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泽是林弈的老来子,家住一座偏僻的桃花山,云无心水悠闲,芳菲满目话难言。
此时,月色微凉,烛光微亮。
茶余饭后,扇风纳凉,惬意!
林泽躺在摇椅上扇着蒲扇,一不小心把蒲扇甩飞了。
打算起身去捡的时候,用了几年的摇椅又突然断了,摔了一个狗啃泥。
林泽急忙去查看摇椅的情况,不用管他爹,他会自己爬起来,不过也有可能会在地上躺会。
完了,这摇椅没救了。
很好,家里最没用的弄坏了家里最有用的。
林奕知道闯祸了,开始转移话题:
“今晚的星空真美。”
林泽抬头仰望天空:
“今晚没有星星。”
“睡你的觉去。”
“哦。”
看,他爹急了,恼羞成怒。
林奕突然又喊住了林泽:
“等会,我的小黑喂了吗?”
小黑是前几天新来的家庭成员,林奕买回来的一条小白狗。
“喂过了。”
“那就好。”
小林泽指了指旁边的坑,院里倒地的花,和屋里满地的碎纸。
“你说你买它干嘛?嫌家里不够乱,买回来添乱的?”
“不买它它就要被肉贩子宰掉了,你知道小黑眼泪汪汪的被锁在笼子里有多惨吗?”
叫小黑的小白狗可怜巴巴的蹲在林奕脚边,和现在的林奕一个表情,这俩憨憨一同看向林泽。
林泽还是很疑惑:
“所以一只白狗,你为什么给它取名小黑?”
“我觉得它命中缺黑。”
林泽不语,只是看了小黑一眼,是挺缺的。
林泽:服了,他爹真不省心。
“爹,我去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小林泽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小心翼翼地掀开被窝的一角偷看父亲在干嘛。
咦~又在写信,一定又在问:南卿可安好?
林泽总是听父亲念叨一个人,叫南卿。
父亲常常恨恨地骂那个人迂腐、愚忠。
不知道又看见什么东西触景生情后,气的连饭都吃不下,扔下筷子就开骂,那些话林泽听了不亚于八百遍。
写信却又问:南卿可安好?
当然,这个毛病他一直没改过。
小林泽的眼珠滴溜溜乱转,不知想到了什么,偷偷跑下床,扯着林弈的袖子满是讨好。
“爹,我睡不着,你能给我讲故事吗?”
林弈瞄到了林泽偷跑下床,感受到衣袖的拉扯感后,低头就看到了林泽那不老实的眼珠子,笑了笑。
‘这孩子好像不知道自己算计人的时候眼睛会到处乱看,这是又在给为父下套呢。’
“好好好,给你讲。”
林弈无奈放下手中未完的信,弯腰抱起光着脚丫的小林泽往床边走,把林泽吓了一跳,挣扎着要自己走。
林弈冷哼一声,小小的人儿倒是挺记仇。
‘上次抱着他转圈圈,不小心把他扔空中了,没接住,他胳膊折了,我腰折了,还没忘呢。’
林泽趁机瞥了眼还没干的信。
果然,又是写给“南卿”的。
小林泽一溜烟爬上了床,乖乖的盖好小被子,冲着林弈拍了拍床沿,安心的躺下了。
“你想听什么?”
“孟母三迁。”
见林弈听话的坐在床沿,很是满意。
“从前,孟子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母亲仉氏守节。”
林奕伸手想去摸林泽的头发,小林泽左右摇摆脑袋就是不让他碰,他手上沾上了墨汁,嫌弃(?▼皿▼)ノ。
“他们最开始住在墓地旁边。”
小林泽停了下来,歪着脑袋看林奕。
“什么是墓?”
林奕趁机敲了一下他的小脑瓜。
“另一个世界,所有人最后的归属。”
林泽哼了一声。
“然后呢?”
“孟子经常看到有人在这里祭拜、办丧事,久而久之,他也模仿大人又跪又哭,还和小伙伴们玩起了游戏。”
“孟母看到后,就觉得小孩子不适合呆在这里。”
林奕看林泽乖乖的,眼睛亮晶晶的,就像藏着小星星,放心了。
“于是,她带着孟子搬到了集市附近。”
“爹,我没去过集市。”
林奕:放心死了。
林奕想了想,还真没带过孩子下山呢。
“明天,明天带你去。”
“好。”
林泽冲着林奕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结果,孟子又对商人做生意产生了兴趣,学着商人叫卖、和别人讨价还价。”
“孟母觉得还是要再搬家。”
“你觉得他们应该搬去哪里?”
