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
“医生，我可能被人跟踪了。”
傅丝将花瓣握在了手心，湿润润的，他分不清是水还是手心里的汗。
少年的话中带着浓浓的不肯定。
乔林没有打断，而是静静地听他继续说。
“我知道，我这么说你可能会让我去找警察。我报过警，警察并没有找到任何我被跟踪的证据，每条路上的摄像头画面都在提醒我，我周围没有任何人，可我就是感觉到不远处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甚至有时候我都能听见身后踩碎树枝的脚步声。”
“警察来了两三次，在没有找到证据之后，委婉的告诉过我，是不是学校课程太多不适应而产生的妄想，或许精神科医生有更好的解决方案。”
乔林：“我看见你的信息上填写，你是刚被新学校录取，北灵杜公学？白山脚下的那个？能被这所学校录取，证明你的自身能力是很优秀的。学校课程对你来说有难度吗？”
傅丝：“第六学级的主课程没有什么难度，只是学校辅修的一些古典、宗教、体育课有些吃力。不过，我努努力应该可以应付。”
乔林点点头，“那关于人际交往方面呢？”
乔林问完之后，看见对面少年睫毛颤抖了几下，像是奋力煽动翅膀的蝴蝶，脆弱又美丽。
他知道北灵杜公学，甚至可以说整个圣津市的人都知道，最顶级的私立公学，推崇精英教育，年度学费可能引起中产家庭心绞痛，甚至需要搭配信托基金，里面的学生非富即贵，校友也都是在富豪榜、文学界和国际新闻上频频出现的人。与此同时，为了彰显公平，北灵杜公学每年也会在平民中选出成绩顶尖的学生参加笔试和面试，一共两个名额，只要通过，就会获得全免入学资格和三十万针对平民学生所设的奖学金。
但，乔林知道，这个学校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光鲜亮丽。他有病人曾是北灵杜的学生，虽然现在已经步入中年，但少年时期在北灵杜留下的心理阴影至今没有消散，甚至可以说那段阴影是他罹患心理疾病的罪魁祸首。
精英阶层也会有高低之分，old money、贵族、中产、暴发户，站在上一层的永远傲慢鄙视下一阶层，更别提混入之中的平民，况且……如果没有记错，当时的预约信息上少年填写的住址是东南区，那是连平民都看不上的穷人区。北灵杜曾多次因为霸凌闹出人命上过日报，受到民众的谴责，最后不得不由政府出面，斥责并勒令整改。
乔林不难想象这个漂亮的黑发少年在学校里会遇到什么。
傅丝在心理医生问完这句话的时候，已经预料到了他会想到什么，这种担心才是正常的。
可……
自己遇到的好像……都是不正常的事情。
“人迹关系的话倒还好，除了有些人应该是有洁癖，讨厌我靠近。其实，正好我也不喜欢跟别人离的太近。其他的同学和老师都很不错。”虽谈不上友善，但至少比之前的学校好太多，傅丝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乔林眉头一挑，这倒是有点意外。
傅丝：“但只有一个问题……”
乔林看出他有些犹豫，说道：“你想到什么都可以说出来。”
傅丝问：“衣服经常不见算不算人际交往有问题？”
乔林：“……”
“是什么衣服，被偷的频率高吗？”
傅丝回想着，他才来北灵杜不到一个月，舍监说等到月底学校会安排重新选宿舍，所以他现在暂住的是宿舍楼旁边的临时宿舍，两个相隔只有一个空中楼梯。
临时宿舍只有他一个人，舍监说环境没有正式楼好，委屈他暂住一段时间。但傅丝只觉得这已经是他住过最好地方了，窗户齐全，墙皮屋顶完好，不会突然从上面掉老鼠下来，也没有无从下脚的污水和到处乱窜的蟑螂，而且还有干净的书桌和台灯。
只除了门的轴承像是有点问题，一推拉就“嘎吱”作响，锁也不太结实。不过，傅丝不太在意，他没有资格挑选，况且月底就要搬走，还是不要麻烦舍监了。
一开始的几天还好，但到第五天的时候，傅丝在晚上总能听见门外有脚步声，来来回回。因为过往的经历，傅丝睡眠很浅，一丁点细小的声音都能让他醒过来。
他看了一眼时间，0:12，这个时间点基本上所有人都已经睡了。
但他没有出声，也没有开灯，只是在黑暗中，透过月光照在花窗上投射进来的一点点光盯着门口。
声音持续了十几分钟，但傅丝一直没睡，天微亮他就直接起来了，预习今天的课程。
