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塔莫尼卡的夜,褪去了海滨的喧嚣,显露出另一种更为幽深、更具科技质感的脉搏。远离游客聚集的码头与霓虹,一条不起眼的侧街深处,隐藏着一扇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金属门。只有门框上方一个微不可察的、散发着幽蓝冷光的抽象蜘蛛徽标,昭示着此地的身份——“深蓝蜘蛛”(The Deep Blue Spider)。这里是洛杉矶地下黑客、信息掮客和寻求“特殊服务”者的隐秘据点。
空气里弥漫着电子元件微热的焦糊味、廉价啤酒的气息,以及无数屏幕散发出的、混合了冷光与数据流的独特“味道”。震耳欲聋的工业电子乐低音炮轰鸣着,仿佛整栋建筑的骨架都在随之震颤,掩盖着角落里无数低声进行的、决定生死的交易。光线被刻意设计得昏暗而破碎,只有吧台后方巨大的酒柜反射着迷离的彩光,以及散落在各处的电脑屏幕,幽幽地照亮使用者专注或冷漠的脸庞。
洛亦穿着一件黑色的工装夹克,长发被利落的扎成马尾,领子高高竖起,几乎遮住了下颌线。她坐在一个相对僻静的卡座里,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这让她能清晰地看到入口和大部分区域。她的左臂藏在夹克下,绷带紧紧包裹着上臂,那是游艇底舱惊魂留下的纪念。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牵扯着伤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提醒着她林澈冰冷的遗言。这疼痛,也是她此刻唯一的锚点,让她在巨大的愤怒与悲伤中保持着一丝清醒的冰冷。
她的指尖在一个布满划痕的老旧设备上敲击——这是林澈以前硬塞给她的,嘟囔着“姐,拿着,万一哪天需要‘防窃听’呢?”,她当时只当是弟弟技术宅的怪癖玩具,随手扔进了包底。此刻,这冰冷的方块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通向地下世界的救命稻草。她凭着记忆中林澈演示过的、极其简单的操作流程,生涩地发送着信息。屏幕上滚动着复杂的代码流,最终定位到一个代号为“渡鸦”(Raven)的联系人。这是她通过多重加密渠道找到的,能处理“特殊数据碎片”且不问来源的黑客。
> **洛亦:** `渡鸦,货已备。深蓝蜘蛛,老位置。交易条件不变。`
> **渡鸦:** `收到。20分钟后。现金。别耍花样。`
合上通讯器,洛亦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酒吧。昏暗的光线下,人影幢幢,像潜伏在数据深海中的未知生物。她需要“渡鸦”能从这个数据芯片里挖掘出更多关于林澈提到的“新能源数据异常”的线索。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抓住的、通向真相的线头。
时间在低音炮的轰鸣和屏幕的闪烁中缓慢爬行。就在洛亦的神经因等待而愈发绷紧时,酒吧那扇沉重的金属门再次被推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她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步伐从容地穿过略显拥挤的区域,像一尾优雅的鱼滑过喧嚣的暗流。她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利落的深灰色哑光套装,介于正装与战术服之间,线条硬朗却完美贴合身形。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脸上架着的那副宽大的茶色护目镜,镜片在昏暗的酒吧光线和周围屏幕的映照下,反射出冰冷而变幻莫测的数据流般的光晕,完全遮蔽了她的眼神。
洛亦的心脏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这个身影怎么和她在游艇的VIP匆匆掠过的那个女子如此相像?她怎么会在这里?游艇底舱那个神出鬼没、留下启明星止血凝胶的身影,此刻就真实地出现在这个充斥着危险与秘密的巢穴。是巧合?还是……她一直在跟着自己?一股寒意顺着洛亦的脊椎迅速蔓延开。
沈知遥似乎对洛亦的注视毫无察觉,或者说毫不在意。她径直走向洛亦斜对面的一个卡座,那位置巧妙地与洛亦呈对角,既能清晰地看到洛亦,又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她姿态放松地坐下,仿佛只是来喝一杯。服务生无声地递上一杯色泽深沉的液体,她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搭在杯壁上,没有立刻去碰。
然后,她做了一件与这嘈杂环境格格不入的事。她从随身的黑色金属提箱中,取出一副造型奇特的、轻薄如蝉翼的机甲键盘。键盘表面覆盖着哑光涂层,按键是半透明的,内部隐约可见流动的微光。她的手指落在键盘上,开始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敲击起来。
**嗒嗒嗒嗒嗒……**
那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性的韵律,精准地切开了酒吧轰鸣的电子乐背景音,如同一把冰冷的手术刀,清晰地传入洛亦的耳中。每一次敲击,茶色镜片上都反射出瞬间变幻的冷光,像无数信息流在镜片后奔涌、编织。她的动作流畅、精准,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仿佛周遭的混乱不过是她指尖下运行的背景程序。
洛亦的呼吸下意识地屏住了。这个女人身上散发着一种极度矛盾的气质:致命的优雅与冰冷的科技感,强大的掌控力与捉摸不透的神秘。她像一只坐在网中央的蜘蛛,而自己……洛亦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门口,等待“渡鸦”的出现。但沈知遥的存在,如同一个巨大的引力场,让她无法完全集中精神。那股在游艇上闻到的、若有若无的松木与琥珀混合的冷香,似乎又隐隐约约地飘了过来,缠绕着她,让她心烦意乱。
