菌菇经过清洗、切片,整整齐齐摆在一旁。
露比站在煮锅前,蹙眉回想。莱纳斯那锅菌菇汤里,都有些什么原料来着?
印象中,汤色清亮,只有少许的油。那么想来油是要加的。
将上次买来的巨大一桶油打开,露比轻松抬起油桶,小心倒出一勺。
这样就不会意外倒多了。对于自己的先见之明,她满意点头。
她继续回忆,茶色的汤里点缀着点点亮红,似乎是放了枸杞。
她手头没有这种材料呢。露比的目光在厨房台面巡视一圈,光秃秃的台面显然不会凭空长出枸杞来。
心念一动,她从腰包里取出最后几枚树莓干。
树莓干酸甜鲜红,想来替代枸杞是绰绰有余的。
露比心中涌上一股谜之自信,看来自己颇具下厨天赋嘛。
一手抱臂,一手托着下巴,露比继续她的推理。
她还记得,当嚼到那些菌菇时,有一种白色的细丝,其中几根有些干瘪,还有一条有淡淡的发黄痕迹。
或许莱纳斯的烹饪步骤里,包含了翻炒这一步骤?否则食材不会出现这样的状态。
大约是这种细丝水分过少,导致它比其它材料先脱水了。
思索完毕,露比胸有成竹,开始做饭。
先将那勺油倒入锅中,露比自信开火,将火焰拧到最大。
或许,该等油热一些?
她拿着锅铲犹豫。在此之前,她只有烤防风草、烤鱼的经验,而这些食材只需要刷些油就好,与煮锅的用法不大相同。
就在她踌躇间,锅里的油开始冒起青灰色烟雾,有些呛人。
一般说来,状态的变化,往往意味着达成了某些条件——或许是时候了?
露比抓起一把菌菇放进锅里。
电光石火间,锅里放鞭炮一般热闹起来,噼里啪啦的炸裂声不绝于耳,热油四处飞溅。
露比:……!
半是惊讶半是本能,露比迅速往后撤,成功躲开了这波袭击。
锅里仍是一片混乱,她的脑海中转瞬间掠过几个念头。
油不断飞出,似乎不因时间过去而有所减弱。上前关火有难度,手指和手臂裸露在外,可能会被烫伤。
同样的道理,从远处精准盖上锅盖也不太容易实现。
不过,如果仅仅是需要覆盖的话……
抄起案板上的菌菇,露比站在安全距离外,将它们一股脑投掷进了锅中。
好在菌菇足够多,它们完美覆盖了锅内的空间,狂暴的油锅终于安稳下来。
艾利欧特抱着灰月匆匆冲进厨房时,只见露比手拿锅铲,正气定神闲地翻炒着,一派高手风范。
艾利欧特满头黑线,看着露比手法生涩地将锅里的菌菇推来推去,旁边台面上全是油点子,昭示着刚刚的不平静。
灰月被拎着咯吱窝,开始不满地咪呜咪呜叫。艾利欧特将它轻轻放下,来到她旁边。
“简直像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啊,露比。”
露比耸耸肩。“小意思。”
终于,翻炒结束,她在锅里加了些水,斟酌着放了盐,盖上锅盖焖煮。
从冰箱里拿出另外半个甜瓜,露比先是将它切成一条条的新月形状,再从中间一分为二,方便下口。她动作利落,显然在用刀上颇有心得。
透着淡粉的甜瓜装在白瓷盘里,实在是赏心悦目,看上去清凉极了。
格斯给的苹果派就作为晚餐的主食。只要用烤箱烘一下,就像刚出锅一样美味。
两人坐在小方桌旁。桌子不大,好在晚餐也十分简单。两碗汤,一盘甜瓜,一碟蓝莓,一份苹果派,在桌上挨挨挤挤地放下了。
艾利欧特拿起洁白的汤匙,舀了一勺汤,轻轻吹了吹。
他喝下一口,神情略带惊讶。
“竟然还不错。”他挑眉微笑:“真是个奇迹啊。”
露比撇嘴。汤里大半是羊肚菌和鸡油菌,只放了一两朵香菇。这可是她精心设计过的,因为香菇气味比较重,容易压下其它食材的鲜味。
这家伙竟然用了“竟然”,看来是对口味半点不抱期待。
她也低头喝了口汤,又尝了尝羊肚菌。这种菌菇脆嫩而顺滑,带着淡淡的坚果香气,美味极了。
心里有了底气,露比单手叉腰:“像我这样天赋异禀的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艾利欧特脸上的笑意扩大了。
他用刀叉分了分苹果派,把更大的一份放在露比面前。“关于这一点,在下从来都这样相信着。”
露比笑眯眯。
艾利欧特就是这样,看似圆滑,实则相当可爱。无论如何大放厥词,他都能稳稳地接住,为朋友捧场。
虽然有时候也会被顺便笑话两句就是了。
露比吃饭依然犹如风卷残云,菌菇汤配着苹果派,口感和味道都相当美味。汤喝完了,她又去添了一碗。由于所用的菌菇与莱纳斯那天的配方有所区别,入口另有一番风味。
她很快用餐完毕,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吃蓝莓。
“说起来,我最近有些神奇的经历。”她左手撑头,右手往嘴里扔了一颗蓝莓。
艾利欧特来了兴趣,侧身面向她,认真倾听着。
“具体的情况需要保密,但是……我很确信,这不是科学范畴内的现象——至少不是我所学到过的那些。”
露比挑着说了些。她答应过鼠妹,不告诉别人她的存在。
艾利欧特并不追问。他垂眼想了想,说道:“如果这些现象是无害的,那几乎可以算作一个惊喜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
露比话音刚落,就听对方补充道:“就像星露谷的传说一样。”艾利欧特一面说,一面恢复了正坐,含着笑意斜瞥她。
露比头大。
比记仇的朋友更可怕的是什么?是心思细密且记仇的朋友。
她正要投降服软,争取翻过这篇,目光一扫,却看到艾利欧特璀璨的绿眼睛映着灯火,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她,眼中似有探究。
