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演武场的青石地砖上凝着未散的夜露,每一块砖缝都笔直如尺——这是衡正(ISTJ)每日亲自监督弟子们擦洗三遍的结果。
首席大弟子咫昭(ESTJ)立于场中,手中"战铭"剑稳如磐石,一招一式皆按《宗门剑谱》第七卷第三篇的图示标准,分毫不差。可师父昨日新授的"沉渊守势"讲究以柔克刚,与他惯常的凌厉剑路相悖,剑锋行至"回风拂柳"式时,又不自觉带出杀伐之气。
"腕力多三分,肘下沉一寸。"衡正的声音从廊下传来,冷肃如铁尺量木。他一身靛青道袍浆洗得棱角分明,连腰间玉佩的流苏都整齐得一丝不乱。纱颜(ESFP)正踮脚往他发冠上插一支新摘的山茶,被他皱眉避开:"宗门早课,不可儿戏。"
纱颜撇嘴,转手将山茶别在自己耳后,翻身跃上演武场的木桩。"师兄太死板啦!"她足尖一点,"瞬华"剑出鞘如虹,竟是直接打断了咫昭的守势练习。剑锋相撞时,她袖中金铃脆响,招式花哨如蝶戏春枝——分明是上个月被明令禁止的"流云十八式"。
"不合规矩。"衡正冷声道,却未真正制止,只是指尖一弹,一粒松子击在纱颜膝窝,逼她补全了漏掉的守势格挡。咫昭趁机变招,剑风扫落她鬓边山茶,却在剑尖即将点中她咽喉时骤然收势——纱颜脖子上竟用胭脂画了道假伤,还在一旁歪歪扭扭题了"师兄手下留情"。
"荒唐!"咫昭咬牙归剑入鞘,鞘口与剑格严丝合缝地扣出"咔"一声响。衡正不知何时已站在场边,手中捧着记过簿,正用蝇头小楷写下:"辰时二刻,纱颜擅改剑招,罚抄门规第七章。"
纱颜哀嚎一声,整个人挂上衡正手臂:"师父~我明明帮师兄练招了!"衡正手臂绷得笔直,却任由她晃着,墨迹在纸上洇开一个小点。
"昭儿。"他忽然抬头,"你剑锋如此是源于你内心急躁,不妨养一品花木。"见咫昭面露迟疑,又补充道:"按《灵植培育纲目》第三册之法栽种,土深一尺二,晨昏各浇山泉水半盏。”
纱颜突然安静下来。她记得上月魔袭那夜,咫昭剑匣里那截枯茉莉枝——他冒雨追敌三十里,原本要遭人暗算,却幸亏被一株即将成精的茉莉苗(isfp)给救了。
当时他看那株花迅速枯萎,于心不忍,便将它带回仙界,用仙力将它救活,但……也于事无补。
暮色染红窗棂时,咫昭在青瓷缸前量土深。案头搁着包种子,裹着张糖渍梅子纸,背面是衡正工整的字迹:"茉莉栽培要诀:畏寒,宜置南窗。"而角落里,还画了个纱颜风格的笑脸。
难道那茉莉还能活?
自那截枯枝被郑重种下后,咫昭的生活便成了精确的刻钟:练剑,养花,读书,处理浩天殿如山的事务。若说有什么能打破这份“完美秩序”的“烦心事”,一是师尊非要他苦练那套与他刚猛剑意格格不入、讲究以柔克刚的剑法;二便是练完剑后,常看到纱颜蹲在他的茉莉花边,带着十二万分的热情和偶尔的笨拙在“照顾”他的花。
然而,唯有在月光如水的夜晚,面对那株新生的、已悄然蕴育出灵性的茉莉时,咫昭那总是挺直的脊背才会微微放松,属于“管理者”的锐利眼神也会被一种近乎温柔的专注所取代。
每当月色如洗,银辉铺满庭院,他便如赴一场无声的约定,来到茉莉旁。剑光起落,不再是浩天殿少主的威严,而是独属于他与这株花的私语。清冽的剑气与幽微的花香在夜空中交织缠绕,仿佛在共同演练一套无人知晓的剑舞。茉莉的枝叶总在他挥洒剑意时微微摇曳,如同最默契的观众,用婆娑的叶影为他打着节拍。
但今晚没有寒光闪烁,没有衣袂翻飞。他安静地坐在老位置上,手边一盏清茶氤氲着热气。月光下,他凝视着那株在夜风中轻轻摇曳、仿佛披着银纱的茉莉,眼神深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留恋。
“茉莉花,”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温和,打破了月夜的静谧,“我给你起个名字怎么样?”
