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醒醒!”
在一阵阵急促的呼唤声中,沈清荷费力地掀开眼皮,模糊的视野中映出绣橘的脸。
“……林先生不是病了吗?又不上课,这么早,我再睡会儿……”沈清荷又闭上了眼睛,懒懒地翻了个身。
“不是上课,小姐!”绣橘顾不得规矩,连忙伸手去拉沈清荷的被子,“是老爷、老夫人叫您赶紧过去呢!”
“他们叫我?”沈清荷瞬间清醒,撑着坐起身,“出什么事了?”
绣橘一边麻利地帮她拿过床边的衣衫,一边飞快地说:“通判府的人一早就来了,茶都没喝两口,直接去见老爷了。通判府家的赵如惠赵小姐,就是前几日和您……争辩的那位。”
沈清荷暗叫不好,她那天一时冲动替方月仪出头,将几个出言不逊的官家小姐数落了一通,没想到对方的报复来的这么快。这是直接上门告状来了?
“那……父亲是什么反应?”
“不知道呢,来通报的春梅只说,让小姐赶快收拾好过去!”
完了。沈清荷闭了闭眼。沈维舟重生意,最怕得罪官面上的人。如果真是告状,那么沈父的一通怒火是避无可避了。于是,她只能快速穿衣梳洗,硬着头皮去找沈维舟。
刚踏入前厅,便见沈维舟面色凝重地坐在主位,一旁的沈老夫人正拉着方月仪说话。见她来了,沈维舟徐徐开口:“你和通判府的赵小姐,关系如何?”
沈清荷含糊答道:“回父亲的话,女儿和她同在闺塾学习,平日里……关系还可以。”
“是么?可我怎么听说,是你言行无状,当众冲撞了好几位官家小姐?还指着赵小姐的鼻子,说她‘不把自己当人’?沈清荷,你好大的威风!”
“是她们……”
“住口!”沈维舟猛地一拍扶手,“无论她们说了什么,那些人都是官家小姐!是税课司大使、钱塘县丞、杭州府通判家的千金!你是什么身份?一个商户之女!你有什么资格去顶撞?只顾自己逞一时口舌,你可知生意场上,人家一句话就能断了咱们的生路!”
沈老夫人连忙开口:“维舟,消消气。荷儿也是维护表姐心切,一时情急……”
她转向沈清荷,眼中满是无奈,伸手将她拉近些,递给她一封请帖:“这位赵小姐今日设宴赏春,帖子一早便送到了。你与月儿准备一下,去赴宴吧。”
沈清荷有些犹豫,说是赏春宴,其实是一场兴师问罪宴,赵如惠她们肯定等着她低头认错,甚至加倍羞辱,此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见她并不伸手接过,沈维舟的声音陡然拔高:“今日这个春宴,你必须去!不仅要赔上笑脸,更要处处谨言慎行,把那些过节揭过去!若是再惹出半点风波,连累了沈家的生意……”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中的威胁,比任何责骂都更沉重。
一旁的沈老夫人也叹了口气,用力拍了拍沈清荷的手背:“荷儿,听你父亲的,去吧。官字两张口,我们商户人家,得罪不起啊。姿态放低些,赔个不是,这关就过了。”说罢,又看向方月仪,“月儿一向沉稳,你也陪着清荷,看着她点。”
方月仪闻言,立刻上前一步,对着两位长辈盈盈下拜:“此事皆因月仪而起,今日赴宴,月仪定会陪着表妹同去,请姑父和祖母放心。”
沈清荷看着沈维舟铁青的脸,沈老夫人忧心忡忡的眼神,意识到这场宴会的重要性,与方月仪对视一眼,只得应下:“是,清荷知道了。”
绣橘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份烫手的请帖。
两人不再多言,各自回房换了身赴宴的衣裳,沈清荷选了件低调素雅的藕色杭绸褙子,方月仪则是一身淡青。收拾停当,二人带着贴身丫鬟,一同乘马车前往通判府。
清晨下了场小雨,空气里带着湿漉漉的青草气息。车轮碾过湿润的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辚辚声。
行至仁济堂附近时,一阵喧嚣声骤然传来,马车被迫停下,车夫禀报前面的路被挡住了。
方月仪靠窗而坐,眉头微蹙:“外面何事?”