从一开始的脚步声，到敲门声，傅丝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
他也没有上报舍监，舍监每天也很忙，况且……他是新来的。
临时宿舍没有烘干机，傅丝洗完了衣服之后都是直接搭在室内的架子上，只不过晚上回来的时候，他发现门缝上夹得两根头发不见了，一起不见的还有他搭的衣服。
“在学校都穿校服，所以不见的都是，贴身的衣服，还有……袜子。”傅丝说，好像最后那一样东西才让他最苦恼。
“其他的衣服都只掉了两三次，但袜子是有多少就没多少。我已经快没钱买袜子了。”
乔林沉默了一瞬，他感觉似乎他的顾客注意点有些不太对，于是问道：“你认为这是针对你的恶作剧吗？”
傅丝想了想，只想到了一种可能，他点了点头，“可能偷衣服的是想看我出丑，因为有的学校课程会脱鞋子，而我那个时候只能光脚。”然后就会有人看着他的脚议论纷纷，虽然每次他都有意识的忽略掉，不听他们在说什么。
这关注点，果然不对。
但乔林没有继续往下问，而且，乔林记得他应该是还有三十万的奖学金，不至于这么节省。
“奖学金是按月发的，我申请大学需要钱，这个钱不能动。”傅丝笑了笑。
乔林能看得出来，面前的这个黑发少年虽然外表柔软，但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也有对未来生活的憧憬，甚至能够忍受常人忍不了的苦，这种人的自我力量不弱，所以也不会轻易被一些压力弄到有心理障碍。
那么他之前说的‘恐惧’是怎么造成的。
“在D**分类中，精神分裂症有5型，其中最常见的是妄想型。妄想因人而异，与亲身经历有关。比如被害妄想，最典型的就是，上个世纪经常有人觉得政..府在监视所有人，并在身体中安装微芯片定位和监听，甚至认为政府在招..募牙科和外科医生时也会有植入秘密设备的培训，导致很多人都不敢去看牙或者做手术。”
“随着时间的流逝，时代的进步，被害妄想的种类多逐渐改变成，”乔林看着傅丝继续说道，“坚信自己被无端迫害、跟踪，有人或组织要杀自己。灰狗巴士案的凶手就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症妄想型病人。”
尽管乔林的眼神语气都平静温和，但傅丝的心跳一声比一声响，他听说过那个案件，他不自觉的握紧手中的白茶花，所以自己到最后也会……
“我还没说完呢，”傅丝听见对面的医生仿佛带着些笑意说道，“紧张的时候禁止脑补，否则想出些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反倒吓着了自己。”
傅丝：……
他感觉自己像是松紧带，被一扯一松的，但这样倒是缓解了不少紧张。
乔林笑了笑继续说道：“你讲话清晰，没有词语新作、语句杂乱、思想散漫没有联系，能够系统化有条理的讲述一件事情，除了注意点不太对，不过这个不重要，其他的都没有问题。”
傅丝：“那我感觉自己被跟踪……”
乔林：“两种可能。一种是，心理动力学上将幻想的形成认为是一种投射的过程。就是将个人的自我不协调，恐惧或者其他体验完全转向外界，因此导致了于现实联系的障碍。说简单一点就是，你在恐惧某种东西，这种恐惧投射出来就是你认为自己被跟踪了。”
房间内安静了两秒，就像是在给还没有准备好的少年做好准备。
乔林紧接着开口，“我们聊了这么久，其实就是想引出问题的本质。”乔林对傅丝说，
“看着我，告诉我，傅丝，你在恐惧什么？”
傅丝紧握的手指松开，但是仔细观察能看见白皙细长的手指在轻微颤抖，更像是不自觉的痉挛，他盯着乔林的瞳孔，似乎感觉周围一切事物都在飞快的后退。他将自己置于之前阴暗混杂的回忆中，吵闹、烟味、不怀好意的眼神、粗糙焦黄的手、令人恶心的味道、无法喊出的……
救命！
傅丝猛然回神，气息不匀地开口，“男人。”
乔林看着对面少年脸上还有因为沉溺记忆，未褪去的痛苦和惊慌不定，“我恐惧同性，恐惧他们的触碰。”
乔林没有惊讶，在客厅的混乱结束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自己顾客的问题。
乔林指节敲了敲桌子，将少年的注意力引了过来，他缓缓地说道：“没关系，傅丝，这是被允许的。谁成长过程中还没有一些恐惧的事情呢。”
“心理问题仅仅只反映出运气和天资的偶然性，这并不代表你有缺陷或者失败。”
.
