公爷?


    皇后疯了吗?那可是她的亲侄子!


    小公爷一间一间地推开门检查,不知是不是看见了方才被打晕的侍卫,惊呼了一声:“阿离!果然有人欺负你对不对,你在哪?我来帮你!”


    不消多久,殷离所在的房门被推了一下,没能推动。


    他心知躲不过去,便咬着牙,扶着屏风缓缓起身,支撑着来到门边。


    小公爷仍在敲门,“阿离,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别怕,我是来救你的。”


    殷离意图把人赶走,可刚张口却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这一声是完全的男音,且极其暧昧,又伴随着无法抑制的喘息,听得仅一门之隔的小公爷不由一愣。


    须臾,小公爷瞪大了眼,怒喝道:“阿离!还有谁在里面?快开门!”


    殷离捂嘴咬着牙,他已经几乎没有力气了,只能背靠着门支撑身体,在心头怒骂了一声后,他清了清嗓子,道:“小公爷,我只是有些醉酒,休息一会就好了,你先走吧。”


    他的声音已经哑得不像话,听在旁人耳朵里充满了撩人的意味。


    小公爷听得更是怒不可遏,“里面的男人,我不管你是谁,你可知阿离是当朝五公主,还是萧王府的世子妃,你敢对她图谋不轨,萧沐一定将你碎尸万段!”


    殷离扶着额头,心头怒骂这个白痴,他的大脑已经不会转了,而小公爷已经开始撞门。


    殷离向下看一眼,捂脸长长地深吸一口气,绝不能让小公爷进来看见他这幅模样,他握紧了拳,咬破舌尖强迫自己清醒一点,心中暗暗决定一旦小公爷冲进来,他就把人撂倒。


    另一边的宴席上,萧沐看一眼身旁空荡荡的座位,不由心头诧异,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吗?


    他正想着要不要去找人,便听座首上云皇后道:“阿离怎么还没回来,该不会是迷路了吧?”


    隆景帝笑笑,“阿离从小在宫里长大,怎么会迷路。”


    “是了,可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本宫还有些担心。”皇后说时看一眼萧沐,“世子,要不要去看看?可别是喝醉了倒在路上。”


    萧沐本能地警惕皇后,但他本也打算寻找殷离,便起身告退。


    他刚离开,云皇后便笑吟吟从高座上走下来,找了个赏景的理由,拉了一众亲贵夫人们,缓缓往湖边走去。


    萧沐刚走到湖边的一座殿宇外,便听见一个声音在高喊:“阿离!我来救你!”


    萧沐闻言一惊,迅疾往声源的方向三步并做两步走去。


    云皇后率众人远远地跟在后面,听见这一声,胸有成竹地勾了勾唇,抬手招来侍卫,故作惊慌地喊:“哎呀,别是出了什么大事,来人,保护公主!”


    人群乌泱泱地涌入不大的庭院内。


    萧沐刚刚迈入院中,便看见眼前一幕,不由愣了一下。


    一间房门大敞着,而门内,小公爷跪趴在地,殷离反手将人钳制住,膝盖压在小公爷背脊上,衣襟凌乱,露出大片脖颈与锁骨线条。


    殷离扭头看见来人,一时动作一僵,“萧沐……”


    第47章 (二合一)


    萧沐先是愣了愣, 但看见小公爷被打趴在地上,立即上前道:“公主,你没事吧?”


    殷离眼见门外乌泱泱的人,连忙翻身一脚把小公爷踹出门外, 随后躲在门后边遮挡自己, 对萧沐道:“萧沐, 你进来。”


    话落, 一只手伸出来将萧沐拽了进去。


    随后砰地一声,门在小公爷面前关上了。


    整个动作前后不过一息。


    云皇后旋即赶到,正得意地开口欲说些什么, 却打眼看见小公爷,随即脸色一黑,指着人怒喝:“怎么是你!”


    小公爷还没怎么看清情形就被殷离丢出来了, 不由摸着后脑勺,面露委屈,“姑母, 我刚刚明明听见有人欺负阿离。”他疑惑看了看门,心说怎么没人呢?


    “你没事跑这来干什么!”云皇后气不打一处来, 没想到她安排的捉奸居然捉到自己侄子头上了。


    此时皇帝听见动静也来了,看见这情形面露疑惑,“发生什么?”


    小公爷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方才分明听见有男人在里面,可是……”


    一听这句,皇帝的脸一沉,“你都看见什么了?”


    小公爷一愣, “我……我还什么都没看见……就被阿离丢出来了。”


    云皇后闻言眼珠子一动, 立即故作关切地高声道:“阿离啊, 你怎么了?父皇母后都来了,你别怕,无论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会给你撑腰的,你开开门。”


    此时的房门内,殷离将萧沐抵在墙上,紧紧搂着,以此遮挡萧沐的视线,呼吸都滚烫地喷撒在萧沐颈间。


    萧沐直觉对方的吐息烫得不正常,想推开殷离看一眼,却被对方以整个身体的重量压上来,把他死死按住。


    “萧沐……”殷离的下巴搁在萧沐肩头,喘着粗气压抑着声音道:“……我被下药了。”


    他的意志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脚都站不稳了,怀中抱着心上人,几乎随时都想把人按倒在地,狠狠地……


    萧沐闻言眉心一拧,“毒药?我给你找太医。”


    殷离喘息着摇头,“不是毒药,是……”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道:“是下三滥的东西。”


    他不能以这幅模样走出去,且不说他根本没力气走了,而且众目睽睽之下,一定会被发现端倪,届时他男人的身份恐怕……


    萧沐没听明白什么是下三滥的东西,只是听殷离的话就能猜到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于是道:“你要我怎么做?”


    萧沐漂亮的喉结在眼前上下滚动,雪松的气息无孔不入地钻入殷离的肺腑,像是在他已经燎原的身体里火上浇油,烧得他无比煎熬。


    他混沌的大脑飞速运转着,此时门外皇后还在叫嚣着要开门,“阿离,你快开开门,别让母后担心。”


    “皇后。”隆景帝压低声音警告,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但他直觉当前情形对殷离非常不利。


    便见皇后道:“陛下,方才您也听见了,里头可能有其他男人,这万一是刺客可怎么办。”


    隆景帝皱了皱眉,“这不是萧沐也在里头吗?若是有刺客,他会保护阿离的。”


    “可世子体弱多病,怕是对付不了,还是把门砸开吧。”皇后说时就要命人砸门。


    此时房门却从里头被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只见萧沐横抱着殷离从房中走出来,殷离身上还披着萧沐的外袍。


    云皇后目光一亮,立即抬臂一挥,大量侍卫旋即冲进房内。


    萧沐搂着人,镇定地缓步而出。


    小公爷立即上前,关切问道:“阿离!你怎么样?”


    萧沐见了来人,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小公爷接到那目光,立刻打了个寒噤,不敢动了。


    隆景帝见状疑惑问道:“离儿,发生何事?”


    殷离几乎不敢开口说话,生怕泄出暧昧的声音,倒是萧沐先开口了,“公主喝醉了,我先带她回宫休息。”


    隆景帝目光瞥见殷离散乱的衣襟,潮湿的眼睫,脖颈都通红了,不由关切询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殷离有气无力地摇摇头,他快要撑不住了,意志早已岌岌可危,本能地攥紧了萧沐的胳膊以示催促。


    云皇后亦上前故作关切,意有所指般道:“阿离啊,若是哪不舒服要说出来,千万别硬撑着。”她说时,目光亦扫过殷离衣襟松散的脖颈处,不知看见了什么,不由疑惑皱了一下眉,正欲上前再看仔细些,便听皇帝对萧沐道:“快送他回宫休息吧。”


    萧沐没再耽搁,抱着人大步离去。


    云皇后本还想拦人,却被皇帝一记冷眼瞥了过来,同时侍卫们也已翻遍了房间回来复命:“陛下,娘娘,房里没人。”


    小公爷面露疑惑,“咦,可我刚才明明听见有男人的声音啊。”


    隆景帝冷冷瞥他一眼,厉声:“朕看你是幻听了吧。”说完,他又扭头斥责皇后:“这么大地方连个宫人都没有,让离儿一个人在此,你这个家是怎么当的!”话落,便没好气地大袖一挥,转身离去。


    剩下云皇后不甘心地揪过小公爷的耳朵,道:“你真听见男人的声音?”


    小公爷认真点头,“千真万确!我绝对不可能听错。”他说时还指着另一个房间道:“那里还有个昏倒的侍卫!我就是看见了他才以为阿离有危险的。”


    云皇后眯起眼,亲自步入房中。房间不大,都是些寻常的摆设,且上上下下都被搜过了一遍根本不可能藏人。


    她面露不甘,回忆方才看见的画面,殷离无力倒在萧沐怀里,衣襟松散,肯定是中了药,只是脖颈处似乎……像是男人的喉结?


    皇后表情一凝。


    说起来,殷离近几年就几乎没漏过脖颈,总是穿着高领,即便是如今这样的夏日,领子也比常人高许多,这正常吗?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云皇后忽然眸光一沉,对身旁侍女道:“你还记得殷离出生那天,紫宸殿的宫人似乎换了一批?”


