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歇着吧祖宗,我来我来,”步入室内,远远望见杵在吧台的二人蜜里调油,黄衣男人将锅盖盖上,轻轻推搡着粉衣男人往一旁的高脚凳那边走,“坐椅子上看我做,无聊的话就那打开手机翻翻视频。”
粉衣男人仰头:“可是……”
“哎呦我的天,这是哪位啊?”正欲转身找调料,余光冷不防瞥向门口,黄衣男人掂着炒菜用的木勺,咧嘴笑道,“简乌,你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座金屋了吗?”
简乌替简游脱下西服外套,闻言爱搭不理瞥了他一眼,语调懒散,非常漫不经心:“滚。”
紧接着,简游暗地掐住他侧腰肉。
“……滚……果然…你还记着我,”迅速改口,简乌皮笑肉不笑朝他扯扯唇角,背对简游冲黄衣男人翻白眼,并用口型无声威胁,“闭嘴,转回去,炒你的菜。”
从简乌口中知道他们是客,认为不能怠慢,简游卷起衬衫袖口堆叠到肘部,走过去,作势要帮忙:“需要搭把手么?我看食材挺多的,怕你转不过来。”
黄衣男人耸耸肩:“其实还好。”
“不过,多个人帮忙,我也不介意,”说着,黄衣男人招呼另一个人过来,笑弯着眼介绍起来,“哥哥好,这位是我男朋友,你可以叫他关香月。他很乖的,就是,”微妙停顿,扫一眼神情略显局促的关香月,无声叹气,又说,“就是太内向了,有必要的话,哥哥能多和他聊几句吗?香月一直很想努力找人搭话。”
“曲南绿!”
情急之下难得喊话一次,注意到旁人投来的视线,关香月火速低头,嘀咕道:“嘴巴那么大。”
“……”曲南绿短暂无语,轻拍对方的肩膀,动作安抚,语气郑重,“他就交给你了,哥哥。”
简游十分自然揽过他的肩:“哎呀,长得好可爱啊。”
简乌斜眼:“……”
他难道就不可爱吗。
人高马大的“可爱”某企上司脸色森冷,但还是小心翼翼将手里那间西服外套折叠好,轻轻放在高脚椅上,随即认命般瞄准曲南绿身后堆积如山的新鲜食材,没辙似的低叹一气,卷起袖子走到他身边,高冷地吐出一个字:“刀。”
曲南绿鞠躬尽瘁,双手托刀,神情庄重:“遵命,陛下。”
临近傍晚,天色依旧湛蓝干净,连白云都稀薄朦胧,像是一层淡淡的、被烈阳烤化的奶油。别墅空间宽广,客厅与其他活动区域全是开放融合式,走下两级台阶,就拐到沙发休闲区。
透明玻璃矮式方桌上散落着几枝洋桔梗,雪白柔嫩,隐约有花香散逸,久久不能淡去。视野中还有一本翻开大半的外国读物,简游随手推到桌角,把花瓶挪近,侧首对关香月温柔淡笑,道:“你喜欢插花?”
正襟危坐,关香月每个神经细胞都在剧烈颤栗,屏着呼吸,声若细蚊道:“还好,确实挺喜欢的。但最近才接触,所以,嗯,不太熟练。”
“这束洋桔梗是刚买回来的,还很漂亮,”关香月不太习惯被人盯着,正面迎接投射来的视线,艰难.吞.咽唾液,说,“我弄的很丑。”
“不会呀,多漂亮,”大概是意识到他的不自在,简游转回去,拾起小剪刀裁去多余绿叶,温声道,“比如,如果你想营造杂质里面那些花艺所展示的干净单调感,可以尝试把多余的凸出部分适当裁去,保留一部分独有美感的花叶,按照自己脑海构想出的造型去让花材互相碰撞衬映。”
“看你准备的这些花,洋桔梗,红色蝴蝶洋牡丹,紫芍药。”简游含笑说着,忽然停顿片刻。
橘黄清透的光潮袭卷客厅,整片落地窗流光熠熠,逐渐适应简游说话的风格,关香月心思微动,尝试着凑过去,捻起一枝芍药,严肃处理:“……我知道了。我试试。”
这一来二往,就尝试了半小时。
期间,关香月觉得自己受益匪浅,并且对插花艺术多有感悟,认为自己得到质的飞跃。合力完成一瓶作品,顿时喜形于色,小声对简游表达感激之情,立马捧着花瓶去找曲南绿了。
……
在饭桌上就事论事表示感谢,简乌给了他一个承诺,说是以后如果有困难尽可找他出手相助,被曲南绿笑骂几句。
正是休假期,别墅家务阿姨不在,酒足饭饱四人洗了碗筷,简乌二人无意在兰园留宿,攀谈一时半刻,才以公务繁忙的借口驱车开上环岛路。
一路无言,只有英文歌在车内空间环绕,简游后脑抵上椅背,侧脸看向窗外。
今天下午插花有所感悟的不止关香月,简游在从头至尾认真裁剪,过于耗神,双眼酸涩。他伸手揉了揉,感慨真是年纪大了,半开玩笑道:“过段时间就三十岁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怎么?”
