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插入锁孔,转动时发出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门轴“吱呀”一声轻响,许昭刚推开一条缝,一股压抑的、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冲散了胃里残留的饺子的暖意。
客厅里灯火通明,水晶吊灯亮得晃眼,每一片玻璃坠子都在折射着冷光,却照不进这屋子深处的寒意。
许父阴沉着脸陷在沙发里,手指间夹着的烟燃到了尽头,烟灰摇摇欲坠,他却浑然不觉。烟雾在他眼前缭绕,像一层化不开的愁云,把他的眉眼衬得愈发模糊。
许母背对着门站在窗边,窗帘被她攥出几道深深的褶皱,肩膀微微耸动着,像寒风里瑟缩的枯叶,显然刚哭过不久。空气里飘着浓重的烟草味,混杂着劣质香薰被碾碎般的苦涩,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将整个客厅罩在无声的硝烟里。
许昭的心猛地一沉,脚步顿在玄关。
“你还知道回来?!”母亲猛地转过身,台灯的光刚好打在她红肿的眼泡上,那层薄薄的眼皮像浸了水的棉纸,随时都会破掉。
她的声音尖利得像被砂纸磨过的玻璃,带着未消的怒气直冲许昭而来,“看看都几点了!打你电话为什么不接?!你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
父亲这时才慢悠悠地抬手,将烟头摁在水晶烟灰缸里,发出“滋啦”一声轻响。他抬起眼,声音低沉压抑:“这么晚在外面鬼混什么?知不知道我们多担心?”那“担心”二字被他咬得极重,比起关切用,指责形容更好。
许昭只觉得一股烦躁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刚才那点暖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懒得解释,更不想卷入这场不知因何而起、但结局早已注定的战争。像过去无数个夜晚一样,最后总会以哭声或者争吵声收场。
他面无表情地换了鞋,径直往自己房间走,只丢下一句硬邦邦的:“写作业。”
“砰!”
回应她的是许昭关上的房门。
门板与门框碰撞的震感顺着手臂传到心脏,门外母亲的咒骂声透过门渗进房间,中间还夹杂着父亲压抑的怒吼,如同一首永远不会休止的、跑调的交响乐。
许昭背靠着冰冷的房门,胸口剧烈起伏。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遗留的疲惫和烦躁。他走到书桌前坐下,拿出物理习题集和草稿纸,摊开。
灯光下,那些印刷体的字迹在灯光下扭曲着。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拿起笔,试图解题。然而,门外疯狂的辱骂声吵闹声搅得他心烦意乱。
刚做了半道题,门外摔东西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大概是玻璃杯碎了,清脆的碎裂声像针一样扎进他的耳膜。
他猛地将笔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笔尖断了,墨水在草稿纸上洇开一小团难看的污渍。
不行。完全不行。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许昭看见了自己这一身还没换的衣服。
他抓过干净的睡衣打开门向浴室快步走去。客厅里的争吵声似乎停顿了半秒,随即又像被点燃的炮仗般炸开,只是隔着浴室的磨砂门和厕所的门,声音变得模糊而遥远,像隔着层厚厚的棉花。
热水器启动的嗡鸣声淹没了外面的喧嚣。许昭拧开淋浴喷头,冰凉的水流先砸在瓷砖上,溅起细碎的水花,他没等水温升高就站了进去。
冷水瞬间浸透了自己,顺着领口往下滑,冻得他牙关发紧,却奇异地让脑子里的混沌清醒了几分。
水流顺着发梢淌过脸颊,水温逐渐上升,浴室镜子蒙上了层白雾,他看着镜中模糊的影子,那个肩膀线条还带着少年青涩的轮廓,此刻却绷得像拉满的弓。
洗完澡出来时,客厅的灯还亮着,但争吵声停了。许昭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经过客厅,瞥见父亲又窝回沙发抽烟,母亲则把头埋在抱枕里,后背起伏得厉害。他们谁也没看他,像两座沉默的冰山,守着各自的领地。
他脚步没停,径直回了房间。头发上的水珠滴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像一串无人在意的省略号。重新坐在书桌前,习题册上的字迹依旧扭曲,只是心底那股燎原的烦躁,似乎被冷水浇熄了些,只剩下灰烬般的疲惫。
他烦躁地抓了抓半干的头发,目光下意识地飘向窗外。隔壁房间从阳台看去,帘子拉的严严实实。江沉应该睡了吧?毕竟已经将近十二点了。
他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拿起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头像,手指在键盘上悬停片刻,敲下一行字,发送:
不走「睡了没?」
发送成功的提示刚出现不到三秒,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