    侍女回忆了一会,点点头,“确有此事,可当时说是照顾怡妃不周,导致大出血,是陛下亲自下的旨,把那些宫人都赶出宫了。”


    云皇后眸底掠过一道弧光,一个猜测缓缓升起,片刻后,她冷声道:“去查查那日给怡妃接生的稳婆。”


    “是。”


    *


    紫宸殿太远,殷离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萧沐的气息又包裹着他,简直是火上浇油,他余光瞥见自己正路过御花园一座偏僻的假山石,他拉了拉萧沐的衣袖,喘着气道:“世子,你……放我下来。”


    再这么紧挨着萧沐,他怕自己控制不住。


    萧沐四处张望了一下,疑惑道:“这里?我还是送你去找太医吧。”


    殷离摇摇头,指着假山石道:“那里有个山洞,你扶我过去。”他儿时常独自在这附近玩耍,知道许多旁人不知道的隐秘处。


    萧沐虽然担心,但还是抱着殷离,顺着对方的指引上了假山。


    “来这里做什么?”萧沐不解,不过他看殷离的症状,很像他上辈子见过的一个中了情蛊的人,也是这样浑身滚烫,呼吸急促,像是很痛苦的模样,最后不知是从哪找了个合欢宗的与其双修才解了蛊。


    想到殷离说自己中了下三滥的东西……这个世界也有情蛊吗?


    他看着殷离,一本正经地问:“你要找个人双修吗?”


    殷离一愣,满头问号,“什么?”


    萧沐凝神想了想,双修应该是听不懂,凡间没这个词,他换了个说法,“找人交合。”


    殷离剧烈咳嗽了几声,瞪大了眼,急急道:“我怎么会找人交……”他几乎嘴瓢,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个什么,连忙解释:“除了你,我谁都不会要的。”


    萧沐面露恍然,要他啊。


    也对,这是他的老婆剑,解蛊不找他还能找谁呢?


    萧沐微微皱了一下眉,他虽然不懂什么是双修,但也知道这是道侣之间才能做的事。


    殷离不是别人,是他的老婆,他跟老婆修炼双修之法不论怎么看都没毛病。


    只是他还没准备好跟自己的剑双修,还是人形的。


    可是看着殷离痛苦的模样,萧沐又于心不忍,于是他给自己做起了心理建设,没关系,帮老婆解蛊是应该的。


    他这么想着,点点头道:“我也可以。不过我从来没见过,不懂该怎么做,可能需要你教我。”


    殷离咳得更厉害了,这呆子果然是开窍了吗?上回趁他睡熟悄悄扒拉他的衣服时还说自己不行,现在又行了?


    殷离叹了口气,挣扎着下地道:“不用你,我自己可以。”


    他为了保住世子妃的身份,还没做好坦白的心里准备,更何况,这呆子怕不是以为自己是上面那个,想到这殷离打了个寒噤,热意都消退了些许。


    殷离转身就要钻进山洞里,走之前又犹豫了一下,扭头对萧沐道:“你带帕子了吗?”


    萧沐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递过去,询问道:“真的不用我帮忙吗?”


    殷离接过后放在鼻尖,嗅到那抹熟悉的雪松香,眸色黯了黯,摇头道:“不用。”


    “你在洞口守着,不论听见什么都不准进来,知道了吗?”


    萧沐眨眨眼,这是什么特殊的解蛊方式吗?


    可能这个世界的情蛊不太一样?


    这么想着,他点点头。


    殷离有些不放心,又强调了一句:“也不准让任何人靠近。”


    萧沐又点点头。


    殷离四下张望,确定无人后才钻进了洞穴里。


    萧沐留守在洞外,时不时担心地回头去看,隐约听见从洞穴内传出压抑的喘息声。


    他不由蹙眉,听起来很难受的样子。


    萧沐等了快一炷香,那个声音还是不绝于耳,他甚至隐隐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他缓缓拧起了眉,老婆在喊他吗?听说情蛊是很难解的,果然没有人帮忙还是不行吧?


    这么想着,他凑近洞穴问道:“老婆你喊我?要不要帮忙?”


    喘息声骤然一顿,片刻后传出一个暗哑的声音,断断续续道:“你走远些。”


    萧沐不解,关心问道:“你一个人可以吗?我怕走远了你喊我听不见。”


    殷离的声音更沉,“我可以,你离远些,不准说话。”


    “哦。”萧沐乖乖走开,一直走到假山下,才仰头高声问道:“老婆,这里可以吗?”


    殷离的药性差点直接被这一声给解了,他闭眼长长地深吸口气,高声:“可以,闭嘴。”


    “哦。”萧沐不说话了。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殷离才叹出口气,整理好衣裳后从假山后走出来。


    萧沐一袭青衫站在山下,感应到殷离的动静扭过头来看他。


    月色在萧沐的身上勾勒出一道银光,端得是仙姿玉貌,殷离看得微微有些晃眼。


    长得这么好看一个人,怎么就长了颗木头脑袋?


    殷离暗自叹气,走到萧沐面前,轻轻勾了一下萧沐的鼻尖,“走吧。”


    “你好了?”萧沐有些诧异,上上下下地打量殷离。


    不用人帮忙也可以?这个世界的情蛊似乎还挺好解的。


    殷离点点头,拽起萧沐的腕子便往紫宸殿去。


    “早点回家吧。”殷离道:“几个月没回去,我想王府了。”


    萧沐哦了一声,任由殷离拉着自己一同走在月色下。


    “说起来,公主为何会中这种药?”


    “大概是我的酒壶被人动了手脚吧。”殷离想着,应该就是酒壶,不过皇后既然敢做,必定不会留下证据,这一次连同他母妃被下的毒,他都一笔一笔地记着,与他儿时收到的那些屈辱一起,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却听萧沐啊了一声,忽然收住了脚步。


    殷离回头看他,“怎么了?”


    萧沐:“你的酒壶,我给别人了。”


    “啊?!”


    此时的赏荷宴上已经一片混乱。


    帝后二人回到席间,便见几名亲贵搂着侍女又是亲又是啃,都是一幅神志不清的模样,明显是被下药了。


    皇帝怒斥:“到底怎么回事!”


    御前侍卫们将人拉开,检查了众人的酒盏后回报:“陛下,酒里有东西。”


    隆景帝怒火中烧,“查!给朕一查到底!不论是谁干的,绝不姑息!”


    云皇后瞪大了眼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不由背脊生寒,她不是命人事成后就把殷离的酒壶收走了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沐看着殷离疑惑的表情,淡淡道:“邻桌王爷的酒壶空了,又急着敬酒,等不及应侍给他换,骂骂咧咧的,我嫌吵,就把你的酒壶塞给他了。”


    殷离看着萧沐,笑了一下,曲指在对方鼻尖上轻轻扫过,“小呆子。”


    萧沐摸摸鼻尖,不解:“你叫我什么?”


    “夫君。”


    ……


    ……


    日子过得很快,至夏末时,萧沐的经脉已经将养得差不多,可以调用灵力了。


    他很是激动,这就意味着他可以动用修为,把老婆变回剑了!


    这段时日殷离总是缠着要他渡气,萧沐权当是剑灵的本能,急着回到剑里,于是来者不拒。


    不过萧沐觉得普通的渡气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唯有渡灵气才最是有用。


    这日一早,二人在早饭间,殷离再次提出“口渴”。


    萧沐一本正经地对殷离道:“老婆,从今天开始,我换种法子给你渡气。”


    殷离:?


    “怎么换?”


    萧沐拉过殷离的手,掌心相对,便见徐徐掌风涌起,一股一股的热流往殷离身体里涌去。


    殷离一愣,只觉那掌风涌进他的四肢百骸,瞬间将他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了,说不出的舒服与惬意,不消多久,那气流运转周天后便徐徐涌入丹田处,他能明显感觉到充盈的内力在那里聚集。


    感应到内力的急剧增加,殷离瞳孔一缩,萧沐怕不是在给他传功吧?


    好是好,不过……


    他拧起眉,道:“我喜欢原来那种法子。”


    萧沐疑惑,“可是这样渡气快。”


    越快恢复灵气,越快变回剑。萧沐想着。


    殷离不满,“我就喜欢原来那样渡气。”这呆子,也不知道脑子里怎么想的,竟然认为他所谓的“口渴”是需要渡气。


    殷离本是顺水推舟,反正只要萧沐肯亲他,管他是渡气还是什么,他都来者不拒。


    可现在亲嘴变成了握手,殷离不干了。


    “可是……”萧沐面露纠结,虽然渡灵气用嘴也能渡,但没必要啊。之前他没有修为,为了给老婆解馋,才用嘴给对方渡气,可现在他可以直接输灵气,为什么还要用老办法?


    就在二人争论哪种渡气法子好时,茗瑞捧了拜帖急匆匆进来,“世子爷,公主殿下,小公爷求见。”


    殷离皱眉:“他来做什么?”