林泽看向炸开的烛花,如星星点点。
“我猜是书多的地方。我看你废寝忘食挑灯夜读的时候也会想挑一本书看看。”
看看到底书里有什么小妖精敢跟我抢爹。
小林泽心虚的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挡住脸。
“你猜的不错,孟母确实把家搬到了一所学堂旁边。”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孟子听着那些学子朗朗的读书声,不由得跟着他们一起学。”
“这下孟母终于满意了。”
林奕俯身去看林泽,这小子好像睡着了,嘿嘿,偷偷起身继续写信去喽。
林奕刚转过身去,只听到背后有一道幽幽的声音传来。
“爹,他们都有娘,那我娘呢?”
‘果然,孩子静悄悄,必定要作妖。难怪刚刚反常的听话,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林奕回头,眉眼弯弯,面色如常,捂着心脏质问他:
“爹把你照顾的不好吗?”
林泽冲着他笑,笑容却不达眼底:
“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小时候,把笔洗里的墨汁当茶随手灌我嘴里。”
“嫌我吵给我灌了一口你亲手酿的桃花酒,我睡了三天没醒。”
“带我出去上树找鸟蛋,把我落上面了,过了好一会才回来救我,我嗓子都喊哑了。”
“喂我吃热豆腐,结果不小心掉了一块,然后半天又没找到掉在哪里,欺负我不会说话是吧。”
“那豆腐掉我身上了啊,硬生生给我烫出一道疤 ,现在还没好呢,你还说不知道为啥我一直在哭。”
“南卿好不好我不知道,我活着倒是挺不容易的。”
林奕无奈的笑笑,眼中流转着点点悲伤:
“你娘她啊,是个小懒猫,不肯睁眼。”
“可是……”
眼见林泽还想说什么,林奕急忙去捂他的嘴。
“好了,早点睡,明天带你下山赶集。”
林奕把被角给他掖好,在旁边守着,直到林泽闭上眼睛才松了一口气。
信纸微黄,烛泪欲滴。
拿起那张未写完的信叹了叹,踌躇良久后又提起了笔。
本该睡着的林泽眼中却是烛光和父亲那高瘦的背影。
……
旭日逐退群星残月,朝露将逝,日光生媚。
林奕揉着眼睛从屋里走出来,在阳光下伸懒腰,而后微微眯起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惊起一片栖鸟。
本在浇花的林泽见他终于醒了,收好玉斗就向他跑来。
“爹,你昨天不是说要带我去街上吗?”
林奕看着一脸兴奋的林泽,挠了挠头:
“啊,是吗?”
眼见林泽的小嘴快撅起来了,林奕赶紧改口:
“好好好,这就去这就去,小黑,别玩了,我们走。”
林奕把正在花丛中打滚的小黑唤过来,看清小黑身下的花后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
“小黑!你怎么把我的豆绿牡丹压断了?”
小黑意识到闯祸了,迅速从花丛里出来,乖巧的蹲在一旁。
林奕痛心疾首,急忙取看他的牡丹。
“还好还好,还有救。”
林泽凑过来看热闹:
“咦,这不是卷心菜啊?”
林奕急眼了,不容任何人质疑他的花。
“这是绿牡丹,稀有名贵品种!”
林泽表示质疑:
“这么名贵的花,你就种在这?”
林奕思考了一秒,等回来就给他的宝贝花换个风水宝地。
“走,下山喽!”
桃花山上一大一小互相牵着走下山,身后跟着一只叫小黑的小白狗,两旁桃花朵朵开。
两人在街边食肆用了莲子羹和枣泥糕,吃饱喝足后悠闲地逛了起来。
卖菜的在扯着嗓子叫卖,卖肉的挥着大刀哼哧哼哧的砍,卖胭脂的在给小姑娘们推销,还时不时有姑娘对着林奕丢手帕,林奕笑盈盈的告诉她们手帕掉了。
路过卖布老虎的,林奕给林泽买了一只,却抱在了自己怀里,美其名曰帮他拿着。
林奕悠哉悠哉的走着,回头一看,孩子没了,往回走了几步,原来是在糖人铺那里。
见小孩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
“小公子,可是要糖人?”
林泽看向刚赶来的林奕,眨了眨眼睛。
林奕无奈的笑了笑:
“老板,要一个糖人两个糖画,糖画我要自己画。”
做糖人的老头不停翻动着手里的糖稀:
“好嘞,还请小公子吹一下。”
林泽搓搓手,激动的凑过去。
老头一捏一拉一拽,不一会,糖人便做好了,林泽举着这只张牙舞爪的龙笑的咯咯叫。
林奕问了价爽快地付了走了。
“儿子啊,你看我这画的怎么样?”
