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斜斜切进教室，落在江野摊开的物理练习册上，把那些公式照得发白。他转着笔，余光瞥见同桌又在画画。
许知意的速写本摊在课本底下，露出的边角上画着只蜷缩的猫，尾巴尖翘得老高。少年的手指很长，握着支HB铅笔，指节随着运笔轻轻动着，阳光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像落了层金粉。
“许知意，”江野忽然开口，笔“啪嗒”一声敲在桌面上，“第三题的受力分析，借我看一眼。”
许知意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合上速写本，耳尖瞬间红透。他把物理书往江野那边推了推，声音细若蚊蚋：“自己看例题，老师刚讲过。”
江野低笑一声，没再逗他。其实那道题他早就解出来了，不过是想看看这新同桌到底在偷偷画什么。这学期刚分座位时，班主任把许知意领到他旁边，说这孩子画画好，就是性子静，让他多照顾。江野当时正忙着跟后排同学传纸条，只含糊地应了声，压根没看清人长什么样。
直到第一堂数学课，许知意被老师点名上黑板做题。少年握着粉笔的手微微发颤，写出来的解题步骤却工工整整，连等号都画得一样长。江野盯着他单薄的背影，突然发现这人的校服袖口总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细得像一折就断，却在握笔时透着股执拗的劲儿。
放学铃响时，江野正对着物理卷子发愁。许知意收拾书包的动作很轻，拉链声都放得柔缓，像是怕惊扰了谁。他背上画板起身时，脚步顿了顿，从桌肚里摸出张便签纸，轻轻放在江野的卷子上。
“这是第三题的辅助线画法。”少年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刚变声的沙哑，“你刚才盯着这题看了十分钟。”
江野拿起便签纸，上面画着个简单的力学模型，旁边用小字标着力的分解方向。字迹清秀，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箭头，指向窗外的篮球场。他抬头时，许知意已经走到教室门口，背着画板的背影在夕阳里缩成个细细的剪影，校服后襟沾着点白色的颜料，像不小心蹭上的云。
第二天早读，江野发现桌肚里多了块橡皮擦。是那种最普通的樱花牌，包装纸还没拆，上面用马克笔写着个“野”字，笔锋圆圆的，像许知意说话时的语气。他转头看过去，许知意正低头背英语单词，晨光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投下片浅浅的阴影。
“谢了。”江野把橡皮塞进笔袋，指尖碰到少年昨天留下的便签纸，突然想起昨天放学时，许知意在校门口的文具店停留了很久，手里捏着块一模一样的橡皮。
许知意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没回头，只是翻书的动作快了半拍。
美术课在下午最后一节。老师让大家画静物，教室里只有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江野对着面前的苹果发呆，余光里，许知意正专注地盯着石膏像，眉头微蹙，像是在跟那些凹凸不平的线条较劲。他的速写本上已经画了大半，线条流畅得像溪水，把大卫像的轮廓勾勒得栩栩如生。
“画得真好。”江野忍不住低声赞叹。许知意吓了一跳，铅笔在纸上划出道歪线，他慌忙用橡皮去擦，却越擦越乱，最后索性把速写本往怀里一抱，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别偷看。”少年的声音带着点气音，却没真的生气，“你自己的画还没动笔。”
江野低头看自己的画纸，上面只有个歪歪扭扭的苹果，像个被踩扁的皮球。他挠了挠头，刚想说点什么，就见许知意悄悄把速写本往他这边推了推。翻过的那页上，用淡铅笔轻轻画了个苹果的结构示意图，光影标注得清清楚楚。
“照着这个画。”许知意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臂弯里，“别告诉老师。”
夕阳透过窗户漫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紧紧挨在一起。江野握着铅笔，忽然觉得画苹果也不是那么难了。他偷偷看了眼许知意，少年正假装看窗外，耳朵却红得像要滴血，校服领口露出的脖颈上，有颗小小的痣，像落在雪地里的星子。
周五的班会课，班主任让大家填兴趣爱好表。江野瞥见许知意的表上写着“绘画”，后面还跟着个小小的“摄影”。他笔尖一顿，在自己的表上划掉“篮球”，改成了“摄影”。
下课时，许知意收拾东西的动作慢了些。江野故意磨蹭着收拾书包，听着旁边拉链拉动的声音，心里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走到教室门口时，许知意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周末……”少年咬了咬下唇，手指绞着书包带，“市美术馆有印象派画展，你要不要一起去？”
风从走廊吹过，掀起许知意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江野看着他眼里的光，像揉碎了的星辰，突然想起昨天在他速写本上看到的画——角落里藏着个举着相机的身影，背景是美术馆的穹顶。
“好啊。”江野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几点？我去你家楼下等你。”
许知意的眼睛亮了亮，像被点燃的小灯笼。“不用，”他飞快地说，“校门口的公交站吧，九点。”说完转身就跑，书包上挂着的画板撞击着后背，发出轻轻的响声，像在替他没说出口的心跳伴奏。
江野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兴趣爱好表。“摄影”两个字被他描得有些重，纸背都透出了痕迹。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相机，那是去年生日时爸妈送的礼物，一直被他闲置在抽屉里，此刻却突然觉得，该拿出来擦擦灰了。
暮色漫进走廊，把两人的课桌镀上了层暖金。许知意的桌肚里，露出半截速写本，最上面那页画着个转笔的少年，嘴角噙着笑，校服领口别着支钢笔——正是江野上课时的模样。画纸右下角，用铅笔轻轻写着两个字：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