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括想查来着,可放学忙着去上班就忘了。
赵括上班的地方很偏,是一家开在市郊的夜店,从十三中出发,骑自行车要将近两个小时才到。
除了位置偏,这家夜店还很奇怪,从里到外天差地别的装潢不说,最奇怪的是店里的员工都是男性,毫不夸张到连保洁人员都是年过半百的老大爷。
应聘那天,赵括攥着辛辛苦苦查资料伪造好的简历反复检查好几遍才敢进去。
一个金发红唇的女人靠在桌角点烟,吐出的烟雾顺着鼻腔重新被吸回肺部,前者长叹一口气,方才分出目光去看已经走到跟前的赵括。
“叫什么?”
女人拿下嘴里叼着的半根烟,嘶哑的嗓音带着常年被尼古丁浸润的颗粒感,仿佛被人扼住喉咙,不断挤压让原本狭窄的声道更加逼仄。
赵括抬眼偷瞄,对前者到底是男是女产生怀疑。
“问你叫什么呢?还找不找工作了”,金发红唇不耐烦,声音大了一倍,赵括这次听得清清楚楚。
对方不是女人,而是货真价实的男人。
“啊,找找找”,震惊过后,赵括不敢耽误,连忙答道:“我叫程念,是来应聘的”
赵括上前,把简历整整齐齐放在办工桌中央,表面利落,心里边却直发颤。
自己这份简历,满满当当两三页纸的内容,除了性别,其他一概都是胡编乱造。
就连“程念”这个假名,都是赵括为了从潜意识加深其他人对自己是成年人这一设定特地取得。
方法看着笨点,但十分奏效。
金发红唇男转身坐下,拿起简历随手翻了几页,然后翻回第一页,举起简历右上角的二寸证件照对着赵括的脸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你成年了?”,金发红唇男两根手指夹着烟蒂,在烟灰缸里摁灭。
“成年了,简历上写了,今年刚满20”,赵括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陪笑,默默祈祷对方不要看出什么不对劲。
“刚满20,是吧”,金发红唇男颔首,“看着不像啊,脸蛋太幼了”
“哈哈,我脸是嫩了点,从小到大身边人都夸我长得显小,跟同龄人站在一块跟他们弟弟似的”,赵括脑瓜飞快转动,“虽然我这脸不长,但吃了点大米饭全长身高上了”
“那你多高?”,金发红唇男问。
“176”
“体重”
“65”
男人沉默片刻,想了想道:“行,后天晚上八点准时来上班”
出了店门,赵括掌心相对擦掉手里的冷汗,本以为熬过胆战心惊的应聘就能好好工作顺利挣到钱,结果等到上班发现自己是羊入虎口。
不光招聘传单上写的每月最低工资从3000变成了1500,连卖酒分红的资格都得抢着来。
赵括守着旋转门当了半个多月门童,两只眼显微镜一样,一点一点瞅,总算看出其他人为什么比自己受欢迎。
身材,模样,说话,赵括单领出来一样不比别人差,唯一美中不足就是头上那点炸成刺猬毛的头发。
板寸怎么了,板寸多好啊,睡醒了不用担心头上顶鸡窝,一捧洗脸水连能顺便洗头,方便省事。
赵括胡乱撸了把稍微长长的头发,心里盘算把留头发的事先放一放,卖酒免不了要陪客人喝酒,就算赵括胆子大,在夜店这样人员鱼龙混杂的场所喝酒还是会感到害怕。
1500就1500,一个月伙食费还是绰绰有余的。
赵括一如既往,穿着服务生马甲在正门直愣愣站到晚上十点,眼看不到半小时下班,赵括解开勒了自己一晚上的领口,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蹲下在地上画圈。
白天跟党煜然干了一架,他现在还是腰酸背痛,盯着墙上的电子表好不容易从59变成00,赵括一拍屁股上的灰从地上弹起来。
今日窝囊废到手,下班回家。
“程念!”