“爹,你这画的猪果真惟妙惟肖。”
“这是狗!”
这下林奕不理林泽了,开始欺负小黑。
“小黑,你看这糖人多粘牙,我替你吃这个苦吧。”
说完他就一口咬掉了狗头。
回应他的是小黑哼唧哼唧的狗叫。
林泽看了一眼林奕的钱袋子:
“爹,我们家哪来这么多钱,也没见你当过什么官呀?”
林奕手里捏了个长得奇奇怪怪的糖画,这是他自己画的,笑了笑:
“早些年写诗攒了点小钱,分家的时候分到了一点家产。”
“啊,儿子,我们去那边,看上去好是热闹。”
林奕指的方向,喊声震天,人潮涌动。
人实在多,林奕将林泽放到自己脖子上,不断的被人推推搡搡,两人终于挤了进去。
是在听戏啊!
只见一位身着襕衫的老生,抱着一个孩子,眼中含泪,不断挣扎着,最后还是小心翼翼的交给了另一个长髯口的老生扮相的人。
“公孙兄啊,你看这孩子他尚在襁褓,怎忍得他小小年纪赴阴曹。
“无奈何为救孤舍却亲生子,这一步棋叫我万箭穿胸似钢刀。”
“儿啊儿,你生不逢时命儿难保,为父我怎忍得将儿抛。”
“无奈何咬牙关将儿交与你,父子们相逢只在梦一条。”
林奕只听这一段唱词便知道了,原来唱的是赵氏孤儿。
见林泽看的入迷,林奕捏了捏他的脸,嘱咐道:
“你先在这里看,不要乱跑,我去买些纸墨再来找你。”
见林泽点头,林奕转身就走了,小黑也跟着走了。
卖小食的路过了一遍又一遍,身旁的人变了不知道几位。
只见那程婴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看向天上某个方向。
“无情棍打得我皮开肉绽,老程婴我又闯一次鬼门关。”
“公孙兄你在天之灵你睁眼看,我总算熬到了说出真话的这一天。”
“为救孤舍去我的亲生子,为救孤我妻思儿赴黄泉,为救孤我每日伪装与贼伴,为救孤身居屠府落不贤,为救孤我这遭人唾骂千万遍,我含辱忍垢十六年。”
林泽也抬头看了看天,总觉得不太对劲,又看了看四周,这都过去很久了,怎么他爹还没来?
他走到一旁,打算问一下旁边摆摊的大娘。
伸着手臂比划着:“姐姐你有看到我爹吗?穿的青衫,二十有余,这么高。”
卖香囊的女子笑的合不拢嘴,摸了摸林泽的脑袋。
“姐姐我啊,三十又一了,你这孩子嘴真甜。”
“姐姐没看到你爹,送你个香囊,下次再来找姐姐玩啊。”
“谢谢姐姐。”
林泽估摸了一下,道完谢,偷偷塞了几个铜板在她摊位上,然后直奔纸墨店铺。
一旁几个听戏的妇人注意到了林泽:
“这孩子谁家的?这爹也太不靠谱了,六七岁的小孩就这么丢街上了,还要靠孩子找。”
另一个妇人吐出口中的瓜子壳:
“可不是么,我跟你说,我家那个带孩子也是……”
卖纸墨的老板躺在竹椅上,摇着扇子,一晃一晃的。
“啊?穿青衫的,我想想哈。”
听到林泽问他,闭着眼睛回想:
“唉,有了!”
突然睁眼起身,合上扇子敲了一下大腿。
“确实那么有一个,大概二十来岁吧,不过他早就走了。”
“多谢。”
林泽已经走远,纸墨老板还念念不忘。
“这小娃娃啊,大眼睛小翘鼻,看着就喜人,要是我家的就好喽。”
吱呀吱呀,是竹椅又晃了起来。
……
“爹,你还记得我吗?”
林泽回家的刚好碰上来找他的林奕,小黑爬在地上嗅来嗅去,见到林泽后蹦蹦跳跳的跑的他身边。
孩子的怨气大的都快成鬼了。
林奕见此立马去哄,背着林泽回家。
一个人出门习惯了,把孩子忘了。
一大背着一小走上山,身后仍然跟着一只小狗,眼前桃花烂漫,眼中笑意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