    茗瑞耸肩,“小公爷说现在只有萧王府能救他爹。”


    殷离恍然。


    上回他让铉影卫把吴晋案的主审查了个底掉,那些官员无法偏私,而整个案子又人证物证俱全,云阳明辨无可辩,为保自己,他只能把大儿子推出来顶罪。


    损失一个国公爷,连带着从赈饷银中收受好处的官员也连带进去一大批,朝堂震荡,云家这一回算是元气大伤了。


    没了云氏的阻力,想必父皇迟迟悬而未决的废太子的旨意不日也会落实。


    萧沐闻言疑惑,“我为什么要救他?”


    “大概也是求告无门了吧。”


    殷离说时对茗瑞道:“让他回去吧,告诉他这案子本该秉公执法,萧沐无能为力。”


    “小公爷还求说自己之前为公主殿下说的那些话都是一时意气用事,不是真心的,求世子爷别跟他一般见识。”


    茗瑞越说越解气,畅快无比地道:“世子爷,要不要我把他赶走?那小公爷现下正赖在咱们门房那不肯走呢。”


    萧沐却是不解,“吴晋案牵扯的明明应该是云阳明,为什么倒台的会是国公爷?”


    殷离勾唇笑了笑,夹起一道菜放在萧沐碗里,“云家树大根深,这一桩案子能让他忍痛推亲儿子出来顶罪,已经是十分不易了。”


    “这一局,我们已经赢了。”


    萧沐不懂这朝堂之事,只是觉得好复杂,为什么证据确凿之下,罪魁祸首还不能被绳之以法?


    殷离仿佛是看懂了他的表情,心道小呆子还是太单纯,若非他背后做了许多努力,又有皇后与太子给云家拖后腿,仅此一事,云阳明未必能伤到元气。


    此时,一名侍女走进来,在殷离耳边附耳说了几句什么。


    殷离旋即面色一变,“你说什么?”


    侍女又重复道:“皇后的人查到当年接生的稳婆了。”


    殷离看一眼一无所知的萧沐,心头重重一跳。


    皇后为什么会去查当年的那些人……难道发现了什么?


    他的身份怕是瞒不下去了。


    第48章 (二合一)


    萧沐恢复部分修为后, 就继续琢磨着把老婆变回剑的头等大事。


    不知为什么,之前那些法子不管用,他还输送了许多灵气给殷离,似乎除了助殷离功夫越来越好之外, 也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


    就连用殷离喜欢的对嘴的方式输送也没用。


    萧沐决定换个法子。


    他掐了个剑决, 把追光的剑气收集起来灌注到酒壶里, 准备到时候让殷离喝下去。


    这个法子肯定管用, 他理所当然地想。


    今天一定能把老婆变回去。


    于是当他提着酒壶邀请殷离赏月,殷离诧异不已,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邀我赏月了?”


    花前月下,喝点小酒,互诉衷肠。


    光是想想殷离的唇角就扬起来了。


    萧沐想说晒月亮有助吸收剑气, 但看着殷离喜形于色分外开怀的模样,话到了嘴边,鬼使神差般变成:“我好像从来没跟公主一起喝过酒。”


    也从没想过有一天剑能跟他说话, 萧沐想着,以前都是他自己一面拭剑一面自言自语, 倒没想过有一天剑能回应他。


    这么一想,还挺新鲜的,萧沐心说。


    侍从们在院子里摆开了圈椅与酒桌,殷离就着坐下,兴致勃勃:“世子身子不好,少喝几杯。”


    萧沐并未接话,而是亲自斟了酒递给殷离。


    看着萧沐的模样, 殷离眸子一动, 并未伸手接过, 而是深深地注视着萧沐,声音轻缓:“世子,喝过交杯酒吗?”


    萧沐动作一顿,摇摇头。


    “我教你。”殷离斟了一杯,拉过萧沐的手腕与自己勾缠,“新婚那夜原本应该喝合卺酒的。”


    他说时,眸底黯了黯,低声道:“不如就借着今日补上吧。”等萧沐知道了他的身份,他可能会被赶出王府,便再没有机会了。


    虽然当年知道真相的紫宸殿那些仆从都有暗卫看顾,当年给他接生的稳婆也一直忠心耿耿,他并不担心皇后能从这些人口中挖出什么来。


    但既然皇后已经起了疑,那么不论是找到人证,还是用别的法子,迟早会查到真相。


    如果让皇后抢先一步将他的身份公之于众,他就被动了。要化被动为主动,这个秘密只能由殷离亲手揭开,如此才能把危险降到最低。


    眼下云氏大伤元气,也许是时候了。


    殷离如此想着,看着萧沐的目光略有些复杂,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待在王府陪着小呆子。


    可……知道真相后,小呆子还会与他亲近吗?


    尽管脑海里已经把揭露真相后的可能情况过了无数遍,但他仍不由忐忑起来。


    殷离咬了咬牙,最坏的后果无非是就是萧沐不再见他了,甚至萧王府也可能会将怒火发泄于皇室,没关系,一人做事一人当,他都能承受。


    而且他还有刺客的身份,大不了,今后以刺客身份与萧沐相见就是了。


    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这么想着,殷离深深地望了萧沐一眼后,把心一横,酒杯递到了嘴边。


    萧沐看着殷离就要把酒饮下,想着喝下去老婆也许就变回剑了,再也不会像这样与他说话,于是心念一动,鬼使神差地问出一句:“公主觉得做人好吗?”


    殷离的动作一顿,这是什么问题?


    他疑惑看着萧沐,点点头,“当然。”同时心说只要能跟你在一起什么都好。


    萧沐“啊”了一声,怎么办,这意思好像是更喜欢做人一些吗?


    他有些迟疑,老婆应该是忘记了做剑的快乐,才会这么说吧?


    于是他又道:“可是如果有比做人更好的去处呢?”


    殷离扬了一下唇,曲指勾了勾萧沐的鼻尖,也不知这小呆子平日里脑子里都装了什么,他已经见怪不怪了,道:“有多好?能比跟你在一起说话,一起赏月还要好?”


    萧沐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殷离已经勾着他的腕子把酒喝下去了。


    他眨眨眼,目露一丝诧异,原来老婆喜欢做人,是因为喜欢和他说话,赏月?


    难道老婆不想变回剑吗?


    这样的话,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可殷离已经把酒喝下去了,萧沐不由紧张地看着殷离,试探道:“你有没有什么感觉?”


    殷离面露疑惑,“什么感觉?”


    看着殷离居然半点反应也没有,萧沐觉得不可思议。


    之前种种还能解释为他身无修为,施法不起作用也可以理解,可是现在他分明都可以动用灵力了,这酒里凝聚的更是追光的剑气,老婆如果是他的剑灵,怎么可能还没反应?


    萧沐定定地看了杯中酒一眼,一定是这酒出问题了。


    这么想着,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下一瞬他便感觉浩瀚的剑气在他四肢百骸内游走起来。


    萧沐眨了眨眼,没问题啊。


    他不死心地又斟了一杯递给殷离,“你再尝尝?”


    殷离瞥一眼酒杯,勾唇道:“若要劝酒,不应该自己先喝吗?”


    他说时给萧沐倒了满满一杯递去,萧沐垂眸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殷离没想到这小呆子竟然这么乖,便也由着对方,你一杯我一杯地接连饮下。


    “你体弱,还是少喝点。”几杯过后,殷离就抢走了萧沐的酒杯。


    萧沐熏熏然地看着殷离,脑海里的疑问越来越大。


    都喝了这么多杯了,老婆还变不回去吗?


    剑痴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他乌黑的眼睛眨了眨,只觉得酒气直冲颅顶,冲得他有点头晕。


    不过片刻,视线就越发模糊,殷离在他面前变成了重影,“不可能啊。”萧沐含含糊糊地疑惑道:“我都有反应了……为什么你没有。”


    殷离看着萧沐目光迷离的模样,有点好笑,“就你这身子骨还想劝酒?”


    他说时挥手在萧沐面前晃了晃,伸出一根手指,“还能看清吗?看看,这是几?”


    萧沐坐直了身子,看傻子似地看殷离一眼,“是一。”


    “哦,原来没醉啊。”殷离笑了笑,语气哄小孩似地,戳了戳萧沐的腮帮子,细滑的触感萦绕指尖,殷离意犹未尽地摩挲了一下手指,又起身过来扶他,“那我们回房再继续喝?”


    萧沐支吾了一下,他这不是醉酒,是醉剑气。


    追光的剑气在他体内蹿来蹿去,搅得他脑子都成浆糊了,反观公主竟然跟没事人似的。


    合理吗?


    殷离将萧沐扶起,见其脚步踉跄了一下,不由无奈摇摇头,将人横抱起来,径直往寝屋走去。


    殷离的脸在眼前晃,萧沐眯着眼,看起来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口齿不清地道:“你为什么,不肯变回去呢?”


    殷离的脚步一顿,扭头看向萧沐,“你说什么?”


    却见萧沐拍拍殷离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做你原本的自己不好吗?”


    殷离的心脏狂跳起来,甚至有些不可置信,他三步并做两步把人送回寝卧,又挥退了下人,才在萧沐身旁坐下,看着萧沐的眼睛认认真真地道:“你希望我做回自己吗?”


