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死亡的消息传来时,简游正在上课。此刻他已经远离那片地狱,重新奔赴光明,正坐在位置上低头写字,阳光倾斜而来,岁月静好。
待他放学,背着书包正要拐到初中部找简乌一起回家,迎面撞来一个人,险些将他撞倒在地。
六月天高云淡,又是艳阳天。学校人行道栽满生机勃勃的香樟树,树影于地面铺展,被夏风吹得左右摇晃,像是潮水袭卷上少年的裤脚。
简游稳住身形,扶一下被冲击得有些歪斜的眼镜,眯着眼还没看清是谁呢,对方忽然抓住自己肩膀,语气焦灼,劈头盖脸一句:“你是简难吗?”
简游心底猛烈一颤,以为是简栋彬债主找上了门,便垂下头后退半步,矢口否认:“您认错人了。”
“那你知道简难在几班吗?”
“……”再三挣扎,简游试探道:“您找他做什么?”
“哎呀他妈妈今天出事了,人去一趟海边不知道为啥就跳了,再不去医院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他说,“人家亲戚托我来找人,这不,还有照片呢,”拿出相片反复辨认,无语至极,“学校那么多学生我怎么找得到?他们说这小孩初中是在这读的书,今年刚上高一没差的话多半也在这里。这不,我就来找了么?同学你真的不认识他吗?”
向后踉跄。
简游双目微睁,全身忍不住颤动,随即抬起头面无血色地说:“她现在在哪?”
那人有点茫然了:“我问你呢?”
“不用找了,我就是,”简游双目无神,霎时充满水雾,仿佛下一秒就能淌下来,“我妈现在在哪里?”
医院安静到落针可闻,一点动静都能被无限放大,简游背着书包在走廊上疾跑,目光疯狂掠过多余房牌,始终找不到简母那一间。
这间不是,这间也不是。
简游额间淌下冷汗,一口气堵在胸腔,窒息感无数次逼近大脑。当他停留在最后一间白色病房前,步伐却蓦然安静了下来,像是害怕吵到里面的人。
透过微敞的门缝,能看到病床之中骨瘦嶙峋,形如枯骨的女人。那张曾经万般风情的白净脸蛋,现如今灰黄收缩,面颊肌肤深凹进去;然而外貌实在瘆人,躯体犹如肌肉组织被蚕食鲸吞,只剩下骨骼与皮囊苟延残喘。那双小时候仿佛总有说不完的童话故事的皓眸,每日每夜都温柔地望向自己的黑色眼睛,也将不复存在,只剩血丝攀升直达外眶,眼白也是令人反胃的浑黄色。
她快不能呼吸,胸部起伏仿若无存。
简游感觉脊背开始变得冰冷,寒气冻住他的关节,令他在原地目睹母亲的惨状而动弹不得。
阻隔母子二人之间长达无数日夜的那道门,终究还是开了。
女人听到动静,努力瞪着眼球往门边看,简游合上病房门,悄声走近,放下书包,坐在母亲的床边。垂着头,一声不吭。
“难……”
简游红着眼抬头,咬住下唇才没让自己真哭出来。
“难……”简母张开蜷缩泛灰的双唇,艰难发音,“……难……难……”
“是我,”终于装不下去,简游落了泪,情不自禁倾过身去,柔声道,“妈妈,难难来看你了。”
他包裹住对方冰凉硌人的手,细细摩挲,心脏酸涩到极点,挣扎着吸气,把喉间哽咽尽数咽下,才带有哭腔地道:“妈妈,难难来了,难难来看你了……你别走,好不好?”
简母努力扬着唇角,指尖仿佛在自己掌中抬了抬,她低眉望向自己,温柔喃喃:“妈妈对不住你……是,是妈妈……没用……妈妈已经知,道,那些……事情了……”
泪水低落她的指缝,简母浑浊不清的双眸居然也有了水雾,小心翼翼道:“难难……你,很乖……妈妈……很,爱你的。”
“我也爱你,妈妈,”那一瞬间他溃不成军,简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近乎失控,后面连吐字都不能够清楚表达了,一切都被悲伤吞没,少年收着肩胛骨,“难难不怪你,难难一直都很爱你……小游也很爱你。”
医疗仪器响音愈发急切密集,简游下意识看向屏幕中那道刺眼的起伏线,完全失了理智,扯着妈妈的手,睁大眼睛反复呢喃:“妈妈,妈妈?”
“妈妈……会一直,陪在……难难的身边。”
起伏线彻底绷直,响音刺耳,触目惊心,只剩最后一句话砸入他的心底。
“妈妈……爱你。”
流光溢彩的灯光下,一滴泪从眼尾滑落,被柔软棉巾轻轻擦去,简游转动眼珠,逐渐睁开被水雾迷了的双眸。
梦境与现实切换拼接,导致他怅然若失很久。直到坐在旁边收起棉巾的沈堪洲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才魂归故体,呆愣道:“嗯?”
