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已经过了无数个盛夏,在街上走丢的那个小男孩也长成了少年。
青衣树下悠得闲,几缕青丝垂额前。时有蝴蝶飞至肩,衣袂随风舞翩跹。
林泽正在桃花树下采花,用来酿酒。
一杯桃花酿,一口桂花糕,岂不美哉?
“汪汪汪!”
一只算不上小的狗龇牙咧嘴的冲着外来者叫唤。
“请问,公子可知此处是何处?”
林泽听到声音抬头看去,是一位迷路的男子。
“小黑,别叫!”
“此处在君国地界,无名之地的一座小山,山下的人叫这里桃花山。”
只见那小生扭捏了半天,才吞吞吐吐的问:
“不知公子可否赏口茶吃,一路走来晕头转向,实在饥渴。”
林泽把花一收,回头示意:“无妨,请。小黑,走,我们回家。”
一打开门便看到一个青衫在摆弄两个竹节人,时不时还伴随着嘿嘿哈嘿的声音。
“我杀我杀,我杀杀杀。”
“老贼,吃我一刀。”
“啊,我死了!”
青衫听到开门声迅速起身,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那人见到父亲后就愣在了门口。
“您是…林大学士?”
他反应过来之后很是激动,快步走上前去。
林奕瞪了一眼林泽,林泽默默的看向竹节人。
林奕揉了揉胡子,问:“咳咳,不知这位是?”
林泽回道:“一位迷路的公子。”
林泽打算去收拾刚摘得花瓣,他觉得自己现在不适合呆在这里,容易挨批。
林奕看到了想要溜走的林泽,不过,就三个人,他能看不到吗?
“桃花正好,桃花酿还没做好,不过去年的桃花雪应该好了,你去找找。”
林泽的脚步顿了一下,停的太急,差点绊住自己。
“哦,好。”
林奕带那小生去了后院的小亭。
花枝朵朵,花香满亭。
林奕一脸“和蔼”的侧身询问:“你认识我?啊,不对,年龄太小,我记得我好像没有忘年交。
你是谁家的孩子?”
“我父名为权宦,未入仕时曾受过您的指点。”
林奕仔细想了一想,好像确实遇见过一位姓权的考生,落榜三次,自己只是随意提了一嘴太过心慌,看来这是考上了。
林奕脸上的笑更真切了些,为那位圆梦的考生高兴。
“令尊任何官职啊?”
那小生急忙谦逊道:“不过小小侍郎。”
林奕闻言微微点头,不错,侍郎好啊,官位还行,跟宰相也能接触上,可以套话。
那小生又道:“说来惭愧,家父很是景仰您,至今还保留着您的画像。”
林奕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少年,状似无意的问:“我这桃花山穷乡僻壤的地方,你这孩子,怎么跑到这来了?”
小生满脸羞赧,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他时常成为街头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说他不务正业,只知玩乐。
“说来惭愧,晚辈不爱那荣华富贵,意不在官场,独爱这清风明月、无边山水。”
林奕一听,哎呦:“这有什么的,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很正常啊。
没人规定文人学子一定要当官才行,别管世俗的目光,别听无端的质疑,做你自己就好。”
林奕的眼神流露出几许认可,身体微微前倾,询问道:
“不知温大人可安好?”
权公子想了想,温大人?能让林大学士称大人的,好像只有……
“大人他……”
林泽刚来就看到这俩人悄咪咪地不知道在干嘛。
“爹,你把酒藏哪了?”
林奕咳了两声,瞅他一眼,不自然的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摆。
“我忘了,要不你再找找?”
林泽狐疑地看了看他俩,满心问号地走了。
最后林泽在自己床下找到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林奕不把酒藏在他自己床下。
那人与父亲倒是把酒言欢。
人初静,星影摇摇,载月而归。
那小生醉醺醺的时候无意间问道:
“小生不喜官场,却不得不去考了进士,实在是羡慕公子,不用被逼着去科考。”
说完便以地为床,以天为被,一醉不醒。
脚下已经扔了不少酒坛,林泽专注地盯着桌上那坛未开的酒,最后还是将它打开了,往父亲那边推了推。
林奕正喝到兴头,直接接了过去。
不一会,就开始拍桌子发酒疯:
“天杀的南卿,你又耍赖!”
“诶,阿霖,你们也不管管他,算了,惯吧惯吧,等我们都走了,看谁还惯着你,哼!”
林泽听的云里雾里,戳了戳父亲的背,确认父亲真的醉了后,趁机偷偷询问:
“爹,我在您的耳濡目染下也读了不少书,倒也不算胸无点墨,您为何不送我去科考?”