    萧沐迷离的眼睛缓缓眨了一下,用力点点头,依然口齿不清地道:“我喜欢你原本的样子。”


    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涌上心头,殷离吞咽了一下,才有些忐忑地道:“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也对,他都有好几次在萧沐面前光着身子了,现在看来,怎么可能一点也没察觉,对方是呆子可不是瞎子。


    可是萧沐却没有戳穿他,反而默默地陪他演戏?


    殷离心生感慨,小呆子原来也有这么心细如发的时候。


    萧沐看着殷离,撇了一下嘴角,语气带着点委屈,“我知道,所以我才希望你变回去……可是……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回去呢?”


    “还说什么喜欢跟我说话……你变回去,我也可以跟你说话啊。”


    萧沐越想越委屈,明明是他的老婆剑,变成了人竟就不受他控制了,想把人变回剑都做不到。


    原本他以为老婆跟他想法一样,会喜欢那个更美好的剑生,没想到今天殷离竟然告诉他喜欢做人,还喜欢跟他说话。


    简直是大受打击。


    一定是因为老婆不愿意变回去,他的这些法子才不起作用的。


    毕竟要把剑灵唤回剑身里,首先得灵体本身愿意才行。


    他错了,一直以来他都弄错了,他竟然以为老婆是愿意的。


    越是这么想着,萧沐越委屈,甚至抽了一下鼻子,“老婆,你变回去吧,只要你变回去,我会对你更好的。”


    殷离闻言大受感动,甚至以为自己幻听了,“真的?即便我恢复身份之后,可能不方便继续留在王府?”


    嗯?萧沐歪了歪脑袋,“为什么不方便留在王府?”


    “变回去后不是更方便了吗?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殷离呼吸一滞,一时间竟感动得一塌糊涂,小呆子,即便知道他是男人,也愿意让他留在王府?他竟不知对方把他看得这么重要。


    “你真的……不会赶我走?”


    萧沐一幅震惊的表情,“我怎么会赶你?”


    得到这个回答,殷离终于把心一横,破釜沉舟道:“好,我听你的。”


    “但……”殷离想了想,“既然是恢复身份,我想办得有仪式感一些。”


    萧沐用力点头,“你说。”


    “还记得上回在郑家堰,你说欠我一个人情吗?”


    “现在我要兑现。”


    ……


    ……


    萧沐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了,醒来还有点懵。


    他的头上盖着一块红布,把视线都遮挡了,他一把扯下,却见满目的红烛罗帐,昏黄的烛火将寝卧照耀出迤逦的美感。


    他垂首一看,自己正穿着一身红彤彤的喜服,腰上坠着鸳鸯玉,腰带样式繁复,他一动,身上环佩叮当乱响。


    婚服他穿过,可没有这么沉。


    他站起身来,疑惑走到一面落地镜前,愣住了。


    他竟穿着一整套嫣红的凤冠霞帔。


    嘶……


    萧沐揉了揉太阳穴,努力回想着昏睡前的记忆,公主好像是说过要他兑现承诺来着,但他答应了什么?


    好像有婚礼,洞房什么的字眼,他想不起来了。


    看来剑气真的不能乱饮,会断片,还可能做出些匪夷所思的承诺,不然他怎么会穿一身女款婚服?


    正当他面露疑惑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他扭头看去,见一个身着喜服的男子走了进来。


    来人头戴高翅金冠,身着盘龙纹饰的广袖长袍,宽肩窄腰,身型修长挺拔,腰间革带上挂着珠链,一路走来,珠链碰撞发出哗啦啦的轻响。


    待人在他面前站定,萧沐才借着烛火看清对方。


    还是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明眸皓齿,姿容如雪,眼尾一点美人痣在一双凤目旁熠熠生辉,令人挪不开眼,熟悉但又有些许不同。


    不知道是不是服饰的缘故,萧沐觉得公主的眉眼比往常平添了些许英气,远峰般的眉峰此刻更是刀削斧凿一般透着锐利感。


    五官比起平时来,更硬朗了许多。


    错觉吗?


    萧沐上下打量了一眼殷离,又看一眼自己,面露疑惑:“我们是不是穿反了?”


    他终于回想起一些零星记忆,好像是公主说当初的新婚之夜不做数,要重来一遍。


    但……


    穿凤冠霞帔的不该是公主吗?


    却见殷离勾起唇,扫了萧沐一眼,“你穿这身很好看。”声音是完全的男音,低沉还带着些微磁性的暗哑,好听得要命,听得萧沐愣了愣。


    凤冠上的流苏垂落在皙白的脸颊旁,萧沐玉白的肤色在烛火下被映衬出一点金灿灿的光华,殷离不由自主伸手抚摸他的脸颊。


    手感像羊脂玉,细滑微凉,令人爱不释手。


    殷离的眸色微黯,视线陷在萧沐直领对襟露出的一小片锁骨肌肤上,片刻后他的视线像是被烫了似地,微微移开萝白后,转移话题道:“你怎么把盖头摘了?”


    殷离说时,伸手取了盖头就要往萧沐头上盖。


    萧沐一把按住殷离的腕子,“等一下。”


    看着萧沐一脸疑惑,殷离勾了一下唇,“怎么,这可是你答应我的,要反悔吗?”


    萧沐皱了一下眉,“我是答应重新来一遍,可是盖头不应该我来揭吗?”


    殷离撅了一下嘴,“可是你说要我恢复身份,这就是我恢复身份的方式。”


    “嗯?”萧沐听不懂了,而且他的注意力被这声音吸引,歪了一下脑袋,伸手摸上了殷离的咽喉道:“你嗓子不舒服吗?”


    “没有啊。”


    殷离这么一说话,声带震动,尖尖的喉结骨在指尖上下滚动,萧沐愣住,诧异看向殷离,“公主……你的嗓子……”


    殷离摇头,纠正道:“我不是公主,我是五皇子。”


    萧沐呆住了。


    见他这副震惊的表情,殷离疑惑地皱了一下眉,“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萧沐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他一觉醒来,老婆就变成男人了?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吧?公主是不是在逗他?


    萧沐摇摇头,“怎么可能,你怎么会……”


    这回轮到殷离震惊了,“你不知道?”


    见萧沐一脸懵,殷离捂脸长长地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道:“你不知道,那你说什么要我做回自己的话?”


    萧沐一脸莫名,“做回自己,不是做回剑吗?”


    殷离听不懂了,“你到底在说什么?”


    见萧沐还是一脸懵懂,殷离无奈将人扶坐在榻上,叹了口气。


    他已经习惯萧沐经常说出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此刻也没有心思深究了,他在萧沐面前半蹲下来,握住萧沐的双手仰起头道:“算了,我本来也决定要让你知道。”


    “只是你之前已经答应过我,不会把我赶出王府,你可不能反悔。”


    萧沐的目光一直在打量殷离,半晌,还是不可置信地道:“老婆,你真的是……男人?”


    殷离见他仍是一幅敢不相信的模样,便站起身来,缓缓解开了腰带。


    哗啦,珠链落地发出清脆声响,紧接着便是厚重衣袍的落地声。


    层层叠叠的衣裳落在地上,殷离解开洁白的里衣,光洁平坦的胸腹肌肉便裸露出来。


    金色的光线勾勒出上身的猿臂蜂腰,流畅的肌群线条从锁骨开始一路向下蜿蜒至块状分明的腹部肌肉,令人望之血脉偾张,呼吸都不由一沉。


    萧沐愣愣看着眼前一幕,表情像是如遭晴天霹雳一般。


    老婆变成了人就算了,居然还是一个男人!


    他看着殷离,嘴唇嗫嚅了一下,一声老婆终于喊不出口了。


    老婆?


    比他还高大壮实的老婆吗?


    之前他以为公主是个女子,还能以吾妻相称,现在一个明明白白的男人站在面前,让他喊对方什么好呢?


    老婆剑不仅不愿变回剑,连老婆两个字都要被剥夺了吗?


    见萧沐一脸沮丧,殷离倾身过来,轻轻捏起他的下巴,眯起眼睛居高临下地道:“我是男人,你不喜欢?”


    萧沐被迫抬头,唇角嗫嚅了一下,“谈不上喜不喜欢。”只是不习惯,他想着。


    他今后要怎么面对老婆呢?


    男人……能被称为老婆吗?


    剑痴的脑筋已经快要打结了。


    殷离看着萧沐嫣红的唇瓣,上头被点了口脂,将平日浅淡的唇色晕染成一片艳红,配上皙白的肤色,像极了雪地里的红梅,妖艳清丽。他喉结一滚,哑着声道:“我……口渴了。”


    话落,也不等萧沐做出反应,殷离俯身而下含住了那双红梅花瓣。


    萧沐瞳仁震颤,只觉得这一吻与以往截然不同。


    之前殷离配合他渡气,总是安分守己,从不逾越。


    可现在,对方的唇齿像是攻城略地一般舔舐,几乎是撕咬他的唇瓣与舌尖。


    粗重的呼吸声在耳畔响起,萧沐被亲得几乎大脑缺氧,浑身瘫软。


    不知道为什么,凭他如今恢复的修为,要推开殷离不费吹灰之力,但他就是一点力气也提不起来,甚至脑袋都晕晕乎乎的,连何时被推倒了都不知道。


    他已经忘记了要渡气给殷离解渴这一回事,唇齿间反复肆虐的柔软触感令他脑子里的某根弦像是断掉了一般,思维陷入一片空白。


    某种微弱的电流从尾椎开始一路往上蹿,萧沐不由自主战栗了一下。


    他伸手轻轻推了一下殷离。


    殷离这才如被唤醒了一般停下动作,他与萧沐额头相抵,目光沉沉,声音带着微微的喘息,“小呆子,你知道洞房的最后一步是什么吗?”


