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老爷让您……”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林瑶卿闪电般合上书,顺势从案头抽了本账册:“就来。”她拉开门,面色如常,“父亲要的账本找到了。”
管家狐疑地看了眼她手中的册子,终究没敢多问。
回到花厅时,山本正在展示一个锦盒:“这是家父珍藏的朝鲜高丽参,聊表心意。”
林世荣接过锦盒的瞬间,林瑶卿注意到父亲的手指在盒底某处按了按。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她心头一颤——父亲果然知情。
午宴上推杯换盏之际,林瑶卿借口更衣离席。她在后花园的假山后找到了按约定等在那里的白染翰。
“拍到了吗?”他声音紧绷。
林瑶卿摇头:“只来得及看了一页。”她从发髻中取出白玉簪子,旋开簪头,“但父亲收的礼盒有古怪。”
白染翰接过簪子,从空心簪身里倒出卷成细条的胶片:“西山别院有地窖,伤员已经安全了。”他顿了顿,“你父亲的书房……”
“我知道。”林瑶卿打断他,声音有些发抖,“那些批注是用日军密码写的军火运输路线。”
一只灰雀突然落在他们头顶的树枝上,两人同时噤声。等鸟儿飞走,白染翰从怀中取出个油纸包:“赵嬷嬷给的,能让人昏睡六小时的药粉。”
林瑶卿攥紧药包,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如果……如果证实父亲是汉奸,组织会怎么处置?”
白染翰沉默片刻:“你会亲手了结他吗?就像你准备的毒药那样。”
这个问题像刀子般扎进心里。林瑶卿松开手,眼中泛起水光,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我会执行组织的决定。”
远处传来丫鬟的呼唤声。白染翰突然倾身,在她耳边低语:“今晚子时,药材库见。”他的呼吸扫过她耳后的伤疤,“相信我。”
林瑶卿来不及回应,白染翰已隐入假山深处。她整理好情绪转身应道:“在这儿呢!”
丫鬟小跑过来:“小姐,山本先生要走了,老爷让您去送客。”
前院里,山本的汽车已经发动。林世荣正与对方把臂言欢,而那个锦盒不见了踪影。林瑶卿站在台阶上,突然发现山本随从提着的公文包格外眼熟——那分明是父亲常年带在身边的!
“林小姐。”山本向她鞠躬告辞,“期待在东京见到您。”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下。林瑶卿强撑着笑容,指甲却深深掐进掌心。直到汽车驶远,林世荣才转向她:“瑶卿,下个月你随我去趟天津。”
“去做什么?”
“见几位日本朋友。”林世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年纪不小了,该为家族考虑了。”
林瑶卿如坠冰窟。父亲这话,分明是要把她当作交易筹码!
晨雾像一袭丧服,裹着林瑶卿单薄的身躯。她跪在药材库的废墟前,指尖在焦黑的灰烬中翻找,每一粒滚烫的余烬都灼着她的皮肉,却抵不过心头撕裂的痛。
“父亲……”她嘶哑的嗓音被风吹散,掌心捧起一抔混着血色的灰,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个总在书房严厉训斥她的身影。
白染翰静默地立在她身后,目光落在她颤抖的肩线上。他想伸手,却在半空停住——此刻任何触碰都是残忍。最终只是脱下染血的外衫,轻轻披在她肩上。
“你看。”林瑶卿突然举起一片烧焦的羊皮纸,泪水在纸屑上洇出深色的痕,“他最后一刻……还在写这个‘鴉’字……”
白染翰单膝跪地,接过残片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冰凉的手背。那一瞬的温度交换,让他想起昨夜火海中,她挣脱自己冲向烈焰时,衣袖从他掌心滑脱的触感——像握不住的一捧雪。
“《黄帝内经》还在。”他声音低哑,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我带你去找。”
书房废墟里,林瑶卿突然死死攥住那册假古籍,指甲在封面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为什么骗我?”她仰起脸,泪水冲刷着面颊上的烟灰,“十年了……母亲没死,父亲不是汉奸,而你……”
白染翰突然抓住她手腕,将她拉近。近到能看清她睫毛上凝结的泪珠,近到闻得到她发间混着血腥的沉水香。
“我接到的最后一个任务。”他喉结滚动,“是保护林世荣的女儿。”他拇指抚过她掌心那道为取情报割伤的疤痕,“可我犯了错……”
林瑶卿在他眼中看见自己破碎的倒影。原来那些在琉璃厂偶遇的雨天,他递来的伞面上刻意绘着的青竹;那些她熬夜翻译密码时,总“恰好”出现在诊所门前的热粥;甚至那夜他冒险为她挡的子弹——全是精心计算过的守护。
远处引擎声逼近,白染翰突然将她压向墙角。阴影里,他温热的呼吸扑在她耳畔:“酉时三刻,陶然亭芦苇荡。”松开时,一枚青铜书签滑入她衣襟,“带着它,去见你母亲最后的战友。”
残阳将陶然亭染成血色。
林瑶卿摩挲着发间的白玉簪——这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信物。亭中男人转身的刹那,她呼吸停滞。那人灰衫下的机械义肢,正以母亲教过她的密码节奏敲击石桌。
“瑶卿。”男人声音沙哑如砾石相磨,“你长得真像沈教授。”
一张泛黄的照片推来。林瑶卿指尖发颤地触碰影像中母亲的笑颜,十年积压的泪水决堤而下。照片背面题着《诗经》残句:“岂曰无衣?与子同泽”,正是父亲常在她病榻前吟诵的诗句。
“他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男人指向母亲身旁戴圆框眼镜的年轻男子,“你父亲扮了十五年汉奸,只为守住你母亲用命换来的秘密。”
记忆如利刃剖开胸膛。林瑶卿突然明白,为何父亲总在深夜抚摸母亲的照片;为何她执意学医时,他摔碎茶盏却最终沉默;甚至为何那支白玉簪——分明是母亲旧物,却年年在她生辰时,准时出现在枕边。
爆炸声骤然撕裂暮色。男人将她推向芦苇荡时,机械义肢在火光中折射出冰冷的光。“跑!”他嘶吼的模样与母亲马赛港最后的背影重叠,“去找白染翰!告诉他——‘青鸟终栖梧桐树’!”