“做噩梦了?”
简游抬起指腹去碾眼尾水渍,果然一片潮湿,放下手搓了搓,略带歉意:“不好意思啊,让你见笑了。”
“怎么会。”沈堪洲又抽了一张棉巾,递过去,笑说。
“现在是下午四点。而且这个时间段很难打到车,今晚你愿意和我们两个一起吃晚餐么?这样省事点,”沈堪洲捣鼓手机,这才发现是在挑选餐厅,预订位置,“不过我订的是四人包厢,阿楠说过还要带一位朋友。”
位置都订好了,怎么好意思拒绝,简游抿了抿唇,哑声道:“谢谢。”
赵楠一刚醒酒,苏悸就到了。
这位常年身居高位的职场精英总是打扮得一丝不苟,何况今天刚从杭州开完技术交流会议,还没来得及换件舒适宽松的常服,就被一电话给催了过来。此时见他一身西装革履,精致大背头,走入酒吧完全是与其格格不入的气质。
赵楠一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还要嘴臭点评:“衣冠禽兽。”
苏悸脚步一顿,朝他看去,痞痞一笑:“啧,少说点话你会死。”
“阿游好啊,”简单打招呼,苏悸又对沈堪洲伸出手,“苏悸。你叫我小悸、或者阿悸什么的都行。”
“幸会,”沈堪洲礼尚往来,“沈堪洲。就叫我堪洲吧,太亲密我会不好意思。”
各自收回手,苏悸环顾四周,目光落在简游身上。明显看出他在强忍不适,关心询问:“阿游,你没事吧?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谢谢,身体没问题,”斑斓灯光下,简游掩着下巴,“可能是刚睡醒,得缓一缓。”
苏悸又看了眼桌上乱七八糟的空杯子与调酒佐料,心知肚明:“喝酒了吧。”
简游很诚实,点头:“嗯。”
“……”苏悸无语,“我真服了你了,身体不好就不要乱喝酒了啊。”
“一点点而已。”
“……你觉得我会信?”
“真的,一点点。”
“闭嘴吧,”苏悸懒得跟醉鬼打交道,转头对杵在一旁看戏的沈堪洲说,“越晚人越多,我看时间差不多了,现在就走吧。”
沈堪洲敛去笑意,赞同道:“听你的。”
晚上七点半,简乌带着其余几人及时达到机场,打算把付鱼晓这不懂审时度势的二货亲自提溜回去。途中,洛萌掏出小梳子将赶路赶得有些凌乱的卷发梳理完美,又取出一直口红为唇瓣补色,全身上下精致明艳,跟石数理就不是同一个图层似的。
石数理静静看她补妆,末了,还是说了一句:“你觉没觉得……呜呜今天有点怪。”
“你也察觉到啦?”洛萌面露惊喜,压低音量道,“我跟你说,我猜肯定是和他哥哥闹矛盾了所以才摆着张臭脸呢。要不你自己回想回想,今天除了早上见过他哥哥,接下来还有见着吗?”
“说得也是哦。”
洛萌将耳边发丝挽至耳后,手指半掩嘴唇,悄悄八卦:“其实你不觉得呜呜哥哥其实真的很带劲吗。”
石数理听了,觉得很是对味。正要开口附和,耳边传来一声明显带有警告意味的咳嗽声。
简乌:“咳。”
“对这些事这么好奇,”青年睨去,冷漠道,“需要我亲自跟你们讲一讲实际发展吗?”
洛萌:“……”
石数理:“……”
洛萌抬起指尖点着口红,扭过头四处张望。
不一会在通行路口搜索到付鱼晓的身影,举手挥了挥,洛萌侧首道:“唉,鱼晓到了,我们过去吧?”
“终于到了吗,”石数理揉揉腰,“早知道就不那么早赶来的,谁知道还要顺带白站那么久啊,累死我了可。”
简乌从他身侧走过,闻言嘲笑道:“虚狗。”
石数理:“……”
石数理咬牙:“谁也别说谁。”
“我就不一样啊,我就很健康,”
简乌慢条斯理,叙述着一个既定的事实,“就好比现在,同样是在机场站立三小时,我一点反应也没有,反倒是你,腰酸背痛——”
远处的两人发现这里,拖拉行李箱走来,简乌冷笑几下,最后那句话不知是谁给谁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废了。”
目睹多余的那个人朝洛萌伸手相握,还惺惺作态说了句“别来无恙”。
啧。
几秒过后,他又补充。
“哦,不对。”
“这种语言表达不太完美,或许还要更准确点,”青年双手背于身后,垂眸前行,姿态透露出那股独有的慵懒感,可是眸光却陡然阴森,“倒不如说是这辈子都废了吧,还活着做什么。”
今天还有一更[粉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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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