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子的声音在医院冰冷的走廊里久久未消,唐西死死攥住手心,呼吸声围绕在耳边,时间被无限拉长,焦灼的闷油只差一点火星,就能烧得噼里啪啦。
宁尤会没事的。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灯亮起。
“医生!他怎样了?”
唐西站起身,眼前一阵发黑也顾不上,眼里满是担心。
男人的肩膀绷直,极度的情绪冲击下,都没有露出一点摇摇欲坠,如果指尖探上他后颈凸起的骨头,一路顺着往下压,能摸到脊骨处异常坚韧的骨骼。
医生摘掉口罩:“没事了,没有伤到心脏,病人已经脱离危险。”
唐西神情一松,挤压在心口的郁气终于缓了缓:“那就好,没事就好。”
唐家所在的希西集团和医院有合作,一连串的高级病房流程早已安排妥当,根本不需要唐西另外分神安排。
高级病房内,到处都是压抑的白色。
唐西静静走到病床外,看着紧闭着眼的弟弟,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太累了,但不能把这份疲惫和担忧带给宁尤。
他如果作为哥哥都乱了套,其他人又会变成什么样。
“幸好没事。”
唐西小声喃喃,他跟着救护车一路过来,在阴天里,还出了一点薄汗,西装外套早就因为着急被脱了下来,只剩紧贴着皮肉的白色衬衫内搭。
漂亮的指尖勾住领带往下扯了扯,露出呼吸的空隙,空调吹出的冷气激起后颈泛起一层凉意。
有点冷了。
唐西摸了摸后颈,环顾四周,他记得把外套放在沙发上了,怎么没有?
灯在哪?
病房忽然变得好暗。
“咣当——”
窗户被风吹得打在墙壁上,白色的窗帘在空中乱飞。
嗯?
外面起了很大的风吗?
哒哒。
唐西轻手轻脚走到窗户旁,往外拉住窗户,手臂弯曲往里收,身体微微往外前倾。
!
什么东西!
唐西瞳孔一缩,一股凉意直直从小腿钻到太阳穴。
有人在碰他的小腿。
或者不该说是人,那根本没有人的温度,粘腻冰冷,只能让人产生恶感。
裤管处露出缝隙,冷风往里灌,那里留有的空余太小,连成年男人的半只手掌都放不下。
是虫子?
是蟑螂?
触手一样的东西,随着移动,西装裤布料变化,最后停在了膝盖下方。
看来祂也懂得适可而止。
唐西感觉自己动不了了,他听不见任何声音,不久前医生,护士,病人,家属,金属器具碰撞的声音……
都没有。
只有风刮进病房的声音,呼呼的带着哨。
水流一样的薄雾盖在了他的手背上,一点点吸掉活人的温度。
看不见也摸不着,唐西的眼珠往下转动——他的手背上什么也没有。
薄雾变成了手镯的形状,虚虚圈在他的手腕上,在他凸起的,如玉般冰凉的腕骨处蹭了蹭。
这是祂给他的做的玉镯。
唐西还维持着往外拉开窗户的姿势,手臂发酸,他的脖子无法转动,不知道后面的景象称得上是群魔乱舞。
黑雾充满了整个病房,只有窗户处一小片是白色的。
祂知道,暂时不能那么过分,有很多地方是祂不能碰的,如果选择就去触碰,祂会被深深厌恶。
唐西对他来说是神灵般的存在,能碰触到一点发丝,对他来说都是莫大的恩赐。
病床上的男生睁开半只眼,瞳孔居然是全黑的,他定定看着男人的背影。
劲瘦收紧的腰,往上是线条漂亮的背,往下是……
男生的眼底深处冒出红光,快从眼里涌出口水。
好想碰,好想摸,好想舔。
他着急担心的样子,紧张的样子,冷漠的样子,哪怕是普通迈出脚步走路的样子,在祂眼里都是明晃晃的引诱。
因为,祂一直一直,一直在凝视着他。
唐西虽然在半年前偶尔出现幻觉,但是一直只是非常轻微的,试探的,对他的手或者脚的触碰,正常社交时交握的双手都比这亲密。
这种程度的幻觉,他有足够的勇气和心力去应对。
而唐西所不知道的是,在某个晚上,他睡觉时被骚扰烦了,紧蹙着眉头扯过祂的触手压在小腹底下。
那个晚上,祂被压了一晚,触手或是什么用来代表身体的东西都被压得扁扁的,像是薄薄的漏气气球。
之后连续半个月,祂没敢再去国外找唐西。
祂可以忍,一直忍下去,一点点把漂亮的青年收到怀里。
唐西的手指动了动,冰冷的黑雾瞬间消失,窗外啪嗒一声被关上。
唐西转过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发生,外面的护士医生来来往往。
又是他自己的幻觉。
唐西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颊肉,视线低垂,地板上冷白的光晃得他头脑发晕。
是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
他按下几个按键,半晌,退掉几位数,静静坐在沙发上。
“滴滴——”
电话那头暂时没接通,宁尤还没醒来。
“唐,怎么了?”麦尔很惊讶,唐西隔那么短时间和他通话,没有非常重要的事,他们都是用邮件交流。
唐西握紧手机,捏了捏眉心:“我又遇到了幻觉。”
“这么频繁?”麦尔语气有点小心翼翼:“你现在还好吗?”