海际线橘紫升涌,车窗两侧不断有车影疾速掠过,海桥灯光虚晃成了点点光斑。
歌曲进入高.潮段落,简乌不着调地笑着:“觉得自己年纪大了?”
简游思索几秒,眨眨眼:“归根到底,还是脸的原因吧,你说我要不要提前去做些医美项目。”
“……”简乌面无表情,“我觉得,今晚就应该早点睡。”
简游没听明白:“什么意思啊?”
简乌斜睨:“多睡觉,少做梦。”
简游:“……”
脸侧不断有阴影滑过,有时是婆娑树影,有时是波光粼粼,有时是厦宇如林反射的光彩,更有时,是窗外形形色色的人群熙攘而过,各具形态的神情消散在风障中。
开心的,难过的;愤怒的,悲伤的。
世人皆苦,倒映在简游眼中,穿透那双脆弱美丽的造物,一切都在疯狂回溯。
“孩子留给你!”
潮湿冰冷的破旧出租屋传来尖锐争执声,匆忙上下楼的居民路过那扇微敞的铁门时频频回头,见是一对夫妻在吵闹,顿时失了兴趣,纷纷谩骂表示不满,便再次重回旧轨。
家里一片狼藉,杂物被他们充作发.泄情绪的工具,那对夫妻开始举起被爱意浸泡过的凶器互相伤害,碎裂爆响不绝于耳,在外人都察觉不到的卧房门后,蜷缩着一团小小的身躯。
那团弱小悲哀的身躯在细微颤抖,简游将脑袋缩进双臂,一双大眼睛水雾弥漫,红着眼眶死咬下唇,竭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滚你妈的,谁他妈要带个累赘过日子,他是你生的你给我带走!”又是一阵玻璃碎裂的刺耳动静,吓得简游瑟缩到更深处,剧颤的双手想要去捂住耳朵,“别以为老子不知道,结婚十五年来你其实早就对老子不满意了对吧?要不是前阵子隔壁老赵看到你跟那个奸.夫一起去发廊,啊?老子现在还特么戴着顶绿帽子被别人笑话!!我看着这小孩儿就恶心,谁知道是不是亲儿子?”
“简栋彬!你说话不要这么难听行不行一一”
“我说话难听?”卧房外,传来女人绝望崩溃的尖叫,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是你他妈给老子戴绿帽子,当外人把我当笑话看,你说我说话难听?!”
“反正这孩子我不会要的,”
女人剧烈喘息,嘶吼道:“只要我一想起他是我和你生的,我就觉得恶心!!”
恶心……
简游睁大眼睛,泪珠夺眶而出,失神呢喃,大脑嗡鸣。
他……很恶心吗?
“我真他妈受够了一一”
咆哮声由远及近,紧紧挨着他的房门忽然被人拉开,逼.仄空间瞬间宽阔,简游刚恐惧抬头,便感觉头皮一阵钝痛,是他爸爸拽着自己的头发往客厅走去。
他挣扎过,央求过。
求饶过,也濒临死亡过。
那一天,母亲两手空空,擦去眼角最后一滴泪,换上了新衣服,一身轻便得恍如他们刚谈恋爱的那段日子。然而,她在路过侧卧于血泊中奄奄一息的骨肉,丝毫不屑关心,眼神薄凉,含着最冰冷的光,涂上最艳丽的口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家。
“喂,别看了。”
泪水模糊视野,简游肩膀微颤,听到一道由于常年抽烟酗酒而导致暗哑枯槁的男声居高临下,无情砸入他的耳里。
简游头好痛,真的太痛。哽咽着自言自语:“你们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为什么不能…”简游努力睁开眼,他不能睡,他要活下去,“你们去死啊?”
没有人清楚那天夫妻争执过后发生了什么,更没人从中知道那天女人离开后的夜里,那个瘦弱无辜的男孩何去何从。唯独只在某天深夜,听到楼下日复一日的哀嚎不再继续,痛苦氛围也不再延续,男孩也不再逃跑,男人也不再出门。
那扇时常微敞的铁门更是不再漏风,反而诡异地紧闭,不留一丝缝隙。
之后,这栋老旧居民楼的居民还是会路过那扇门,下意识回头观望,在没看到期待的家.暴与哭鸣求饶时,又索然无趣扭回头,匆匆忙忙下楼去往各地。
他们或许是去工作,旅游。
职业可能是警察,医生,教师,学生。
凝聚一栋破败不堪的烂尾楼,都被头顶那盏被油光蒙上一层浊膜包裹其中,循环往复,心早就麻木不仁。
但是有一天,那扇充斥窒息绝望的铁门,缓缓开启一条空隙。
紧接着,一只黑白分明,而又眼神涣散的眼睛骤然紧贴,收缩瞳孔朝外审视,卧蚕微微扬起,显然是笑了。
“外面好破啊。”
男孩关上房门,头也不回地低声可惜:“你应该死在外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