……转瞬之间,她理解了这一切。
泡温泉那天,她的表现有些异常,被艾利欧特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当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跟塞巴斯一起,陪她在台阶上坐到深夜。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他应该是一直记挂着。
旧事重提,大约也只是想观察一下她的反应。
在她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她的脸上已经被一个微笑占据了。
她的心中涌起一阵温暖。
被人这样发自内心地关照着、在乎着,真是让人高兴。
起码在此时此刻,她不愿做任何言语上的矫饰。人的语言有许许多多小把戏,或是出于逃避,或是意在欺瞒,当然,也有时是像今天艾利欧特这样,试探,却纯粹出于关怀。
此刻,任何人与人之间交流的技巧,那些繁文缛节,都不在她的眼中。她只想直抒胸臆,让语言能够真正地作为桥梁,最大限度地表明她的一切心情。
直视着对方,露比认真说道:“泡温泉那天,我的状态的确不太好。不过那只是一个小小的低谷,这些天,我重新感觉到日常生活包含着的意义。”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你关心这件事,我很开心。”
艾利欧特愣了一下,笑容里有些无奈。
“这时候又聪明起来,不是刚刚炒菜时笨手笨脚的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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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下眼睛,棕色眼睫交错着投下一片密密的暗影。不过两个眨眼的工夫,他又抬起头看向露比。
“在这个小镇上,或者可以说,在这个世界上,我在意的东西并不多。”
“我想,你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
露比惊讶地看向他的眼睛。他知道,露比明白了他的意思。
“或许是被传染了吧,我说话也变得越来越直接了。”他轻笑一声。“我想让你知道,这一切都不需要任何回应。友情也好,其它也好,给我你拥有的,就足够了。”
……
唔……
露比托着下巴思量。艾利欧特这段话是她始料未及的,但她知道自己完全不会感到排斥或是厌恶。
或许这就是对方的魅力所在吧。他像一阵清凉而柔和的风,游刃有余地穿梭在人群中。既能收获所有人的好感,又能维持恰当的距离,保有自己的本色。
至于自己对他的感情,究竟是什么呢?
她思来想去,并不能得出结论。
有限的生命里,她还没爱过什么人。之前的人生中贫瘠的感情经历,让她无从判断——她甚至没有一个爱的范本。什么是爱?要有什么样的感受,才称得上爱呢?
带着这样的困惑,她看向对方。
艾利欧特笑了一声。
“你现在的表情,就像灰月追丢了麻雀。”
露比:……
一时想不明白的事情,就先放一放吧。这是露比自己独有的人生经验。
更何况,艾利欧特明确说了“不需要回应”。不得不承认,这也让她松了一口气。
“明天沙漠就通车了,要一起去吗?阿比、塞巴斯和山姆都很期待呢。”露比想起明天的安排,邀请道。
艾利欧特的态度与此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他依旧神态从容,微笑着约定了见面的时间。
灰月跳上艾利欧特的大腿,调整了一下方向,舒舒服服地盘卧起来。
露比见状,心里不由得有点酸酸的。灰月虽然亲人,但是以前明明都只趴在自己腿上的。
艾利欧特竟然连小动物都魅惑,可恶。
两人放轻声音交谈,露比给艾利欧特讲了榕树下的旅行货车,和迷糊的店主女孩。艾利欧特则给她讲了讲自己小说的最新进展。
“那后来呢?”被故事最后的悬念吸引,露比追问道。
艾利欧特摊摊手,眼中闪着狡黠的笑意。“还没写到,连我都不清楚呢。”
露比:……
她心里痒痒的,只想知道后续究竟如何发展。主角三人要怎么破解眼前的困局呢?情况越来越恶化,看上去已经山穷水尽了。
可恶,艾利欧特就是想看她不甘心的样子。
露比握拳,怎么感觉对方坦诚心意之后,更加烦人了。
灰月伸了个懒腰,把自己抻得长长的。它张望一番,跳到地上去了。
艾利欧特不动声色地捶了捶已经麻了的腿。天色已晚,也该告辞了。
两人走到农场入口的栅栏边,露比把剩下的一小袋蓝莓递给他。
“你爱吃这个,我猜得没错吧?”她带着些得意,仰头说道。艾利欧特的喜好可不是那么容易能看出来的,他似乎不愿表现出自己的偏好,对任何东西都是一视同仁的模样。
艾利欧特轻轻颔首。“太厉害了,露比大人。”
他的手在露比的腰包旁快速地拂过。露比低头,看到包带上正挂着那枚“不见了”的兔脚。
“谢谢你的兔脚,我觉得今天足够幸运了。”
轻轻拍了一下露比的头顶,淡淡银辉下,艾利欧特笑容迷人。
“明天见,露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