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桑樾身旁多了个影子。
桑樾道:“何事?”
影子化作了一位女子,长发及腰,蓝瞳冷冽,面无表情,蓝黑袍衬得人如寒刃。
月影:“尊上,若您长留此地,他如何是好?”
桑樾思索片刻,呼出蓝气在掌心凝成一颗云雾缭绕的冥丹。
“这……”月影还未落音便被桑樾冷眸定住。
“别让他出事”递出冥丹。
月影接下行礼告退,遁入地下。
晨曦微露,薄雾漫过篱笆,林间鸟鸣一声声啄破寂静。
灵凌早早醒了,灶房里已温好两碗清粥,竹篮里摆着一碟脆生生的腌菜,两个白面馒头还冒着热气。
她端着东西往院中的石桌走,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什么。
放下碗筷,她转身去小药园浇水,指尖拂过带露的药草,水珠滚落时,总忍不住抬眼往桑樾歇息的小屋瞟。
心里那点期待像发了芽的种子,悄悄拱着土,他说过要教仙法的。
可转念又想起他身上的伤,再看那扇紧闭的木门,终究是没敢出声。
还是等他自己醒吧,她想,低头继续给药苗培土,把那点雀跃小心地收进心里,和晨光一起慢慢等。
日头爬到半空时,灵凌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
她望着那扇始终没动静的木门,犹豫再三,还是轻手轻脚走过去,指尖在门板上叩了叩,温言细语道:“桑樾?”
等了片刻没回应,她又喊了一声,门内才终于传来窸窣响动。
“早食我热了好几遍,还温着呢,你要吃吗?”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桑樾立在门内,脸色竟比昨日初见时还要苍白,唇色也淡得近乎透明。
他沙哑地应了个“吃”字,话音里竟带着股刺骨的寒气,像刚从冰窖里出来一般。
灵凌吓了一跳,忍不住追问:“你怎么了?”
桑樾嘴角上扬道:“修道之人,总有调息不顺的时候,不必担心。”
灵凌听得云里雾里,却也不好再问,只点点头,侧身引他往庭院走:“那快些吃吧,再放就凉透了。”
石桌上的粥碗还冒着丝丝热气。
桑樾道:“你想学什么?”
灵凌被问得一怔,手指不自觉绞着衣角。
眼珠转了两圈,心里七上八下的,说想学厉害的,会不会显得太贪心?说学简单的,又怕没什么用。她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
桑樾看着她那副举棋不定、眼底掠过一丝淡笑,语气放缓了些:“我瞧你这院子里满是药草,想来平日与这些打交道最多。剑法耗损精力,你身子骨怕吃不消,不如我先教你些生机法术?”
灵凌眼睛倏地亮了,刚才的纠结一下子散了。
她用力点头,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雀跃:“好啊!”
桑樾端起粥碗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她,苍白的脸上流出笑意,声音虽仍带点沙哑,却温和了些:“既合你意,吃完了,去你药园走走。”
药园里,桑樾指尖微动,一道淡青色灵光落在几株尚未发芽的药草上。
不过片刻,嫩芽便破土而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拔高,转瞬便长至成熟,叶片肥厚油亮,浓郁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清冽中带着股饱满的生机。
灵凌惊得睁大了眼,这般长势,比她精心照料数月的还要好上数倍,绝非野外那些缺露少肥的可比。
灵凌学着桑樾的样子抬手掐诀,指尖只弱弱地泛起一点微光,像风中随时会灭的烛火。可她咬着唇,一遍遍地试,额角渗出细汗也没停。
桑樾看了眼高悬的日头,指尖轻弹,天际忽然漫起一片云海,将烈阳遮了个严实,院中的暑气顿时消了大半。
灵凌眼角余光瞥见那片云,手上的动作没停,心里的劲儿反倒更足了。就这么练着,不知不觉,日头已斜西沉,一下午竟就这么过去了。
灵凌正凝神掐诀,眼前忽然一黑,身子不受控地往前倒去。桑樾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揽住,眉头瞬间蹙起。他掌心浮起一层淡淡的青芒,轻轻覆在她胸前,随着一股温和的气息注入,灵凌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我是不是给你丢脸了?”她声音还有些虚浮,带着点懊恼。
桑樾松了眉,嘴角带着笑意:“怎么会,你是我见过最用心的人。”
“可我还是学不会……”她垂下眼,小声嘟囔。
“寻常人想入门,快则数年,慢则终其一生都摸不到门道。你才学了半日,就已能引动灵光,还这般不满足?”桑樾语气带了点打趣,“真要论起来,该让旁人怎么自处?”
