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xanne”的名字唱到三分之二,大概在单词第二个n的位置时,萧弦接通了电话。
酒店墙壁上的挂钟显示时间为九点整。
“出什么事了?”语气急促,夹杂一些焦虑。
萧弦从话音中听出来是已经合作了很久的游戏商人。
他的游戏直播很无聊,除了高音这种失眠症患者以外没什么人愿意看。
为了生活,他会跟游戏商人合作,帮那些游戏水平低但经济水平高的玩家提升在游戏里的排名。
“没出什么事啊。”萧弦说。
“那为什么不接单了呢?”
“抱歉,最近有了新工作,所以往后的日子里不太能够将心思用在代练这种事上。”
“果然,是电竞俱乐部的试训吧?新的青训营计划已经启动了,我想那里肯定有你的名字。”
“抱歉没有第一时间对你讲清楚,对即将到来的事情我也有些忐忑不安。”
从不拖欠工资的游戏商人在圈子里同毛色为棕色的大熊猫一样不常见,萧弦想同她继续保持友谊。
“我说,假设你的新工作落实了,可否能在电子商铺里借你的名头宣传一番?”
“当然,就是不要太夸张。”
“这你把心放宽便是,我有数的。”
“还想同你保持联系,假设后面不顺利的话,希望你还能多多关照。”
“想想就觉得奇怪,我们认识有一年多了吧,还建立了不算合规的劳资关系。可我却要从电竞比赛的转播中认识到真实的你。”她说。
“这样才好。”萧弦调了调手机的位置,将身体坐正。
“我现在想,如果第一次合作的时候我不付你钱你该怎么办?让你白白坐在电脑前工作,浪费十几个小时的时间。”
“在跟你合作前就了解过你的口碑了,并且知道你的一部分个人信息,相信你的为人,所以就很安心的接单了。”
“蛮吓人的嘛。打算用什么花名?”
“随便几个大写的英文字母。”
“拜托你别这么随意,透着股失败者的滋味。”
“那你有什么建议?”
“我刚才不是说了才发现我对你一无所知嘛,我们之间所维持的一直都是我给你任务,你接受任务,你完成任务,我给你报酬的这种模式。叫我怎么知道你的喜好?”
“这样才好。”
“如果真要我说一个,不如就叫quarry吧,是我最近在追的美剧的角色,他跟你的工作还蛮像的。”
“不还是几个英文字母?”
“内心空洞到不行,但外表却坚如磐石,像这个采矿场一样……就叫你矿场吧,听起来蛮响亮的。十几年前的剧了,你不觉得台词听起来还是很有味道吗?”
“我会考虑的,多谢你的照顾。”
但电话对面的人似乎来了感觉,表演欲充足的继续说着些乱七八糟的台词,“生命的本质就是复杂,对吧?死亡就不会plicated。”
“再见,祝好。”
萧弦挂断电话,他认可了矿场这个花名,并非是因为那神神叨叨的台词,而是他觉得生活像挖矿一样,累的要命。
看了眼手表,距离约定试训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
他起床从包里拿出新的衣服穿上,花了二十分钟的时间整理自己的身体,随后用便利店的牛肉三明治充饥。
面对当下无事可做的状态,他有些不适应。
不如现在就去好了。
萧弦做了决定,随后收拾行李,退掉房间,打辆出租车,告知目的地后汽车便开始平稳的行进。
出租车上正放着宇多田光版本的《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萧弦在后座闭上眼睛。
“我儿子特别崇拜你这样的年轻人。”司机在等待红绿灯的时候忽然打破沉默,回头看了萧弦一眼。
萧弦有些尴尬,他在思索这话带着多少善意,毕竟在互联网上对电竞这种行业的批评声不在少数。
“他学习成绩还不错,我并不反对他通过玩网络游戏的方式来缓解压力。”司机见他不说话,便抬手调低了音乐播放的声音,“我不是那种迂腐的中年人。”
“谢谢。目前来说,我还算不上电竞选手。”
“是去参加选拔的吧?跟我女儿喜欢看的那种男团偶像组合一样,想要出道就必须经过残酷的考核。”
“的确如此,现在这行竞争相当的激烈,对我来说,也就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你应该算是有两次机会吧,如果这一次没过,我还可以载你去男团那边试一试。”
“您很幽默,谢谢。”萧弦转头看了眼窗外。
电竞基地的巨幅广告牌上印着一只在海岸上盘旋的鹰。
此时车内的音乐已经变成了橡皮筋乐队的《2:1》。
萧弦觉得今天运气很好。
“您到地方了,希望能够在这家俱乐部的下一次比赛中见到您,我会和孩子一起看,然后告诉他,爸爸曾经载过他。”
“祝您一切顺利。”萧弦挎着包下了车,越过路边石后沿着绿植快步走向台阶,在向保安解释了自己的身份和来往此处的目的后,他走进大楼内部。