舒缓的小提琴声从转动的黑胶唱片中流出，将裹缠着人的记忆冲散了不少。
其实傅丝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反正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这种恐惧就已经形成了。
只要被同性碰到，他就会呼吸急促，产生恶心的感觉，严重的时候会喘不过来气。但他能在平时控制的很好，基本上没有什么人发现，如果恶心到想吐，那就紧闭嘴巴一直到没人的地方再吐出来，不过也大多是一些生理性反胃的苦水。只是，经常会有人说他独来独往是个孤僻的人，也会说他只有在跟异□□谈的时候才多说几句话，是个重色轻友的人。
对于前者，傅丝每次就当没听到，但后者，他总要在心里默默反驳着，他根本就没有朋友好不好，还有，他长到现在从来没有对谁动心过，更别提制造身体上的欢愉，一次也没有。按照他看的那些东方小说里描述的，他现在就是个清心寡欲的无情道修。
乔林给傅丝加了杯水，“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傅丝点头。
乔林：“你对同性恋怎么看？”
傅丝有些惊愕，他没有想到对面会问这个问题。
傅丝本以为自己会跟之前一样泛起不好的情绪，但很奇怪的是，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态度竟比预想中的要平静。
傅丝沉吟了几秒，回道：“我不是。”
他没有直接发表看法。
乔林多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跟你一起来的是你朋友吗？”
傅丝一愣，脑海中浮现出那张矜贵无比的脸来。
秦阗？
朋，友吗？
傅丝想了一下，经常和那位一起出行的都是精英社团的人，家里不是贵族就是商业大亨，自己算不上他的朋友。他愿意陪自己来是因为他是这周的级长，只是为了确认同是第一班的新进来的学生心理是否健康，是否会给学校造成负面的影响，再加上他本人温和礼貌，有着心地善良，乐于助人的美好品质。
如果，非要拉一点关系的话，应该就是他们第六学级的每一门课都同在第一班，只要上课就能碰到，但交谈很少。
傅丝斟酌着回道：“我们是同级同学。”
乔林一顿，这跟外面的少年说的不一样。
“好，是同学。你同学知道你的状况吗，我是指恐惧同性。”
“应该不知道。”过了一瞬，傅丝又更为肯定的加了一句，“他不知道。”
虽然来看心理医生是他建议的，但原因也是想要确认自己被跟踪是否是幻觉。恐惧同性这件事，自己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也伪装的很好，他不会知道。
傅丝也不会让其他人知道。北灵杜男女比例八二分，男生占大多数，且男女不同校区，如果被学校知道这件事，他很有可能会被以心理缺陷，需要治疗为由退学。
傅丝紧握着手，他不能被退学，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
傅丝想起刚才在接待大厅时，恐惧发作，秦阗给自己疏导的情形。
如果出去，他还在的话，自己就解释是因为太过紧张导致的呼吸性碱中毒。
不知道他会不会相信。
不过，可能也碰不到。已经快一个小时，就他们这层薄薄的一捅就破的关系，他在自己进来之后，立马就走才是正常的。
想到这，傅丝隐隐松了一口气，不用解释最好。
……
45分钟过得既快也慢。
傅丝出来之后，第一个动作就是下意识地偏头看向接待大厅，在看见那一道修长挺立的背影之后，心头一跳，他还没有走。
“呀，傅丝，你同学还在等你呢。”身后跟出来的乔林说道。
这本可能跟之前的类型不太一样
不确定有没有人喜欢
但我觉得应该会很北极
D**：《精神障碍诊断和统计手册》，是心理障碍的医学诊断分类体系。
中国有CCMD《中国精神障碍分类与诊断标准》
在D**-Ⅳ中，精神分裂症被分为5型，最常见的是妄想型，有些书上也叫偏执型。
第六学级：类似高二高三这样，大学前两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Chapter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