灵凌愣住,抬眼望他,眼里闪着不确定的光:“原来……我这么厉害?”
桑樾郑重地点点头,指尖替她拂去额角的汗:“歇会儿吧,急不得。”
院门口传来脚步声,刘婶挎着竹篮走进来,一眼就瞧见桑樾扶着灵凌的模样,当即露齿笑起来,眉头却轻轻皱着,那神情不是嫌弃,反倒像见了年轻儿女情长的老辈,满是藏不住的羡慕。
刘婶对灵凌照顾有加,平日里有什么是总会过来叮嘱。
灵凌脸一红,猛地从桑樾怀里挣开,站得笔直:“刘婶,您来了。”
刘婶把竹篮往石桌上一放,拉过灵凌就往旁边凑,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嘀咕,眼睛却不住地往桑樾那边瞟,还冲他挤眉弄眼。
桑樾被她这举动看得一愣,脸上露出几分茫然。
“你这孩子,哪弄来这么个人?”刘婶终于收回目光,扯着灵凌问。
灵凌红着脸,把昨日事简单说了说。
刘婶听完点点头,忽然正色道:“这几日不太平,天城那边出了刺客,官兵正四处盘查呢。他这外来的,伤还没好,怕是要被盯上。”
灵凌心里一紧,还没想出对策,就听刘婶拍了下手:“不如这样,你们俩装成夫妻,也好躲过盘查。”
“刘婶!您说什么呢!”灵凌惊得瞪圆了眼。
桑樾在一旁看着她俩嘀嘀咕咕,灵凌那副又羞又急的样子让他越发不解,忍不住蹙了眉。
刘婶却不管她,继续道:“就装装样子!你兄长许久没回来,正好让他替你搭把手干活。等他伤好了,打发走就是。”
“这怎么行?这不是利用他吗?更何况……”灵凌话没说完,就被刘婶打断。
“更何况他长得这么俊,你不吃亏!”刘婶挤挤眼,“他要是敢欺负你,跟婶说,咱们这庄子上的人,保管闹到官府去治他!”
“我……”灵凌被堵得说不出话。
“就这么定了!过几日官兵就该到了,得提前准备。我去跟大伙说,都知道是假的,给你圆着。”
说完,她冲桑樾扬了扬眉,又拍了拍灵凌的手背,挎着竹篮风风火火地走了。
桑樾看着刘婶远去的背影,眉头仍没松开,转头看向灵凌,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解:“你这地方……会吃人?不然她为何对着我眉来眼去,神情古怪?”