暗夜诊所的地下室,血腥味与药香交织。
白染翰正在给伤员换药,忽听门轴细微的吱呀声。他转身,看见林瑶卿立在月光与阴影的交界处,白玉簪映着半张泪痕斑驳的脸。
“我母亲……”她声音轻得像一缕烟,“是不是也这样站在你面前过?”
《诗经》残页从她指间飘落。白染翰接住的瞬间,矾水字迹在煤油灯下渐渐显形——那是用母亲笔迹写就的绝笔信。
【吾女瑶卿:见字如晤。若你读到这封信,说明白家小子还算守信。他父亲与我同批赴法,当年在里昂码头……】
后面的字迹被血迹模糊。白染翰突然攥紧信纸,指节发白。他想起十五岁那年,父亲遗物里那封同样染血的信:【护好林氏遗孤,这是白家欠他们的债】。
“不是债。”林瑶卿突然上前,带着秋夜寒凉的气息贴近他胸膛,“是爱。”她颤抖的指尖点上他心口,“我父亲书房暗格里……全是母亲的照片。”
白染翰呼吸骤乱。他该推开她的,该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冷静地说“明日有同志接应”。可当她泪水浸透他前襟时,他终究抬起手,将人狠狠按进怀里。
“我会送你出城。”他声音沙哑得不成调,“以白家子孙的名义起誓。”
林瑶卿却仰起脸,将白玉簪塞进他手中:“母亲的信物,该由你保管。”簪头旋开,露出里面干涸的血迹——这才是真正的菌种坐标。
院墙外传来军靴踏碎落叶的声响。白染翰突然捧住她的脸,在枪栓拉响的瞬间吻上她额头。这个吻滚烫如熔岩,又轻似飘雪。
“闭眼。”他将她推向暗道,自己转身迎向破门而入的黑影。最后一刻,林瑶卿看见他唇角微扬,用口型比了那句她童年常听的诗——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爆炸的气浪中,她攥着那枚假青鸟书签跌入暗道。泪眼朦胧间,仿佛又见初遇那日,琉璃厂的银杏叶落满肩头,而他隔着纷纷扬扬的金雨望来,眼中盛着她此生再难遇的春光。
暗道中的积水浸透了林林瑶卿的绣鞋,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怀中那枚青铜书签贴着心口发烫,仿佛还残留着白染翰掌心的温度 。
“白染翰……”她无声的念出了这个名字,舌尖尝到泪水的咸涩。暗道尽头透出一线天光,她踉跄着扑向出口,却被一双有力的手,稳稳扶住。
“林小姐。”带着斗笠的老人压低声音。“白先生让我在这儿等候。”
林瑶卿死死攥紧着老人的衣袖:“他还活着吗?”
回答她的只有远处此起彼伏的枪声,老农沉默地递了一套粗布衣裳,又指了指停在田埂边的驴车——车板上赫然放着一块薄棺。
“请小姐更衣,我们要赶在宵禁前出城。”
林瑶卿颤抖着解开染血的旗袍纽扣。当粗布麻衣附上肌肤时,她突然摸到衣襟暗袋里硬硬的物件——是白染翰不知何时塞进来的怀表。表盖在弹开的瞬间,她捂住嘴的哽咽出声。
“林小姐,我们要走了。”
林瑶卿将怀表贴在胸口,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想起那日在文渊阁初见,白染翰弯腰捡拾散落的书籍时,后颈露出的那一截旧伤疤——如今才懂,那分明是子弹擦过的痕迹。
暗道中的积水浸透了农夫的鞋,他踉跄着向前奔去。远处枪声渐稀,却听见一声熟悉的闷哼——
“染翰!”
林瑶卿听到熟悉的声音后,立马从那薄棺中出来了。不顾一切的向前跑着。
转角处,白染翰正倚墙按住左臂,指缝间渗着血。见她扑来,他苍白的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林小姐这声喊得……比那日摔碎乾隆瓷时还要慌上三分。”
林瑶卿二话不说撕开他的衣袖,指尖触到他温热的血液时微微一颤。“别动!”她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从怀中取出磺胺粉。白染翰疼得眉头紧蹙,却仍柔声安慰:“无妨的……你包扎的手法,比端茶时稳多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贫嘴!”她红着眼眶瞪他,却在触及他臂内侧的旧疤时突然怔住。那道疤痕……她猛地抬头,正对上他深邃的目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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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