赵括换回短裤T恤,旋转门的门框没碰着,经理就出现,手里还拎着一个包装精致的购物袋。
“经理,你找我有事”,赵括撤回左脚,灰溜溜转身。
“有个VIP房间的老板,点名让你去送酒”,经理将购物袋塞进赵括怀里,“你去员工休息室换上这身衣服,赶紧过去,记得嘴甜点”
“现在去?”,赵括为难,“经理,我到时间下班了”
经理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下班了,就不能加个班吗”
“小念,不是哥说你,你这人怎么一点上进心都没有呢!你看你这都来个小两个月了,一瓶酒都没卖出去,要不是哥给你求情,你早卷铺盖走人了,是不”
经理揽着赵括的肩膀凑近乎:“不瞒你说,这次的老板有钱,人家也是真心喜欢你。这次算你还哥一个人情,不白干,月底给你发奖金”
经理苦口婆心,威逼利诱,赵括总算被说动。
“奖金多少?”,赵括问。
“你猜”,经理笑意不达眼底,抬手在空中比了个五。
“五百?”
“少了!”
“五千?”
“还少!”
“五万?”,赵括没敢往下猜,活了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多钱。
“是两个五万,十万!”,经理拉着赵括往身边靠,“来不来?”
十万!赵括心里打鼓,卖几瓶就能挣到普通人一年都挣不到的工资,用脚指头想都不是什么好钱。
但是,话又说回来,这可是十万啊!十万!
俗话说得好,搏一搏单车变摩托,拼了。
赵括两眼一闭:“来!”
VIP房间,党煜然百无聊赖窝在沙发角落看手机,安静的氛围和闪烁的彩色灯光格格不入。
“煜哲!你弟多大了,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过?”
茶几前唱歌的皮衣男撂下麦克风,摘了根香蕉摔回沙发。
“堂弟”,党煜哲喝酒,顺水抢过剥了一半的香蕉递给党煜然。
“来,先吃根香蕉,垫垫肚子,等局结束,哥带你吃烧烤”
“不用了,我不吃”,党煜然不动声色瞄了眼皮衣男,扯扯嘴角重新低头忙自己的事。
“诶,我说你这堂弟够高冷的啊”,皮衣男眼神不好,挪挪屁股硬在党家兄弟中间挤出半个人的空。
“我去,这么挤,你非得坐这儿是吗”,党煜哲爆粗口,屁股一点不挪。
“非得坐这儿”,皮衣男耸肩。
党煜哲:“不坐能死?”
“能”,皮衣男不讲理,党煜哲白眼恨不得翻上天,上下嘴唇一碰,无声骂了几句,躲到旁边啃香蕉。
皮衣男从桌上挑了杯新酒:“煜哲弟弟,是吧,我是你哥朋友,姓徐,单名一个乐。你要愿意管我叫徐哥就行”
“……”
党煜然不说话,徐乐碰壁,摸摸眉毛,“没事,不乐意叫就不叫,你哥和我关系好,到时候有事直接来找我就行”
“来,弟,能喝酒不,咱俩喝一个”,徐乐举杯。
“我不喝酒”
“不会喝?”,徐乐摇头,想起党煜哲一个人喝倒一屋子人的光辉事迹,这玩意儿准遗传。
“女朋友不让?”,徐乐又问。
“我没女朋友”
“没女朋友!”,徐乐不信,“不应该啊,弟弟,长得帅居然没对象,不想谈,还是找不到合适的,跟哥说说,哥帮你找”
八卦劲上来,徐乐正准备继续往下问,后衣领猛地被人一拽。
“干什么呢,调戏良家少男是吧,我可警告你啊,三年起步,最高死刑”
“怎么就坐牢了”,徐乐大喊,脑子里一根名为智商的弦绷了一下,“你弟未成年人啊”
“废话,初三当然未成年”,党煜哲坐下,忙不迭塞了瓶橙汁给党煜然。
党煜哲:“小孩喝这个”
党煜然:“……”
“15岁个子这么高,你弟吃激素长大的”,徐乐泄气,不忘维护自尊,“还有什么叫调戏良家……少男,我正经人行吗”
“就你”,党煜哲笑:“先把‘我喜欢男人’五个字从脸上擦了成不”
党煜然听墙角,对徐乐是同性恋感到意外。
“滚滚滚”,徐乐抬手推党煜哲。
“你不是点了个人来送酒,这都多久了还动静”
“是”,徐乐看了眼腕表,二十分钟,等得时间是有点长了。
“我去看看”
徐乐正打算出去,党煜然突然开口。
“别去了,人来了”