约定的时间到了。一个戴着兜帽、身形瘦削的男人出现在门口,目光扫视一圈,径直朝洛亦的卡座走来。是“渡鸦”。
洛亦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将注意力集中在交易上。她从夹克内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锡纸严密包裹、只有指甲盖大小的数据芯片——那是林澈日记本里仅存的、未被完全破坏的核心碎片。
“渡鸦”在她对面坐下,兜帽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紧绷的下巴。他没有废话,直接接过洛亦递给的一个厚重的信封,快速数捻过里面的美金。
洛亦接着将锡纸包裹的芯片推了过去。“东西在里面,尽快出结果。”
“渡鸦”接过芯片,手指在桌下一个微型扫描仪上快速划过,绿灯微闪。他点点头,正要起身。
**滋——**
就在这一瞬间,洛亦放在桌面上的个人手机屏幕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刺眼的白光在昏暗的卡座里显得格外突兀。屏幕上并非来电或通知,而是被强制弹开了一份……文件。
一份格式严谨、带有林家集团正式电子签章的核心技术转让合同!
洛亦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份合同她见过,是林氏集团与某个欧洲能源巨头谈判的关键筹码!它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她的手机上?谁黑进来的?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子,猛地射向斜对面的卡座!
沈知遥依旧在敲击着她的机甲键盘,茶色的镜片微微低垂,似乎正专注于自己眼前无形的数据流。她的唇角,在镜片反光的遮掩下,极其细微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弧度——那并非明显的笑容,更像是一种了然于胸的、冰冷的玩味。
洛亦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她猛地低头,手指颤抖着快速滑动屏幕。作为林氏曾经被寄予厚望的继承人,那些繁复的法律文本和核心条款对她而言如同母语。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瞬间锁定了那行合同末尾的附加条款上,那行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她的视网膜:
> **“本技术转让之最终生效及后续开发主导权,需林澈先生之唯一法定继承人、首席设计师林洛亦女士正式入职启明星科技(Daystar Technologies)后方可激活。”**
嗡——
洛亦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耳边所有的喧嚣——音乐、人声、键盘敲击声——都在瞬间化为尖锐的蜂鸣!阴谋!**裸的、早已编织好的巨大阴谋!弟弟的死、詹姆斯的受伤、她被迫的从游艇狼狈的逃亡、这碎片化的线索……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终点:把她林洛亦,逼入启明星的彀中!
愤怒、被愚弄的羞耻、巨大的恐惧以及失去至亲的悲痛,如同岩浆般在洛亦体内猛烈爆发、冲撞!她猛地抬头,眼中燃烧着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死死盯住那个戴着茶色护目镜、仿佛置身事外的女人!
就在洛亦的愤怒即将冲破临界点的刹那,沈知遥敲击键盘的手指,停了下来。
那穿透性的嗒嗒声消失了。
她端起桌上的酒杯,浅浅抿了一口,动作从容不迫。然后,她拿起一个小小的、同样泛着哑光金属色泽的U盘,姿态优雅地站起身。
高跟鞋踩在金属地板上,发出清晰而富有压迫感的声响。嗒、嗒、嗒……她径直穿过几组卡座,无视了“渡鸦”惊疑不定的目光,最终停在了洛亦的面前。
距离很近。近到洛亦能清晰地闻到那愈发清晰的松木琥珀冷香,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如同精密仪器般不容置疑的强大气场。茶色的镜片居高临下地对着她,镜片上倒映出洛亦此刻因愤怒而扭曲、苍白的脸。
沈知遥没有摘下眼镜。她只是微微俯身,将那枚冰冷的U盘轻轻放在洛亦面前的桌面上,压在那份刺眼的合同上方。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磁性,穿透了酒吧的嘈杂,清晰地钻进洛亦的耳朵里,带着一丝慵懒的、仿佛在谈论天气般的随意:
“令弟托我带给你的小礼物,收好。” 她顿了顿,茶色镜片似乎微微转向洛亦夹克掩盖下的左臂位置,那目光仿佛具有穿透性。“等你……入局。”
“入局”两个字,她说得轻描淡写,却像两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向洛亦的心脏。
洛亦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一拳挥向那张被镜片遮挡的脸的冲动。她死死盯着那枚U盘,像盯着一条盘踞的毒蛇。
沈知遥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极轻,却充满了嘲弄。她没有立刻离开,反而更进一步。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右手极其自然地抬起,动作看似随意,却带着不容抗拒的精准,轻轻落在了洛亦受伤的左臂上——隔着夹克,正压在那渗血的绷带之上!