    萧沐一愣,断片的思维终于又连起来了,他冥思苦想了一会,忽略了殷离的问题,转而一本正经地道:“虽然你转世成了男人,但我也见过两个男人结成道侣的,所以性别应该不是问题。”


    男人还是女人不是问题,问题在于是人还是剑。


    老婆不愿变成剑,这才是头等大事。萧沐想着。


    殷离闻言目光一亮,“哦?”


    却见萧沐看着殷离,十足正经地道:“是我想得太复杂,就算成了男人,你也还是我老婆。”


    殷离心说呆子这窍开得不止一点啊,男人也能接受了?


    只见萧沐翻身而起,将殷离推倒床榻,身上配饰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叮铃铃的声响,他看着殷离一字一顿地道:“老婆,你放心,就算你暂时不愿变回去,我也不会放弃你的。”


    不放弃?殷离扬起唇,手指在萧沐的喉结上抚摸打转,完全理解成了另一个意思,心不在焉地问:“是吗?那你打算让我以什么身份留在王府?”


    萧沐语气认真,自动忽略了殷离的后半句话,“我会让你知道,做剑比做人要好多了,你一定会爱上剑的。”他说时,还起身把挂在床头的追光取下,杵到殷离面前,“多用它练习,你迟早会领悟剑的真谛。”


    殷离看着忽然冒出横亘在他与萧沐之间的追光,一张脸瞬间垮下来。


    什么情况?!


    第49章


    殷离发现自己坦白身份后, 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


    萧沐依然每日清晨拉着他练剑,甚至更积极了。


    看着萧沐为他展示剑招,殷离眉心都在抽,整个人像一团烂泥似地瘫在圈椅里, 丧丧地看着萧沐, 满口拒绝, “我不要练。”


    萧沐剑尖指着殷离, 动作一顿,叹道:“老婆,你不练, 那什么时候才能领悟到剑的好呢?”


    不能体会剑生,怎么才能愿意变回剑?


    殷离几乎翻出一个白眼,“我不想领悟, 我觉得我现在就很好。”想把他也变成剑痴?呵呵,绝无可能。


    见萧沐一幅犯愁的模样,殷离眸子一动, “要我练也不是不可以。”


    萧沐目光一亮,便见殷离指了指自己的嘴, “渴了。”


    萧沐经过一段时间的历练,早就已经习惯了亲吻,于是非常坦然地在殷离唇上轻啄了一下,还顺道熟练地渡了点灵气过去。


    殷离对这蜻蜓点水的吻不太满意,皱着眉道:“不够。”


    “还渴吗?”萧沐疑惑嘀咕了一句,心觉自己渡灵气的水平已经是炉火纯青了,但对方还总是不够, 而且不知道殷离是什么毛病, 用掌心渡不行, 非要用嘴的。


    他无法,又在殷离唇上点了一下。


    殷离这才扬起唇,站起身来接过追光敷衍地挥了几下。


    挥剑的时候还目光不善地在追光剑身上扫,心里盘算着不如悄悄把剑熔了算了,省得萧沐每天不是练剑就是劝他练剑。


    不过追光要是没了小呆子会伤心的吧?


    一想到萧沐会难过,殷离熔剑的想法又收敛了些,但看着追光的目光还是不悦,舞起来更敷衍了。


    萧沐对他这戳一下动一下的行为虽然不太满意,但还是在心里安抚自己,这是老婆这是老婆,要有耐心。


    老婆早晚会明白的,毕竟对方挥的可是自己的本体,产生共鸣是迟早的事。


    殷离的心思全不在练剑上,随便挥了几下便转移话题道:“我们什么时候告诉王妃?”他的男子身份是不能瞒一辈子的,迟早要让王妃知道。


    还有身在北境的老王爷……


    殷离多少有些忐忑,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接受真相,知道真相后会不会把怒火发泄到皇室头上。


    殷离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并备下了说辞,届时一力承担责任,绝不连累父皇母妃。


    萧沐却压根没把这当一回事,甚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殷离指的是什么,想了想才哦了一声,道:“你决定。”他真的无所谓,是男是女对他来说都一样。


    反正都是他的老婆剑。


    却见殷离面露犹疑,做沉思状,“王妃年纪大了,贸然告诉她恐怕刺激太大,得想个法子……”


    毕竟娶回家的世子妃是个男人,萧沐虽然无所谓,但王妃未必能受得了。


    便在此时,有侍从前来通传,说王妃要去城郊的般若寺上香,让二人陪同。


    二人互望一眼后老老实实地收了剑,回房更衣。


    般若寺不算远,马车行了不消一个时辰便到了。


    二人一左一右搀扶着王妃走在登山石阶上,萧沐见王妃爬得吃力,又看一眼遥遥的山门,阶梯至少还有几百级,便道:“我背您上去吧。”


    殷离连忙阻止,“还是我来吧。”说着就要背王妃。


    王妃笑着拉过殷离的手,拍拍他的手背道:“不必如此,拜山一定要亲自走上去才显心诚呢,旁人可都是三跪九叩上去的。”


    “离儿啊,这儿的送子观音最是灵验,为娘今日亲自领你来拜拜菩萨,你跟沐儿一定要加把劲,尽快给王府添丁。”


    殷离动作一僵,抬头茫然看一眼萧沐,却见萧沐也愣了一下,下意识问:“您是来求子的?”


    王妃恨铁不成钢地一拍萧沐的后脑勺,“若非你不争气,为娘的需要走这一遭吗?”


    “离儿嫁过来小半年了吧,除去上回闹了个乌龙,有一点动静吗?咱们萧家人丁弱,你还不加把劲?”


    萧沐怔了怔,脱口而出:“可……他生不……”


    “咳咳咳……”殷离连连咳嗽打断了萧沐的话,同时瞥一眼萧沐,这小呆子,想就这样说出来吗!


    王妃都来庙里求子了,若是这时候得知世子妃是个男人,殷离真担心她会直接从半山腰一头栽下去。


    “离儿,你可是身子不适?”王妃听见殷离咳嗽,关切询问道。


    殷离看着王妃,咽喉一滚,摇摇头,心虚地道:“没有,就是呛着风了。”


    王妃闻言拉着人加速上山,嘴上说着进了山门就没风了。


    萧沐很想阻止,让王妃别拜了,就算把山门拜穿,殷离也生不出来,但看见殷离瞪他的眼神,他便把话都咽了回去。


    二人一左一右各怀心思,唯有王妃兴致勃勃,领着人念念有词地拜了菩萨,还求了一只签。


    解签师父摊开一看,又扫一眼殷离与萧沐,点点头,“天赐良缘。”


    听见这句,王妃笑得满面春风,殷离也愣了一下,“真的?”


    他跟小呆子天生一对吗?


    虽不知这签是真是假,但解签人的这句“天赐良缘”却让殷离止不住地心情激动,看着萧沐的眼神也灼灼有光。


    萧沐却是一脸淡然,仿佛毫不意外。


    殷离是他的老婆剑,他跟老婆剑可不就是天生一对么?


    虽然他从来不求神问卜,但不得不说这间庙确实挺准的。


    解签师父颔首,又道:“只可惜无后。”


    听见这句,王妃的笑容僵在脸上,不可置信地道:“大师……您说什么?无……”


    却见解签师父看着王妃,点点头,再次确认道:“无后。”


    萧沐很淡定。


    老婆早晚是要回到剑里的,无后很正常。


    殷离还沉浸于方才大师所说的那句“天生一对”,乐得嘴角都压不下来。


    王妃则是愣怔了好一会,连忙追问:“大师,我听说这里可灵验了,这“无后”可有化解之法?我愿吃斋念佛,扶危济困,发大愿供养僧宝,只求菩萨保我萧家后继有人……”


    却见那师父摇摇头,目光在萧沐与殷离二人身上来回扫了一下,叹道:“他们生不出来,菩萨也无能为力。”


    他说时,双手合十给王妃行了一礼,便意味着送客了。


    王妃脚下一个踉跄,被二人同时稳稳地扶住,她左看一眼萧沐,右看一眼殷离,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一抽咽,看向殷离的眼神满是愧疚,“我的儿,嫁到我们王府,苦了你了。”


    殷离一愣,嗯?


    苦了他?什么意思?


    却见王妃一面往外走一面唉声叹气,“我素来知道我儿身子不济,却没想到……”她说时以帕掩面,擦拭眼角泪水,“没想到连孩子都……”


    殷离听明白了,王妃这是以为她儿子不行吗?


    他瞥一眼依然一脸淡定毫无表情的萧沐,心头恨铁不成钢地想这小呆子,当初在宫里拒绝皇后往府里塞人时,也是暗示自己不行,还是他提醒皇帝下了封口令才没传开。


    现在连王妃都以为自家儿子不行了,而萧沐竟然也不辩解一下。


    殷离扶额,男人怎么能不行?


