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照进公寓的窗台。窗前坐着一个青丝垂肩的美貌女子。
今日的李桑怀没有了往日假小子一般的疯癫模样。她洗了头,披着发,顺滑的长发上戴着一个粉色的kitty猫发卡。她还破天荒地穿上一条碎花长裙,甚至在唇上抹了口红,化了淡淡的妆。
这人从这辈子转世重生那天起就从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女人。那皮囊虽说长得不赖,但这性格嘛,着实一言难尽。
某人说得对,这女人也就长了一副贤良淑德的可人模样,那骨子里头怕是长满了蛀虫,早已坏得透透的。
头铁!无耻!脸皮厚!这些臭毛病摆在这女人身上已算不得缺点,做人的底线如果还剩下一些的话,或许早已沉到马里亚纳海沟里去了。
对此李桑怀从不否认,也懒得否认。她活了好几辈子,从没觉得自己是个好人。这些小小的缺点又算得了什么。
但凡是总没有绝对,时间能令万物变得面目全非,也能令人改头换面。如果不能,或许只因为时间的长度还不够罢了。
窗台前李桑怀垂着头,一手抚摸印着粉色Kitty猫的马克杯,冰凉的手指感受着热咖啡的温度,一手托着软糯的腮帮子慵懒地支撑在书桌的一角,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回忆什么。
片刻后她提笔在信纸上落下几个字,没写几下便摇摇头,将信纸揉成一团随意丢到一旁。
眼眸中失落又迷茫的目光落向窗台上摆着的一盆茉莉花,那花盆中星星点点还未完全绽放的白色骨朵不知令她想起了什么。她再次低头落笔。刷刷刷!笔尖再次在信纸上滑动。
“窗台上还摆放着那盆你最喜欢的茉莉花。客厅里弥漫着你最喜欢的花香味。好像记忆中长久未变的只剩下了这些。不可说物是人非,或许花从未变,你也未变。自始至终改变的只有我而已……”
随着笔尖的滑动,信纸上留下了一道道不算好看的字迹。
李桑怀停下笔,又将写了一半的信纸揉成团。她似乎觉得这样的一封告别信显得太过矫情,甚是肉麻!完全不是自己以往的风格。
“不行!不行!那小子一定会以为我吃错了药!”李桑怀抱着脑袋连连摇头,自我否定着刚刚落笔写下的文字。
她长叹一声,烦躁地挠挠头,眼神的余光瞥向桌案上的一碗药汁。
这碗黑漆漆像墨水一样的东西出自一位奶茶店老板娘之手,是她好不容易求来的。这位姓孟的老板娘并不是普通人。除了人间的奶茶店,她在奈何桥边也开有好几家连锁汤药铺子,总之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
孟老板娘曾说过,这药名为‘忘情’,是用奈何桥下的忘川水和九十九对恋人分别时的眼泪熬制而成的,喝下它就可以有选择地永远忘记很多想要忘记的事,还有人。
李桑怀凑过鼻尖,尝试着嗅了嗅汤药的气味,不禁皱起眉头。闻这气味,味道绝不会是甜的。毕竟这里头有九十九对恋人的眼泪,这得多苦啊!
因为怕苦,担心太难喝,她往碗里加了两勺蜂蜜,还有一颗糖。
望着碗里倒映出的自己,李桑怀强颜一笑,回忆着转世重生后这短短的一生,轰轰烈烈的大事不多,鸡毛蒜皮的小事倒是不少。
现在回想起来好像过去的每一个瞬间似乎都有那个男人的影子。那人的身影似乎已经嵌入了她每时每刻的记忆中,永远挥之不去。
她知道自己绝不是魔怔了,而是不知在什么时候疏忽大意,放松了警惕,让那小子一不小心闯进了自己的心里。
这其中的故事说来话长,但也并非一言难尽。
不过,话又说回来,不管他们二人之间曾经有何恩怨纠葛,也终究到此为止,将在今日画上句号。或许只有这样才能得到那个最不坏的结果。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端起汤药咕咚一口喝下。啪!药碗脱手落地,李桑怀拧着眉头捂住嘴,片刻后才稍稍缓过劲来。
苦涩的味道直抵心尖,即便两勺蜂蜜还有一颗糖的甜度都掩盖不掉。
好苦!真的好苦啊!
