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尘让她等,那她就一定会等,除了父亲,江尘是桂子最信任的人。
江尘从小就是美人胚子,五岁那年她妈妈改嫁到汝城,将她带了过来。
她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尽管桂子被街坊邻居唾弃是带着晦气的弃婴,江尘却丝毫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或许因为两个人都顶着“拖油瓶”的罪名,她们惺惺相惜。
她们在同一个小学,同一个初中,如今又在同一个高中。
只是高中不同班级,两个人不是完全参与对方的校园生活,只要江尘不说,桂子就不知道她在学校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就像江尘也不知道桂子一直在被霸凌一样。
从医院出来,江尘准备搭公交回家,一公里外有一个公交站。桂子捂着碌碌饥肠的肚子,决定先找地方吃点东西。
医院附近就有一条美食街,川菜、湘菜、麻食、沙县,全国各地美食应有尽有,各种菜系的油烟香味交织在一起,飘满了整条巷子。
灰色的运动鞋踩在青石板上,鞋底粘上了一层黏黏的陈年积油。
“老板,我要一个包子。”她站在一家包子铺前,从校服裤子口袋里掏出两个一元硬币,又揣进去一个留着坐公交用。
刚出笼的包子散发出面食的清香,老板将一个肉包子装进塑料袋里递给桂子,她大口的吃起来。
“站住!”
一声叫喊掀翻了巷子,接着几个十几岁的男高中生拎着棍棒冲进巷子。
路两旁的商贩赶忙将摊位向后撤了撤,带孩子的顾客将孩子紧紧揽进怀里。
他们穿着汝城一中蓝白相间的校服,奔跑中跳动的头发在桂子视线里快速闪过。
为首的那头橙色短发,让桂子的心咯噔一下。
他们在追张之渝。
桂子不是没有听过张之渝的传闻,她虽然是女生,身高却有178,常年打篮球健身,体型像男孩子一样矫健,若不听声音,没人能看出来她是女孩子。听说她打架很厉害,不要命的那种。学校里的各大头目都跟她混,不管男生还是女生,见了她都要叫一声渝姐。
噼里啪啦一阵骚动后,橙发少女和身后追逐的几个校服少年消失在了巷子里。
桂子手里的肉包子被她捏扁,她下意识的代入自己被李欣萌那些人欺负时的场景。
不知道要不要报警。
桂子想到今天上午她给张警官提供线索,中午张之渝便完好无损的回到了学校,她只觉得一阵反胃。
朋友的仇人,就是她的仇人。桂子决定置之不理,就像她被欺负时,那些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的所有同学一样。
吃完包子,桂子拖着被凳子撞得还隐隐作痛的腿走了好久才走到偏僻的公交站。
公交站牌孤零零的立在路旁,桂子踮起脚尖查看锈迹斑斑的站牌,数了好几站才找到她要去的“木北站”。
她安心的在长椅上坐了下来,扭头望向公交车会驶来的方向,黑漆漆的一片。
这几天她都早出晚归,李冬民想必又该担心了。
桂子双手托着腮,试图将自己和眼前的黑夜融合在一起,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她却觉得异常有安全感,也异常的自在。
等考上大学,她就带着父亲永远的离开汝城,再也不回来了。
她在脑海里复盘着今天数学课上老师讲的一道大题。
远处照来一束光,车来了。
桂子站了起来,从校服裤子口袋里再次掏出那枚硬币,目光望着公交车驶来的方向。
灯光照亮道路两旁,桂子看见一个人影坐在马路斜对面的石阶上,那头橙色的短发在灯光的照耀下异常显眼。
对面的女生胳膊交叉放在腿上,脑袋埋在胳膊上。
一双白皙的手骨节分明,红色的液体正顺着她的指尖滴落下来。
她受伤了。
公交车缓缓驶到车站前,车门哐当打开,又哐当关上。桂子依旧站在原地。
救人要紧。
她走到橙发少女的面前,酝酿了几秒,缓缓开口。
“你没事吧?”
没有动静。
桂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用手轻轻推了推张之渝的肩膀,轻声道,“你……还活着吗?”
