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芦苇做的装备很闷,又加上剧烈运动,黎沐白里面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他胡乱的将芦苇撂在一边,随意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找了一块秃掉的芦苇地上躺了下来。
这几天发生的事,够黎沐白想一辈子了。
好不容易有了冷静思考的时间,黎沐白却拒绝不了困意的降临,不过几分钟就睡了过去。
黎沐白是被太阳晒醒的。
这是他几天内大起大落后,睡过的唯一一次觉。
他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全身酸痛。直到发现自己脑晕眼花的,才发现自己是发烧了。
昨日,衣服因为跳河里浸湿,被晚间冷风吹干,又再次被汗水打透。身体素质再强悍的人,也禁不起如此的折磨。
太阳穴传来阵阵疼痛。黎沐白蹙着眉。
【我不能是被病痛折磨死的吧……】
他环顾了一圈身边的芦苇。打算出去找找办法,哪怕是被一刀砍死,也不能被折磨着死。
正值夏日。
热气丛土地表面蒸腾而起。
黎沐白恶心难耐的向前走着,他现在甚至就想一头栽进地里死过去。
事如所愿。没走两步,他就坚持不住,脑袋一晕栽进了旁边的草里。
迷迷糊糊中,他听见有人在叫唤。
“老姨——!你快看,这儿好像躺着个人!”
“好像是哈,快快快,快把他扶起来——”
……
额头的冰凉感渐渐席卷全身,黎沐白指尖微颤,缓缓半睁开双眼。
他下意识的想起身,但刚离床铺半厘米,就被按了回去。继而传来的一道苍老带有浓重口音的声音。
“都烧成这样子喽~可好好躺肘吧!”
话音未落,耳边又传来一道年轻的声音,“老姨,他真的是发烧吗?我怎么看像中暑?”
这年轻女声的口音倒没那么重,普通话里夹杂着方言,方言里夹杂着普通话,听着极其别扭。
“管瞎这小伙子嘶中暑还嘶发烧,老法子都能治好~!”
“啊~不会吧……又是那个……”
黎沐白在看见那黏稠的绿色液体往他嘴里递时,眼睛都睁大了。他连忙撇过脸,捂住嘴。
“……这是什么!?我不吃……!”
“哎呀……你不要看它恶心~!管用~呢!吃了明着就能好!”
黎沐白正全力抵抗着,突然传来一声嗤笑,他循声看去。只见年迈的老太太边,站了一位扎着麻花辫的女子。虽说穿着无一不显小家姑娘的摸样,但这张脸长的十分气概,和她的衣着格格不入。
女人笑着,调侃道:“要不是看你长的秀气,我还不救你呢!别倔了啊~赶紧喝咯!等你病好了,入赘过来给我当老~公!”
听闻,黎沐白不可置信的“啊?”了一声。就在松懈的一瞬间,就被老太太趁虚而入,塞了满嘴的绿色不明液体。
冰凉、粘腻的口感。
【这味道——谁tm往人嘴里塞史啊——!】
刚进嘴,黎沐白就想往外吐。却被老太太一掌拍到嘴上,咽了下去。
“啊——!”
黎沐白吃痛,捂着被打的发红的嘴。
这威力简直和师娘不相上下,直接带着黎沐白回到过去,瞬间怂了下去。泪眼汪汪的,在老太太和麻花辫女人的逼迫下,硬生生咽下了那碗“史”。
“行嘞!”老太太收起碗勺,徐徐站起身,“再睡一觉儿,明着就好了。好好待儿这儿。阿蝶!”
“哎!”
“你照看好他。”
“得。”
老太太端着碗勺走出去了,床边只剩女人。她目不转睛的盯了好一会儿黎沐白。
“……”
黎沐白被盯的有些发慌,他刚张口想说些什么,女人却突然“啧”了一声,说道 :“你嘶城里人吧?我在村儿里咋没见过你?”
“呃……算是吧……”
“那你们城里人是咋保养脸嗒?我看你白净净的,擦了啥霜吗?”
“我其实不保养脸……”
“哦~也对……你一个男人保养啥子脸。那你咋生这么好看?”