然后林泽就见快要进入梦乡的父亲突然惊醒,面露不善。
那小生睡的倒是挺沉。
那晚,清星朗月花弄影。
林奕坐在月光下醒酒。
林泽想了很久,还是没忍住问他:
“父亲,何为科考?”
林弈坐着细数空中舞动的流萤,不屑道:
“你看那天上月,再看池中星。”
“科考啊,就是把最明亮的星星关在池中。”
林泽望向天上的星星,紫微星倒是有些暗了。
“既然如此,那芸芸众生又为何如此追崇科考?”
林奕哑然,将手心的流萤放走后,才缓缓道:
“有人为那碎银几两,有人为那万人之上,有人……”
林奕顿了一下,似是想起了什么人,接着道:
“有人,为了苍生不得不上,唉!”
月光下,林奕的头发看上去都是白的,小生的轻鼾声盖过了虫鸣。
那晚的林奕格外认真地告诫林泽:
“官场,你不能去。”
林泽仍记得那晚父亲憔悴地劝告他。可是他还是偷偷去了,他想见见那个为苍生的人。
林奕看着林泽留下的信久久无言。
林泽说:“父亲,池中星亦在天上。”
林泽的心走了,林奕也不用拦了。
林奕再次起笔写信,这次的蜡烛流的泪比以往的都多。
林泽这性子,真是,像极了那个人。
又是天明,难遮悲情。
林奕把蜡烛吹灭,喂饱后院的信鸽后,将信系在信鸽腿上,看着它摇摇晃晃的飞去远方。
他走到院门外的桃花树下,小黑在踩地上的落花,玩的不亦乐乎。
林奕对着一树繁花喃喃道:“南卿啊,你可一定要护好他。阿霖,你说,他这一去,会好好的吧?”
林弈也不指望有什么回应,自顾自地吟起了诗,这诗被风吹的很远很远,草木传诵着诗篇。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
京城,茶饱饭后人们谈起这届科考,总是要提及新探花,十五岁的探花郎。一袭青衫,一表人才,实在是令人唏嘘。
林泽本来只是想试试,结果一不小心考了个探花,还惹了不少桃花。日日都有媒婆来寻,暂住的那家客栈门槛差点被踩破。
还有一些热情的“好兄弟”请他参加宴会,都被他一一回绝。
京城不像桃花山,这里总有人想给你下套,一不小心便着了道。
哎,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林泽打算出门买些平日用的物件,又看见一个准备拦他的小姐。:
“这位小姐,小生暂不考虑娶妻。”
说完便脚底抹油般溜之大吉。
钟离云舒:?什么玩意过去了?我找你谈合作,你把我当桃花?
“小姐,小生并无娶妻之意。”
林泽无奈地看着这位派人把他“请”到一个茶坊雅间的小姐。
“若是本小姐偏要嫁给你呢,我乃王府嫡女。”
“小姐属实为难小生了。”
朦朦胧胧的帘子挡着,看不清王家小姐的真容。
“可是,他们只给了我两个选择,去联姻,或者从这届一甲中择一人出嫁。”
有女子小小的啜泣声从帘子后传来。
“可是,状元岁不惑,榜眼已有妻。公子,我没有选择了。”
林泽也觉得这位小姐有些可怜,可是他真的不想娶她。
“你当真不愿?”
“多谢小姐抬爱,小生受之有愧。”
“算了,你且去吧”
王家小姐心如死灰般让林泽离开了。
“公子,我家老爷有请,公子请上车。”
一位小厮模样的童子在门口守着。林泽刚被放出来又被人拦了。
马车内,一位身穿朝服大约天命之年的泰斗端坐,笑眯眯地看着刚上车的林泽,车内还有一个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看见他后,偷偷翻了一个白眼。呵,你小子,自己送上门了吧。
车中那人直接自我介绍:“我是温清,当朝宰相。”
林泽一眼便认出来了,此人可是温大宰相,他随身携带的行李里便有一封温清的画像。
见林泽看向红衣姑娘,宰相的顿了一下,好像在思考怎么介绍:“这位是,额,我表侄女,钟……温云舒。”
林泽抬头,不由道:“这位姑娘好生面熟。”
红衣女子饶有兴趣地把玩着自己的头发。
“那可不,你出门刚见过,你还说:这位小姐,小生暂不考虑娶妻。”
林泽尴尬一笑。
温清也没说什么客套话,直接问他:
“林泽,你为何科考?”
林泽见温清的目光柔和,饱含笑意,也自嘲般笑了笑:
“若我说为了济苍生,大人是否觉得我在说大话?”