“不然是鬼在你面前?”橙发少女抬起来头,微弱的月光下,她狭长的眸子凌冽深邃,白皙的皮肤干净如玉。
额前一片红色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来。
“我有急救包,需要吗?”桂子艰难的开口,面对李欣萌这样的同类人,她更多的是胆怯。
“不用,谢谢。”张之渝站起来想走,浑身的疼痛又让她一屁股坐了下来。
不敢想象刚刚过去的短短十几分钟里,她遭受了怎样严重的殴打。
桂子还是从书包里拿出来她平时为自己准备的医药包,熟练的将棉签插进碘酒瓶里,抽出来轻轻地擦拭着张之渝的额头。
她一声没吭,甚至面无表情。
“你不疼吗?”桂子拿着棉签,小心翼翼的将伤口周围的区域也擦上碘酒,然后取出纱布将伤口包扎。
张之渝橙色的头发被风吹的凌乱了,她勾了勾嘴角,挤出一抹笑,“傻子,给你脑袋打破你不疼吗?”
桂子的手在她的额上顿了一下,眼前这个少女或许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怕,“你的伤口没有完全止血,还是要去医院看下。”
收拾好用过的棉棒,桂子将医药包拉上拉链重新放回书包。
眼前的少女还是保持刚才的姿势,只是脑袋耷拉了下去,闭目休息。
桂子踌躇了一会儿,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可是如果她主动开口询问,那她向张警官透露线索的事情会不会暴露?
陷入两难境地。
“不是我放的火。”张之渝头都没抬。
桂子还以为自己幻听了,“你说什么?”
“你不就想问我江尘家失火的事情吗?不是我。”
“那你为什么会在现场?”桂子追问。
“那你又为什么会在现场?在现场的就一定是凶手吗?”
想说的话哽在喉中,她确实没办法确定张之渝就是凶手。
远处传来摩托车的低鸣声,不一会儿几束白光便照了过来,刺的桂子睁不开眼睛。
三辆摩托车停在了他们面前,从车上下来几个男男女女,都穿着汝城一中的校服。
“老大。”为首的男生神情紧张,上来搀扶张之渝,“谁干的?胆子也太大了!”
“肯定是蒋柔找人干的,老大把她甩了她就处处针对我们,仗着她爸是警察,就……”
“行了。”橙发少女打断他们的对话,起身驾驶上其中一辆摩托车。
“上车。”她命令道。
大家面面相觑,顺着张之渝的目光看向桂子,桂子懵了一下,连忙摆手。
“不用了,我搭公交车回家就行。”
“上车。”她紧抿着唇,不给桂子一丝拒绝的机会。
桂子忐忑的接过一旁的男生递给她的头盔,废力的翘腿坐了上去。
摩托车呼啸而过,桂子一下子扑在了张之渝的后背上,又赶紧坐直了身子,用手轻轻的抓住她的衣角。
张之渝被撞的浑身疼,浓密的眉毛轻轻皱了一下。
“老大什么时候喜欢这种类型的女生了?”原地留下几个人不解的看着彼此。
呼啸的风灌进桂子的耳朵里,引擎轰鸣,机车疾驰。
车速带来的快感使桂子短暂的失忆了,她好像忘记了这一年来自己经历的痛苦,整个人是愉悦的,轻飘飘的。
桂子望着与自己近在咫尺的背影,少女头戴机车头盔,校服被灌了风吹的鼓起来,她的身上有淡淡的洗衣粉味道。
“你家住哪里?” 张之渝扭过头,冲着后座的桂子大声的说。
“你把我送到木北公交站就行。”桂子也扯着脖子。
两侧的小城风景如同幻灯片一样快速的闪过,一幕幕清晰,又一幕幕模糊。远处,灯光璀璨,烟火甚浓,桂子不禁幻想,城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
摩托车渐渐减速,在公交站牌前停了下来。桂子伸出脚努力的够着地面,最终还是从车上蹦了下来。
“腿这么短?” 张之渝似笑非笑,随后他便拧动油门,伴随着摩托车的咆哮声再次消失在黑夜中。
桂子松了一口气,好在张之渝没有执意要把她送回家。
从小到大,桂子最怕新认识的朋友主动提出要去桂子家里玩。当得知桂子住在废品站时,他们就戴上了有色眼镜。
只有江尘从不嫌弃她,两个人从小就爱在废品堆里寻找宝藏。李冬民总能回收回来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都被两个人当做珍宝。