沈清荷也凑到窗边,抬手掀开了厚重的车帘一角。
前面是仁济堂,朱漆大门前的台阶下,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在人群中心,一个穿着灰色粗布短褂的年轻男子蜷缩在地,浑身是血,脸上青紫一片。旁边散落着一个简陋的包裹,一床铺盖卷被胡乱扔在地上,沾满了尘土和血迹。
几个仁济堂的伙计叉腰站在台阶上,唾沫横飞地对着围观人群高声吆喝:“看清楚了!这就是手脚不干净的下场!我们周大夫仁心仁术,收留他当学徒,给他口饭吃,这忘恩负义的东西倒好,竟敢偷拿店里的上等药材!”
“他这包裹里就几件衣服,哪有你们说的什么药材?”人群里一个声音忍不住质疑。
一个三角眼的伙计立刻瞪过去,指地上的男子恶狠狠地说:“那些经他手的参茸灵芝,全都不翼而飞!谁知他暗地里倒卖给了什么人!简直是坏了仁济堂百年清誉,打他一顿都是轻的!没扭送官府,都算我们东家心善!”
“说他倒卖,那钱呢?他包里连个铜板都没有!”又有人喊。
一个膀大腰圆的伙计两步蹿下台阶,揪住那发声者的衣领,几乎把人提起来,一脸凶神恶煞:“你倒是替他叫屈?再多嘴试试!”
说完,回身又狠狠踹了地上男子一脚:“他!梁彦!前几次偷药,东家念他年轻都当没看见。这次人赃并获,他还在后院烧药材的包装想毁尸灭迹!不算这些,还四处污蔑我们东家卖假药,甚至私自给人看诊,桩桩件件,哪件诬了他!”
替梁彦说话的人被伙计的凶相镇住,围观的人群也一时噤若寒蝉。马车附近有人在低声议论:
“哎,之前抓药出来,这人还提醒我咳嗽是风寒入里,要喝姜汤发汗……多好的孩子……”
“可不是!昨儿我家小子发热,他特意跑出来教我温水擦身退热……”
“看着不像干坏事的啊,是不是遇到啥难处了?”
“难处?难处就能偷东西?我看是吃喝嫖赌欠了债吧!”
“不过,仁济堂对穷人卖假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就是啊,前两天才吃死了个小娃娃!天可怜见……”
这些细碎的议论被车厢内的沈清荷听得清清楚楚。她飞快地从荷包里抓出一把碎银,塞到绣橘手里:“一会儿等人少了,你让车夫把钱给那个人。”
“小姐!他可是因为偷东西才被扔出来的!这种人……”后面的话虽未说出口,但意思已经明了。
“你就照我说的去办。”沈清荷语气坚决。
绣橘下车后,方月仪的目光落在沈清荷脸上,带着探究的意味:“你是觉得,那个人品性不坏?”
沈清荷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我总觉得他是被诬陷的。”
“何以见得?”
“嗯……因为我对仁济堂的印象不是很好,加上那几个伙计又凶又丑,这个被打的人倒是眉眼清秀,怎么看……都像是被恶霸欺凌的好人。”
沈清荷想,如果这是一部电视剧,那么这个梁彦,下一步就该洗冤复仇了。
方月仪听了这般新奇的解释,有些忍俊不禁,看向她的眼神添了几分笑意。
马车外,人群逐渐散去。梁彦努力想撑起身体,但剧痛让他再次跌回冰冷的地板上,他透过被血糊住的睫毛,死死盯着仁济堂那高高的门框。眼神里没有求饶,只有屈辱和燃烧的恨意。
就在这时,一个车夫模样的人快步走来,替他把散落的包裹装好,用力将他半扶半架起来,低声道:“小哥,包里装了些碎银,是我家小姐给的,去别的医馆看看伤吧。”说罢,不等梁彦反应,便转身匆匆跑回不远处的马车。
梁彦一时怔愣,透过模糊的视线,顺着车夫的方向望去,正好看到车厢灯笼上的“沈”字。不知是不是被日光晃了眼睛,他抬手挡住了照在脸上的光线。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喉咙,混杂着感激与更深的屈辱。
为什么……现实如此,游戏里……还是如此!
“叮!‘救贫’任务完成度评估结束,您已超额达成。双倍赏银已发放至您的随身包裹。”
几乎是同时,他感觉肩头那个原本轻飘飘的包裹,瞬间变得异常沉重。那沉甸甸的触感,隔着粗布,清晰地硌着他的背脊。
周氏药行……周志祥……
梁彦沾满血污泥土的手指,死死抠住了那只沉重的包裹。
在围观人群的外围,一个摇着蒲扇的老汉,仿佛只是偶然路过。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这一片混乱,在被打的梁彦、台阶上叫嚣的伙计,以及那辆显眼的马车上,短暂停留了一瞬。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脚步不停,很快便消失在熙攘的人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