林泽的眼中,满是少年的意气风发,温清好像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怎么不信,人活着总要有个追求,支撑着□□。你,可愿入我门下?”
当朝宰相,素有贤名,林泽景仰已久,自然答应,他便如此草率地拜入了宰相门下。
“学生之幸。”
京城温家,簪缨之族,百年世家,代代辅君,受天下文人敬仰,可以说,朝中半数文人,皆为温家门下。
钟离云舒大大咧咧的掀起帘子一角往外看,街上人来人往,倒是热闹。
看了一会就放下了,打开手中的折扇扇风,还不忘打趣林泽:
“你倒是心大,就不怕我们把你卖了,偷偷送到哪家小姐的闺房。”
林泽讪讪一笑:
“小姐说笑了,我相信你定然不会如此做。且不说大人素有贤名,只说小姐会武,若真想对我做点什么,早在刚见面的时候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得出手。”
钟离云舒扇着风没再接话,也没追问他如何得知她会武的。
毕竟习武之人同常人区别还是很大的,便是隐藏的再好,细心之人一眼便知。
宰相倒是十分看中他,格外关切地为他安排:
“你初来京都,不如住在相府如何?也方便教导。”
林泽正愁找不到地方落脚,便答应了。
“谨听师父安排。”
宰相深深看着林泽,仿佛想透过他看到什么人,爽朗的笑声透出马车,引得车夫频频回头。
“哈哈哈,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
林泽无意间看到了宰相眼神,又是如此,不论是父亲还是宰相,他们好像都在看他,又不似是看他。莫不是我长得像哪位他们认识的人不成?
林泽和宰相谈笑风生,同时观察着那个红衣女子。心里想着他和宰相无亲无故,对方为何对他如此优待。还有那女孩,温大人和他这个表侄女倒像是不熟啊。还有一点,父亲与宰相,似乎是故交,他听父亲醉酒时提到过宰相的名字。
父亲不让他来官场,他不听,偷偷来了,然后就遇到了宰相亲自提携,究竟是他运气好,人生顺风顺水,还是他们在暗中保护?真相需要林泽自己进相府去寻。
此后,林泽被安排了一个小官,留在了京城,日后将听从宰相的教导,陪同上朝。
“喂,温老头,你真舍得让他入局?”
钟离云舒倚在房梁上,轻轻松松跳下来,反锁了门。
温清翻着手中破旧的古书,瞥了她一眼,书桌上还放了不少书,都有翻动过的痕迹。
见他在忙,钟离云舒就在一边自娱自乐,也没打扰他。
突然,温清停了下来,停在某一页,一字一句很是认真地看。忙了许久,他终于翻到有关钟离族的记录,但也不过寥寥几句:
“钟离出,天下乱。钟离去,天下平。”
温清偷偷看向那个前几日突然出现在府中的红衣姑娘,她在练剑,手中长剑如灵动的游龙,在空气中穿梭游走,寒刃飕飕冷光闪烁。
这姑娘自称钟离云舒,大半夜躲过所有人潜入相府中,敲他的房门,把他吓一跳,行为举止实在不像一般的大家闺秀。
且,这姑娘实在可怕,她所掌握的机密,手下能让他知道的势力,都足以颠覆一个国家。
她手中那信物,也真同传言中钟离族的信物一般无二。一个普普通通的令牌,上面刻着钟离族的家徽,旁人仿不出来。
所以,当她提出与自己结盟时,他答应了,他想看看传言中的钟离一族的手段。
温清的书合上了,钟离云舒的剑也舞完了。
只听“噌”的一声,她把剑插回剑鞘,然后随手拉了个椅子坐下。
“老头,你们真舍得让他入局?”
温清的目光还停留在书封上,整个人看上去很是沧桑。
“从他下山的那刻起,我们便已没有回头之路。盘已开,棋已下,或许,这就是我们的命。”
说完温清目光凛冽的看向钟离云舒,他可不敢完全信任钟离族的人。
“钟离小姐打算如何做?”
钟离云舒也不在乎他防她,毕竟这才正常,有胆量与她共谋之人,又怎会完全信任她?便是一般人,也明白不要相信陌生人的道理。
“温大人放心,他可是很重要的一环,我会尽量保证他的安全。借皇帝之手把他送出去,历练的时候汇民心,如何?”
温清沉思许久,才回了一句可,钟离云舒等到了回答,这才归去。她翻窗而出,屋外风呼啸,云低沉,天变了。
温清盯着那个消失的背影,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其实,人都被他支走了,她可以从门走的。主要是,窗都快被翻坏了,他还要花钱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