茉莉花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灵性十足地无风自动起来,枝叶舒展,仿佛在月光下轻盈起舞。一阵比往日更加馥郁、更加清甜的芬芳,温柔地钻入咫昭的鼻端,带着无声的雀跃和期待。
咫昭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弧度:“姽婳如仙,我叫你婳茉吧。”
“沙沙沙…” 茉莉花——婳茉——立刻更欢快地摇晃起来,几片莹白的花瓣飘落,打着旋儿,轻轻拂过咫昭的膝头,如同少女羞涩的回应。
看着膝上的花瓣,咫昭唇边的笑意淡去,眼底掠过一丝沉重。他沉默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
“婳茉啊…” 他再次开口,声音更轻,仿佛怕惊扰了这美好的夜色,“我可能…不能像现在这样,每晚都来陪你了。”
婳茉的枝叶瞬间停止了摇曳,仿佛被无形的寒意冻住。
“魔族那边叛乱了,情况危急。” 咫昭的目光投向遥远的、仿佛被黑暗吞噬的山峦方向,那是战火燃起的地方,“我身负职责,必须去镇乱平反。”
他顿了顿,转过头,重新看向那株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孤寂的花:“你好好的,就在这里等我三年。”他伸出手,指尖凝聚起柔和的、月华般纯净的灵力,动作极其轻柔地抚过婳茉的枝叶,仿佛在安抚一个不安的孩子。“倘若三年后…我没回来,” 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压抑的平静,“你就…自己走吧。找个更安全、阳光更好的地方扎根。”
话音未落,他掌心光芒大盛,磅礴而精纯的灵力如同温暖的潮汐,源源不断地、极其稳定地涌入婳茉的根系和枝叶。这灵力并非爆发式的冲击,而是如同涓涓细流,带着他特有的、沉稳而可靠的气息,细致地滋养着她每一寸灵脉,像是在为她筑起一道坚固的堡垒。
随着灵力的输出,咫昭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他输送的动作依旧稳定,眼神专注,仿佛感受不到自身的消耗。
“别担心,” 他对着明显因感受到他状态变化而枝叶微颤、流露出不安的婳茉,扯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尽管这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虚弱,“我没事。”
第二日,破晓的晨光刺破薄雾,将昨夜缠绵的月光尽数驱散。山门前,集结的号角低沉而肃杀,弟子们列队肃立,甲胄在初升的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金铁与未散的露水气息。
咫昭身披宗门特制的流银明光铠,每一片甲叶都被擦拭得光可鉴人,在朝阳下熠熠生辉,如同披着一身流动的碎银。他腰悬佩剑,身姿挺拔如松,立于队列最前方,面容沉静,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即将出征的同门。昨夜的苍白与透支的疲惫仿佛被这身华光四射的铠甲彻底掩盖,只剩下属于剑修、属于即将奔赴沙场的战士的凛然与刚毅。任谁看去,都只道是宗门年轻一代的翘楚,英姿勃发,锐不可当。
队伍开拔。沉重的脚步声踏碎了山林的静谧。经过后山那条熟悉的小径时,咫昭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快得无人能觉。他没有转头,眼角的余光却精准地捕捉到了悬崖边那丛茉莉的方向。
晨风带着凉意吹过,那株洁白的花在曦光中微微摇曳。婳茉的花瓣上还沾着晶莹的晨露,在阳光折射下,竟像是未干的泪珠。几片花瓣被风卷起,打着旋儿,轻轻飘落在队伍行进的道路旁。
咫昭的指尖在冰冷的护腕下微微蜷缩了一下。他能“听”到,不,是“感觉”到。那份来自灵魂契约般的微弱联系,清晰地传递着花灵此刻的哀伤与不安。那飘落的花瓣,是无声的挽留,是昨夜未尽的低语。花香似乎比往日更浓烈地追逐着他,缠绕在冰冷的铠甲缝隙里,固执地提醒着他昨夜月下的承诺。
他强迫自己收回那几乎要失控的视线,目光重新投向远方烟尘弥漫的战场方向。脸上的线条绷得更紧,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对抗那来自后方、来自心底的强烈牵扯。他不能回头,不能流露出丝毫软弱。他是领队,是剑锋,是师门倚仗的力量。儿女情长,在此刻是致命的负担。
“等我。” 这两个字,他没有说出口,只是在胸腔里,在每一次心跳中,无声地重复着,如同烙印,如同昨夜渡过去的那些灵力,带着他全部的心意与重量,沉甸甸地压向身后那丛无声凝望的茉莉。
阳光照在他银亮的铠甲上,反射出耀眼夺目的光芒,将他的身影衬托得如同天神下凡,英武非凡。可只有那随风飘散、无人看见的几片洁白花瓣,和他铠甲缝隙里萦绕不去的、独属于她的清冽花香,才知道这身冰冷盔甲之下,藏着怎样一颗被离别撕裂、又因承诺而强行弥合的心。
他大步向前,融入行进的队伍,银甲的光芒汇入一片肃杀的金属洪流,再不见昨夜月下那个温柔抚花、含笑低语的青年。仿佛昨夜的眷恋、那些输送灵力的指尖微颤、那场耗尽心力只为告别的月下剑舞,都不过是月光编织的一场幻梦。
在晨光中静默摇曳的茉莉,花瓣上的露珠滚落,渗入泥土,无声地诉说着:那不是梦。他走了,带着她的名字,和一场以三年为期的生死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