“……”
在被女人一系列不间断的提问后,她终于被外边的人叫了出去。在此期间,黎沐白也知道了女人的姓名。她叫周九蝶。住的地方是叫“向春村”的村落。
黎沐白问过周九蝶,这里具体在哪。她只是说:不晓得啊,我从小就待在这儿,也没有离开过。应该……靠南点的方向吧……
兴许是还没退烧的缘故,想着想着,他又合上了双眼。
眯了不知多久,门外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似乎是某个男人在和周九蝶说些什么,黎沐白将额头的毛巾放回水盆,缓缓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俺家小花才多大啊……”黝黑的男人红着眼,褶皱的额头上布满汗珠。他沉重而又沙哑的嗓音,像是卡了一口浓痰,“八年啊,整八年啊,俺种米卖粮,养她去学知识……你告诉我,为啥子,她为啥子就死了哇——”
“小花爸爸,小花她……小花……”周九蝶说着说着,眼眶红了,声音也开始发颤,“小花她离开,我也很伤心——”
“俺不要你的伤心!”男人将脚边的粉色布包砸到周九蝶的身上,怒喝道。
“周老师,俺问你,小花每天放学都能平平安安回家,昨着她咋就跑河边去了!小花从小就嘶个听话孩子!她为啥子就跟着那些臭崽子去河边!”
一米多宽的院门外,零零散散的围了几个村民。原本站门侧瞧看着,见周九蝶被砸,跨进来两个。
一人抓住男人的右臂向后拽,边拽边说道:“杨胡子,你说就说,别动手打人啊!”
一人站到周九蝶的身前,厉声说道:“小花走了,大家个心情都不好。但你也不能把气都撒在周老师身上啊!”
杨胡子脸瞬间红了。不是羞愧,是愤怒。他眼睛里充斥着血丝,指着眼前的女人说道:“那你说!平时都是七点放学,昨着就提前了一个小时!天不暗,小崽子跑河边瞎折腾,大个儿都在干农活,谁管得着!“
杨胡子老师也不叫了,又指向女人身后的周九蝶,大喊道:“周九蝶!你存着心啊!再不想教孩子,也不能残害我家小花啊——!”
听闻,不仅是门内的几人,连门外的人都将目光投到周九蝶的身上。
村里人都知道。周九蝶作为村子里文化水平最高的,是村里唯一的教师。学生家长微不足道的学费,几乎要她每天省吃俭用,才能够生活。
她想离开,那是必然的事。
在无数双眼睛的凝视中,站在周九蝶面前的女人却没有回头。
“杨胡子,你别欺负人啊!早放一个小时怎么了?没准儿周老师发生啥子事咯!来。周老师你告诉他们!”
“……”
周围的眼神愈发凌厉,周九蝶咬着唇。一句解释都没有。
太阳很大,灼烧着院内外人的脸。但他们似乎早已习惯。
过了许久,女人终于忍不住的回了头。她看着周九蝶,嘴里想替她说回的话都硬生生憋进了肚子。
“……”
“你咋不说话?”
“……”
又是一阵沉默。
杨胡子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他猛的扯回右臂,推开女人,对着周九蝶破口大骂。
汗水、泪水、口水,被杨胡子大幅度的动作甩在半空。周围的拉扯、劝阻着,蝉鸣之下争吵声源源不断。
黎沐白扶着屋子的门框。吃力的抬头望了一眼烈日。
是他没有救回小花。要说害小花死的人,他才是那个罪魁祸首——要是现在站到他们之间,大声的喊:小花是我害死的!是我抛弃她溺在河里,自己上了岸!
他们会不会揍死自己?当给小花赔罪,也正好了却自己想死的**。
想到那惨死的摸样。黎沐白阵阵发虚。
【总比被病痛折磨死好。】
黎沐白下定决心。但他前脚刚迈出门,又退了回去。
不用等他寻死,那真正索他命的人来了。
院外由于争吵声,聚集了许多看戏的村民。而人群中,那熟悉的白发是如此的醒目。
男孩脸上的疤痕在烈日下,犹如缝在脸上的补丁,恐怖至极。而他身周的人只是将注意力放在情绪激烈的杨胡子身上,丝毫没有注意到站在他们身边的男孩。
“……”
虽说黎沐白昨天就做好了被他杀死的心理建设,但真正面临时,畏惧之色难免显露。
“哒哒哒……”
男孩的步伐很慢。似乎早已料到此时被他逮住的黎沐白不会逃跑,脸上得意的表情毫不掩饰的暴露在阳光下。
黎沐白只觉周围的吵闹声此时形如摆设,而男孩轻微的脚步声,一顿一顿的猛敲着他的心脏。
【不管了……豁出去了!】
随着心中一声大吼,黎沐白直冲向前。而那苍白的手,极其配合的刺穿了他。
剧痛难忍,黎沐白惨叫出了声。
这次他却有心留意四周,视野晃荡的倒在人群之间。
而周围的一切就如同定格般。院外的村民仍在看戏、院里的村民仍在劝导、杨胡子仍大骂着周九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