那滋味令人鼻头发酸,眼角落泪,好似在那一瞬间勾起了她几辈子的委屈和酸楚。
李桑怀揉了揉酸涩的鼻子,努力不让自己落下泪来,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滚滚落下。泪珠才滚落面颊,还未落地却凭空消失不见。
孟老板娘果然没有骗她,无论多么坚强,喝下‘忘情’的有情人都会为某一段感情留下最后的眼泪,而那落下的泪便会成为下一碗忘情水的药引子,等待着下一位想要获得解脱的伤心人。
李桑怀背上打点好的背包,拉起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临出门前将一封展开的信摆在了茉莉花的一旁。
她红着眼眶回头最后环视一眼眼前算不上奢华却很舒适的老旧公寓。
曾经有那么几个瞬间,她以为自己会在这个狗窝里和那叫做白景的狗东西打打闹闹住上一辈子,如果一切没有变故的话,也有可能是几辈子。
可是万万没想到有一天她会以这种方式悄无身息地离开,更没想到自己会像胆小鬼一样悄悄地告别。
公寓的门锁咔擦一声轻响,李桑怀出了门,坐上一辆开往地铁站的出租车。
轻轻将门关上的那一刻,一片茉莉花瓣轻轻飘落在了信纸上。
苍白的信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行不算好看的字。
“小白,感谢你这些年的收留和照顾。如今的我已经是一个凡人,以后再帮不上你什么忙,所以,欠你的钱这辈子是还不上了。”
“还钱是不可能还钱的,这辈子压根没打算还,下辈子也不想还。你可别指望我下辈子会给你当牛做马!哼!想也别想!所以我只能选择跑路。我承认了!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就是个无赖!自私鬼!一个特没品的人!承认了又如何!你能拿我怎样!”
“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上个月新买的电视我也有两百块钱的股份呢!所以电视遥控器我带走了,这不算过分吧。还有游戏机我也带走了,那本来就是我的!送给我了就是我的!既然送人了哪有要回去的道理!沙发带不走,就留给你好了,这下没人和你抢地盘,你可清净了!”
“还有,公寓门锁的钥匙又拧断了,不过这一次,我的确是故意的!我手劲大你不是不知道。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一定是爬水管翻窗户进来的吧!哼哼!活该!谁让你以前你总冤枉我拧坏门锁!我真不是故意的!还有……还有……其实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小白,我走了,我想以凡人的身份为自己活上一辈子。勿念,勿寻,后会无期,再也不见。”
地铁车站内,人来人往。一个穿着白色衬衣和碎花长裙的身影被淹没在人群中。
这里所有来去匆匆的行人都有自己的方向和目的地,可是李桑怀却没有。
她拖拽着行李箱站在候车的人群中,迷茫地仰头望着车站的引导牌,不知该去哪里。
呼~面前闪过一列疾驰而过的地铁列车。
看着从面前快速移动的车厢,李桑怀不禁回想起了一年多前转世重生来到这个世上时的场景。
只是当初的那些记忆正在变得越来越模糊,有一些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李桑怀捂着额头,脑中传来剧痛。看来是孟老板娘的汤药发挥了作用。
那种感觉犹如一面面倒影着过去记忆的镜子被砸碎,镜子锋利的碎片在脑中搅动着。
一道鼻血从鼻腔中流淌下来。
李桑怀面色惨白,站立不稳,感觉自己的脑袋里正快速丢失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关于那个男人的记忆正在消失。那张原本令人讨厌,如今看来却又令人留恋的脸正变得越来越模糊,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个人的名字,以及关于他的一切。
“痛!好痛!”
在晕倒前,李桑怀似乎又听见了当初孟老板娘那惋惜的声音。
“你可想好了?一旦选择忘记,就再也不能回头。你确定要这么做?唉~这又是何苦呢?”
此时的地铁站内围着一群人,人群中李桑怀躺在冰凉的站台上一动不动。
“这姑娘晕倒了!”
“她在流血!快叫救护车!”人群中已经有好心人拨通了急救电话。
李桑怀的意识陷入了一片黑暗。
在过往的记忆完全消散前,她的脑中最后剩下的却是一年多前那个叫做白景的家伙在公寓天台上与她喝酒打屁时说的一次玩笑话。
白景:“喂。富贵。下辈子做个女人吧,长得好看的话,我娶你。”
“你有病!有大病!”
“玩笑而已,当真作甚。”
“这样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小白啊,无数的经验和教训告诉我们,干我们这行的是绝不能有感情的,对客户不可以,对同事和搭档更不可以!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更何况老子是男人!还是你哥们!这你都下得去手?”
白景:“所以我才说下辈子。”
“不可能!绝不可能!下辈子也不行!我王富贵今儿把话撂这,就算老子下辈子真的转世成了女人,我也不会喜欢你这种混蛋!嘁!哪个女人瞎了眼会看上你这种人!”
记得当时开这玩笑时李桑怀可完全没有放在心上,毕竟那时候她还是一个叫做王富贵的男人来着,况且谁会喜欢上一个每天见着都嫌烦的家伙。
可人算不如天算,这辈子转世重生她果真成了一个女子。
现在回想起来那姓白的小子当时的笑容是多么的意味深长,仿佛从那时候起,接来下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就好像一切都是他算计好的一样。
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望着地铁车站顶部刺眼的灯光,李桑怀自嘲地露出一丝苦笑。
“小白啊,当初的那个玩笑话你还记得吗?说好了你会娶我的。说好了我会一直讨厌你的。现在看来,我们都食言了呢……”
随着脑中残余的最后一点记忆消失,李桑怀缓缓闭上眼,陷入昏迷。眼角处滑下一颗泪珠,挂在了耳廓上。
耳边响起了哐呛哐呛列车驶来的声音,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回到了故事开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