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是左阳想得歪了。郑佳宁和江弋的对话乍一听有些不对劲,但只要稍微琢磨一下就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只能说关心则乱。
这儿是个摄影工作室,地方很大。前厅整体风格很复古,墙纸、装修都是浓重低饱和的颜色,绕过前厅就是一个摄影棚,这里就像是另一个空间,与前厅不同,这里基本都是黑白的简约配色,两盏巨大的打光灯放在背景布两边,一位摄影师正坐在椅子上低头摆弄着手里的相机——左阳不认识,只知道应该是个价格不菲的大炮筒。除去这里,还有两个差不多但是比较小的场地在后面,郑佳宁被拉去的换衣间以及化妆间都在同一个方向,茶水间在化妆区对面,一个小小的空间被玻璃隔绝开来。
这些都是江弋介绍的。
左阳被江弋拉着坐下来,手里还捧着一杯他刚泡好的热咖啡,意识到刚才的乌龙被江弋察觉,现在他有点坐如针毡。
“怎么样,老师放心点儿了吗?”江弋的声音带着点笑意,这让左阳更加尴尬了。他坐在左阳旁边,整个人靠着沙发,胳膊也搭在沙发背上,比起拘谨的左阳要放松很多。
左阳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嗯”了一声,双手不知所措地搓着杯身。
过了一会儿,左阳才扭过头看着江弋,有些艰难地开口:“江先生,你能不叫我老师吗?”你看起来比我大。左阳没有说后半截话,他总觉得招惹这个人的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江弋长得很好看,走在大街上肯定是人群里最耀眼的那个。他的眼睛很特别,眼尾下垂,没有表情的时候并不显得没有精气神儿而是散发出一股深邃、神秘的感觉,就像死寂的潭水一样。他的头发很长,前额垂下的发丝刚好能够挡住他的眼睛,这才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没那么冷淡。
江弋拨弄了一下散乱的头发,一言不发地盯着左阳。
这种有话不说偏要打哑迷的人左阳实在是应付不来,他叹了口气说:“我叫左阳,太阳的阳。”
江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食指抵在脑门上支着脑袋,仔细观察着左阳的脸,那毫不避讳的目光流连在自己身上,过于直白的探究让左阳有些招架不住。
就在左阳准备偏开头的那一刻,江弋才终于出声,可他的话却让左阳疑惑:“好久不见。”
这下轮到左阳盯着他的脸看。他的记忆里并没有出现过这个人,这些年只要是他教过的学生,他都会有点印象,可江弋这张脸实在是过于陌生,无论怎么回忆都找不出一丁点儿和他有关的记忆,只有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在哪儿来着?
左阳一头雾水,又担心是自己真的忘记了,最后只好硬着头皮开口询问:“我们见过吗?”
“你不记得了?”江弋挑眉。
左阳摇头。
见他僵着一张脸看起来十分局促,江弋也不恼,慢条斯理地起身,把因为静电吸附在衣服上的头发拢起来,“那你慢慢想吧,希望我们下次见面之前你能记起来。”
说罢,他点头示意,起身离开休息区将左阳一个人扔在原地。
“……”
左阳心情复杂地盯着关上的门,一时之间也没能弄清楚江弋是高兴还是生气。所以他们到底在哪里见过呢?左阳琢磨着这件事,无意识地将杯中温热的咖啡一口一口喝下,不大舒服的胃终于缓和过来,在外面冷下的身体也因为热饮以及屋内的温度缓缓变热。
终于等到郑佳宁回来,年轻的学生匆忙地推门进来,前额的碎发都支棱起来也没注意到。他风风火火地来到左阳旁边,兴高采烈地抓着他的手说:“老师我被录用了!”