唐西看着膝盖上的手背,青色的血管纤细又坚韧,鲜红的血液不断在他的身体内流动:“我没事。”
一声惊雷劈下,唐西边说着刚刚经历的事,边拉上窗帘。
“扣扣。”
“是唐先生吗?”护士模样的人敲了敲门。
“嗯,是,稍等。”唐西挂断电话,整理好情绪,完全看不出刚刚经历过什么。
“是宁尤的身体问题吗?”唐西轻轻掩上门。
“不是的。”护士抬起头:“唐先生,您还有其他的银行卡吗?”
银行卡?
“有,还有一张国内的卡。”唐西从外套里翻出另外一张卡,眼里有些疑惑。
他给医院的那张卡是通用的,难道是在国内被冻结了?
唐西:“您先刷这张卡。”
等空闲下来他再去查查看。
“好的,稍等。”护士解释:“您之前那张卡被冻结了,里面取不出来钱。”
唐西抱臂半靠在门内侧,等着护士回来。
他不是很柔弱的体型,有一层薄薄的肌肉的覆盖着,因为抱着手臂的姿势,西装部分地方被撑得微鼓。
王同学如果在的话,这时候就不会认为他像高中生了,他浑身散发着成熟男人的性感。
他在思考着什么,面色笼罩一层似有似无的忧郁。
“唐先生。”护士去而复返,再次敲响门。
“是。”唐西看到护士纠结的神情,心里的疑惑逐渐扩散:“是这张卡也不行吗?”
护士点了点头:“是的。”
怎么会这样。
唐西抿了抿唇:“稍等。”他不缺钱,家里更不缺钱,总有其他办法能取到钱。
“有电脑借……”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唐西的话,他看了眼屏幕:是方助理。
“大少爷!你在国内吗?我们公司破产了!我打小少爷的电话一直打不通……”
电话那头继续再说什么,唐西已经听不清了,“破产”两个字如同一把利刃狠狠甩到了他的紧绷的神经上。
嗡嗡的,夹杂着各种杂音,最后归于耳鸣的一线平静。
有什么比噩梦在现实中上演更可怕吗。
唐西嘴巴张了张,喉咙出发不出声音,徒劳听着电话那头模糊的声音。
破产。
破产。
破产,欠债。
他对商业不感兴趣,集团也不需要他去主持大局,他的父母很早就双双离世,公司内的元老对他很好,没有逼迫他做不想做的事。
他很早就经常出国去做研究。
后来宁尤长大些,去公司里面帮忙管理学习。
他在第三次做破产的噩梦时,曾旁敲侧击过公司的运营情况,当时还好好的,没有一丝丝大厦倾颓的预兆。
“唐先生,唐先生!”护士看到唐西接了个电话,神情一下就变得不对,她见过太多在医院里晕倒的家属。
唐西的身形晃了晃,他扶住墙壁撑了下,对着电话那头:“好,我知道了,联系张叔他们看看能不能救。”
唐西闭上眼,他很清楚到这种地步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不要告诉宁尤,有什么事都来联系我。”
最后一则命令下达,手机的屏幕暗下来,只有通话的余温在显示,刚刚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这次不是做梦了。
唐西用力眨了眨眼,试图让自己头脑清醒片刻。
事情已经发生,他停在原地伤心没有任何用处。
“哥……”宁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唐西给护士使了个眼色,关上门。
他还没到绝境的地步,这家公司有唐家的资助,只是一次不大不小的帮忙,他们院长不会没眼力见把他们驱逐。
叮嘱完陪护的医生,唐西离开医院,远远望着暗沉的天空。
一滴水落下。
两滴,三滴……
下雨了。
雨滴慢慢变得密集,汇聚成雨帘遮挡住来往人群的视线,还在外的人往医院内跑去躲雨。
唐西摘掉手表扔在副驾上,平静打开雨刷器,看着雨滴一点点被扫开又飘出。
像是他怎么也逃不掉,消不去的噩梦。
唐西缓缓俯下身,双臂撑在方向盘上,滚烫的眼皮贴在被雨水打湿的手背上。
他该怎么办。
他无法去公司力挽狂澜,按照助理所说,他们公司已经到了欠债的地步。
雨水唰唰的落下,唐西趴着上半身在西装里掏出手机:“李叔,查看我名下还有多少财产,车子,房子,名表,全部变卖。”
他记得在离市中心有段距离的地段,他曾购置过一处房产,那里交通不便,房子的价格算不上贵。
想到医院里躺着的弟弟,唐西顿了顿:“西城小区的那套留着。”
他们总要有个安身之所。
安排完一切,手机从手心滑落。
唐西坐直身体,升下车窗,外面的雨下得越来越大,一打开车窗,雨丝争先抢后往里飘,噼里啪啦打湿他的肩膀。
车门打开,黑色的大伞撑开,他在夏季的雨天感受到了几分凉意。
他静静望着雨幕中的迈巴赫,这辆车是他的妈妈在他十八岁那年,给他订的生日礼物。
他的妈妈去世得很早,但是每年都给他准备了生日礼物。
苍白的手指扶上车辆黑色的表面,男人的半只手臂被完全淋湿,布料贴住皮肉摩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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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诡异病房与破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