“嘶——”
尖锐的疼痛瞬间炸开!洛亦的身体猛地一颤,几乎要弹跳起来。沈知遥的手指并未用力按压,只是虚虚地搭着,但那精准的位置和手套粗糙的触感,足以让伤口处的神经末梢发出痛苦的尖啸。这触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暧昧,是关怀?是警告?还是纯粹的、欣赏猎物痛苦的残忍?
沈知遥微微歪头,茶色镜片后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布料,直视那新鲜的创伤。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贴着洛亦因疼痛而微微颤抖的耳廓,带着温热的气息和那冰冷的松木琥珀香气,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如同最恶毒的诅咒:
“疼吗?” 她的指尖在那绷带的位置,极其轻微地、带着某种韵律地摩挲了一下,让痛感更加清晰深刻。“别急……”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温柔,“更疼的,还在后头。”
说完,她像拂去一粒尘埃般,收回了手。没有再看洛亦一眼,转身,迈着依旧从容不迫的步子,嗒、嗒、嗒……穿过昏暗的光影和喧嚣的人群,如同她来时一样,幽灵般地消失在“深蓝蜘蛛”那扇沉重的黑色金属门后。只留下那冰冷的松木琥珀余香,和那句如同烙印般刻在洛亦神经上的话语,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洛亦僵在原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左臂伤口的剧痛还在持续叫嚣,但更让她浑身发冷的是沈知遥最后的话语和那洞悉一切的眼神。她知道自己受伤!她甚至知道位置!她什么都知道!
愤怒的岩浆在冰冷的恐惧下暂时凝固。她猛地抓起桌上的U盘,那金属外壳冰冷刺骨。她不再理会对面一脸错愕的“渡鸦”,夺回数据芯片,甚至没去管那份还亮着屏的合同,跌跌撞撞地冲出卡座,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了酒吧后巷污秽不堪、散发着垃圾酸腐味的狭窄洗手间。
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潮湿的瓷砖墙壁,洛亦才允许自己大口地喘息,身体因后怕和愤怒而微微颤抖。她颤抖着从贴身口袋掏出林澈留下的最后一件东西——一个形如紫藤花苞的银色金属读取器(他曾得意地炫耀这是自己的设计)。用力按下花萼处的按钮,花苞弹开露出接口。她将沈知遥给的、那枚如同毒蛇獠牙般的U盘狠狠插了进去。
屏幕上快速闪过复杂的认证程序,最终,一个简洁的界面弹出。
没有文件,没有说明。
只有一个动态的、高精度的城市地图界面。地图中心定位正是“深蓝蜘蛛”酒吧。而在地图上,数个刺眼的红色光点正在闪烁、移动!每一个红点旁边,都标注着简短的代号和实时更新的方位信息:
> 目标:Alpha
> 位置:主街向北移动,距离 800米… 750米…
> 目标:Bravo**
> 位置:后巷入口,静止待命…
> **……**
实时更新的定位!
林家的人,已经追到这里了!而且不止一个小组!沈知遥给的,不是线索,是催命符!更是**裸的警告和嘲讽:看,你的一举一动,甚至你三叔派出的人在哪里,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你无处可逃,除了……我给你的那条路。
洛亦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些移动的红点,指甲深深抠进读取器的金属外壳。巷子外似乎传来了可疑的脚步声。她猛地拔下U盘,塞进最贴身的口袋。冰冷的金属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寒意。
她最后看了一眼镜子里自己苍白、愤怒、眼中布满血丝的脸。沈知遥那句“更疼的还在后头”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回响。
“深蓝蜘蛛”的网,比她想象的更粘稠、更致命。而那只蜘蛛,正优雅地坐在网心,等待着她的挣扎。洛亦咬紧牙关,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冰冷的决绝取代。她推开洗手间的门,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迅速消失在圣塔莫尼卡错综复杂、危机四伏的后巷深处。追猎,才刚刚开始。而入局与否,已由不得她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