    为了保住萧沐的面子,他连忙对王妃正色道:“是我。”


    王妃抽噎中表情一滞,诧异看向殷离,震惊地上下打量,半晌后道:“离儿,你……”


    殷离郑重点头,“是我生……”他叹了口气,咬着牙道:“我生不出来。”


    萧沐惊讶挑眉,老婆这是要说实话了吗?


    他看一眼王妃,估摸着一会王妃听见了真相会不会晕过去,晕过去也没事,大不了他运功把人救回来就是了。


    正做好了抢救准备的他,就见王妃捂着嘴倒抽一口凉气,“离儿,你的意思是……”


    王妃握住殷离的手,泪眼婆娑,“可怜的孩子,年纪轻轻的,怎么会得这种病呢?”


    萧沐:?


    病?老婆得病了吗?


    殷离心头一沉,忽然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他本想说点什么,便见王妃擦拭了一下眼角,紧紧握了一下他的手,郑重道:“不怕,你还年轻,能治好的,咱们可不能放弃。”她说时扭头对身旁的老仆道:“快去把宫里专治妇科的章太医请来。”


    “离儿不怕,千万不要放弃,这位章太医妙手回春,曾经在民间治好了无数女子的不孕症,咱们不求神拜佛了,咱们找他去,走走,现在就去。”王妃一面安抚着殷离,一面拉着人就往山下去。


    殷离听见这些话心觉大事不妙,看太医?


    他忽然想起曾经被萧沐哄着喝下去的安胎药,脸都绿了。


    他浑身一僵,忽觉自己骑虎难下,怎么办,说实话吗?怕王妃撅过去,不说,难不成真要去看妇科不成?!


    光是这么一想他就浑身打了个寒战。


    可王妃年纪大了,就这么说出来恐怕真受不住。


    这么一想,殷离把心一横,算了,看太医就看吧,又要不了命,反正安胎药他都喝过了,还有什么药不能喝的?他视死如归一般做好了心理准备,正欲答应下来,此时却听萧沐道:“他没病。”


    殷离瞪大了眼看向萧沐,心脏都提起来了,这呆子要就这样说出来吗?


    他拼命冲萧沐挤眉弄眼,可萧沐却像是没看见似地,看着一脸莫名的王妃,一字一顿道:“他是男人,别说看大夫,就是看神仙也生不出来。”


    便见王妃愣愣看一眼萧沐,又看一眼殷离,见殷离脸上挂着一幅大势已去的懊悔表情,竟没有反驳萧沐的话。


    意识到萧沐说的可能是实话,王妃瞳孔越张越大,看着眼前的二人,忽然眼白一翻,直挺挺向后倒去。


    ……


    ……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一行人终于回到了王府。


    萧沐在路上给王妃渡了些灵气吊回一口气,府医检查过后,安抚了萧沐与殷离,称没有大碍,殷离才放了心,但看着王妃仍有些愧疚。


    王妃仍是不相信,认为萧沐在胡说,直到殷离开口发出男人的声音,王妃才瞪大了眼打量殷离,最后倒抽了口凉气,怒火中烧地指着殷离,“你……你竟然……你父皇知道吗?啊?你胆子怎么这么大啊……”王妃心情激动,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萧沐按着王妃的腕脉,以灵力压制王妃混乱的内息,示意殷离有话快说。


    殷离快速解释了自己为何要伪装公主,“当时钦天监宣称我的命格冲撞紫微,如若是个男婴,则与陛下有害,母妃为保下我的命,这才将我以公主身份养大。”


    “国师称我的命格能给世子冲喜,也是皇后的计谋,想利用我刺杀世子。”


    殷离说时,郑重地双膝跪地,给王妃磕了个头,“但我知晓萧氏满门忠良,并无不臣之心,王妃放心,我定还萧氏一个清白,洗清陛下对萧氏的猜忌。”


    王妃的面色这才缓和了些,看着殷离叹了口气,招呼人站起来后,叹道:“你也是可怜人,我……不怪你。”


    “可是……”王妃看一眼殷离,面露愁容,“你毕竟是个男人,当不得世子妃。”


    “好在你俩婚后不过半载,倒不如先和离了,今后你要恢复身份也好,或是一直以公主……”王妃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都与我萧家无关。”


    听见和离二字,殷离的心一沉。


    虽然早有预料,但他还是不免莫名难过。


    王妃的顾虑很正常,男人怎么能做世子妃?还不如早早和离了,今后一旦他恢复皇子身份,萧家还能留个体面。


    却见此时萧沐忽然开口:“不行。”


    王妃一愣,扭头诧异看向自家儿子。


    萧沐看着殷离,认真地道:“他是吾妻,我不会跟他和离。”


    殷离:!


    “沐儿!”王妃不可思议,“可他是男……”


    却见萧沐一脸认真,一字一顿道:“不论男女,他都是吾妻。”


    他不会跟老婆和离的,他还要敦促殷离练剑,好叫老婆早日回到本体呢。


    殷离已经感动得一塌糊涂,萧沐说这话半分迟疑都没有,竟愿为了他忤逆王妃吗?


    没想到这小呆子平日里不善言辞,内心竟然比他想象中的更爱他。


    王妃更是震惊不已,“沐儿,你……”她没想到儿子竟爱慕公主到这种地步,连公主是个男人都……无所谓?


    一旁看了全程的老仆亦是一脸感慨,没想到世子爷竟对殷离用情这么深,这才是真爱啊。


    “不行,你是我萧家的独苗,你怎么能跟一个男人……”王妃气不打一处来,指着萧沐恨铁不成钢地道。


    此话一出,殷离的面色不由一沉,忍不住攥紧了拳,他与萧沐之间的阻力恐怕比想象中的更大。


    萧沐是萧家的独苗,而他又何尝不是承载了父皇的期望?


    他们的身上都担着家族重担,真的能在一起吗?


    他沉思片刻,试图劝阻萧沐不要为了他跟直接王妃起冲突,这些阻力他一定会想办法解决。


    却见萧沐忽然捂嘴咳嗽了几声。


    因为连续给王妃灌输灵气,萧沐的经脉又刚刚恢复,体内气息一时没能稳住,气行岔道,一咳就停不下来。


    萧沐一边咳嗽一边有气无力,眼神却无比执着地道:“他是吾妻……我……只要他。”


    本命剑与他休戚与共,怎么能分开呢?不行,他绝对不能和离。


    王妃一听见儿子咳嗽,整个人就慌了,连忙伸手给萧沐抚背顺气,又取了茶盏给萧沐喂水,却见萧沐还是咳嗽不止,浑身抖得像片风中的枯叶,苍白的脸颊咳出一片病态的潮红。


    这模样看得殷离心头一片揪疼,连忙找了药来给萧沐服下,又给萧沐拍背,又是喂水,折腾了好一会,萧沐的咳嗽声才减弱了些,却还是不停地咳。


    一旁老仆看着殷离对萧沐这样好,二人活脱脱一对即将被父母拆散的苦命鸳鸯,不由心头软了一片,劝诫道:“娘娘,世子爷这幅身子可受不得刺激,再说当初世子爷能醒过来,不也多亏了公主殿下吗。”


    王妃听见这句,蓦然想到当初萧沐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样,顿时心都疼了,什么传宗接代统统抛诸脑后,连忙安抚道:“好好好,都依你都依你。”她满口答应,只要儿子活着,什么都不重要了。


    “咱们不和离了,只要你好好的。”


    萧沐听见这句,知道老婆不用被赶出去了,顿时气也喘匀了些,虽然还浅浅地咳着,却露出了点笑模样:“多谢母亲。”


    殷离看着萧沐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惊呆了,没想到小呆子为了与他在一起,竟然学会了苦肉计?


    却见王妃又觑一眼殷离,小心翼翼地在萧沐耳边不死心地低声道:“你喜欢谁为娘管不着,但给你纳两个妾室总可以吧……”


    耳聪目明的殷离全听见了,顿时眉间一紧,纳妾?


    一想到有女人要爬萧沐的床,心头一股无名火腾地就燃起来,还没等殷离发话,却听萧沐斩钉截铁道:“不要。”


    萧沐看着王妃,一字一顿道:“我的老婆只有一个。”


    王妃的面色肉眼可见地垮下去,痛心疾首地道:“沐儿,你为了他,竟然……”


    殷离亦浑身一颤,直勾勾地望着萧沐,满眼写着感动。


    只见萧沐看向殷离,仿佛是安抚一般,道:“老婆,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


    看着殷离激动的目光,萧沐心道:没错,他得日日看着老婆,免得脱离了他的视线对方又怠惰了。


    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剑里?


    他说时站起身来,对王妃行了一礼后,“母亲恕罪,我是不会纳妾的。”话落,便拉着殷离告退了。


    一边走一边心道今晨的份还没练完呢,快走快走,别耽误时间。


    殷离走在他身侧,目光中的感动挥之不去,声音都哑了:“小呆子……”


    我此生定不负你!