江家条件优渥,也从来不拮据江尘的零花钱,江尘总是请桂子去街口的奶茶店喝奶茶。柜台上摆着一排的五颜六色的奶茶粉,她们两个都钟爱香芋味的。几勺紫色的奶茶粉,加上滚烫的热水,香芋的味道就飘散开来。
小时候江尘的父母总是吵架,每当江尘红着眼眶来找桂子,桂子就知道他们家准是又火星撞地球了。每当这个时候,桂子就觉得没有妈妈似乎也是一件好事,李冬民根本没有吵架的对象。
桂子走在熟悉的街头,脑子不受控似的一幕幕回忆着她和江尘的点点滴滴,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家门口,那盏光秃秃的灯泡依旧亮着。
第二天一早的晨读课上,桂子就被张欣萌和胖妞等人拖去了女厕所。
一盆接着一盆刺骨的冷水从桂子的头顶浇下,鼻腔里全是水,她张嘴大口的喘着气,想要反抗却被左右两个女生用力的摁着肩膀,双腿跪在地上。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在桂子的脸上,嘴角殷出血迹。
来上厕所的女生见到此景纷纷慌乱逃走。
“婊子。”李欣萌一把抓起桂子的头发,用力的向下扯。
桂子下巴朝上,眼神空洞的看着面目狰狞的女生,一声不吭。
“不但是婊子还是哑巴对吧?让你不出声,好。”
李欣萌站起来,环顾四周,从墙边抄起来拖把,将滴着污水的拖把头塞进桂子的嘴里。
血腥味混着杂污味道充斥着桂子的口腔,眼球要从眼眶中挤出来一般,两行热流混着冰冷的水划落下来。
“几天没教训你,你就敢勾引张之渝了是吧?”胖妞双手环胸,一口唾沫吐在桂子的头上,“以后离李欣萌看上的人远点!”
好一条走狗。
“她的摩托车后座舒服吗?”李欣萌把手掌放在桂子的脸上,轻轻的拍了两下。
话音刚落,又用力的一巴掌甩在了她的脸上。两个女生都没按住桂子,她重重的倒在地上。
胖妞看桂子伤的不轻,用手拉了拉李欣萌的校服。
“放心,死不了。”李欣萌火气上头,对胖妞翻了个白眼。
“以后再让别人看到你和张之渝有接触,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反正你这垃圾堆里捡回来的命也不值钱。”
几人鄙夷的看了地上的女生一眼,陆续从厕所走了出去。
浑身发冷,桂子止不住的颤抖着。
她这样的人,像一只蚂蚁一样随时可以被别人捏死。她想过很多次要结束这一切,让自己解脱,可是她放不下家门口那盏暖黄色的灯。
不知道在冰冷的地板上躺了多久。
下课铃响了,在没有人上来厕所之前,她迅速地爬了起来。
校服已经湿透了,但还好是夏天,晾一会就能干,一切都不算太糟糕。
回到教室,她从书包拿出来医药包,昨天用过还没来得及扔的棉签还在里面,上面有张之渝的血。
周围的同学投来吃瓜的目光,很快又匆匆移开视线。桂子的脚下一滩水渍,她把校服外套脱下来用力的拧了拧,然后平摊在桌面上。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在桂子的脸上,她忽然觉得温暖的有些睁不开眼。
第一节课是班主任的课,还没打上课铃王霞就站在了班门口,没好气的喊了一声,“李桂子,你爸给你打电话。”
对于桂子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她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一句多余的关心都没有。
李冬民很少会把电话打到班主任那里,桂子心头涌出一丝不好的预感,她走过去,接过王霞手里的手机。
“喂,爸,怎么了?”她强忍着哽咽,嘴角火辣辣的痛。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艰难开口,“桂子,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江尘在医院跳楼自杀了。”
手机从掌心滑落,摔在地上磕开电池后盖。桂子大脑一片空白,一阵强烈的耳鸣袭来,像是死过去了几秒一般,呆呆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