灵凌脸上一阵发烫,连忙摆手,尬笑道:“没,没什么,我们这儿的人都热心,就……就习惯这样打招呼。”她支吾着,不敢看他的眼睛,“那个……晚上我有件事想跟你说,到时候细说。”
桑樾点头回应着。
夜幕降临,银月高悬,星河微明。
灵凌走到院中时,琴声正随着晚风轻轻传来。
她望着石台上的桑樾,他指尖在琴弦上流转,月光洒在他侧脸,竟比白日里多了几分柔和。
“没想到修道之人竟还会这些东西,”她在一旁坐下,声音轻得怕扰了琴声,“还以为你们只会打打杀杀呢。”
桑樾指尖未停,乐曲依旧流淌,侧头看了她一眼,语气平静:“修道之人路漫漫其修远兮,总不能时时剑拔弩张。抚琴静心,亦是修行。”
灵凌听着那熟悉的旋律,心头莫名一动,却想不起在哪听过,只静静望着他拨弦的手,任由琴声漫过夜色。
曲了,桑樾收了琴,指尖在弦上轻轻一顿:“有什么事,直说吧。”
灵凌攥了攥衣角,把刘婶的话和盘托出:“天城那边出了刺客,官兵正四处严查外来人。你如今有伤在身,又是陌生面孔,怕是容易引起怀疑……”她话说得有些急,抬眼看向他时,眼底带着几分为难。
桑樾神情凝重,等待灵凌下一步。
灵凌咬了咬唇,声音低了几分,带着明显的局促:“刘婶说……不如我们暂以夫妻之名应着,先躲过这阵盘查。等你伤好了,便自行离去,绝不叨扰。”说完,她飞快低下头,盯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耳根悄悄红透了。
桑樾语气平淡道:“原来是这事,我还当是什么。确是我在此叨扰,惹了不便。我本不惧这些,但人间争端,牵连旁人总是不好。既如此,便依此计,先定下这‘婚约’,等我伤愈,自会离开。”
灵凌没想到他答应得这般干脆,愣了一下才点头:“既然你应了,那这几日我们便稍作准备,免得露了破绽。”
“好。”
桑樾应了一声,目光转向天边的月牙,不知在想些什么。
晚风拂过,带起他衣袍一角,也吹得灵凌鬓边的碎发轻轻晃动,两人间一时静了下来,只有虫鸣在夜色里低吟。
桑樾忽然抬手,掌心腾起一簇幽蓝微光,转瞬凝成一朵蓝花
“既是做戏,索性做全些。”他将花递过来,语气依旧平淡,“我老家有这习俗,此花名为幽冥花,若凋零,便算男方变心。权当是个凭证吧。”
灵凌看着那朵蓝得近乎诡异的花,指尖微颤地接过来,花瓣微凉。
她攥紧花茎,不知怎的,心里竟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
灵凌把那朵蓝彼岸小心揣着,心里琢磨着,总该回些什么才是。
她只是凡人,没什么能入修道者眼的物件,但转念想起他来这,除了院子几乎没出过门,便抬头笑道:“你刚答应了这事儿,我也没什么好回你的。今夜街头正热闹,不如我带你去逛逛?权当是……庆祝?”
她说着,眼睛亮闪闪的,倒比方才坦然了些。
毕竟是从小住惯的地方,提起街头的灯火与喧嚣,语气里不自觉带了几分熟稔的雀跃。
两人刚迈出院门,灵凌脚步忽然一顿,目光落在桑樾身上那身仙袍上。
料子清逸,在夜色里泛着淡淡的光泽,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穿的。
她一拍额头,小声道:“糟了,忘了这茬。”说着拉着他往回走,“你这衣裳太惹眼了,镇上哪有这般打扮的?穿出去准被人盯着看,万一被官兵注意到就麻烦了。我去给你找身寻常的衣裳换上。”
转身进了屋,她翻出兄长留下的旧衣,虽不算新,却干净,样式也是镇上常见的,递过去时还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委屈你了,先凑合用着。”
“无碍”
灵凌拉着桑樾走到河边,河面上飘着点点灯火,像散落的星辰。
“这条河养着镇上所有人,”她指着那些河灯,眼睛映着光,“大伙都爱往水里放灯,盼着它顺流漂远,替自己看看外面的光景。也有人会对着灯许愿,听说可灵了呢。”她忽然凑近桑樾耳畔,声音压得极低,“刘婶的丈夫,就是这么求来的。”
桑樾挑了挑眉,发出一声轻疑:“嗯?”