    第50章 (二合一)


    王妃拗不过萧沐, 又顾忌着儿子的身体,终归是没再直接提纳妾的事,只不过旁敲侧击给些暗示,或是给世子府塞些貌美婢女, 但萧沐确实一副看不懂听不懂的模样, 令她很是无奈。


    后来皇帝寿宴临近, 王妃一时间也顾不上儿子了, 只得不了了之。


    另一边,殷离在王府内虽然仍是公主身份,但在一些亲随面前已不再遮掩。


    但他没发现这番公开对众人们造成了怎样的冲击。


    至少茗瑞听见殷离用男声与萧沐对话, 整个人都傻了。


    五公主竟然是五皇子!


    这是什么晴天霹雳。


    然而更令茗瑞傻眼的是,二人亲昵的模样丝毫没有任何变化。


    不对,应该是更黏糊了。


    以前两人还只是相敬如宾, 现在倒好,他家世子爷不仅手把手教殷离练剑,俩人还时不时就碰个嘴, 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一起的样子。


    五公主……不对,五殿下还动不动就罢工, 然后他们家世子爷再用一个亲吻把人吊起来,继续练剑。


    看得茗瑞直呼辣眼睛。


    他怎么没想到,自家世子爷还是个断袖呢。


    自从得知老婆是男人之后,萧沐反而更放得开了,矫正殷离的姿势也不再有顾忌,大大方方地上手。


    见茗瑞杵在一旁,萧沐一面抬起殷离的胳膊挥剑, 一面头也不抬地道:“何事?”


    茗瑞回过神来, 整理了一下面色道:“过几日就是陛下寿诞了, 王妃差人来问,给陛下的寿礼世子爷准备好了没有。”


    萧沐啊了一声,完全把这事给忘了。


    殷离早有所料,收了追光淡淡道:“珍玩之类的,父皇见得多了,你的贺礼自然要与众不同,我已经替你准备好了。”


    萧沐一愣,“准备好了?”


    殷离见他一幅的错愕模样就心痒,忍不住捏了一下萧沐的腮帮子,“你能接受我的身份,对父皇来说就是最好的礼物。”


    他一早就让铉影卫将所发生之事向皇帝交代了。


    萧沐得知殷离的身份后没有动怒,甚至没有提出和离,萧氏还甘冒风险认下这个“世子妃”,这应该是皇帝这么多年来听见的最好的消息了。毕竟一旦殷离的皇子身份公布,萧氏必定成为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这不吝于一份表态。


    那便是不论发生任何事,萧氏都站在五殿下,站在皇帝这边。


    还有比这更好的寿礼吗?


    殷离又道:“你若要准备,随便挑个东西走个过场便是了。”皇帝得了萧氏的表忠,已经是一份大礼了。


    萧沐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觉得一个表态实在算不上什么寿礼,就算是看在殷离的面子上也不能太过敷衍了事,于是陷入了沉思,“这世间的珍玩之类的陛下见得多,那我就送份这世上没有的吧。”


    殷离:?


    那是什么?


    ……


    ……


    因大渝刚遭了洪灾,今年的寿宴办得也比往年简单许多,只办成家宴,邀请了同族的亲贵,在坐的都与帝后一家沾亲带故。


    各大王公贵戚轮番给皇帝献上寿礼,不是奇珍异宝便是古玩字画,隆景帝虽对这些见惯了的东西并不感兴趣,但脸上仍挂着笑,表现出一副宾主尽欢其乐融融的模样。


    但萧沐出列时,却是两手空空。


    场面顿时一静,就连皇帝脸上的笑容也敛了许多。


    有王爷见状不禁嘲讽道:“萧王府权柄滔天,出手必然是不同凡响吧?”都是皇帝一家子人,受皇权庇佑,不免看着威胁皇权的萧氏一族都带着些敌意。


    萧沐不为所动,淡然道:“陛下见多了珍玩,我思来想去,觉得萧府离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能让陛下看入眼,不如我舞套剑诀,权当给陛下助兴。”


    萧王府也并非拿不出好东西,只不过都是些俗物,而且萧沐不识得什么宝贝,他只懂剑而已。


    隆景帝闻言来了兴致,“好啊。”


    却在这时,云皇后发出一声轻笑,语气轻蔑地道:“听闻萧世子曾一剑断水,也不知今日本宫有没有这个荣幸能亲眼一见。”


    “一剑断水不过是有人牵强附会,居心不良罢了,皇后娘娘怎么还当真了呢。”不知谁说出这句,引来一阵哄笑。


    却见皇帝面色一沉,瞪了说话人一眼,那人受到这眼神,瞬间噤声了。


    萧沐并不理会众人,得到皇帝允准取了追光,兀自提了剑,到殿外去了。


    怕萧沐的举止惹恼皇帝,殷离连忙找补了一下,对皇帝解释:“大殿施展不开,世子要寻片开阔地。”


    隆景帝对萧沐的嚣张举止已经见怪不怪了,听见殷离的解释,便微微点了点头,并对萧沐要展示的的剑诀好奇起来。


    “一剑断水”是否确有其事,说不定能亲眼得见。


    有亲贵见状轻笑一声,嘀咕了一句:“故弄玄虚”。


    殿外是一片湖面,却见萧沐矗立湖边,单手持剑,一只手捏出一个剑诀,随后将剑向空中一抛,追光嗡地一声竟直直地剑尖朝上悬浮在半空中。


    这神异的一幕让原本质疑的众人霎时闭了嘴,瞪大双眼面露不可思议。


    皇帝诧异地瞪大了眼,左看右看,愣是没看出剑是怎么悬空的。


    却见萧沐并指一挥,凌空的追光便随着他的指引调转剑尖破空向湖面嗖地一声飞去,所过之处,剑气破开水面,扬起长长的水花。


    水花嗡地一声飞溅空中,水滴霎时间化作无数透明剑影。


    剑影悬浮在半空中形成密集剑阵,透明如水的剑身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五彩光芒,铺天盖地,华光溢彩,堪比漫天繁星近在咫尺。


    众人哪里见过这阵势,纷纷发出惊呼。


    殷离亦面露震惊,之前听萧沐说要舞剑,他还以为就是平常见到的那些朴实无华却流畅犀利的身法,却不想这小呆子还藏着这样华丽的招式。


    就像是……殷离想了想,就像是用剑炸了个绚烂无比的烟花。


    人群中不知谁下意识发出惊叹:“好美!”


    还有人呆呆看着悬浮在空中的剑影,“这是……人力能及的吗?”


    有人这时才反应过来,这哪是什么剑诀,怕不是仙术吧?


    却见此时,萧沐指尖剑诀一收,追光忽地调转方向直直向岸边驶来,同时空中剑影整齐划一地调转方向直指岸边众人。


    铺天盖地的剑阵发出嗖地一声,眨眼之间已越过湖面直逼众人。


    无数锐利剑尖指向人们,有人眼看着剑影凌空在前极速而来,吓得面色煞白。


    侍卫反应过来惊呼一声:“保护陛下!”


    唰啦——!


    众侍卫利刃出鞘,形成人墙挡在皇帝面前。


    “萧……萧沐!”隆景帝惊呼一声,却见透明如水的剑影霎时停住,凌空剑尖近在咫尺,几乎要穿透侍卫的眼球。


    殷离的心脏亦提了起来,拳头不自觉地捏紧,萧沐要干什么?


    却见萧沐一脸坦然,矗立在湖边半步未动,而众人早就吓得浑身冷汗,皇帝亦紧张地盯着萧沐,隐约有怒火从眸中升起。


    这场面,堪比一个人以剑阵挟持了整座宫殿。


    却见萧沐忽然伸出一只手,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轻轻打了个响指。


    轰——!


    湖水凝结的剑影应声爆裂开来,密集剑阵瞬间消散,炸开的水雾弥漫在宫殿前,形成一片白茫茫的雾霭。


    忽见一道彩虹在雾气中显现,横跨整座殿前广场,赫然出现在眼前的绚烂图景令众人发出阵阵惊呼。


    隆景帝眼中的惊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惊叹与欣喜。甚至不由自主伸出手来,试图触碰近在咫尺的彩虹,却见指尖穿过绚丽的七彩缎带,场面令人叹为观止。


    “陛下,不知这礼物还喜欢吗?”萧沐一人矗立在湖边,收剑入鞘。


    透过朦朦胧胧的雾气,众人只能看见一个仙气缥缈的人影。


    殷离忽然有些恍惚。


    那仙气缥缈的朦胧人影有种说不出的熟悉,一时间大量残缺画面闪入脑海,竟令他有种恍若隔世的恍惚感。


    总好像,这样的萧沐他在哪里见过似的。


    “好!”隆景帝高声笑道:“这是朕今日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话落,有人开始拍手鼓掌,稀稀拉拉的掌声逐渐连成一片,夹杂着不可思议的惊叹声。


    殷离亦扬起笑,加入了鼓掌的行列。


    王妃笑得合不拢嘴,没想到自家儿子的功夫竟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她一定要写封家书送去北境,让老王爷也高兴高兴。


    “萧沐,你这一招剑诀叫什么名字?”隆景帝招呼人上前问道。


    萧沐的身影穿过渐渐散去的雾气向众人走来,“万剑诀。”


    待到萧沐走到皇帝面前,雾气散尽,彩虹也消失了。


    隆景帝笑着点头,拉过萧沐的手背拍了拍,意味深长看一眼殷离,“朕看这不是什么剑诀,便称为仙法也不为过,诸位以为呢?”