萧弦按下电梯的金属按钮,指尖的凉意让他忽然想起离开福利院的那晚。
夜晚。
在萌生逃离念头的那个傍晚,他正与灿绕着操场散步。
暮色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燕子在低空飞行。
灿比萧弦高三公分,跟他是在柔道练习中认识的。曾经有省里退伍的柔道教练来福利院选人,教练像中医诊脉一样看了所有人的手腕,最后选中了灿。
灿有可以成为国家柔道队队员的机会,大家都很高兴,萧弦被选为他的陪练。
理由是他曾经在福利院面对霸凌时以一敌五,抗击打能力经过了多方的考验,被选中是众望所归。
他和灿在初始训练阶段总是缄默不语,只是机械的执行教练指令。
由于他的动作精准毫无失误,教练对他的沉默虽然感到异样却也难以指摘。
他的学习速度比灿更快,领悟能力也更强,因此在对练中不仅能帮助灿熟练掌握招式动作,还能确保自己不被对方击倒。
柔道动作方面,灿喜欢在摔倒萧弦的时候将手臂横在萧弦的胸上,另一只手支撑在地上,然后营造出两双眼睛互相看着对方的画面。
萧弦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只当是他格斗电影看多了。但后面只要有实战练习灿就会重复同他对视的动作,萧弦被他搞得心烦意乱。
三个周沉默练习结束后,他们开始在柔道练习结束后进行交谈,萧弦从灿的口中得知自己之所以被选中就是因为不爱说话。
灿建议萧弦同他一起学习计算机和英语,灿的学业有专业的人士进行辅导。
不光如此,他还有单独的房间。
他们开始一起洗浴,互相监督对方的身材管理情况,灿依旧喜欢将手放在萧弦的胸上。
灿的皮肤雪一样白,却毫无病态的表现,起伏的身体如同微微呼吸的玉器,五官像希腊的古典雕塑。可能也正是如此,萧弦才对他的一些奇奇怪怪的行为并不反感。
他们的秘密很快就被柔道教练发现,萧弦便失去了同灿陪练的机会,院里很快便传出了萧弦有另类的性倾向并且还骚扰灿的谣言。
恶意随后就到,比以往更加恶劣,好在相较于以前,萧弦可以用学到的柔道技巧去对付他们了。
在接连将几人的胳膊折断后,他被关了禁闭。这期间灿一次也没有来看过他。
他“出狱”后,很自在的生活了一段时间。柔道教练不再来了,看来灿应该是放弃练习了。
但这种生活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他就被叫到院长的办公室,这次同之前的几次不一样,态度相比以前好了许多。
院长找他谈话,说得很直白。现在已经不需要他再做之前的那些事情了,要是能讨好灿的靠山,说不定还能摆脱现在的处境,这可能是最后改变命运的机会。
院长说–那些事–的时候,满脸微笑的玩弄着那个刻有天使的金制打火机。
灿很重要,是福利院的摇钱树。
只有灿背后的人满意了,大家往后的生活才能越来越好。
灿是关键。
“带灿学习时要拿捏好分寸。不能太专注让他意识到同你差距,或者太懒散影响到他学习的状态——但凡出一次错,都会是你的责任,别让他受太多的刺激。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里最好有数。如果再越界…你也没必要在这里了,你的那些药应该没多少了吧?”
谈话到此结束。
此后萧弦同灿只学习专业课知识,他注意到灿的手腕上有几道伤痕,但没说什么,只是对灿后面的一些行为不再迎合,灿领会了他的意思,遇到不理解的问题时也不再请教他。
萧弦反倒因为无法适应自己造成的现状而心烦意乱,在成绩测试中屡次落后于灿。
灿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关于告别的。
“我要被领养了,一会就要离开这里了。同他们说好了,我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留给你……”
萧弦没听完后面的话,停止了思考,像是被人一脚踢走的矿石一样滚开了,灿没有追赶。
总之一定要先他一步离开这个地方,当时是下了这样的决心的。
从萧弦离开福利院后,他就再也没有联系过灿,也尽量避免一切同灿有关的事物。这还是第一次想起他,想必灿的人生会同福利院时期一样一帆风顺吧?
被娱乐圈的经纪人领养,离开福利院后开始接受艺术培训,随后通过艺考进入电影学院,大学时期就开始接戏和担任奢侈品代言,毕业后进入演艺公司,开始追逐各类电影的奖项。
电梯的齿轮在黑暗里发出干涩的喘息,门缓慢的缩了回去,像患了哮喘的钢兽。
萧弦深吸了一口气,停止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