“那年上元节,我还小呢,”灵凌笑着回忆,“刘婶就在这河边许愿,求老天爷赐她个丈夫。结果转天就遇见了现在的婶夫,他是从城府来的,刘婶不喜欢那边吵吵闹闹的,还总有些闲争端,婶夫就陪着她搬来了。所以啊,咱们这地方,比别处要安稳些呢。”
说话间,又有几盏河灯被放入水中,慢慢汇入远处的灯河。
“既如此,我们也放盏河灯吧,”桑樾望着水面上缓缓移动的光点,轻声道,“愿能顺遂渡过这次难关。”
灵凌用力点头,拉着他在岸边找了两盏现成的河灯。她取过笔,在灯壁上一笔一划写着“平安”二字,笔尖顿了顿,又添了个小小的“安”。
桑樾看着她写完,才接过笔。他写得极快,墨痕落处两字“冥途”。
两人捧着河灯走到水边,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放入水中。
烛光在灯里明明灭灭,载着字迹随波逐流,慢慢融进远处那片温暖的灯海。
刘婶家的布庄就在街口,门帘一掀,各色布料便映入眼帘,都是从城里挑来的好货,刘婶总按平价卖给乡邻,镇上人都爱来这儿扯布。
灵凌带着桑樾刚进门,刘婶就明白了来意,笑着拉过灵凌往货架前走:“快来快来,给你挑块鲜亮的,配着做身新衣裳,瞧着也喜庆。”
里屋传来动静,婶夫掀着布帘走出来,虽已两鬓染霜,脊背却挺得笔直,眼神里透着股久经世事的锐利,依稀可见当年的意气风发。
他看见桑樾,微微颔首。
两人闲聊几句,桑樾才知,这位看似普通的老人竟是异国曾经的将军。
当年遭人背叛,险些死于乱军之中,辗转来到天城,本想寻个安稳营生,却发现即便远离战场,商间的贪婪纷争也与朝堂无异,他越发厌倦。
直到那年,他在天城遇见了去买衣裳的刘婶。刘婶说话通透,不爱计较,更不喜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倒让他动了心。
不久后寻到这小镇时,恰逢刘婶前一日在河边许了愿,这般巧合,倒真像是老天爷应了刘婶的祈求。
桑樾听着,看向一旁正和刘婶说笑的灵凌,又望了眼窗外热闹的街景,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若有所思。
灵凌抱着挑好的布料走出来,见两人正站在门口说话,便笑着喊道:“刘婶,我们先走啦。”
刘婶挥挥手:“记得常来啊!”
桑樾对着婶夫微微拱手行礼,动作沉稳有度。婶夫也抬手回了一礼,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才笑着点头:“慢走。”
两人并肩走出布庄,晚风卷着街边摊贩的叫卖声过来,灵凌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布料,又瞥了眼身旁的桑樾,脚步轻快了些:“这布轻盈,给你正合适,回去我连夜赶赶,婚前定能穿上。”
桑樾见她怀里的布料堆得有些沉,伸手示意:“我来拿着吧。”
灵凌愣了一下,下意识想摆手,却见他已经自然地接过布包,动作轻稳,仿佛只是拿起一片羽毛。
桑樾温言道:“我是外来之人,若是这些小事都帮不上,岂不是个废人了?”
灵凌瞅着他拎着布包的样子,忽然踮起脚凑近了些,语气带了点促狭:“按你说的,做戏得做全。那……你这‘夫君’,以后可得尽点责?”
桑樾侧头看她,语气笃定:“自然。”
简单两个字,被晚风送过来,竟让灵凌心里莫名一跳,她连忙别过脸,快步往前走了几步,声音里带着点掩饰的轻快:“那可说定了,可不能反悔。”
踏入院子,桑樾目光扫过院角那棵老槐树,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意味,转瞬便隐去了。
与此同时,神域星辰阁内。
无梦君慌慌张张地闯进来,声音里带着急色:“不好了大哥,被偷家了!”
灵无忧正凝视着星轨图,闻言抬眸,眉宇间凝着一丝威严:“你说什么?”
“前几日,灵凌那丫头带回一个人,瞧着像是仙宗弟子,当时他受了伤,我想着没大碍就没跟你说,”无梦君语速飞快,“可今夜我听见了,她俩……她俩竟要办新婚!”
“什么?!”灵无忧猛地拍案而起,周身灵力瞬间翻涌,“哪里来的野小子,敢忽悠我妹妹?”他眉头拧成一团,片刻后深吸一口气,“罢了,这几日星辰运行正到关键处,我脱不开身。你给我盯紧了,那小子若是敢对凌儿乱来,定要他神魂俱灭!”
无梦君重重点头:“是!大哥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