沉锚「没」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
许昭盯着那个字胸腔里翻腾的烦躁和冰冷,仿佛瞬间找到了一个出口。他几乎是立刻站起身,把所有资料卷子都随便塞进包里,动作轻捷地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拉开窗户。
夜风带着凉意灌入,吹动了他的额发。隔壁的窗户依旧一片漆黑,但他知道,那个人就在那里。
许昭深吸一口气,背着双肩包,单手撑住窗台,身体轻盈地翻了出去。阳台之间的距离不过一米多,他轻松地跨了过去,脚尖刚落在江沉家阳台冰凉的瓷砖上,那扇紧闭的阳台门就被无声地从里面开了。
江沉站在窗后,穿着深色的睡衣,身影几乎融在房间的黑暗里,只有窗外微弱的光线勾勒出他清瘦挺拔的轮廓,鼻梁的线条在阴影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笑了笑,在寒冷的夜里格外温暖,自然的接过许昭的包:“卷子带了吗?别浪费了。”
许昭点头。他像回到自己的领地。房间里弥漫着熟悉的、属于江沉的干净气息,还有一点淡淡的书本纸张的味道。这气息瞬间包裹了他,驱散了刚才家里带出来的冰冷和窒息感。
“吵到你了?”许昭低声问,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他把书包放在椅子上,拉链没拉好的地方露出半本物理练习册。
“没,正好在看手机。”江沉的声音压得很低,在此刻显得格外温柔眷恋,顺手轻轻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夜风。
他没开大灯,只拧亮了书桌上那盏光线柔和的旧台灯,暖黄的光晕瞬间洒满了书桌一角,像把一小块夜色割下来了。
许昭没说话,他心知肚明,怎么可能,平时江沉手机根本不放在旁边,更别提是在学习的时候。他问的那句话反倒显得刻意。
他径直走到书桌旁,把自己的物理习题集和草稿纸放在江沉摊开的书本旁边。江沉很自然地拉过另一张椅子,放在自己座位旁边。
许昭坐下,翻开书。很奇怪,刚才在家里无论如何也看不进去的题目,在江沉身边这方小小的、被暖黄灯光笼罩的空间里,那些扭曲的字迹似乎都变得清晰可辨了。心头的烦躁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只剩下一种奇异的平静。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规律而安心。
江沉重新写起自己的卷子,低头看了起来,偶尔会看许昭,你看有没有需要他教的地方。更晚的时候,江沉打开许昭的书包,开始为他整理了建议做的题。台灯的光线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靠得很近。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和翻动书页的轻响中静静流淌。
已经过了凌晨一点,许昭打了个哈欠,眼泪都逼出来了,眼皮开始打架。
“困了?”江沉轻声问,目光从卷子上移开,落在许昭有些迷糊的脸上。灯光下,许昭的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
“……有点。”许昭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
江沉放下笔,起身,走到靠墙的旧衣柜前,从里面拿出那条属于许昭的旧薄毯。
许昭已经自发自觉地站起身,挪到了江沉那张靠墙的单人床上,熟练地占据了外侧的位置。他拉过江沉递来的薄毯,胡乱往身上一盖,只露出一头蓬松微卷的黑发,身体微微蜷缩起来。
江沉看着他瞬间进入“待机状态”的样子,轻笑着说:“...睡吧...”,眼底是习以为常的纵容与温柔。
他关掉台灯,房间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在地板上织出一张网。
江沉走到床边,掀开被子,动作轻缓地躺在了许昭空出来的那半边床上。单人床的空间对于两个已经长到一米八的少年来说依旧逼仄,他们的肩膀、手臂不可避免地轻轻挨在一起。
黑暗中,许昭似乎感觉到了身边热源的靠近。他闭着眼睛,极其自然地翻了个身,面朝着江沉宽阔的后背。一条手臂摸索着,横了过来,带着睡眠中特有的温热和一点不讲道理的执拗,轻轻搭在了江沉的腰侧。他的额头甚至无意识地往前蹭了蹭,抵住了江沉后背的肩胛骨。
像漂泊了很久的小船终于靠岸沉锚,稳稳地定住了方向。
江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缓缓放松下来。黑暗中,他清晰地感受到背后传来的温热呼吸,均匀地拂在他的睡衣上。他没有动,只是轻轻闭上了眼睛,任由那细微的痒意和沉甸甸的依赖感,将自己包围。房间里只剩下两道交织的、平稳的呼吸声。
窗外的城市依旧醒着,但这一方小小的黑暗,却成了最安稳的港湾。
大猫在给小猫舔毛 可爱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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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