    这一声引来众多附和声。


    甚至有先前嘲讽了萧沐的官员也忍不住心里有些犯嘀咕。


    本以为“一剑断水”之类的传言只是愚民手段,如今亲眼目睹了一番才知道,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剑诀。


    这功夫显然已经超越了人力,又联想到之前就有传闻,称萧沐曾收了邪祟,这病秧子难不成还真是神仙转世?


    那他们这些嘲讽了萧沐的,该不会……


    殷离的目光全程黏在萧沐身上就没下来过,直到他看见皇帝的眼神,忽然心下一沉。


    萧沐固然是单纯想要送个礼,可父皇心中却未必不会多想。


    万一萧沐真是神仙转世,对皇权会是多大的威胁?


    殷离原本雀跃的心情在这一瞬间如遭瓢泼冷水,瞬间冷却下来。


    却在此时,他看见隆景帝的眼神又恢复了平和,态度可亲地拉着萧沐一面往殿内走,一面含笑道:“世子的这套剑诀神奇非常,国师也是位高人,只是常年深居浅出,改日你俩可以见个面。”


    殷离听见这句,眉心一拧。


    国师是个号称老神仙的高僧,父皇该不是担心萧沐真是神仙转世,要国师掌眼吧?


    据他所知,国师可是皇后的人,届时还不是由着皇后的意思胡编乱造?父皇难道会不清楚?


    殷离在心头啧了一声,心里升起几分懊悔来。


    早知如此,献礼之前就该拦着这小呆子。


    听见这句,原本满眼厉色的云皇后忽地扬起笑,高声道:“是啊,世子能有这过人的本事,必定能与国师聊到一起。”


    众人纷纷回到座位。


    这一回,之前的嘲讽之声再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有人看着萧沐满眼崇拜,还有人心惊胆战。


    那所谓萧沐给自己脸上贴金,散布神仙转世的说辞不攻自破。


    凭这功力,那一剑断水怕也未必是空穴来风。


    殷离落座后终于能和萧沐单独说话了,怕萧沐又透支了体力,他忍不住低声询问,“你怎么样?”


    萧沐摇头,“这万剑诀看着华丽,其实不过动用一点灵力……不是,剑气罢了。”他只要驱动追光,剩下的都是追光做到的,而且他现在的身子已经恢复到重伤之前,顶多是有点累,休息一会就好了。


    看他面色没什么变化,殷离才放下心来。


    此时云皇后瞥一眼与萧沐交谈的殷离,忽然扬起唇,笑道:“陛下,太子也准备了一份贺礼,只是碍于禁足中没敢亲自送来,可今日是您的寿诞,太子一片孝心,已经在东宫外的寒风中等了足足几个时辰,还请陛下体恤他的孺慕之情,允他亲自送上贺礼吧?”


    殷离闻言面色微沉,不动声色地举起杯饮茶。


    隆景帝皱了一下眉,眸中掠过一丝嫌恶,瞥一眼皇后,又挑不出这话的毛病,只不太愉悦地点点头,“就让他进来吧。”


    云皇后笑逐颜开,冲身旁侍女使了个眼色,后者便退下了。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殷嗣捧着一幅卷轴进了殿。


    “儿臣寻到前朝张奎的《贺寿图》,特来献与父皇,愿父皇春秋不老,永享天伦。”


    话落,一幅七尺画卷由侍从们展开,图上画着寿星端坐在家宴中心位置,在众人簇拥下,观看着高台上表演的戏文。


    隆景帝见状眼前一亮,径直下了高阶,来到画轴前,仔细观摩后,满意地点点头,“确实是张奎真迹。”他说时瞥一眼殷嗣,表情缓和了些许,“他的真迹难寻,你有心了。”


    几名亲贵见此也趁机附和起来,称张奎的画作世间稀有,太子能找到真迹一定废了不少功夫云云。


    殷嗣本是紧张又忐忑,听见皇帝这句,如释重负一般,忽地面色一松,立即扬起笑来,“只要能博父皇一笑,儿臣就心满意足了。”


    隆景帝着人将画卷收起,却见皇后亦走下高阶,“这么难得的画作,陛下可否也让臣妾一观?”


    隆景帝似乎很是高兴,招呼来众人一同观画。


    席间的亲贵们纷纷围了上去,对着画作评头论足。


    萧沐对画没兴趣,坐在原地不动,暗暗琢磨这种席面似乎还要持续很久,他闲得没事干,捏了两只纸人悄悄放在掌心,藏在桌下,模拟剑招扭打起来。


    殷离见他闲得发慌,垂着头不知在看什么,凑过来轻声道:“很无聊吗?一会等开席之后可以找更衣的借口出去散散心。”


    萧沐点点头,正想说他可以自娱自乐,便听见那头皇后捂嘴笑道:“这张奎的笔力真是好,把那戏文里的花旦画得惟妙惟肖,连男扮女装的味道都画出来了,花旦虽说扮的是女子,却依稀透着男人的骨架与身段,真是妙啊!”


    听见这句,殷离眉心微微一皱,一丝不详的预感升起。


    隆景帝的注意力全在画上,没听出这话的言外之意,挑眉哦了一声,俯身去看,片刻后勾了勾唇,满意地点点头,“确实如此。”


    云皇后一笑,“要说男扮女装,咱们席上也有一个,那手段可不比那戏班子里的花旦差到哪去。”


    众人闻言纷纷听出这画外音,面露惊讶状,皇后这是在暗指谁吗?


    这话连萧沐都听出不对劲了,下意识就向殷离看去。


    一直安静坐在席上的怡妃闻言,举着茶盏的手一抖,差点砸落,她神色慌乱地看一眼皇后,又看一眼殷离。


    却见殷离神色坦然,向她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隆景帝的笑容定在脸上,忽然目光一厉,直起身来,沉沉道:“皇后,你这是什么话?”话落便招来侍从,没好气道:“把画收了。”


    云皇后似笑非笑地看着殷离,反问道:“阿离,你说是吗?”


    殷离面色坦然,“儿臣不知皇后娘娘在说什么。”


    云皇后冷笑一声,“不知道?男扮女装,以公主身份瞒天过海的,不就是你吗?”


    只听哐当一声,怡妃手中茶盏落地,场面寂静片刻后,忽然爆发出阵阵哗然之声。


    “皇后!你在胡说什么?”隆景帝面色一沉,厉声警告道。


    殷嗣亦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云皇后,“母后……”他看一眼皇帝阴沉的脸,又看一眼殷离,心下忽地一紧,“您在说什么?谁男扮女装?”


    却见云皇后恨铁不成钢地狠狠瞪一眼殷嗣,又转头对殷离冷笑:“本宫说的就是五公主殷离,他可男人!”


    “这不可能!”


    还没等隆景帝开口,殷嗣率先脱口而出,“母后,您是不是搞错了,阿离怎么可能……”


    “看呐,殷离装得多好啊,阖宫上下全给他瞒过了!”云皇后说时,扭头指向仍坐在席间的怡妃,“这可多亏了怡妃的好谋划!竟将一个皇子扮做公主,胆大包天欺上瞒下十六年有余!”


    “这是欺君之罪!”


    萧沐闻言眉心拧紧,从桌下伸出手去,握紧殷离的手,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压低声音道:“别怕,有我在。”


    殷离本来还想安抚萧沐,但看见对方握紧自己的手还一幅忧心的模样,不由扬了一下唇角,皇后的话听在殷离耳朵里都成了耳旁风,眼里只剩下萧沐一双乌黑而真诚的眸子了。


    小呆子,殷离在心头暗道,你可要好好记住你说过的话,要护我一辈子。


    云皇后的这番话令在场众人皆是一惊,瞪大了不可思议的眼睛看向殷离。


    甚至有王爷凑近了去看,企图从殷离的脸上看出点什么似的,这妥妥是个美人胚子啊,怎么可能是个男人?


    大渝的第一美人是个男人,这说出来谁敢信呢?


    众人实在不敢置信,还有位高权重的老王爷站出来发问:“皇后娘娘,您说的可有凭借?这凭空指认一名公主是男人,不太好吧?”


    这一声引来一些附和,把公主说成是个男人,对公主本人乃至皇室的名声都不利。


    殷离却是面色泰然自若,沉默不语。


    他是当朝公主,这种事情只要当事人不承认,谁还能强行扒了公主的衣衫确认不成?相信只要皇帝不开口,没人敢对他无礼。


    只见隆景帝沉声警告:“皇后,胡闹也要有个限度。”


    却见云皇后仿佛是早有预料,胸有成竹道:“本宫绝非胡说,我有人证!”


    她说时一招手,便见两个人影从殿外走了进来。


    怡妃怯怯抬眼望去,见到其中一名老妇人时,瞳仁剧烈收缩了一下,唇瓣亦开始微微颤抖,一幅惊恐模样。


    而殷离亦逆着光看去,见到那眼生的老妇人身旁站在一名男子。


    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他眸色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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