左阳被他抓得一愣,在听清他的话之后也跟着松了口气,他是打心底里为郑佳宁感到高兴。他轻轻回握郑佳宁的手,笑道:“恭喜你,不过要记得劳逸结合,别把身子累垮了。”
“不过老师你不反对我打工吗?”郑佳宁坐下来,他突然想起来左阳在这儿的原因,有些不安。
“不会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干过兼职。只要安全正规不会耽误日常生活,我还是很支持学生去做的。”左阳紧急找补,试图把一开始的误会翻过去。好在郑佳宁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不然他在学生心里的形象可能就完蛋了。
郑佳宁低下头嘿嘿笑了,拇指无意识地搓着左阳的手,“老师你平时课上都不怎么笑,我之前还有点怕你呢。”
讲课的时候左阳并不会刻意保持微笑,他自己也没注意到课上时冷淡的神情。左阳不好意思地抿起嘴,“抱歉,我没想那么严肃,我也才毕业没多久,总是不知道怎么和你们相处。”
郑佳宁连忙摇头,补充道:“没有没有,其实也还好,其他任课老师也都差不多,啊,我没有说老师你不好的意思……”
“不用这么紧张。”左阳失笑。
“我,唉……”郑佳宁抽出手抓抓头发,颇为烦恼地长叹了一口气,“就是今天老师突然拉住我的时候真的很意外,我觉得你人其实还不错。”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是用含糊的几个音节说出来的。
身为老师能听到学生这么说心里乐得跟花一样。左阳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谢,之后拉着他出去和陆庆文道了别,没找见江弋也就作罢。
毕竟天色不早,再待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左阳婉拒了郑佳宁约他吃饭的邀请,于是后者仗着他不会再次拒绝,顺理成章地加上了微信好友。
还是私人微信。
郑佳宁走后,左阳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是被这小孩给套路了,不过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自己在这个账号里发的东西也不多,朋友圈里多他一个也不会有什么事。
前前后后忙了这么一趟,时间被耽误不少去。左阳一看手机已经八点钟了,他回家一趟再过去的话,到那里周凯他们怎么也吃完饭了,估摸着就要去下一场了。
正犹豫着是不是还是别去了比较好,彭自在的电话就打进来了,左阳吓了一跳连忙接了起来。
“阳啊,怎么还没来啊?”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但还是能够听出来是彭自在在说话,听他大舌头这个劲儿就知道他喝了不少酒。
“彭哥,我刚碰上点事儿耽误了一会,要不我今天还是不去了吧,改天再……”左阳话还没说完就被彭自在给打断了。
“哎!你别!我们和你凯哥正要去KTV呢,你也来吧,不来的话你这声彭哥凯哥真白叫了!”
“我……”
“地址发你了,快点来吧,哥几个都等着你呢!”
这下连给左阳说话的时间都没有,彭自在直接挂了电话。左阳看着聊天框里的地址,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一趟过去他明早不用起来了。左阳默默为自己的周末祈祷,见没法拒绝,也只好认命般赶回家去拿送给周凯的礼物。等他打车到KTV的时候这些人已经唱了半天,还没到门口就听见彭自在扯着嗓子嚎了一句:“朋友的情谊呀比天还高比地还辽阔!”吓得左阳搁在门把上的手一抖。
估摸着又是他们几个回忆过去哭得泪流满面的环节,左阳顿时有些犹豫。他并不擅长应付这种场景,除去自己令人无语的社交技巧,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他和这里的所有人都不太熟悉。
周凯的这些朋友基本都是高中大学的同学,或是从前就有联系的朋友,他们之间的一些事彼此都门儿清,只有左阳什么都不清楚,唯一算得上比较熟的只有周凯,可就算如此每一次和他们聚在一起,左阳都会得知一点新的关于周凯的事情。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融入这个圈子里。他感激周凯和大家的好意,可有时着实让他感到局促。
正要收回手,包间的门突然被拉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两个人都愣了一下,一个没想到门口有人,一个没想到有人会出来。
抱歉两个字都跑到嘴边了,左阳却硬生生咽了回去,他困惑地看着眼前这位下午才见过面的男人,声音都转了个调:“江先生?”
江弋慢慢眨了下眼睛,他并没有左阳那样惊讶,将门带上后靠在墙壁上,借着昏暗的灯光去看左阳,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身上隐约缠绕着些许酒气,低笑道:“又见面了。”
想起来了吗?左阳从他的眼神里读出这句没有说出口的话,下意识偏过头回避。
“躲什么?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江弋觉得好笑,揽上他的肩膀,动作熟练得像是认识很多年一样。
“你要去哪?”左阳稍微僵了一下却没抗拒,一头雾水地跟着江弋往前走。
“彭自在定了蛋糕,不过好像是路上出了什么状况现在才送来,我出来取一下顺便透透气。”江弋顿了顿,“你来的这么晚,确定还要进去?”
他话里有话,语气也带着淡淡的警告意味。
左阳一时之间没有搞懂他的意图,只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说起来看到江弋的时候他只想着居然又碰到他了,现在才缓过劲儿来发现原来江弋和周凯、彭自在那些人都认识。
难道也是同学?左阳悄悄瞥了眼他的侧脸,估摸着江弋应该比他们小,怎么会是同学呢?左阳忍不住问他:“江先生,你今年多大了?”
“三十多了。”江弋给了个模糊的答案,没等左阳做出反应,他直截了当地道:“你想问什么?”
“没什么。”
左阳这么说了,江弋自然也就没办法继续纠缠下去。其实他是想问的,但是江弋这人给他的感觉很……微妙,这让左阳不太想和他扯上关系。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他都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因此会尽量避免和直觉不好相处的人交流,避无可避时总是忍不住局促以及口不择言,常常会让局面变得尴尬起来。
在他说出那句话后,江弋也没再没话找话地和他聊天,取走蛋糕后自然而然地拿开了落在他肩膀上的手,两人无言地回到了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